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梅笺的余音
作品:《逐光》 清晨六点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坐起身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个青瓷瓶,里面插着枝新开的白梅——是张野早上出去买早点时顺手折的,花枝上还挂着张便签:“技术队说戏楼骸骨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和白伶的牙科记录完全一致。”
他披了件毛衣走到客厅,看见张野正蹲在茶几旁拼戏楼找到的碎瓷片,警服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前臂的旧伤——是去年抓毒贩时被砍的,现在还留着道浅疤。“这梅花碗拼起来少了块底,”张野抬头时眼里带着红血丝,显然又是熬了通宵,“老团长说,民国三十七年那把火后,苏培生从戏楼废墟里只抢出这个碗,说是白伶的嫁妆。”
林砚舟拿起片瓷片对着光看,边缘有细微的齿痕,像是被人用牙咬过。“这不是意外摔碎的,”他指尖划过齿痕,“是有人故意咬碎的,说不定碗底藏着字。”张野突然伸手替他把毛衣领口系好,指尖擦过他的下巴:“穿这么薄就出来,想重蹈覆辙?”
两人的动作都顿了顿。餐桌上的豆浆冒着热气,把张野的影子投在林砚舟的手背上,像团暖烘烘的云。“去京剧团旧址看看吧,”林砚舟先移开目光,“李兰芳当年和白伶同住,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京剧团的排练厅积着层厚灰,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林砚舟蹲下身,在舞台地板的缝隙里找到枚银质发簪,簪头雕着朵白梅,针脚处缠着圈红线——和白伶照片里插在鬓角的那支一模一样。“这发簪是被人硬生生拽下来的,”他用镊子夹出发簪上的几根发丝,“上面的DNA,和戏楼骸骨的毛囊组织完全一致。”
张野凑过来时,肩膀不小心撞到林砚舟的后背。排练厅的天窗漏下束光,正好照在发簪的银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李兰芳说十年前最后一次见白伶,就是在这排练厅,”张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她说白伶当时戴着这支发簪,哭着说‘苏培生要杀我’。”
林砚舟突然注意到舞台侧面的化妆镜,镜面边缘有处凹陷,像是被重物砸过。他用手电筒照向镜后的墙壁,发现块松动的砖,抠出来后露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本日记,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十二日,”林砚舟念着日记上的字,“‘承宇送的白梅开了,他说要娶我,可培生怎么办?’这里的‘承宇’,会不会是王承宇的爷爷?”张野的手指在日记上点了点,后面几页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培生知道了,他说要烧了戏楼,让我们都活不成……’”
突然,排练厅的后门传来响动。张野拔枪冲出去时,只看见个穿灰衣的老太太背影,手里攥着个布包,跑过巷口时掉出块东西——是半片梅花碗底,正好能和他们拼的瓷片对上。“是李兰芳!”张野追出去时,老太太已经钻进了胡同深处,布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全是十年前的演出票根,每张上面都用红笔圈着白伶的名字。
回到法医中心时,小陈正对着显微镜发呆。“发簪上的红线里,掺着些黑色纤维,”她指着玻片,“成分和苏培生戏服上的盘扣一致。”林砚舟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幅简笔画:两个人影在戏楼的柱子旁拉扯,其中一个手里举着个梅花形状的东西,像是那只碎碗。
“十年前白伶不是被外人所杀,”林砚舟突然抬头,“是苏培生和她起了争执,失手把她推撞在柱子上——你看戏楼盘龙柱的凹陷处,残留的血迹里有砷化物,和白伶体内的毒素浓度完全吻合。”张野的喉结动了动:“那苏培生为什么要守着戏楼十年?还模仿当年的死法自杀?”
下午去苏培生的旧居时,阳光把院子里的白梅树影投在青石板上。林砚舟蹲在树下,发现泥土里埋着个陶瓷罐,打开后里面装着十几封信,信封上的收信人都是“白伶亲启”,寄信人地址却是空白。
“‘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十五日’,”张野念着信上的字,“‘我知道你和他的事了,戏楼后台见,不见不散。’这封信的笔迹,和苏培生日记里的完全一样。”林砚舟突然注意到信封角落的火漆印,是朵白梅图案,和王承宇办公桌上的镇纸花纹如出一辙。
正说着,王承宇的律师突然打来电话,说王承宇在医院自杀了,床头柜上放着张纸,上面写着“梅落有毒,罪在王家”。两人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弥漫着股杏仁味,王承宇的手里攥着半片梅花碗底,上面刻着个“王”字。
“他爷爷当年根本没娶白伶,”王承宇的律师红着眼圈,“是用砒霜威胁她,逼她当外室。白伶怀了孕,想跟苏培生私奔,结果被苏培生发现她和王家的事,争执时撞在柱子上……苏培生把她藏进柱子里,用砷化物处理尸体,就是怕人发现她怀了孕。”
林砚舟看着病房窗台上的白梅,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苏培生不是故意杀白伶的,”他低声说,“他守着戏楼十年,是想等个机会说出真相,可王承宇要拆戏楼,他只能用自己的死来揭发——你看他胃里的杏仁,和白伶当年吃的点心,是同家铺子的。”
夜幕降临时,技术队在戏楼的房梁上发现了个襁褓,里面裹着具婴儿骸骨,头骨上的梅花形胎记,和王承宇后颈的朱砂痣完全一致。“是白伶的孩子,”张野的声音有点发哑,“王承宇早就知道真相,他拆戏楼不是为了开发,是怕人发现这具骸骨。”
回去的路上,张野的车开得很慢。月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林砚舟翻着那本日记,突然发现夹在最后一页的照片——年轻的苏培生和白伶站在白梅树下,手里的戏服飘在风里,像两只展翅的蝶。“苏培生在日记里说,他每次唱《牡丹亭》,都觉得白伶还站在台口看他,”林砚舟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白梅,“他守着戏楼,其实是在等自己的救赎。”
张野嗯了一声,伸手把空调的风向调向林砚舟。“李兰芳刚才来电话了,”他目视前方,车灯照亮了路边的白梅树,“她说当年白伶的发簪,是苏培生亲手给她戴上的,银链上的梅花扣,刻着他俩的名字。”
法医中心的灯亮到后半夜。林砚舟把日记放进证物袋时,发现张野不知何时在他的器械盘里放了碗杏仁豆腐,上面撒着几粒白梅瓣。“食堂阿姨说这个安神,”张野靠在门框上,眼里带着倦意,“你这几天熬得眼睛都红了。”
林砚舟舀了勺豆腐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点清苦。窗外的月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婴儿骸骨已经被妥善安置,旁边摆着那支银簪和半片碗底,像在诉说着段跨越世纪的爱恨。他突然想起张野刚才的话,原来有些秘密,从来都不是为了隐瞒,只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重见天日。
张野在办公室整理卷宗时,把那枝白梅插进了玻璃瓶。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谁撒了把碎雪。他拿起笔,在卷宗的最后一页画了朵完整的白梅,旁边写着“尘埃落定”,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远处的旧戏楼,拆迁队已经撤了。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去,戏台中央的红绒幕布轻轻晃动,像是白伶和苏培生的影子,终于在无人的夜里,把那出没唱完的《牡丹亭》,唱到了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