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账本里的蛇影

作品:《逐光

    审讯室的白炽灯太亮,把赵坤副手那张脸照得沟壑分明。张野坐在对面,胳膊上的纱布渗着点血,他没碰桌上的搪瓷杯,只是指尖在账本封面的“债”字上敲了敲,声音比码头的雨还冷:“‘蛇头’是谁?”


    副手梗着脖子不说话,喉结滚了滚,眼神往墙角瞟——那里的监控摄像头正亮着红光。林砚舟站在单向玻璃外,指尖抵着微凉的玻璃,忽然注意到对方右手食指在膝盖上画着圈,节奏跟龙蛇帮标记里的蛇尾弧度重合。


    “他在打暗号。”林砚舟转头对程源曦说,“通知技术科,查审讯室的通风管道,还有他入狱前的探视记录。”


    程源曦刚要走,张彤昱抱着摞档案冲进来,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林法医!查到了!赵坤去年‘病逝’的诊断书是伪造的,签字的医生三个月前车祸去世,肇事司机——”他顿了顿,声音发紧,“是赵坤的侄子,现在失踪了。”


    单向玻璃里,张野突然把账本推过去, pages 哗啦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最上面一页记着串日期,旁边画着简笔画的蛇,蛇眼用红笔圈着,跟烂尾楼墙面上的荧光图案如出一辙。“三年前龙蛇帮火并,死的五个人里,有个是‘蛇头’的亲弟弟。”张野的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戳破了什么,“你们把他弟弟的尸体沉在江里,却没找到他藏的那批货,对吗?”


    副手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林砚舟看得清楚,他后颈的青筋跳了跳——那是张野教过的,人在极度紧张时的生理反应。


    “那对夫妻不是欠高利贷。”林砚舟突然开口,隔着玻璃对通讯器说,“他们是码头的搬运工,半年前在三号仓库捡到过个铁盒,里面有半张货运单。”他想起少年书包里的旧照片,夫妻俩身后的集装箱编号,刚好能跟账本里的某行记录对上。


    张野挑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铁盒上是不是刻着蛇头?”


    副手的脸瞬间白了。


    这时程源曦匆匆跑回来,手里捏着张照片:“通风管道里发现的!藏在检修口,是张码头的老地图,背面有这个——”照片上是枚银质的蛇形戒指,蛇眼镶嵌着绿宝石,跟赵坤那把折叠刀的刀柄图案完全一致。“查过了,这戒指是龙蛇帮老帮主的信物,五年前老帮主‘意外’身亡后,就下落不明了。”


    “老帮主是‘蛇头’的父亲。”林砚舟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解剖室跑,“我知道赵坤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林砚舟翻出三年前那五具尸体的验尸报告,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你们看这个。”报告附的照片里,死者的脚踝内侧有个淡青色的纹身,不是贴的,是用特制墨水纹的,在紫外线灯下才会显形——跟他刚才在技术科看到的戒指内侧纹路,一模一样。“这是龙蛇帮的‘血契’纹身,只有核心成员才有。那对夫妻捡到的铁盒里,肯定有能证明‘蛇头’身份的东西。”


    他正说着,张野推门进来,警衬的袖口还沾着泥。“副手招了。”他把杯热咖啡塞给林砚舟,掌心的温度透过陶瓷传过来,“‘蛇头’真名叫沈从,以前是老帮主的司机,现在用假身份在码头开了家货运公司,叫‘金鳞’。”


    “金鳞岂是池中物?”林砚舟低头抿了口咖啡,忽然笑了,“他倒是敢起名字。”咖啡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擦镜片时,他注意到张野胳膊上的纱布又渗了血,“去换药。”


    “等会儿。”张野拽住他的手腕,指腹蹭过他手背上的浅疤——那是上次解剖时被手术刀划的,“沈从今晚有批货要出港,货轮叫‘惊蛰’,就停在七号泊位。”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林砚舟手里,是枚小巧的电击器,开关处贴着个卡通蛇的贴纸,“程源曦给的,比匕首安全。”


    林砚舟捏着电击器,忽然想起三年前刚见面时,张野也是这样,硬把防刺背心塞给他,说“法医也得学会保护自己”。那时张野眉骨的疤还很新,在解剖室的光线下泛着粉色,不像现在这样,沉淀成道深浅刚好的沟壑,像藏着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夜晚。


    码头的雨小了些,风里裹着咸腥味。七号泊位的货轮黑沉沉的,像条蛰伏的巨蛇。张野带着警员从两侧包抄,林砚舟跟在后面,手里的电击器有点发烫。突然货轮的甲板上传来响动,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往救生艇上跳,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箱子。


    “沈从!”张野吼了一声,拔腿就追。


    男人回头时,林砚舟看清了他的脸——左眼角有颗痣,跟赵坤嘴角的那颗位置相似,只是更淡些。他手里的箱子没抓紧,“哐当”掉在甲板上,散开的刹那,里面滚出堆东西:半张货运单、枚蛇形戒指,还有个泛黄的日记本。


    沈从想捡,张野已经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起。沈从的身手极快,肘击带着风声撞向张野的肋下,却没料到张野早有防备,侧身的同时拽住他的手腕,反手按在甲板上。“你弟弟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埋在江底的淤泥里,死前被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张野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是龙蛇帮的人杀的,是你父亲,因为他想脱离帮派。”


    沈从的动作猛地僵住。林砚舟捡起那本日记,最新的一页写着:“雨停了就去自首”,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了最后一个字。


    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红蓝交替的光打在货轮的锚链上,像给这条巨蛇镀上了层血色。张野给沈从戴手铐时,林砚舟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有道浅疤,像是被戒指勒出来的——跟账本最后一页画的简笔画蛇,蛇头处的缺口位置完全吻合。


    “那对夫妻的孩子,安排好了吗?”林砚舟忽然问。


    张野点头,眉骨的疤在警灯里明明灭灭:“程源曦联系了福利院,说那孩子想当警察,以后要保护像他爸妈一样的人。”他顿了顿,伸手擦掉林砚舟脸上的水汽,“刚才在审讯室,你怎么知道铁盒的事?”


    “猜的。”林砚舟笑了,眼角的小括号比平时深些,“不过你接话的样子,倒像早就知道。”


    张野低笑出声,拽着他往岸边走:“刚说的馄饨,现在去吃?”


    码头老字号的馄饨摊还开着,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张野就笑:“张队又加班?给你多加俩蛋。”他给林砚舟端碗时,忽然说,“你们刚才抓的那个沈老板,上周来买过馄饨,说等雨停了就带他女儿来看海。”


    林砚舟舀馄饨的手顿了顿。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水面上,像条碎银铺成的河。远处货轮的鸣笛声传来,悠长而缓慢,像在跟过去的什么告别。


    张野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给他,指腹蹭过他的手背:“账本里还记着笔账,说三年前有个法医,在解剖时发现了他弟弟指甲缝里的皮屑,却被人篡改了报告。”他抬眼看林砚舟,眼神很亮,“那时候你刚入职,对吗?”


    林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抱着验尸报告在办公室待到天亮,报告上的签名被人用修正液盖住,隐约能看见“林”字的偏旁。当时是张野敲门进来,扔给他件警衬外套,说“天快亮了,别冻着”。


    “那皮屑,你留备份了?”林砚舟轻声问。


    张野点头,嘴角扬起来:“藏在你给我的那片银杏叶里,夹在证物袋最底层。”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耳语,“就知道你这法医,比谁都细心。”


    馄饨汤冒着热气,把两人的影子熏得发暖。林砚舟低头时,看见张野胳膊上的纱布已经换过,新的纱布上,不知被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在嘲笑那道还没愈合的咬伤。


    远处的货轮开始解缆,灯光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像条正在游走的蛇。但这一次,林砚舟没觉得害怕——因为身边的人正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说,不管前面有多少暗河,总会有光等着他们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