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风尽

作品:《佞恩录

    “将陈忠带来。”卫令向人吩咐,不多时门全身是伤的男人就被人抬了上来,他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海氏,海氏面色一白,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卫令察觉到海氏的不自在,却发现王氏也暗中捏紧了手,心中嗤笑,原来都是佛口蛇心的角色,这沈氏当真是个虎狼窝,也不知道这沈氏上一世的沈府结局如何。


    “是这贱妇让奴才去杀青莲姑娘的!”陈忠死死地盯着海氏,面上青筋突起,看起来已是怒极的模样,“当时,我因为不甘心私下纠缠过青莲姑娘,几回有一回正好让海姨娘撞见,她便以此来威胁我,只要寻个时机将她杀了,再栽赃给六公子,她便不对外宣扬此事,还会赐给我田亩与银子,奴才鬼迷心窍,又知道府中奴才私相授受,也是要逐出府去的罪过,所以就答应了,那夜奴才以了断为由约青莲姑娘出来,趁她不备将她推下古井,在现场扔下六公子的木簪,至于那东西是海姨娘亲自交给奴才的,却不想此事情之后,海姨娘非但没有蜕现承诺,还派人来追杀奴才,奴才东躲西逃还是落入海姨娘手中,好在六公子救出奴才,奴才如今才有命见老太太。”


    海氏当即反驳:“胡言乱语!是不是有人教唆你这样说的,陈忠,我自认为在府中待你也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未免太让人心寒!”海氏话没有来得及说完面上剧烈一疼,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将她扇倒在地,原本整齐的发髻被这力道打散了,海氏一时形容狼狈,王氏却道:“沈氏待你也不薄,想不到你却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情来,人证物证俱在,你也不用解释,后面一年你就待在恩奴寺里反省!”


    “这未免也过于轻省了,”沈寅讥笑道,“怎么说那也是条人命,若传扬出去败坏的到底是我沈氏的名声。”


    “海氏底尽心伺候了我这几年,难道我连决定她去来都不能么?”王氏带着怒气的声音在万里响起,“权当给我这个老骨头一个面子,若她日后再犯,我绝不姑息。”


    海氏不甘地轻拽王氏的裙裾:“那恩奴寺里头艰苦,我不过一时犯错,何至于这么大的惩处,母亲也未免太过狠心。”见王氏不动,她又转向沈寤道,“主君,看在妾身好歹也尽心服侍一场的份上,就饶了妾身这回,妾身往后必定本分做人,再不敢敢造次,主君难道真要眼睁睁见妾身在那种地方受苦么?妾身自知犯了错,可这天底下哪有圣人,是人就都会犯错,妾也只是受府里下人的挑唆,担心主君会偏私。”


    “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平日在府里执掌中馈这么多年,原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结果反倒最糊涂,不过现在正是沈琢科举的时候,你也不好让他因此分心,你便在府中禁足三个月。”沈寤不容置疑地开口,“府中的事情暂时交给两位夫人打理。”


    “谢主君!”海氏感激涕零般,“妾身往后必定谨守本分,再不敢如此僭越,也还请六哥心不计前嫌,原谅姨娘的这次过失。”


    卫令暗自发笑,她私心里是不想放过海氏的,但确实还不能将海氏赶出底,只有她在府里,自己才有机会知道海氏背后的人,卫令疑心这枚戒指如果不来自于青莲,那么极有可能来自于海氏,因为那盒兰花是海氏赐给青莲的,虽然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惊誓作为萧氏女甘心潜伏,一定是因为海氏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而惊蜇却不能告知她,卫令是很敏锐地发觉到这点上的,所以她只能表面上大度地留下海氏,于是她道:“姨娘,我也并非那小肚鸡肠的人,不过我的青莲死了,我可否向你讨要惊蛮来做我的贴身女婢?她为人伶俐,我瞧着也有缘。”


    海氏有些不情愿:“可她伤了脸,原来是伺候大姑娘的,但因为相貌丑陋带出去密归来了体面,这才被留在府里,这人我也是用惯的,不如你就挑其他的人,其他的我自是会答应你,她却是不行…”


    卫令勾了勾唇角,毫不留情地打断海氏想要拒绝的措辞,在她耳边以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姨娘啊,事到如今你以为自己还有的选择吗?你越不肯放手的东西,我便越是要得到,这便是我的本性,看你这般颓败,会让我从心底里感到痛快,你要知道,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而不是你来选择,要想不被赶出府去,那你就只有接受,你以为我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年,会是傻子么?没有点手段我又怎么能活到现在,我可以随时陪你玩这种游戏,但不代表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当我真的对此感到厌烦,你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所以,别给脸不要脸。”


    海氏震惊地抬起头,对上的却只有她温和无害的脸,她看见对方眼底那抹来不及收敛的心机与深沉,最终她选择了妥协:“惊蜇,往后你就去倚梅园伺候。”


    卫令满意地看向海氏,用口型向她轻声道:“很好啊,姨娘。”


    海氏的身体在她平静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不自禁地抖了抖,似乎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脊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她背后冒了层冷汗,以为自己看见了角落里爬出来的一只毒蛇。


    惊蜇略显平静地看过去,低低地应了声,她也根本没有选择自己去留的资格,奴婢的命运自是不如贵女那般,这已经是她领略了十年的经验,她卑贱的身份不足以支撑她向这生活讨价还价。郑夫人此时道:“既做得出一次,难保不说会有第二次,所以这次换药的事情是否和你有关?”


    海氏立即说道:“夫人,这可真是没有的事,妾身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去谋害四公子,此事定是有人想栽赃到妾身的头上,还请夫人明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也就骗骗其他人,温嬷嬷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你又是最得老太太青睐的,最有可能接近她,你瞧着是得体得很,但可惜满肚子尽是小算盘,你到上京来原就是想借着咱们家的门第,找个官宦人家的船子,不过你的出身摆在那里,哪怕京里的人再给面子,也不会迎你这样的人进门做夫人,不过只能从些清白人家中挑选,你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你怨恨沈氏不够为你尽心,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爬上了主君老爷的床成了这府里的姨娘,王君对你多少也有情分,我原以为你会安心在这府里过活,谁又知道你原是这样有手段的人,哄得老太太和王君将掌家权都给了你,我也不爱掌家,李夫人又只专研经商,这沈府的事情全由你做主,可惜啊,你终究没明白,你只是个姨娘,你倒还真拿这当了体面,平妻我都尚且都觉得丢人,怎么还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做妾?沈氏当真是被你这狗皮膏药赖上了,怎么甩都甩不掉,若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你早就被我赶出去了。”


    郑夫人抿了口茶水,愤恨地看着她,后来以被李夫人冠以“白莲花”的郑夫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把海氏骂得体无完肤,李夫人则在一边帮腔道:“是啊,也不知道平日在府里能个什么劲儿,说白不就是管家。”


    海氏小脸惨白,经不住他们的羞辱,掩面哭泣,沈寤却不发一言,老太太这才说道:“够了,此事我还没有说什么,你们倒是各自争论起来,郑氏你到底还有没有当家主母的风度,我原也是姨娘出身,在你看来便是轻贱自己?那看来这府里我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了是么,既是如此,不如你来做我这个位置如何?我还没有说你的不是呢,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让堂堂主君为你牵肠挂肚,偏偏你又嫉妒成性,他若是到别的姨娘房里,你可以与他置气上三五天,你闭闭满意有谁这样做?当家主母,不能为夫君排忧解难不说,还尽给他增添麻烦,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是你这般做法的。”


    沈寤适时出声:“母亲消消气,璧儿她也是因为卫哥儿的事气昏了头,没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将此事审一审,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妄图谋害卫哥儿。”


    沈寤示意人将温氏的尸体抬了进来,沈寅看见上前一步查验尸体,他索来对刑案颇有经验,几眼就发现关键问题所在:“温氏的头部微微肿起,甚至还有血迹,腹部有处不深的伤口,看起来是小巧的匕首所伤,但伤口不深,说明凶手的力道不大,多半是女子,初步看来,温嬷嬷死在三个时辰之前。”他转头看向青坞:“你是什么时候遇见的温嬷嬷?”


    青坞忙道:“正好是三个时辰前,但奴婢离开的时候嬷嬷的确还是好好的,奴婢是当真不知嬷嬷是如何遇害的。”


    “当时她有何异常?”


    “当时她面色惨白,又直说肚子疼痛,她自以为那是吃坏了东西,我便也这样以为,不过当时她说她刚从海姨娘的房中出来,海姨娘请她吃了碗姜汤暖身,所以她的面色虽惨白却有层异常的潮红,我原也没多想,但刚刚想起来海姨娘对妾过敏,甚至连蒸鱼都会改其它食材来去腥,为何今日倒煮了姜汤饮用暖身?”


    她犀利的话语瞬间引起众人的猜测,惊蜇此时却淡淡开口道:“那姜汤不是海姨娘专门熬的,老太太受了风寒,吩咐厨房炖些姜汤驱寒,后来老太太见还有多的,又想起忠心服侍的温嬷嬷来,可老太太身子困乏,这才让海姨娘来操持这一切,怕是让青坞姑娘误会了姨娘的好心。”


    郑夫人冷声道:“那温氏又为何好端端会闹肚子,要么温氏是被人收买,后来被灭口,要从始至终都是青坞这名贱婢在扯谎,既然左右审不出结果来,不如将自严刑拷打,看谁的嘴巴更加严实,直到有人说出真相为止。”


    青坞当即大惊:“奴婢没有撒谎,还请先人明鉴!”她不断地向郑夫人磕头,直到额头已经溢出殷红的血迹来,顺着她的额头淌到她的脸颊,在座的众人一时面上难看,卫令转头看向郑夫人:“如此严刑拷打,郑夫人是铁心定我的罪?”


    “胡言乱语,谁让这个贱婢至今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就十分可疑,至少你也要小心些,指不定又是某人借刀杀人的一招,我看这个青坞就十分可疑,说不定正是被海氏收买,再让她行此恶毒之事,栽赃于你,你可切莫因此上当受骗,毕竟人心隔肚皮,在国公府里混的丫头那也不是吃干饭的,长得再秉性纯良那又如何,终究还是会露出狐狸尾巴,看着更是令人生厌,这种人赶出去府里也清净,省得为家里招来祸患。”


    郑夫人在含沙射影自己,卫令并不是不知,但她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她至今看不出来这桩案子到底和郑夫人有没有关系,到底是不是她刻意栽赃自己的手段,但至少青坞看起来却不像是背叛自己的人,但此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她还不能就此下论断,于是她只能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去观察,可惜这把火终究还是烧到她的身上来了。


    “不知今日给兄长的药还在么?”郑夫人见她不掀起任何波澜的眼睛,只能转头分咐人将东西取来,不多时,有人急匆匆地将东西呈上来,在这期间卫令一直暗中观察青坞的神情与态度,不过她始终低敛着眉目,似乎是在急意避开她的视线,卫令径直打开那个自己的小瓷瓶,里面的伤药已经用了大半,据说是每日都敷上三次,因此每日都由人从医馆取药送至沈卫房中,卫令虽心里感谢背后之人,但却也不得不将此人揪出来,因为她现在不能被赶出沈府。


    卫令虽不敢说自己十分精通于药理,但在皇禁台的那许多年所识的药品不下千种,各种奇异毒药或是百年珍品她都有所涉猎,因此闻出这种伤药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况且这种药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这是蛇毒草磨成的药粉,敷在伤口处不仅不会让对方伤口愈合,反而会腐蚀人的神经与肌肉,让对方失去痛觉,有人试图用它来代替麻沸散,只可惜这蛇毒草含有剧烈的毒素,一旦用了,病患的肌肉与伤口便会萎缩,没有办法生长,也就会全人致残。”


    卫令的话音刚落,屋内众人静默了瞬,所有人都比惊于此的了毒,这无疑是想让沈卫彻底残废,郑夫人恶狠狠地扇了青坞一巴掌:“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是不是有人收买你?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卫令冷声道:“此事都没有查清,夫人何必如此为难我的贴身婢女,依我看不如从那家医馆查一起,或许此事有所转机。”


    “也罢,此事便交由今哥儿去查,我们不能光凭青坞去给卫儿送过药便妄下论断,内情如何谁也不知,切莫又冤了令哥儿,你放心,待追查到意图谋害卫儿的那人,我必定严惩,势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也回去好好照顾卫儿,我已经奏请宫里最年轻的医判张应和来给卫儿诊治,他定然会没事的。”沈寤安抚道。


    此事最终落在了卫令头上,卫令冷冷地看着青坞一眼:“起来罢,人都已经走了。”


    青坞却没有起来,而是在原地自己砸了头:“感谢公子肯信在于奴婢。”


    “我没有信你,”卫令径直走到对面的梨木椅上坐了下来,“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帮你,因为你是我的奴才,你做的事就代表着我,所以无论我此刻如何疑心于你,为了大局,为了我自己,我都得保下你,毕竟谁也不是圣人,我的眼中只有利益,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我才选择保你,可是这并不代表我选择相信你。”


    “所以,这不代表我不会为了自保将你供出去,你如今依靠的便只有我,我们是一体的,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杀人,也不在乎你是否心机深沉,你只需要服从于我,将一切都告诉我,既是在保我也是在保你自己。”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厅堂内晕开,将她的脸映照得灵影绰绰。


    她淡淡地扬起妖艳的笑容,那目光同样有着压迫人的气息,青坞知道自己似乎只有坦白这一条路。


    “公子,奴婢…”她正准备出声,卫令却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示意她不要出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袖中已然掷出一把匕首,钉在门框上,露出腿软的婢女。


    卫令冷冷地看着她:“有些口渴,去沏两壶茶来。”


    语气虽轻,但任谁都可以感受到她冷冷的威胁,婢女连声告罪,颤着身子下去了。


    卫令将目光重新转回青坞,酒楼里两人相对而坐,卫令倒了杯茶递给她道:“究竟怎么回事?”


    青坞这才道:“事情的确是我做的,我当初与公子说的自世不是假的,只是还有一点奴婢没有说,奴婢是青莲的妹妹,我们是姐妹,但青莲三岁的时候就被卖出南城,我五六岁的时候被一户有钱人家收养,原先那户人家也是拿我当亲女儿来看待,只可惜主母又有了身孕,我便被当作那小公子的妾室来养,可惜那户人家金君风流,于是这对夫妇日渐离心,主母只能将全部的爱倾注于那小公子的身上,直到小公子也五六岁的时候被诊出一种怪症,渐渐痴傻,到最后甚至口不能言,而彼时这户人家也已经没落,主母知晓此事以后与丈夫和离回了陇西娘家。


    我带着小公子求访名医,这户主母嫌弃花销太大,要溺死小公子,我趁夜带小公子逃去陇西,半路上小公子因为突发急病死了,我去找了那户主母,她已然改嫁,是去当地知府人家,那卫知府刚死了妻子,陇西刘氏嫌弃刘女,故而贴补十四箱嫁妆将她嫁进卫府,我投奔了陇西刘氏,做了陇西刘二小姐的婢女。


    后来陇西刘氏的长公子想纳我为妾,我同刘二小姐讲了许多,她给了奴籍放我离开,当夜那刘长公子追了过来,我失手将他杀了,因为害怕我就找了姐姐青莲,彼时她与我姓李,她因为受了不了青楼为奴的生活,于是和我一起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