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梅下骸骨的低语
作品:《逐光》 林砚舟是被雨声惊醒的。清晨五点的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他坐起身时,发现床头柜上的青瓷瓶里,那枝白梅开得正盛,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是谁落的泪。窗台上摆着个牛皮纸信封,是张野凌晨送来的,里面装着戏楼婴儿骸骨的完整鉴定报告,末页贴着张照片:骸骨的肋骨缝隙里,卡着半片绣着白梅的丝帕,边缘已经朽成了褐色。
他披了件风衣走到客厅,看见张野正趴在茶几上补觉,臂弯里压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戏楼后院的白梅树。晨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在他眼下投出片青黑的阴影——昨晚埋骸骨时,两人在树下挖了三个小时,直到凌晨才把那具小小的骨架放进木盒,张野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湿泥,混着点暗红的土锈。
“技术队说丝帕上的丝线,和白梅旗袍的内衬完全一致,”林砚舟轻轻把报告放在茶几角,生怕惊醒他,“是白伶当年贴身带的东西,上面的血迹不是她的,是……”话没说完,张野突然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层困意,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总站在风口,”他的指尖带着凉意,捏了捏林砚舟的手背,“你左肺的旧伤还没好,上周体检报告说肺功能比去年差了三个百分点。”林砚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昨天埋骸骨时被树枝划破的红痕,张野正用指腹轻轻蹭着那道疤,像在确认它是否会发炎。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张野起身去关窗时,风衣下摆扫过茶几,带倒了装碎瓷片的盒子,那些拼了一半的梅花碗底散了一地,其中一块的内侧,赫然刻着个“伶”字。“找到了,”林砚舟蹲下身去捡,指尖被瓷片划破,血珠滴在“伶”字上,像给那个字点了个朱砂痣,“苏培生当年咬碎碗,就是为了藏这个字。”
张野突然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拽过他的手就往伤口上抹。酒精的刺痛让林砚舟瑟缩了下,却被对方攥得更紧。“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用手捡碎瓷,”张野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上次在矿洞被碎石划开的口子,缝了五针还不长记性?”
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缠。茶几上的白梅香混着碘伏的味道,在雨雾里漫开。“去苏记绣庄的旧址看看吧,”林砚舟先移开目光,看着窗外被雨水打弯的白梅枝,“李兰芳说当年烧绣庄时,看见白伶的丫鬟抱着个木箱冲进了火场,那箱子里说不定有更多线索。”
苏记绣庄的废墟上已经搭起了临时棚子,考古队正在清理焦黑的木梁。林砚舟蹲在墙角,在一堆烧熔的铜扣里找到个梅花形状的锁,锁芯里缠着圈金线——和白梅旗袍上的绣线成分完全一致。“这锁是被人用蛮力撬开的,”他用镊子转动锁芯,“里面的东西被拿走了,但锁舌上还留着块布屑,是云锦的。”
张野凑过来时,雨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棚子的塑料布漏了个洞,雨水正好滴在林砚舟的后颈,张野伸手就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他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考古队说这地基下有个地窖,”他的声音从帽檐下钻出来,带着点闷响,“刚才探测到金属反应,像是个铁箱子。”
地窖的入口被块青石板封着,上面刻着朵白梅,花瓣的数量正好是五片——和白伶照片里发簪上的花瓣数一样。林砚舟用撬棍撬开石板时,一股浓烈的霉味混着檀香飘了出来,地窖的土墙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白梅,每朵花的中心都点着个红点,像是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们。
铁箱子就放在地窖中央,锁是黄铜的,雕着“苏记”二字。张野用斧头劈开锁扣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装着件未完成的戏服,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帔衫,领口绣着半朵白梅,针脚处缠着的丝线,和沈青绣绷上的蓝色云锦完全一致。
“这不是白伶的尺寸,”林砚舟展开戏服比对,“肩宽比她窄三公分,袖长短了五公分,更像是……”他突然顿住,想起李兰芳年轻时的照片,她的身形比白伶纤细,当年在京剧团唱的正是杜丽娘。
张野的手指拂过戏服内衬的标签,上面用毛笔写着“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十四日,兰芳定”。“是李兰芳定做的,”他的声音有点发哑,“但为什么没做完?你看这针脚,突然就乱了,像是被人强行拽走了针线。”
地窖的角落堆着些烧焦的账本,林砚舟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的字迹还能辨认:“三月十四日,兰芳小姐来取衣,见白伶小姐的喜服,哭着说‘凭什么她能穿红’……”后面的字被火烤得蜷曲,只剩下“烧了”两个字还清晰。
雨停时,考古队在铁箱子的夹层里发现了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绺青丝,用红绳系着,发丝上缠着片干枯的白梅花瓣。“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小陈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发颤,“是白伶的头发,上面的花粉残留,和戏楼白梅树的完全一致。”
林砚舟突然注意到青丝里裹着个银质小锁,刻着“平安”二字,锁芯里塞着张极小的纸条,展开后是用胭脂写的:“培生,吾儿名唤念梅,若能见天日,让她认梅为母。”字迹和白伶日记上的如出一辙。
“念梅,”张野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什么,“王承宇的女儿就叫王念梅,今年十岁,生日是三月十五日——正好是白伶去世的那天。”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小姑娘的眉心有颗红痣,像极了戏楼白梅中心的红点。
回法医中心的路上,车窗外的白梅树一闪而过。林砚舟把银锁放在掌心,突然发现锁身内侧刻着个“王”字,和王承宇镇纸的花纹同源。“李兰芳烧绣庄,不是为了帮王家藏秘密,”他轻声说,“是嫉妒白伶能得到苏培生的爱,嫉妒她怀了孩子,所以才想毁掉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
张野嗯了一声,伸手调大空调的暖风。“王承宇自杀前,给念梅留了封信,”他从证物袋里抽出信纸,“说‘爷爷欠的债,爸爸来还,你要像白梅一样活着,别学我们藏着秘密’。”
解剖室的灯亮到傍晚。林砚舟给婴儿骸骨做最后的清理时,发现它的小手里还攥着块东西——是半片梅花碗底,正好能和之前找到的拼在一起,完整的碗底刻着“念梅周岁纪念”。“苏培生当年把孩子藏在房梁上时,特意放了这碗底,”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小小的指骨,“是想让她记住自己的名字。”
张野靠在器械柜上,看着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骸骨上,给那具小小的骨架镀上了层金边。“明天去把这碗送王念梅吧,”他突然开口,“让她知道自己的亲人不是恶鬼,只是被爱恨困住的可怜人。”
林砚舟收拾证物时,发现张野在他的工具箱里放了个新的放大镜,镜柄上缠着圈红绳,和伞柄上的那圈一样。“你那把镜片裂了道缝,”张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技术队说看细小痕迹必须用新的,别总凑合。”
夜幕降临时,两人站在戏楼的白梅树下。新栽的树苗已经抽出嫩芽,张野刚浇完水,水珠顺着树干往下淌,在泥土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两个依偎的人影。“李兰芳在看守所里说,”林砚舟看着树影,“当年她偷了白伶的喜服,想改造成自己的尺寸,结果被苏培生发现,他打了她一巴掌,说‘你配不上这白梅’。”
张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那里还有雨淋湿的潮气。“有些执念,就像这树底下的根,”他低声说,“埋得越深,越难拔出来。”风吹过树梢,落下来几片花瓣,正好贴在林砚舟的手背上,像谁留下的吻。
法医中心的灯彻夜未熄。林砚舟在显微镜下观察那绺青丝时,发现发丝的横截面里嵌着些细小的木刺,与地窖土墙的成分完全一致。“白伶死前去过地窖,”他突然明白,“她是想把孩子藏在这里,结果被人发现了。”
张野的鼾声从办公室传来,他趴在卷宗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王念梅的照片。林砚舟走过去给她盖了件外套,发现卷宗的最后一页,张野用铅笔描了朵白梅,旁边写着“念梅当如梅,迎风不折”。
窗外的月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婴儿骸骨已经被装入特制的骨灰盒,上面刻着“念梅之墓”。林砚舟轻轻把银锁放在盒上,突然觉得那锁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是白伶和苏培生终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们没能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