第66章 银杏叶下的余温

作品:《逐光

    队里的档案柜又添了个新档案袋,深褐色的,程源曦在封面用金色马克笔写了“龙蛇帮案”,旁边画了条吐着信子的卡通蛇,蛇眼涂成了荧光绿,在日光灯下泛着怯生生的光。


    林砚舟把沈从的审讯记录放进去时,指尖蹭过袋底的硬物——是那片银杏叶,被透明证物袋装着,叶脉间还能看见当年他标下的小字。张野说藏了皮屑样本的地方,正是叶柄处最厚实的脉络里,像片叶子悄悄托住了某个秘密。


    “在看什么?”张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开完会,警帽捏在手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胳膊上的纱布拆了,露出道浅粉色的疤,像条细细的蚯蚓趴在肌肉线条上。


    “看你藏东西的技术。”林砚舟把证物袋递给他,“技术科说皮屑DNA比对成功了,跟老帮主的一致。”


    张野接过来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叶片边缘:“当年你在报告上画的问号,我现在才看懂。”他忽然笑了,“那时候总觉得这法医太较真,验尸报告改了三次还不肯签字,现在倒觉得,幸好你较真。”


    林砚舟想起三年前那个清晨,自己把改好的报告放在张野桌上,封面别着这片刚捡的银杏叶,叶子背面写着“疑点未清”。后来报告被退回,叶梗处多了个小小的勾,是张野的笔迹,像在说“我信你”。


    “陈嬑呢?”林砚舟转头看向空着的办公桌,实习生的位置总是堆着半人高的卷宗,今天却异常整齐。


    “带那个少年去认尸了。”张野靠在档案柜上,指尖敲了敲沈从的档案,“那孩子说想看看爸妈最后待过的地方,陈嬑怕他害怕,非跟着去。”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跟你当年刚见尸体时一模一样,明明自己腿都在抖,还非要抢着记笔录。”


    林砚舟没反驳。他确实记得,第一次跟张野出现场,看见浮在江里的尸体时,胃里翻江倒海,却死死攥着笔录本,生怕手抖被看出来。是张野在回程的车上,塞给他颗薄荷糖,说“法医的胆,是练出来的,不是吓出来的”。


    这时程源曦抱着台香薰机进来,插头刚插上,办公室就飘起股清冽的木质香。“新调的‘结案香’,”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配方单,“雪松加檀香,再加了点柑橘调,怎么样?比你俩身上的消毒水味好闻吧?”


    张彤昱从外面跑进来,鼻尖动了动:“程姐偏心!上次我破获偷窃案,你就给了瓶空气清新剂。”他手里举着个相框,是那少年跟警犬“追风”的合影,一人一狗蹲在训练场,少年的笑容比阳光还亮,“福利院说他适应得挺好,昨天还跟追风赛跑,赢了半根火腿肠。”


    照片被摆在了全队合照旁边,程源曦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照片里少年的手腕:“他戴的是不是林法医的手环?”


    林砚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是条黑色的编织绳,上次给少年处理伤口时摘下来忘拿了,绳尾有个小小的银质蛇形扣,是他刚工作时买的,据说能“避凶”。


    “挺好。”张野忽然说,视线落在林砚舟的手腕上,“比戴在你手上实用。”他以前总笑这手环太细,说“真遇到事,还不如我给你的匕首管用”。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档案柜的玻璃门反射出细碎的光。林砚舟翻开沈从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晕开的字迹被人用铅笔描了一遍,能看清是“岸”字。旁边不知被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芒歪歪扭扭,却把整个页面都染得暖烘烘的。


    “张队!林法医!”楼下传来陈嬑的喊声,带着点雀跃,“少年说想请你们吃冰棍,他用福利院发的零花钱买的!”


    张野拽着林砚舟往下跑时,警靴踩在楼梯上咚咚响。少年站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手里举着两支绿豆冰棍,看见他们就把其中一支往林砚舟手里塞,包装纸上还沾着他的指纹——跟他父亲留在货运单上的指纹,有着几乎一样的弧度。


    “谢谢。”林砚舟接过冰棍,指尖触到少年虎口的疤痕,已经结了浅褐色的痂,像片小小的树叶落在那里。


    “警察叔叔说,我爸妈是好人。”少年忽然抬头,眼睛很亮,“他们只是捡到了不该捡的东西。”


    张野蹲下来,跟他平视:“对,他们是好人。以后想当警察,叔叔教你格斗。”


    少年用力点头,咬了口冰棍,冰碴子落在下巴上,像沾了星星。林砚舟看着他跑向陈嬑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支冰棍的凉意里,藏着点别的东西——是烂尾楼的雨水洗不掉的温度,是码头的风刮不散的重量,是那些沉在暗河里的真相,终于浮上水面时,带着的那点微甜。


    银杏叶在风里沙沙响,有片叶子飘下来,刚好落在张野的警帽上。林砚舟伸手去摘,指尖碰到他眉骨的疤,比记忆里光滑了许多。


    “秋天了。”张野说,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等银杏叶黄透了,再去码头吃馄饨。”


    “好。”林砚舟笑了,眼角的小括号里盛着阳光,“这次你请客。”


    远处的警笛声隐隐约约传来,不是出警,是训练结束的巡逻车回来了。追风从车上跳下来,扑到张彤昱怀里,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程源曦举着相机跑过去,喊着“都看这里”,快门声在院子里清脆地响。


    林砚舟低头舔了口冰棍,绿豆的清甜漫开来时,他忽然想起沈从日记里的一句话:“暗河里的鱼,也会朝着有光的地方游。”


    或许吧。他看了眼身边的张野,对方正伸手擦掉他嘴角的冰渍,指腹的薄茧蹭过皮肤,带着点熟悉的温度。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两人脚下织成张金色的网,像无数条细小的河,正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