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夜尽

作品:《佞恩录

    隋鄢眼神越发地阴鸷,掌心在她的脖颈间游移,似乎随时可以掐断她的脖颈,他的另一只手则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拽,她的身体紧贴着对方,坚实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的身上滋绕着凉冽的肃杀气,阴鸷的眼眸好似蛰伏在夜里的毒蛇,冷淡的烛火照在他苍白的侧脸,却无一不显得利落精致。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滞,压得她难以呼吸。她来不及反应,耳边响起道箭矢划破空气而发出的剧鸣,她的腰落入一个怀抱被人紧紧地环着,但多年训练出来的警觉还是让她反应过来,抽出后腰上的长剑,又顺利地格挡下箭矢。


    她被隋鄢顺势抱起,沉静与刀光火石之间对上他同样肃杀警觉的眼睛,卫令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刃,将背后企图突袭的黑衣人捅穿了胸膛,热血溅了两人半身,接着那箭矢之声非但没有消停,而成更加猛烈之势向他们袭来,卫令见状轻踹隋鄢的胸膛,从一开始他围困她的角落脱离出来。


    卫令刚闪开身子躲避,一道激烈的白光伴随着猛烈的风从她的面上刮过,店内的北戎贵族中立着一名青衫男子,卫令见他的唇角缓缓勾起抹颇有深意的笑意来,但因为转身时逆着光,她没有看清他的脸,他立在那族娇媚的北戎贵族女子中央,衣袂翻飞,比起周围人的惊怒与兵慌马乱,他显得是那样冷寂,卫令努力地想要去看清他的面容,可下一瞬一支利箭发出,铮鸣猛地刺破她的右脸,慌乱中,有人趁乱踹向她的胸口,她一时没能受住这极重的一脚,后背猛地撞向身后的木门,木门被剧烈的外力撞开。


    卫令的后背一时发麻,受力摔倒在街上,外面的光线刺得晃眼,反应过来时,她的腰被一只有力的臂弯扶上,而对面的人戴着黑色的面具,再后面的几个人亲卫却是面上戴着黑巾,李玦的队伍与他们对峙着,有人认出了隋鄢,忙跪下恭敬道:“隋大人,怕是前朝那群未清剿的余孽。”


    隋鄢极冷地看向李玦:“怎么惹上的?”


    李玦的脸白了白,又讥笑道:“怕不是冲着我们隋指挥使来的,毕竟你可是本朝的重臣,最是忠心,因此拼了命也要来杀。”


    “你蠢还是他们蠢?”


    卫令吞吐调息,正欲向前拼杀,却恰被隋北戒背负的短刀的握柄硌到了肋骨。


    “嘶——”


    可卫令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不如就趁此兴致走上一遭刀法,于是,刚还因吃痛咧开的嘴角瞬时化出了笑意。她旋即置身,与那透云坠落的道道光柱共舞,绕着场地里仅存的两个草人舞弄开了两手短刀。一阵闪转腾挪,左劈右砍之后,摆动中的身影侧步一跨,一柄短刃从右侧脱手一击,直直地插入了远端黑衣人的咽喉要害。


    卫令视线清明之间对上对方骑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从那长予下侧身滑过,长矛锋利的刀刃瞬间削断了她拂动的几缕青丝,连带着将她的发髻都打散了,对方蒙着面巾,但仍能窥见其中的惊讶之色,对方的身体似乎急剧地抖了一下,卫令利落地将长剑刺入对方的马腹。


    枣马立刻受惊,将那名黑衣人抖落下地,卫令顺势牵住马绳,踩住脚蹬坐稳于这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上,在这瞬间,又有人抄着刀横劈过来,卫令俯身躲过刀锋,看向不远处的隋鄢,他的侧旁袭风,正偏头躲开刀口斜扫。


    月光被裹在层层的灰云之中,却依旧顽强地散播着光芒,几束亮柱偶尔冲破阻碍,照向人们的心头,披挂厚甲的战马呼啸而过,翻飞的铁蹄震得这虫虫鸟鸟不得安宁。


    一身戎甲的男子于满脸的兴奋中,又透出丝丝紧张之情。


    隋鄢先是借着战马的冲势,将手中半举着的短柄耳斧朝向左前侧狠狠掷出。在那斧刃砸嵌在一方木板正中的同时,他又俯身摘下短矛,在飞逝的两三息内,凝目测算好步距,一个侧身挺出矛锋,刺穿了立于右前侧的草人的前胸,再顺手一扬,将其挑飞到半空之中。


    隋鄢坐下那匹不知何时抢来的宝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扬蹄踏飒后的一声长嘶仿佛也在催促着再来几个来回加试身手。


    果然,隋鄢几乎未做歇息便再度催马冲行。


    这回,他不再纠结于刺击挑杀的节奏,而是选择在疾驰之中双腿立镫,反握矛杆,瞄向了远处的另一捆标靶。随后,臂借腰力,腰从马势,一道绚丽的弧线从团团霜雾中划过,不偏不倚地正中黑衣人的前胸。


    而疾驰掠过的隋鄢一开始只晓得这一击中了要害,等他拨马抵近察看后,才发现那一杆短矛已是彻底贯穿了那人,并牢牢钉在了其后的屋舍之上,同时,又靠着自己出手时加上的一点点旋转,锐利的矛锋竟将对方亲卫的头颈卷碎。那人的鲜血溅散于四周,看得人是既惊诧又兴奋,凭这近乎完美的一次投掷,哪怕是身穿两层札甲的壮汉断然也没有生还的道理。


    且好一场突袭,他们杀穿了对方几十人的阵线,追到了黑衣人的近前。但跟随而来的一百亲卫却没有都能做到,随着自己身边的袍泽越战越少,对面的人竟是越战越勇。要论单打独斗,卫令尚且自信可胜,然而,眼下更为现实的计较,却是要在这些武功高强的刺客合围上来之前,该如何脱身的问题了。


    “呔!”


    伴着一声暴喝,对方将右手戟撒手掷出。巨大的力道逼得敌将不敢硬接,只得横盘马身,踉踉跄跄间,再用槊尖点偏戟锋。趁着卫令撤出战圈之外的瞬息,隋鄢立刻转向早就瞄好的方位。他双手抡圆长矛,先是将右侧铁骑扫下马去,紧接着回挽矛杆,又刺透了左侧敌人的胸膛。


    然而,对方身侧的亲卫之勇烈,竟是丝毫不逊其主,被一击贯胸的濒死之人依旧是睁裂了双目,一手握住已没入身体的矛锋,另一手抄着环首刀横劈过来,隋鄢翻身上马,长矛刺穿对方的胸膛,卫令却因为上方缠斗无可奈何,只能再弃了长剑,俯身躲过刀锋,谁知一箭再来,她转过头看见李玦眼中的杀意,她干脆趴在马背上,拼了命地抽打起那刚夺过来的马,随着几支翎羽钉在了一旁的树上,绕林而行的身影在片刻间,即不见了踪影。


    后方仍有打斗之声。


    卫令回身亦拉满了手中的轻巧步弓,用尽全力张弦搭矢,身体靠在墙内侧,顺着木板垛口留下的角度,朝向对面的黑衣面具男人放了一箭。


    虽然,自打右手的问题出现以后,卫令已是基本使不得弓弩了,但是她依然可以可仗着居高临下的力道,这一箭还是扎进了脚下的盾阵。且在混乱的箭雨交错的纷乱中,恰就有一名贼人在盾阵中倒下。


    身长脊厚的环首刀横在面前,仅是转刃抹过一个弧度,便隋鄢先后格挡住了两柄短刀的刺击与挑劈。与此同时,卫令也借着这股巨大的力道直接跳步到了隋鄢的身侧。由此,一击之后,二人便只得在近处贴身接战。而在本就算不得宽敞的空间中,隋鄢身高与臂长的优势已几近无用,那双手所持的环首大刀在对方短刃迅疾凌厉的攻势下,暂且也只隋得上左右护身。


    眨眼间,横劈的短刀再度与长刃相碰。摩鸣的铁器除了将一层雨珠甩向了慕舆根的布襟之外,依旧是徒劳无功的一击,同时,此番奋力相撞的力道却险些使得卫令右手脱飞——显然是力量上的劣势让她]快吃不消了。连续的攻势虽看上去凶猛决绝,却也在短时间内耗用了过多的体力,卫令清楚,此刻必须要出奇弄险,才能搏到制胜的机会。


    突然,两柄短刀更加疯狂地正劈反刺,孤注一掷般地攻向了她]的左侧。而长身的环首刀也不得不垂下了锋刃,自下斜上反复拉出弧线,试图用刀身与厚脊罩住这一波狂风骤雨。卫令却随之选择一个滑步,将自己的身体压在环首刀的亮面上侧向一滚,任凭那急急翻转的锋刃撕咬着自己腹背处。


    这一次匪夷所思的冒险再度成功了——卫令就这样闪袭至了对手的侧后,对方则来不及跟着转回身去,环首大刀被隋鄢的刀势所压,完全来不及横拉劈抹,他的肋下更是在冰冷雨水的浸润下忽觉一麻——而整场搏杀却尚未就此终结。


    卫令用尽了浑身气力,才算偷袭得手,可站立未稳之际,旋即又被已然受了致命伤的对手一脚踹飞,几条因滚在锋刃上而撕裂破碎的衣裳散落四周,单膝跪地的她自觉已有寒气逼近。


    可那已是半举在空中的环首刀终究没有落下。卫令抬眼望向了院中的一卒手中,能在一场酣畅的搏斗中。


    “呀——”


    在竭尽气力的卫令身侧,一直注目戒备的隋鄢抢上两步,抢先舞开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戟。卫令的头上呼呼作响,只用了几息,二人便被先后劈翻。


    不太清明的光线里,血珠顺着他的发尾滴落,衬得他的肤色越发地冷白,宛如妖魅,卫令的视线里出现一片的血色,往回看,刚才那人已经被刺中了胸膛,卫令看见他身上那有半寸长的伤口,隋鄢跪坐着扶墙。


    卫令大约地看了眼伤口,那伤口已经莫名地发黑,想来刀上有毒,她眼神锐利,从腰后取出刀,“你这伤口染毒,我现在只能将染毒的腐肉剜去,先简单做个处理,防止伤口继续感染。”


    隋鄢眉头都未皱,除了脸色比平常看起来更苍白一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卫令却越发地焦躁,要知道能在出招时候抹在刀上的毒基本上腐蚀性极强,往往不出半刻那人就会因为伤口溃烂而死去,而且这种疼痛也并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犹如万蚁噬心,就连她自己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中此毒之时不失态,但他却面色如常到如此地步,只有他右肩上血淋淋的伤口昭示他如今的处境,空气中弥漫的只有血腥味。


    卫令闭了闭眼伸出手将他的衣服扒开一些,只是会她没有想到的是,除却刚才那道伤口,他的身上还有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除了鞭伤以及刀伤,还有各种她看不出来用什么刑具所伤的伤口,卫令面色有瞬间的怔愣,“忍忍。”


    无意间又撞上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好似黑夜中蛰伏的蛇终于看见自己的猎物,卫令报复性地重了力道,对方终于忍不住从齿间溢出一声闷哼,血味愈发浓郁,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比起其它人来动手,他应该会好受很多,当初在皇禁台,其中极为重要的便是“稳”,只不过是用针扎进活人的血管,扎满三百针也不致于对方死亡,其实当她摸出里面的门道,还用这个方法救活过不少人,她见过的血腥已经将浊染成了一朵黑莲。


    殷红的血迹从他的胸膛蜿蜒着流向她的手腕,她扯下自己身上衣裳的一点布料,缠住他的伤口。


    远外隐约有火光逼近以及急促,看见是皇城司后她松了口气,起身欲走,蔺津已经急促地跑上前来,卫令向他道:“他身上受了伤,那刀上涂毒,我简单地处理了下,你快将隋大人送去治伤,这毒不能耽搁。”


    隋鄢深而今地望过来,卫令被人拦住了去向,蔺津道:“这毒怕是大人很了解,还是跟我回皇城司。”


    卫令立于一边,看见好几名郎中正在察看他的伤情,卫令知道其实说来也不是大问题,看着摆在桌上的糕点,伸手拿过一块吃了起来,这隋府目前只有隋鄢与隋琮玉居住,隋鄢是如今隋氏名义上的家主,京中多有对两兄弟的传闻,当年隋氏隋重临与徐氏养身火海后,徐氏的幼子隋琮玉被隋鄢收养,共同居于这座太后亲赐的府邸,此宅乃是前朝公主之所,建造所费数额巨大,稀奇的是,院中是连绵不绝的竹林,寒风呼啸中依旧嫩绿成荫,有传闻说,这是因为公主性情暴虐,杀府中奴婢与面首,竹林下的土地浸满了鲜血故而才有此成片连绵不绝的竹林,故而此竹又称“血竹林。”


    隋鄢所居之所更是毫不避讳地取名血竹庭,卫令听风穿过竹林而发出簌簌声响,在这肃杀没有生气的雪茫中却有这一样一片翠绿在雪茫中晃动如海浪倒也别有番风趣。当她回转目光时,隋鄢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至她的身后,身上的那件绣金墨衣披在身上,若隐若现地显现出精壮的腰身,卫令向后看去才发现那群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越向她逼近,那股凌厉与压迫的气势越盛,他的眸沉沉的,“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管吗?”


    卫令向自己的右手上望过去,一道极细微的伤痕,甚至已经结了血痂,卫令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伸手捞住她的手,他的手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一药瓶,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带来些酥痒,他的指腹在她怔愣的瞬间从她的唇边流过而过,揩去糕点的碎屑。


    卫令尴尬地往后退一步,被他揽住腰抵在后面的墙上,耳边还有竹林发出的窸窸声响,微风拂动。


    卫令被他困在墙边,他的手指轻佻地绕着她垂落的头发把玩了,隋鄢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上,“今日来与皇城司起冲突的与李琰有关系?”


    “他那个蠢物,谋算太多,以为谁看不出来他设计将前朝余孽放入皇城搅局似的,皇城司专司守防城务之事,那些人在梦都待了有多久,怕是时日不短,身上的武器装备无一不精良,特别是他们用的箭矢,哪来的,那是兵部的最新螺纹箭,没有兵部的人在背后相助,他们既没有办法拿到螺纹箭,也没有办法这么大规模地引起混乱,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势必是故意借此扰乱,想要在禁都行瞒天过海,净水摸鱼之事。”


    顾北戎笑着拥她入怀,卫令刚要抄手劈向他的胸膛,对方却在她身边附耳道:“你今日看见进都的商人被杀,你觉得这仅仅是因为奸细之故么?你心中有过猜想,但你不说。”


    两人之间只剩下身边的风雪声,血腥味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她包裹,卫令的确知道,上一世就是崔钦为首的鹤党利用商人作伐,其实并不是怕城中混入奸细,而是最近有一个名为揽德芳的商会抵制向市易司交纳息钱,朝廷通过捕杀城商人威胁商会而已。


    武帝谢宁采纳崔钦的建议,在城内设置市易务正式推行市易法。其基本工作流程是:市易务会从开封城各行会中招募一批牙人(经济人)和行人(加入了同业行会的商人),这些牙人和行人须有财产抵押和人员担保,平日里主要负责以平价为市易务买入货物。当客商带着商品来到开封时,可以选择将货物直接卖给行会商人,如果对行会不信任,也可以选择卖给市易务。


    市易务将召集牙人、行人与客商共同评估确定商品的价格,然后根据行会内商人的需求数量,从市易务里支取官钱收购。客商如果不想要钱,也可以折算成市易务里的其他商品。市易务把货物买下后,会依据商铺财产抵押的数量,将货物分发给各商铺,让他们按市场价出售,且约定在半年或一年之内将货款与利息还给市易务。半年的利息是10%,一年的利息是20%。如果逾期,每个月增收2%的罚款。


    按种继空的设相市易务的主要功能是打击那些搞垄断兼并的大商,主持市易务的崔钦以及鹤党则尽可能多地收取利息以增加财政收入,进而获得皇权的赞赏,成了市易务最重要的工作。商人们带入城市的货物,必须统统强制卖给市易务;百姓要想买东西,也只能去市易务。市易务利用手中的权力大搞贱买贵卖的把戏,赚得盆满钵满。实际上已经完全抛弃了改善营商环境的初衷,变成了新的垄断者。


    市易法既赋予市易务监督市场并调节物价的权力,又赋予其参与经营获取利润的资格,相当于让市易务既做裁判也做运动员,其彻底堕落成以权谋私部门,可说是一种必然。结果就是市易务堂而皇之地取代了从前那些有权力背景的大商人,成了市场上新的垄断者与兼并者,之所以说堂而皇之,是因为市易务乃正规的官办机构,背后有皇权和相权支持;相比之下,从前那些有权力背景的大商人虽然也嚣张跋扈,终究仍是行走在统治秩序的灰色地带。


    于是,在京城,强迫所有商人必须将货物卖给市易务,再由市易务卖出。


    实际上市易务并不真的去做买入卖出的工作,而只是借此向商人索要息钱。只要商人把息钱给足了,货物不必真送到市易务的仓库。王景彰甚至有手段禁止商人“用脚投票”转赴其他州郡做买卖。市易务变成了一头体量庞大的怪兽,奋力吞噬着整个国家的商业活力。


    总之,朝廷干着垄断的恶事,收到的商税却越来越少。郑侠也注意到了商业活力的迅速消退,他上奏告诉宋神宗,禁都城里连水果、芝麻、木头梳子这类小商品,也都被市易务垄断了,生产者只能低价出售给市易务,消费者只能去市易务高价购买。


    自市易法推行之后,商人们都不愿再带着货物进入京城,因为京城各门皆布置有市易司的官吏,商品只要进了城门,就会被市易司控制,并强制以低价买走。商人们不来了,开封城陷入凋敝,朝廷的商税收入也因之骤减。市易司的所得,远抵不上商税的亏损。


    有权力背景的大商人退散了,普通商人也纷纷歇业,百姓拿东西出来卖的价格越来越低,往家里买东西的价格越来越高,朝廷的商税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唯一还在增长的,只有市易务账簿上百姓欠朝廷的息钱。


    按每户五口计,相当于城内编户人口的五分之一欠了市易司的钱。市易司为此专门成立了催债机构,专职“日夜骚扰欠户二万七千余家”,其骚扰手段包括白天差人监逐,晚上公行寄禁,监视追逐抓捕禁锢都可以给安排上,甚至到了“棒笞摔缚,无所不至”的地步。


    至此,市易务实际上已堕落成了穷凶极恶的□□。在其威势的笼罩下,大姓固然没有好日子过,小户也同样深陷泥潭。


    “所以崔钦正借着奸细的名号打压商户以及揽德芳这个商会,而你也很清楚,李玦有意让好往死了,他是与你相对立的鹤党,他们的目标是揽德芳,而揽德芳的商会会长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女户,不过近来与昭玉隐有分裂抗衡之势,李玦是在给昭玉面子,有讨好奉谀之举,你怀疑揽德芳的女会长是前朝之人,甚至身份不一般,所以利用此事甚至放任鹤党,以此试探这位女会长,结果今夜果然有前朝余孽暴乱与皇城司起冲突,便坐实了这个猜想,你还猜想这些人与幼帝有关系对么?我们都是皇禁台的,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怀疑当初霍鹤眠的死与幼帝有关系对罢?所以你才故意纵容底下人与禁军在蒋福坊起冲突,其实是引起禁军的注意,那个路口是既定的外逃的路线,如果幼帝仍可以顺利逃脱,就从侧面证明他的背后早就有了准备,如果没有,你也有别的办法护他离开。


    当然,你不敢就此确定他是否真的与那些人有勾结,因此你等到现在的时机,如果有人在此时起冲突扰乱公孙楼借裴氏护送幼帝去往宁州府,那么你就敢肯定他是在自导自演,他不甘心做楼公子与南充公子的傀儡,任由你们操控,借此机会来削弱公孙楼在皇禁台的势力。


    但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蠢,没想到他借着前朝余孽与皇城司刺杀你来引起冲突,这也就意味着他将皇城司牵扯进来,盯着皇城司的人本来就多,前朝的人与皇城司起冲突,他们势必会怀疑皇城司是否暗中行事触及前朝,而且前不久梵都中传出消息前朝皇后凤印丢失,此时与皇城司起冲突难免引起当今朝廷的怀疑,也就是说,皇城司势必会迎来一次血洗。


    我不知其中到底有多少公孙楼或者南兖的势力,但血洗无非意味着壮大完颜氏或者拓跋氏的势力,一旦如此也就意味着皇禁台的势力被削弱,他选择宁愿加剧逃不出禁都也不做你们操控的傀儡,未免有些可笑,他可知自己那条性命是多少人奉献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你说的好,你说这天下生来就是有名有姓的么?他们谢氏祖上不过也是臣子,如今翻身做了君主,有人说放忠他们是隋氏的使命,我们就是要追着他们,可是践踏臣子忠心的君主当真值得扶持么?这三江山改朝换代,兴盛衰败在这世间经历了无数个轮回,其中有为君提携玉龙为之死者,也有俯首甘为孺子牛者,又或者甘为千夫所指者,伪帝软弱,囚于禁都不过是甘为傀儡的胆小又贪慕虚荣者,幼帝血腥残暴生性多疑,也不是明君,何况你我心知肚明幼帝的出身也许不是表面那样,他连血统的正当性都没有,隋指挥使,我不愿服忠这样的君主,我如今明确地告诉你了,我知道你身处皇禁台的高位,轻易便知我的一切,入皇禁台者,非死不能出,可我的确不愿再为皇禁台做事,你若可以,就将我从皇禁台上除名罢。”卫令看着他道,语气诚恳。


    隋鄢的眸子里有半分波动,他的手缓缓放在她的下颌上,道,“入皇禁台非死不能出,这世间总有人要做乱臣,不过,你既不想服忠皇禁台,不如服忠于我如何?我们是友而非敌,将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的希冀也会是我的希冀,我们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卫令还没应声,他的吻就温热地倾覆下来,绕在她腰侧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到泛白,隋鄢睁着眼睛,他低喝道。


    “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