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法槌落下时

作品:《逐光

    法院的台阶被初秋的雨洗得发亮。程源曦站在门廊下,看着手里那份庭审传票被风掀起边角——沈砚之的名字在宋体字里蜷成一团,像被揉皱的画纸。林砚舟替她把伞往肩头倾了倾,伞骨上的水珠滴在砖缝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进去吧。”张野的声音带着点沉闷的回响,他今天穿了身熨帖的警服,肩章在阴雨天里仍泛着冷光,“周明哲的证词都核实过了,苏曼画室的监控备份也找到了。”


    程源曦点点头,指尖在传票上捏出道折痕。她还是第一次走进刑事法庭,旁听席的座椅泛着旧木头的味道,被告席的铁栏杆在顶灯下发着青灰色的光。沈砚之被法警带进来时,她几乎没认出他——头发剪得很短,囚服的领口松垮地敞着,曾经总别着蓝玫瑰的地方,只剩块平整的布料。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的声音很稳,像用圆规画出的直线。“被告人沈砚之,涉嫌故意杀人罪、非法持有管制精神药品罪……”每念到一个罪名,程源曦就想起对应的画面:苏曼画室里那瓶掺了安眠药的松节油,孟晚晴尸体旁烧融的喷灯开关,还有周明宇轮椅轴承里残留的罂粟油痕迹——那些被她用画笔记录过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证物。


    沈砚之的辩护律师站起来时,空气里飘起点松节油的幻觉。“我的当事人患有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律师翻开卷宗,纸张摩擦声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他对艺术的极端追求源于早年创伤,且部分行为系受周明哲诱导……”


    程源曦突然笑了,引得前排旁听者回头看她。她想起沈砚之教她调香时说的话:“香料的配比容不得半分虚假,就像法庭上的证词。”那时他正往烧杯里滴薰衣草精油,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真的。


    质证环节,法警呈上那枚沾着半划“曦”字的银戒。投影屏把戒面放大,那道未完成的笔画像道凝固的伤口。“这是被告人在案发后试图销毁的证物,”公诉人指着屏幕,“戒内侧的字迹经鉴定,与受害者孟晚晴日记里‘沈砚之赠’的笔迹完全一致。”


    沈砚之突然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程源曦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审讯室的疯狂,只剩片被水洗过的空茫,像他画废的那些蓝玫瑰——颜料被水冲得发白,只剩道模糊的轮廓。


    轮到程源曦作证时,她把那幅泛黄的《双生花》初稿放在证物台上。被松节油晕染的角落,“等你原谅”四个字在强光下显出铅笔的纹路。“这是三年前的画稿,”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被告人当时就知晓罂粟紫的致幻性,却在后来的香水里大量添加,导致苏曼产生严重幻觉,最终坠楼身亡。”


    沈砚之猛地从被告席上挣了一下,手铐在栏杆上撞出刺耳的声响。“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源曦,你看那朵钛白玫瑰,我们说好要一起画完的!”


    法槌落下,震得程源曦耳尖发麻。法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被告人请保持安静。”


    最后的陈述环节,沈砚之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他脚边投下块菱形的光斑。“我只是想留住月光,”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些蓝玫瑰,那些香水……都是为了让时间停在雪夜。”


    程源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薄茧在多年后依然清晰。她想起颜料坊的雪夜,沈砚之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白衬衫领口的蓝玫瑰沾了点松节油,在冷空气中散着清苦的香。原来有些记忆,早就被他用毒药腌制成了标本。


    休庭时,张野在走廊里接了个电话,回头对她们说:“周明哲判了七年,非法提供管制药品罪。”林砚舟递给程源曦一瓶温水,瓶盖拧得很紧,像是怕空气跑进去。


    终审判决下来那天,程源曦没有去法院。她在重建的颜料坊里调了瓶新的香水,用的是铃兰和雪松,没有罂粟紫,没有安息香。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照进来,在画架上投下暖融融的光,像真正的月光落在了画布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张野发来的短信:“沈砚之,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程源曦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往烧杯里滴薄荷精油。空气里的香味越来越清透,像洗过的天空。她想起法庭上那朵未完成的钛白玫瑰,或许有些画,从一开始就不该画完。


    颜料坊的门被推开,林砚舟抱着新到的钛白颜料走进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声响。“试香纸准备好了,”她笑着说,“这次的月光,该有心跳了。”


    程源曦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在试香纸上画了朵简单的玫瑰。阳光落在颜料上,泛着干净的光泽,像那年雪夜,沈砚之还没学会用痛苦做颜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