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照璧行
作品:《佞恩录》 月光透过片片薄云的间隙泼洒向了江面,仿佛在层层波漾的浪花头顶裹上了一件素衣。时已入夜,从码头向南望去,坊间巷里的明火与喧嚣已然消弭无踪。
此刻,没有了鸣镝蹿空,没有了刁斗声响,难得的幽静岁月轻抚着这些生长在南国江左的幸运儿们安然入睡。唯有那永不倦怠的江风卷起沉吟暗啸的水浪,还在来回击打着停泊于港岸的大小舟船,不住地提醒着其上的匆匆过客们:大江上下,也曾沉溺了多少英豪往事。
谢胤手里举着一方玺绶,迎着映进殿中的光亮细细品看。玉方侧面的两行刻字,惹得他不住咂嘴:“煞风景。”
于是,这颗被晋帝心念不止、又特意遣使索要的传国玉玺竟从他手中掷出,在被下首的公孙楼伸手接住之前,在群臣之中可是掀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大伙说说吧,这小物什该如何处置。”谢胤将目光从兀自把玩着玉玺,从公孙楼的身上渐次移向了一班文臣。在这涉及政治姿态的重要大事上,他当然不会允许慕舆根及鲜于亮一般的莽夫率先开口搅局。
“依属下看,不如借机将此物送还于禁都。”南兖真这次抢先开口。他知道一旦有人借玉玺顺势劝进,群情鼎沸之下,便再不会有反对的余地了。同样,由于自家世族根基远在外地,周遭没有家族利益的纠葛,使得南兖在所有臣属中,是极少数能够平淡看待伪帝晋位一事的。
一众积极劝进的胡汉臣属,甚至带头的就是幽平士族的领袖公孙楼——心里惦念的,大半都是为了家族部众攫取利益。尤其选择留在北方的这些汉人门阀豪强们,更是不可能与当初随着谢氏南渡的南方世家们共享胜利果实。而至于这垂涕劝进的戏码,他们对入主中原的匈奴人用过,也对羯人用过,只不过,今时轮到了自己头上而已。
强权王者来了又去,唯一不变的,只是门阀豪强的生生不息。由此,聪明的统治者更为珍视且倚重如同崔钦与徐献般的新人来制衡权力,而相对于正外镇并州的隋鄢,出身建康世家的子弟无疑在待人处世上更为老练圆滑,也更懂得北戎与拓跋部的心思。
“所言甚是。既然晋廷这般急切此物,大王不妨就顺势送之,且看那辅政的两相,还能拿出何等诚意来还这个人情。”出人意料的是谢南兖竟也表态赞同送还玉玺,放弃这件最具说服力的称帝裨物。
“士秋公之前还领着大伙二度劝进嘛,今日怎还改了主意?”笑着打趣的是位列二号人物的公孙楼。正是由于清楚自己兄弟在劝进一事上的态度相对冷淡,公孙楼回绝众人的态度才显强硬,而未得谢胤暗示的臣属们,也迟迟不敢发动最为关键的第三次集体行动。
“非也。在下附议送还此玺,绝非是谏言幼主就此向伪帝示弱称臣。诸公皆知这玺肩之上所添刻的两行字吧,所谓‘大晋受胤’与‘天命谢氏’。”南兖踱步至公孙楼面前点颔一笑,使得谢胤颇为配合地举托起了传国玉玺拧臂一转,靠得最近的几人将将能借着光亮瞥到那煞了雅兴的刻字。
“然结果如何?谢氏代李,尤甚于曹魏代汉,而自封天命的谢氏一族亦是家破国灭。依在下愚见,这传国玉玺并非算得上是吉物,‘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看似富蕴天意,实则以注疏大字,巧取人心罢了。再者说,自秦末以来,曾据此玉玺的枭雄不少,然终能承统定邦的英雄只谓寥寥,可见天下气运,取自天下人心,与一方玉石绝无干系。晋廷如若放不下这尽被糟践之物,送之便是。若哪日大王晋位,又须个玺绶以布敕令了,咱再制刻一个嘛。只要大燕不失天下人心,天命自然也就留存在这殿上。”
“说得好! ”
斜后南兖垂跟上的一声赞喝,给了公孙楼喘气调息的机会。不过,当公孙楼发觉谢胤同样有意开口的时候,便又抢了个先:“如今幼主坐拥四州富庶之地,尽掌江南军民,只有晋位,方能解除礼仪名义上的忧扰,而唯一的不便,只在于一朝不容二帝。至此之后,南北间再无缓和的余地罢了。然晋廷谢寡如今已是日日备战,意在大河,完颜氏与拓跋氏也已盘踞禁都,称帝在即,可见眼下百川尚未归海,战和进退,已未必由得幼主来选。此外嘛,奉还玉玺这般功绩,咱们也可等着看晋廷还能拿出何物来。到时,若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大王顺势昭告晋位,便是名正言顺,亦可安天下人心。”
公孙楼的一番长论尚未劝得谢胤下定决心,却已然说服了其身后的一众僚属。估计待到三次劝进之际,满堂重臣将无人意见相左。或许,此事还真就由不得谢胤的心意了。
*
就在停驻近岸的最大的一艘楼船上,虽依旧未改那灯火通明的军旅规矩,却又在舱室内外完全寻觅不到值更士卒的身影,尤其再伴着凉凉的江风袭过,幽旷之中,直透出一股子阴冷的悚意。
本应在屋外伺候的侍卫与仆从大概是被特意遣散的,而屋内,历经岁月洗濯的灰衫士人正背负着双手,伫立小窗之旁,在其身后,还不满三十的男子端坐在案几之后垂首蹙眉。
青年身着的一袭青衣质地很是一般,且在烛火的映照下,已显褪色的道道暗纹更是十分碍眼,看起来远不及那士人的灰衫舒适,与这青年的不俗身份难相匹配。
“嗒,嗒,嗒……”
二人一时间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青衣人时而以指节叩击着正平铺在他面前桌案上的一卷奏疏——上面的内容可谓字字铿锵。他起初是疑惑,而后倒是敬佩起那灰衫士人,竟会拿如此一篇东西来找自己联署。
月坠复日升,随着黑夜渐行匿迹,晨光就此接管了华夏大地上的喜怒哀乐。
每逢大朝,众多的王公大臣即要赶在拂晓时分整装梳洗。而面容憔悴的青衣男子正立身于一扇竖窗之前,迎接着尚未相聚成势的缕缕晨曦,以其尊贵的身份而言,同样也很难想象会在那斜后的一席简易床榻之上留宿过夜。但不为旁人所知的是,这间窗门东向的小舱却可以远眺到天际日升的地方。
恰在此时,闪过了层层阻隔的晨曦,点亮了正堂之上的一幅女像,以及在下方桌案上的一方牌位。
男子几乎是算着时间,不差分毫地回身一望,正好捕捉到了挚爱的妻子在水墨映画中,被柔光点亮般的嫣然一笑。于是,他也跟着微微展颜,双眸中绽出了久违的光彩。
“还没有寻到小皇后的消息么?”青衣男子的声音温润,好似此时拂过冰面上的风,当年他十三岁登基,卫乘之女,卫阁之妹卫姬被内定为皇后,十岁就被送入皇宫养在太后膝下,他每每见她也不过每半年一次,而且都是在学做皇后的礼仪规矩,他觉得她性子沉闷古板,并不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不过未来得及真正成为他的皇后,两王便举事造反,若非有她的掩护,他如今又焉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从前便是傀儡,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是被时代裹挟推动着前进?
灰衫男子姓裴,名裴温伯,是宁州府安排来接应他的人,他的儿子则先潜回禁都与皇禁占的人对接,这只船会运回他们裴氏,被官府扣留的货物,再以经商名义助他南下,这时有人上来给谢胤倒酒,大概是看见谢胤那骇人的半边脸而吓得手一抖,酒液倾洒出来,沾湿了他的一寸袍角,那女子当即拼命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主子恕罪。”
“还请主子恕罪!”
谢胤抬起了袍子,温和地笑道:“是给我的脸吓到了?”他的脸隐在月光下,却仍能看见那里的纹路,青筋以及火烧出来的伤疤像一条条毒蛇在他脸上蛰伏,另外半张脸却是俊美,当初夜逃出宫,为掩人耳目,太傅放火,他被烧死在火中,而泡下来的他被烧毁了整张脸,因此才顺利躲过他们的追杀,皇禁台是父皇留给他的暗卫,公孙楼是其中最年轻的,他有一手换皮的本事,经过半年他才恢复了半张脸的容貌了,他厌恶别人对他抱有同情或者怜悯,以及厌恶,明明他是皇帝。
他挑起那名受惊的女奴的下巴,吩咐道:“雕刻工具拿来。”
女奴看见那整套用于雕刻的工具时吓的了脸,泪流满面,卫令却视若无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
湖面上升起第一缕晨光的时候,裴温伯的看着那名女子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睁着,里面残着恐惧,右边的脸颊上开出一朵血肉模糊的牡丹,那是用刻刀刻出来的,在晨光的金辉下显得映丽非常,他看着这女奴的死状,心中陡然升起股刺寒之感。
谢胤看着他道:“今夜的行动你们安排好了么?”今夜利用前朝的名义扰乱皇禁台试图通过楼公子助自己南下。
北戎部完颜氏早年便从东部完颜氏的领地向匈奴人的故地迁徙——这点与宇文氏完颜氏正好相反,其中的一支秃发氏,甚至与当年的慕容吐谷浑相似,一路直走到了雍州以西的区域。而在以云中盛乐为中心的大片草原,北戎完颜氏则逐渐融合了六七十个诸姓部族,并一度仿匈奴旧制,进行分部统治。
始从近百年前,他们一直贯彻对中原晋朝等中央政权示好乃至臣服的政策。同时,也对各部完颜氏同宗尽力维持着友好关系。从前,完颜氏既圆滑地一方面得受晋廷的封赏,从而建立代国称王,另一方面又向拓跋及慕容这两个相邻的北方霸主争夺者表示顺从。
当下的摄政王完颜政,就是不满十岁时即被送到晋廷的手里作质子。直到长兄完颜翳槐病故后,才在舅父王丰的串联下,依遗命归国继位,并靠着部臣的支持,刚刚平息了王位之争。不过,在邺城生活了多年的他,却十分不欣赏慕容的做派——在他看来,慕容实是太过霸道,只将完颜氏与代国当作了散养在北方以抵御游牧的敕勒人的家奴罢了,他不喜欢被轻视。
复杂现况的加持,在地理层面上,北戎代国境内尚控制着龙城西线的商贸通道。这即意味着,慕容既可以成为完颜氏最重要的伙伴,也同样是完颜氏最不能容许产生威胁的地缘方向。
在政治层面上,拓跋皝在攻破了宿敌宇文部后,即昭告天下完成了对拓跋氏各部的一统。这对于尚未公开表示臣服的完颜氏来说,既可以理解为被拓跋一家视为“自己人”般的示好,也同样是在暗示着,以拓跋强大的军力,随时都可以攻破完颜氏的王帐。
完颜政自打从王位争夺中腾出手来,就时常揣着一种预感,自己很快便要被迫在燕赵的纷争中做出最终的选择,时过境迁,终究无法再维持左右逢源。
现在楼公子与南兖在禁台争势,公孙楼此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怎么面完全信任他和南兖,两人在皇禁台争势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仅仅是依靠公孙楼,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傀儡,他要借拓跋氏的势将禁都这盘棋再搅得浑浊一点。
他不能在这个时机南下,顺带可以借此暗中削弱公孙楼的势力,否则哪怕他可以在建康顺利登基,最终自己也只会被公孙楼所控,他要自己掌握这个组织,才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利用前朝搅乱禁都引起冲突,自然会有人将目光放在皇城司上,只要皇城司内皇禁台的棋子被挖出来,那么裴氏自没有办法与门道去拿那批货物,任务自然中断,公孙楼在皇城司的势力也会被连根拔起,而他怀疑的目标只会是南兖,从而加剧两方的争斗,他自己决不至于彻底沦落为傀儡。
卫令看着那灯火通明的船坞,荡着面上了船,从前她也是如此,每隔半月来见义父一次,她的义父是皇禁台中的最高代理人,因为她是唯一从三百人血战中活下来的,所以就被他收为义女,可直到死,她也从不曾知晓这位义父的半分情况,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背后的一切,所以才选择收她为义女呢?
上辈子她对他算是服忠,怎么算,自己也不欠他的了,这世她不想再受他的操控,她知道他并不是好人,也是绝对的利益者,前世无依无靠又记忆全失,今世她却还是想揭开皇禁台以及他身上的秘密,他们的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到底要作什么呢?
卫令撩开纱幔,看见正在下棋的裴温伯,她走过去恭敬道:“义父。”
裴温伯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道:“当初从天子关救下你,却不曾想原来你是国公府的幼子,不过你既肯来,说明你还认我这个义父,救命之恩你不会轻易忘记的罢。”
他的神色充斥着冷漠的打量,卫令跪在地上道:“义父言重,义父对我的恩情重如千斤,若没有义父,也就没有我的今天,能为义父效忠,侍奉义父在侧,是我的荣幸,无论义父如何分付,我都会竭尽所能,为义父分忧。”
“起来罢”裴温伯移目看向她,转头悄悄使了个眼色,卫令假装对面悄悄退走的人没有任何的发觉,仍旧低敛眉目,保持着一副恭敬的样子,他面上含笑将她扶起,亲自从手边基于杯茶给她,浓郁的茶香在冷寂的江面上渐渐地溢出来。
“不骄不躁,当初没有看错你,做人呢,既不要太蠢笨愚钝,也不要太聪明,在这个世道往往先丢了性命的都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哼,难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义父呢,不只是将你当棋子看的,你办事向来干净利落,比别人妥帖得多,是我看重的心腹,但是打心底里呢,我是将你当作亲女儿来看待的,自从那次任务失联,我只他们说你掉下山崖,四处派人找你,我不见你尸体,自是知道凭你的武功绝不会死,不成想你竟寻回了自己的亲人,义父也是真心为你高兴的,在这世道里,有自己的亲人总比孑然一身好。”
看似温和,其实无一不是在暗中威胁,但是对于她来说,沈氏那群人她并不识挂他们的生死,说她冷血也罢,在她前十五年的人生中,他们从未扮演过家人的角色,何况只有自己对他们的生死表现得毫不在意,对他们来说才是安全的,裴氏此人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要心狠手辣,他在皇禁台的地位虽属居于两位公子之下,却实际上才最得谢胤的宠信,前世谢胤在建康登基以后,裴温伯做了宰相,屠城杀人稳固地位的事他做得得心应手,她自幼被他收养,后来才知所谓温和仁慈的裴氏原来也只是一位披着人皮的恶鬼。
也是,她能在血腥的皇禁台中拥有一席之地的人又怎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她如今选择隐忍蜇伏,才能抽丝剥茧,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义父,我也是将义父当作真正的亲人来看待的,从十岁起义父抚养我长大,在我身上花费的心血不轻于在自己幼孩身上花费的心血少,我分得清义父对我是如何地恩重如山,我这条命都是义父给的,哪怕义父现在要回去,我也绝无怨言,还请义父放心,我只会为义父效忠。”
裴温伯的神情温和了瞬,“那半年前让你刺杀,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一身的武功,还能有人伤你不成?”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卫令垂眸,思绪回到刚重生回来的那一个月前,虽已经宛如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这段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始终清清楚楚。她是五岁进入的皇禁台,十岁成为皇禁台的罗杀卫,处在等四等级,通过考核的三百人血战中脱颖而出被裴温伯收为义女。
当时为了生存,她答应了,直到半年前他下令让她和几个皇禁台的罗刹卫去刺杀慕容氏的太子慕容祈,她亲闯进北戎大帐,却被他的贴身侍卫所伤,失足掉落悬崖,直到后来才反应过来,临行前吃的那顿饭,有人动了手脚,她那时是毒发了,所以皇禁台中有人置她于死地。
她肯顺从,也是为了追查当时到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卫令缓缓从以往那段思绪中回过神来,简单地和裴温伯说了下当时的状况,却没有提中毒一事,因为那毒,裴温伯也是有可能的,没有查清真相,还是不提及此事的好。夜晚的江面只看得见月光倾泻下来后若隐若现的光辉,以及烛火在黑夜中散发的暖黄色光影,将人的身形映照地细长,裴温伯道,“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国公府,其余的事情暂时不用你出动,先好好养伤,不过后日会有一批入都的暗线,你想办法利用国公府的关系网将他们安插进皇宫,你后日在朝帝楼与他们会面便是。”
卫令看了眼裴温伯,夜色太昏沉,外面却几乎无任何的风声,灯油似乎都即将熄尽,周围显得越发地晦暗,似乎照不明这昏暗的船舱,可这团光亮却映在张温伯含着笑意的脸上,显得慈和又诡异。有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正往这个方向而来,光亮映在那人着急的脸上,低声在裴温伯的耳边禀报着什么,裴温伯的神色有瞬间诧异,但他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又归于平静,他起身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官兵正在往这艘船上来,为首的人正是你的兄长沈寅,听说是捉贼,”他的语气顿了顿,似乎是含着试探的意味,眼神锐利得似乎随时可以洞察任何人心底的那丝小心思与诡计,“此事你是否知情?”
“义父何必疑我。”卫令冷静地道,“我们做这父女有十年,哪怕是以利益为目的而成的,但这么多年有任何的诱惑我从未背叛过义父,仅仅是半年不见,义父就认为我会背叛的话,那我也只有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她抽刀向自己的喉咙刺去,态度坚决,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温伯冷漠的眼神,就在那锋利的刀尖闪过白光,堪堪碰到皮肤时,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血珠冒了个针眼般的大小,小刀被裴温伯身边的暗卫击落,在甲木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裴温伯道,“你既有此决心,那就往后更当尽心,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江上只余冷寂的风拂面而来,船的角落传来声淡淡的嗤笑声,在夜晚显得如此清晰,抬眼望过去只见有一人戴着斗笠伏在角落里那堆杂乱的箱子上,夜色太昏沉,随着水面起伏的烛火晃动,在他的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虽看不清容貌,但凭感觉可以知道他混迹在江湖,那股肃伐干练的气场给人一种淡淡的威慑,他的木板堆放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壶,口却不见他的脸上有半分迷醉之态,此时皇禁台的人已经在暗中护送谢胤离开,看着江面上那条向他们不断靠近的小船,卫令心里没有多大的反应,要知道谢胤暂时还有用处,他还不能被抓。
她看着更远处隐隐逼近的火光,卫令也不知此人,于是道:“马上就要烧船了,你快走罢。”皇禁台做事向来不留余地,更何况他们担心会在船上留下蛛丝马迹,她也不知此人是哪方势力,但她还是好心提醒他一句,谁知对方却极冷地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声,“真有意思。”
“你是谁?是奸细还是皇禁台的人。”如果是奸细,她怕是不能活着离开,以免泄露自己在皇禁台的身份,那样对自己非常不利。
卫令正要抽刀,对方却似乎已经堪破了她的意图,缓缓对她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说罢向船舱奔去,卫令追过去,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片火光离船面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听见他们的脚步踩在甲板上发出的东西急乱的声响,卫令看着那群被抛弃在甲板上的舞姬,有两名皇禁台的罗刹卫正在屠杀她们,卫令滑步闪过一道戳刺半转回身,瞬间割破对方的咽喉,随后借势前扑,一手挣刀,一手压柄,准确无误地用刀尖斩断了那名罗刹卫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另一人只动了两步,忽觉胸内剧痛,他脚下一软,看清自己的肚腹中已经被插入一把尖利的刀,他的身体顺势栽倾,在跪伏的躯体的倚靠与撞击下,一盏烛台被他撞倒。
周围的人慌张地四处逃窜,卫令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舞姬,将她身上的衣服与自己身上的对换,随后将她的尸体抛下湖面,在此时四处慌乱的场景里,抛尸发出的动静很快被淹没,卫令闪身退进那群舞姬当中,只听见那在甲板上发出的杂音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几声呼喝以后,那夹着冷光的黑甲伴随着风雪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船上。
卫令被她们挤得被迫后退,因为舞姬的衣服过于轻薄,裸露出大片的肌肤,又因为过于惊惧,她们面上惶恐不安,身子轻微地抖颤着,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卫令将头发如同她们一样披散下来,面上覆纱,与她们的打扮别无二致,根据她自己前世的经验,她们只会先统一带回大理寺或者皇城司,届时她自有办法逃走,而眼下盯着自己的人太多,还是不要在这种嫌疑之地被发现为妙,于是愈发低下了眉目。
可是上天似乎就喜欢跟她开玩笑,除了沈寅,不远处又来了一批人,光亮向她们逼近,卫令的眉头一皱,看见的正是一身紫衣的拓跋景以及一身飞鱼服的隋鄢,鲜红的飞鱼服衬得夜色下的他们如妖魅,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往她们这边轻扫而过,卫令瞬间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拓跋景稀奇道:“难道找到一个这么好玩的地方,怎的这么齐,看看这里还有一堆国色天香的美人,沈大人,这不会是你玩的罢?”
沈寅的脸色当即有些难看,“我是在执公务,还请世子不要调侃,而且,此处涉及东街杀人案,还请世子先行离开,免得沾染了晦气。”
“杀人案?如今这世道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出奇的,每天死的人都不计其数。”拓跋景不屑道,“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是我的话压根不会去接手,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