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书页间的对话

作品:《逐光

    警车驶入老城区时,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正映着古籍修复室的木牌,“芸香斋”三个字在雨后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墨里的旧拓片。


    程源曦推开门,一股檀香混着糨糊的气味扑面而来。修复师是位白发老人,正用竹镊子夹着张残破的书页,泛黄的宣纸上,批注笔迹忽深忽浅,像有两双手在交替书写。


    “就是这部《河防考》,”老人指着线装书的内页,“明晚子时总会自己翻到第廿三页,批注会新增几行字,细看像两个人在争执——一个说‘堤坝要塌’,一个骂‘多管闲事’。”


    张野戴上手套翻书,书脊处有处隐秘的磨损,露出里面的棉线,纤维成分和三十年前河工遇难案的证物麻绳完全一致。“这书曾属于水利官员周慎,”他调出档案,“当年汛期溃堤,淹死了十七个筑堤工人,他是项目负责人,却在案发后‘病逝’了。”


    林砚舟正用紫外线灯照射批注,浅灰色的字迹突然显形:“偷换石料的账单在砖缝里”,笔锋凌厉,和周慎日记里的字迹完全不同。“是两种笔迹,”他指着页脚的朱砂印,“这个‘慎’字私章,边角有磨损,和档案馆里周慎的任免文书印记吻合。”


    程源曦注意到第廿三页的水渍,用显微镜观察时,发现水里藏着细小的沙粒——成分与溃堤处的劣质石料一致。“周慎发现承包商用风化岩替代花岗岩,想上报却被压制,”她翻出老报纸,头版照片里的堤坝裂缝处,隐约能看到个刻着“利”字的石料标记,“这是承包商赵利的私标,和他公司的石料厂印章完全对得上。”


    修复室的监控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反复出现在镜头里,总盯着《河防考》的展柜。“他是赵利的孙子,”小张调出资料,“三个月前从国外回来,频繁出入旧书市场。”


    程源曦突然想起什么,用蘸了显影剂的棉签轻擦书页空白处,浮现出一行淡蓝色字迹:“子时三刻,砖窑见真章”——是周慎的笔迹,墨迹里混着砖灰,成分与当年溃堤现场的砖块完全一致。


    “周慎没病逝,”林砚舟指着批注里的暗语,“他用两种笔迹伪装争执,实际在记录真相:一种模仿赵利的口吻写威胁语,另一种藏着证据线索。”他拆开书脊,夹层里掉出张折叠的图纸,画着砖窑的布局,标记处写着“账单藏于龙纹砖后”。


    子时,程源曦带着队员赶到城郊废弃砖窑。窑壁上的龙纹砖果然有松动,拆开后露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泛黄的账单,记录着赵利偷换石料、虚报工程量的明细,签名处盖着那个带“利”字的私章,边角磨损与石料标记完全吻合。


    中山装男人突然从暗处冲出,手里攥着把锤子:“那是我爷爷的东西!”程源曦侧身避开,他的袖口蹭过铁皮盒,留下的铁锈与溃堤处钢筋的锈迹成分一致。男人被制服时,怀里掉出本日记,是赵利的字迹:“周慎知道了,让他‘病逝’在医院,书里的账要盯紧。”


    原来,周慎当年被赵利软禁在医院,假意“病逝”后隐姓埋名,潜伏在修复室当学徒,用批注延续线索;而赵利后代始终在追查这本书,怕隐秘曝光。


    走出砖窑时,晨光正爬上窑顶的烟囱。程源曦看着那本《河防考》,新增的批注里,周慎的字迹写着:“堤坝会记住筑堤人”。老人修复师站在窑口,手里捧着幅刚完成的拓片,是从龙纹砖上拓下的图案——砖底藏着个小小的工人印记,像十七个未被遗忘的名字。


    “这起案子,”程源曦将铁皮盒与线装书放进证物袋,“和之前的矿洞案、相机案,都藏着同一种力量。”


    林砚舟望着渐亮的天色,补了句:“是普通人对抗黑暗的勇气,像书页里的对话,哪怕隔了三十年,也会在时光里撞出回声。”


    警车驶离老城区时,程源曦看见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巷口,正将一张新的批注塞进邮筒。信封上没有地址,只画着本翻开的书,书页间的光,像极了砖窑里刚点燃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