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褪色的蓝玫瑰

作品:《逐光

    程源曦推开审讯室的门时,沈砚之正用指尖在桌面上画蓝玫瑰。颜料是他藏在袖口的钴蓝,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像三年前他第一次给她调香水时,在试香纸上画的那朵。


    “他们说你要见我。”程源曦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声。她把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是那枚沾着半划“曦”字的银戒,“这个,你留着也没用了。”


    沈砚之的指尖顿在花瓣的最后一笔,抬头时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像他特调的钴紫颜料在阳光下的折射。“源曦,你还记得颜料坊的雪夜吗?”他的声音带着点失真的温柔,“你说要教我画钛白的月光,结果把松节油洒在了我的画纸上。”


    程源曦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个雪夜她记得清楚——沈砚之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白衬衫领口别着支蓝玫瑰,他说:“等《双生花》展出了,我们就用卖画的钱,开家只调月光味道的香水坊。”


    “我记得。”她弯腰拿起证物袋,银戒在塑料袋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也记得你在那瓶‘月光’香水里,加了罂粟紫。”


    沈砚之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舒展开,像颜料在水里重新晕开。“那是为了让香味更持久,”他伸手想碰她的指尖,却被她后退避开,“你总说我的香水留不住后调,可罂粟紫能让记忆刻在皮肤上,就像……”


    “就像你让苏曼在幻觉里画蓝玫瑰,让孟晚晴在迷醉中描荆棘?”程源曦突然提高声音,证物袋被她捏得变了形,“你说的‘艺术需要诚实’,就是把他们的痛苦熬成颜料?”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那里还留着常年握画笔的薄茧。“源曦,你不懂。”他的指尖重新落回桌面,慢慢晕开那朵未完成的蓝玫瑰,“痛苦是最好的着色剂。你看苏曼的画,没了那些抗抑郁药里的安眠药,哪来那么深邃的蓝?”


    程源曦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松节油的清苦。她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画稿,是三年前她摔在沈砚之调色盘里的《双生花》初稿——被松节油晕染的角落,还留着他当时用铅笔写的“等你原谅”。


    “我以前不懂,”她把画稿铺平,指尖划过那行模糊的字迹,“不懂为什么你总在深夜调香水,不懂为什么周明哲总往苏曼的画室送‘特制’的松节油,更不懂……”她抬眼时,眼眶里的红像被稀释的镉红颜料,“不懂你说的‘冷静的火’,烧的是别人的命。”


    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个小玻璃瓶。透明的液体里浮着片干枯的蓝玫瑰花瓣,标签上写着“第一百零七次试香”。“这是用你当年最喜欢的铃兰调的,”他把瓶子推过去,瓶身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没有罂粟紫,没有安息香,只有……”


    “只有你偷来的配方,和骗我的谎言。”程源曦没碰那个瓶子。她记得这个配方——是苏曼生前最得意的作品,沈砚之当年在她画室的废纸篓里捡了半张配方单,还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


    审讯室的监控发出轻微的嗡鸣。程源曦看见单向玻璃外,林砚舟正低头写着什么,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张野的手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成模糊的一团。那画面让她想起颜料坊的老照片,五个人挤在院子里,沈砚之的手指偷偷勾着她的衣角,那时的阳光是真的暖,不像现在,连灯光都带着冷意。


    “沈砚之,”她把画稿和银戒一起推到他面前,“你说颜料能让人永远活在画里,可苏曼的蓝玫瑰谢了,孟晚晴的荆棘枯了,你的钴紫……”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废墟,“也该褪色了。”


    沈砚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燃烧的颜料。“再给我一次机会,源曦。”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我们可以重新调香水,重新画月光,就像……”


    “就像什么?”程源曦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像被画刀不小心划破的画布,“像你没在周明宇的轮椅里加罂粟油?像苏曼还活着,孟晚晴没被你用喷灯烧死?”


    沈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像颜料遇了水。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突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点破碎的呜咽。“我以为你会懂的,”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反复摩挲那朵蓝玫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香水坊,为了……”


    “为了你自己。”程源曦打断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桌上的画稿。她没有回头,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轻声说:“你调的香水,我从来没喜欢过。太冷静了,冷得像没有心跳。”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程源曦听见里面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大概是那个装着蓝玫瑰花瓣的玻璃瓶。她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阳光正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块明亮的光斑,像她当年画稿里的钛白月光。


    林砚舟和张野站在窗边等她,两人手里都捧着热咖啡,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技术队在药厂找到了你当年的速写本,”林砚舟把咖啡递给她,“沈砚之把它锁在保险柜里,每页都用透明胶带粘过,怕松节油晕染。”


    程源曦接过咖啡,掌心被烫得发暖。她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那张电影票根,是沈砚之伪造不在场证明的那一张——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蓝玫瑰都是假的,只有颜料里的倒影,诚实得让人发冷。


    远处的警笛声彻底消失了。程源曦喝了口咖啡,苦味在舌尖漫开,像终于洗去了手上的颜料。她抬头时,看见天边飘着朵云,形状像极了她当年画砸的那朵钛白玫瑰,不完美,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色。


    “走吧。”她对林砚舟和张野笑了笑,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颜料坊该重建了,这次该画点新东西了。”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审讯室里的沈砚之还在画那朵蓝玫瑰。只是这一次,钴蓝颜料在桌面上晕开时,再也映不出半分月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