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玉蓑衣

作品:《佞恩录

    马车停在一处庄子的角落,卫令注视着那辆马车驶入庄子,看来她只能自己潜进去了,她重新戴上面具,却被人猛地抓住手腕,他对她道:“知道此处是何处?”


    卫令回头看他,他笑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擅闯,虽不知你为何要追着那名女子,但是这庄子是皇庄,养的都是女子,而且今夜奉安王在此处,她过来可是与奉安王有所勾结?”


    卫令犹疑道:“她是来见奉安王的?”那此事海氏又是否知情,青莲的死与她有关么?无论如何她都得进去探查一番。


    寒霜笼罩这座庄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乐曲声,她自是思忖着如何进去,卫令随即便跟了上去,庄子外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汗血马不时地将两旁的积雪踢向一旁,驱车的车夫穿着棉大衣在原地等候,眉眼上自然全是霜雪,两颊冻得通红,呼啸的北风卷起遍地的积雪,卫令四处打量了下,发现此处守备极其森严,根本不是自己能够闯进去的,刚抬头就对上隋鄢的眸子,此时已有人从里面出来,“指挥使呀,王爷等着您呢。”


    那声音温润,可在这样的寂夜里不知为向却是带着股莫名的冷意,一身深蓝锦袍白毛大裘的男子面容俊朗,卫令已经认出来这位正是后来的户部尚张兖玉,现在的他只是户部右侍郎,没想到原来在这时就已经和隋鄢勾结了。他才注意到她,于是道:“这位公子是指挥使的朋友?”


    卫令掌心出汗,正在等着隋鄢的回应,而其他站在门口的守卫似乎同样在等着他的回答,如果他说不是,那么自己极可能会失性命,可是此时再反悔来此也已经来不及,她也想入这庄子一探究竟。


    隋鄢抬脚进去:“一个外人而已,不必理会,我们进去。”


    张兖玉回头看了她一眼,见他这么说自然没有将她放进去的意思,两个守卫比奴看着赶她离开,卫令回头看了眼,看见远处有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庄子不远处停下,下来的是位美貌的女子,锦衣香腮,可走动之间却似有顽迹走路不太稳当的样子,身后跟着一队侍女。


    卫令认出来这正是福宁公主谢晗,看着比原来更加消瘦,不远处的正是邓暨。


    卫令稳了稳心神,掩住身形试图跟在他们身后,手腕突然被抓住,她回头看见邓暨,他低低了声音道:“跟在身后。”


    卫令点点头,就这样被带进皇庄,卫令刚想离开,邓暨就伸手拉住她:“现在守卫森严,宴会开始后守卫会松散,你先跟在我的身侧。”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面纱,邓暨看了不远处走动的守卫,便接过了那张面纱系在脸上,向他道:“多谢。”


    正位坐着的便是奉安王完颜宣,比之完颜骏的冷冽肃杀,他更多一分阴柔的味道,完颜骏的生母是北戎可汗完颜权的正妃,身小便内定为北戎的继承人,而与完颜骏高贵的出身不同,完颜宣只是北戎可汗完颜权酒醉后,草原小奴爬床后的种子,自那夜后北戎可汗封完颜宣的生母为侮妃,后来因为触怒北戎皇后而被下令报告冷宫,完颜宣自小在冷宫长到十岁,侮妃死后他才顺利出了冷宫,由明妃抚养,他们身份的对调来自于北戎皇后慕容氏刺杀完颜权失败,北戎太子完颜骏被贬为庸人,而明妃因为无子所以对完颜宣视若己出,明妃日渐得宠,完颜宣也日渐被完颜权看重,一度被传为是下任北戎太子,而废太子完颜骏也在被抬冷宫三年后被遣往晋国为质,在禁都度过了为质的十年才返回北戎,自此两人也结不了世仇。完颜权年过半百仍在北戎掌权,反倒让两王入都相互制衡,蚕食晋朝的江山,明妃已经成了北戎皇后,因此在北戎中,完颜宣的地位更高。


    此刻完颜宣正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恭贺,身边的美貌女人抱着一名刚出生的婴儿,卫令正要细看,有人从身后轻拍她的肩膀,一转头原来是孔纺娘,此刻她做一副侠女打扮,向她道:“我那时折返回赌市,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但我也顺利寻到了幼弟的本家,正是那上凉盛氏,不过这盛氏因为那桩劣药案已经没落,接应我们的人才将幼弟是盛氏二房盛伯年次子的消息告知于我,我们当初接到来信只寻一个名为龄伯的人,此人正是当年负责带幼弟赴往南东阳城寻找盛氏旁支寻求庇佑,当但在几十年前盛氏族长为佑宝支昌盛,不被旁支分去利益故而狠心将盛氏旁支的逐出京,因此这支脉便不肯接纳。


    我的阿父是当地有名的武师,祖上出过好几代的名将,龄伯便将幼弟弃于我家门前,不仅希望他可以学得一技之长,也是因为当地官府忌惮我家的渊源,我阿父便将他收养为义子,与我同吃同住,可惜他并不安分,也并不明白阿父对他的苦心,两人日渐离心,前几个月的谋杀案中阿父被杀,我们因为拜访阿父旧友而免遭一劫,阿父怕是早已料到会有此劫祸,故而在我的妆盒里藏了封书信,要我们京到永宁阁寻一个长相脸名为龄伯的男人,他会告知阿弟的身世,谁知阿弟不愿拖累于我,将我迷昏了送到定亲的陆家,我与那陆氏的三房幼子有桩亲事,可他们知晓我家莫名遭难便也弃了我,而我那时四处找人打听才知阿弟独自入京,他涉世未深遭人蒙骗,这才误入赌坊欠下巨债,我与你这才有了机缘相识,阿弟仍在医馆,本名盛楚年,龄伯在照顾他,而我不放心这才一路追寻到此处,却看见你与公主驸马相识,趁他现在离开,我才敢过来,你为何要来此?可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你可知这是奉安王的侍妾幼子的满月宴,而他身边的这名侍妾是青婴侯隋鄢同父异母的妹妹隋南羲。”


    卫令抬眼望过去是那名美貌妇人面无表情地接受众人的恭贺,孔幼娘叹口气道:“她也许不是自愿的,早在武帝时北戎已攻破东郡三州,北戎因为冬季物资短缺不足以支持他们仅打,所以假意求和,要美人和千两黄金,为抵些黄金,皇室主动提出送一名公主和亲,而武帝当时除了三个皇子便只有一名公主,他自不忍心公主过去受苦,故而亲封隋南羲为南宁公主,三千两黄金也仅降为两千黄金,北戎暂驻在东郡府,隋南羲在东郡府也待了三年,虽为侧妇,却也极其受宠,直到北戎继续北上得知,隋氏不过假冒,故而将她家的名份都废去了,如今不明不白地跟在奉安王完颜宣身边,连通房都不如,一直养在皇庄上,前月诞下一名幼子,取名为完颜琼,为何要办这次满月宴,依我看并不是有多么宠爱隋氏,而是想诱引皇禁台的人,隋南羲的身份已被证实为皇禁台中的暗卫,皇禁台中的楼公子亲自为她取代号为“芙蓉”,她是楼公子的心腹,也有可能是情人,以楼公子的性格绝不会让此子活着,隋氏与她的孩子本就是引子,待会儿这里必会大乱,所以我们还是快走。”


    卫令心中惊讶一瞬,她记得隋氏,也记得隋南羲,据说她是死在北戎攻占南都那夜,自则于城门下,而那三个月北戎军却没有再发动过攻势,会不会她的功劳?


    “孔幼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行走江湖,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哪里能活到今天?”孔幼娘骄傲道,“我们快离开罢,免得在此处丢了性命。”


    卫令思忖,以她皇禁台暗卫的身份,皇禁台如果真派来人刺杀她应该不会被杀,但她这么久没有联络过楼公子不知会不会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叛徒,那刚刚隋鄢不让自己进去又是否因为这层原因?


    可是,海氏的秘密也在这个皇府里,不解决海氏她将腹背受敌,永远会有被人捅一刀的危险。


    “幼娘我有不能走的理由,你过来些,”卫令在她耳边附耳道,“曲氏在宗氏坊的梨花胡同,你自去寻他,小心些不要暴露行踪,若得知盛氏当年真相你也尽管告知于我,我追查的事情与此案脱不开干系,希望你能帮我。”


    孔幼娘轻轻地摇头道:“我孔幼娘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既在此处,我身上也有些功夫,定也可以帮你,你留在此处定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你救了我阿弟,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做朋友自是要有情有义,我孔幼娘行走江湖,最重义气,也最重感情。”


    卫令轻笑:“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要不你就在角落里看看,见我有危险时你再出来。”


    孔幼娘点点头,那抹黑色的纤弱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中,卫令敛了神色走到邓暨身侧,福宁公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


    卫令学着其它侍女给邓暨斟酒,轻轻抬眼才发现一直有道锐利的视线如影随行,卫令对上隋鄢的目光手一抖,酒便从杯中溢出来些许,沾湿了邓暨的青袍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他已经注意到她的异样,卫令急忙抽出帕子给他擦,却不想他的大半青衫都洇开了酒渍,有侍女来斥她:“你怎么做事的?竟如此大手大脚,粗笨至此,竟在宴上弄脏了驸马爷的衣裳,便是别去你这身皮肉都消不了这层罪业!”


    邓暨睨了那侍女一眼,侍女不敢再出声,卫令叹口气道:“我去换件衣服,你替我取来。”


    “要我跟着么?”卫令心怀歉意,邓暨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便回来。”


    他的声线温润,似是毫不介怀。


    他前脚刚离开,冷眼旁观至今没有出声的福宁公主却道:“阿意,你留在这里伺候本宫。”又抬眼轻轻扫了眼跪坐在地上的卫令,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自去马车上寻套衣裳给驸马爷送过去,不准由旁人代劳,你可明白?”


    卫令对上隋鄢略带审视的目光向外走,外面的风雪仍然冷烈,甚至吹得人腕骨隐隐作痛,她深一脚浅一脚刚走到庄外,就从院墙上飞出两道身影持刀砍向她,  刺客恶狠狠地来了个飞鹰扑食的动作,平地跃起,单手直出宝剑,剑锋从高凌下,直朝卫令的前胸刺来,卫令眼疾手快,忙朝左侧一闪,躲过了剑锋,然后挥起钢刀,朝刺客的头上砍去。


    刺客见卫令的刀来得狠,也早有防备。他顺势来了个鲤鱼翻身,双手握剑,迎向对手的钢刀。


    刀剑相碰之时,只听“嚓”的一声,卫令手中的刀尖硬被剑削去了一截。


    就在卫令一惊的刹那间,刺客双手一转腕,那口寒光闪闪的宝剑直朝卫令的咽喉刺来。卫令知道此剑厉害,不敢用刀去挡,躲又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卫令猛地一歪头,那剑就在他的鼻子前面刺了过去,差一点削着他的鼻子尖。


    卫令躲过剑锋,不失时机地一伸左手,一下子抓住了刺客那只握剑的手腕子,然后他拇指食指一较力,就如钢钳子一般,狠狠地捏了一把。


    刺客只觉得手腕咯咯发响,就如错了位一般疼痛难忍,叫了一声“哎哟”,那口剑便“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卫令抬起右脚,照刺客的腰猛地一踹,这一脚着实有劲,将刺客踹出五六步远,最后一个踉跄,趴在地上了。


    刺客在地上就势一滚,一下子翻过身来就要跃起。没想到卫令来得更快,一下子抢了过来,用那有力的大脚踏住了他的前胸,然后把刀指向他的脖颈。


    卫令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正准备将她比人事不省的两具尸体拖出去处理以免被人看到,她心中惊,伸手去摘刺客的脸,皇禁台的人会用人皮面具,如果此人用的是假面具,或许他们就是皇禁台派来的人。


    她伸手去揭,发现果然揭出一张完整的面具,看来果真是身禁台的人!她伸手拖住他们的后颈将人往马车上藏,准备驾马到更远的地方抛尸,“好雅兴啊,卫公子。”


    一声沉厉的声音传来,卫令回头看过去,也不知道隋鄢在角落里看了有多久,卫令一惊,连和他客套的心思也没有了,他刚刚可是看到她杀人的全过程!她下了马车走向他:“真巧,指挥使如今这么清闲的么,为何总是对我阴魂不散的?”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了。”隋鄢漫不经心道,“话说你刚才在做什么呢?不过你还挺有能力的,刚才那两招蛮干净利落的,不过下次可以往他咽喉那里刺,用的时间更短,拔刀的速度也越快,比较适合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然下次人再多一点,你岂不是太辛苦?”


    卫令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应该没有动她的意思,也是,前世两个人也不知看见过多少次两人手上沾满鲜血的样子,他如今怕是也对此种事情见怪不怪的,他走近她伸出手拿出只白帕帮她擦拭着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那带着点粗蛮的指腹总是轻拂过她的手背,带来丝酥痒与灼热,她想要抽离,他却紧握着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的身体拉近,清冽的气息在她的面上拂过,他轻声附耳道:“你是想满手是血地回去?”


    “你猜,这两人谁派来的?”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立着惨白的小脸立着的侍女阿意,她正要转身跑回去,卫令已经先从袖中掷出匕首刺中她的膝盖,她立即扑倒在地,鲜血从她宽厚的裙裾处洒出,染红了地上的雪,她惊恐地想要喊人,隋鄢已经抽刀近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想死就别出声。”


    卫令正以为她会就擒,谁知她下一张双眼翻白,温热的血从嘴巴处流出,已经没了气息,卫令探了探,她已经咬舌自尽了,联想到刚才的两名刺客,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顺着视线看见谢娢那半张美艳的侧脸,含着媚态的眼睛似乎挟着杀气,或许她也从来不是善类,那她也是皇禁台的人?


    “现在怎么办?”隋鄢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却半点不慌说:“阿意在给驸马送衣裳的时候遇上醉酒的酒徒对她心怀不轨,为保清白选择自尽,而我因为不放心出来恰好看见这幕,于是杀了这两名刺客,而隋指挥使是证人,大人亲眼看见了一切。”


    隋鄢笑道:“你还挺会颠倒是非黑白,如果我说不是,你是不是要将这盆脏水扣到我的头上?不过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为我编出什么样的动机来杀她?”


    “嗯,”卫令笑道,“不如来一个阿意因爱生恨,意图刺杀于你,可你不从,她便咬舌自尽?以隋大人的美貌,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在外人看来还是一段蛮有趣的故事。”


    隋鄢抚掌而笑:“行,我看见阿意是被辱自尽,接下来怎么处理呢?”他的眼神再次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丝危险的味道,卫令自顾自地从马车上取下干净的衣裳,擦了擦阿意唇角流出的血迹扔在地上,又将马车上的两具尸体搬了下来,而后笑道:“等着有人发现便是,现在我要去更衣,隋大人,您是也在此处等着,还是也去更衣?”


    隋鄢抬步跟了上去,在他看来,一只有生机的猎物可比那些无聊的宴会有趣多了,来到侧厢房时,卫令正要吩咐侍女寻一套衣裳来,隋鄢也径直入内,卫令道:“隋大人,别处没有更衣的地方了么?我倒是无所谓,就怕隋大人以为我心怀不轨”


    隋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桌沿:“确定没所谓?那本侯又有什么可介怀的,”转头向守在门口的侍女吩咐道:“去寻两套衣裳过来。”


    卫令转身到榻边来移灯火,低头挽起自己的袖子,压迫又强没有破皮,却沿着被他摸过的地方蔓延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隋鄢也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那片青紫上,白玉似地手腕上显得那抹青紫分外地明显,有一种受人凌虐过后的美感,而她的手腕又过于纤细,显得不堪一折,他的眸光追随着她手未有的动作,可不待一会儿那侍女便送进来两套衣裳,一套月白色长衫,一套玄色织金长衫,卫令伸手去那件玄色的,隋鄢轻轻摁了她的手笑道:“我从不喜浅色。”


    卫令道:“我身上有伤会流血,怎能穿白?”


    隋鄢笑道:“那便是这名侍女的错。”


    侍女当即大骇跪下求饶:“奴婢只是见着月白色长衫与小公子气质实在相搭,不曾想小公子竟不喜欢,奴婢自作生张实在该死,还请两位公子饶奴婢一命,奴婢当即再去寻套玄色的衣裳来。”


    卫令不忍苛责太过,于是道:“你先只要不是白色即可。”


    隋鄢想了想道:“我马车上有套红色的衣裳,蔺津,你去取来。”


    蔺津应了声后消失在门外,卫令松开他的手,拿出布帕来拭发,雪消融后她的头发上成**的状态,她将头发椒白右肩擦拭,而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优美的颈侧上,她很瘦,虽然穿着厚重的冬服,却依旧好似可以窥见衣服底下的纤弱似的,越发显得单薄。他的身前光影骤然收敛,一具雄浑有力的滚烫躯体翻身强压了她在身下,她提前反应伸手格挡,两人却一齐滚进那床帏里,她惊眼睁开,恰跌入一双深沉的黑眸中。


    卫令抽刀欲刺他的脖颈,他起身反躲将被子一扎包裹住她的身体。


    卫令被隋鄢的眼神盯得发慌,她知道在打斗中她并不占太大优势,可她也并不愿就此屈服,窗外泻进来的暖黄照在卫令清透的脸颊上,显出隐隐绰绰的光影来,她的眉目也似染上层缱绻清艳的韵味,勾魂摄魂。


    “你干什么?”她冷冷地瞪着他。


    隋鄢倚在床头,任由垂下来的背帐遮掩住下面的火光,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衬得眉目风流明柔,可他的眼神却染黑如墨,闪烁着激荡的锋芒。


    卫令挣扎不开索性也就同他一样倚在床头,他睨了她半晌才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从赌市上赢了什么?”


    卫令心中悄悄猜测,却也不敢将实话摆到明面上来,搞不好他还真的会杀了她,纵使她将实话说出来,凤师也不可能落在她的手上,于是她就全装不知道:“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那估计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你可不是这样想的,你从来不肯说实话,那天初见你,你如头小狼一样横冲直撞,说实话,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你应当知道我拿到的东西那是举足轻重的,好像这些日子必能遇到你,那我觉得这是缘分,不过世上人大多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你刚才可有看见隋南羲?那是我的妹妹,十岁以前她也会唤我一声兄长,她大概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诞下一名胡人的孩子,你说,如果当初是我劝她好好活下来的,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难得露出些脆弱的表情,可卫令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静了片刻道:“如果从个人来讲你是对的,不过隋大人你要坚信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你说气节与骨气,那根本也沾不上边,仅仅是因为她诞下一名胡人的孩子便说她没有气节么?那当初替公主入郡的她又算什么呢?在这乱世,很多事情充满了争论,可我始终相信,真正的风骨不会因为一场风雪就被压垮,生亦何易,死亦何难?生比死来说更是一种挑战。”


    “想不到从你口中还能听到这样的话来。”隋鄢的眼眸漆黑,可卫令却从里面窥见了杀意,原来他是准备动手杀了她,为什么仅仅因为凤印的事情么?


    这便是从侧面证实了凤币确实在他的手上,她应该怎么办?向他求饶只那绝对没用。


    她于是道:“隋大人,你可知我初见你那夜在想什么呢吗?我在想你从里到外似乎都在告诉我你分明就是一个佞臣,可你的眼睛,又似乎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你这个人很矛盾,我常常与你针锋相对,但准确来说我们的初见不在那个雪夜,而是在恩奴寺的小佛堂,也许你已经猜到我是个女人了,对么?我不是讨厌我女人的身份,恰巧我很喜欢造物主赋予女人的一切,只是好行走于世间却比男子难得太多,当我用男子的身份走向高位,我会亲口告诉大家女人也可以做得比男子更加优秀,她们并不比男子差,我知道你今日对我动了杀意,所以才会与我说这么多,会向我展示你那脆弱的一面,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无关紧要,更何况又是一个死人,可我如今却不得不坦白,原本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层关系,是因为我的确不想与你这样的人再产生交集,可如今我却想用这个秘密,这份恩情来换一次生的机会,十年前小佛堂给你送吃的那个女人和孩子,正是阿娘和我。”


    隋鄢深沉的眸子似乎并无什么变化,可卫令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的惊涛骇浪,思绪似乎又回到那年。


    被困在恩奴寺的日夜,他正因为礼王妃花光了身上的首饰与银钱无法再贿赂寺里的小僧故而饿了半个月,当他正在寺里偷挖主持僧尼种在地里的野菜时,他回过头却对上小女孩天真又无邪的一双眼,虽然表面上是纯净的一双眼睛,可只有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双眼睛下的疯狂与暗涌,那并不是平静的眼睛。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那个冬天如果没有遇见她和那个女人,他的确没有办法活过那个冬天,可他至今还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做我的小狗罢。”


    她的疯狂他一人独知,他找了她几百个日夜也并不是为报恩,而是想看她拜倒在自己的脚下,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深刻到骨子里的那种,但这份疯狂却因为始终没有找到人而被迫将这份疯狂掩埋到骨子里不见天日,有时候随着时间的拉长,少年记忆的远去,他自己也不知这份夹杂着爱与恨的情感最终化糅成什么,他心里的各种念头最终化成的只有一种,那便是找到她了,同样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一种,当他知道自己寻了十几年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他的念头闪过千万种,却唯独没有杀掉她这个选项。


    他顿了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身体拉近,迫使她与自己相贴,他疯狂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在她齿齿不已的时候一双温热滚烫的唇贴附上来,疯狂地索取着,牙关之间极其猛烈的碰撞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像甜的,却又似苦的,卫令坐着不动,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朝自己靠近,直到两人的肢体碰到一起,距离近到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她看着他那双充满探究的双目,自己心中也充满了惊疑,这对吗?


    很难想象自己与上辈子的死对头亲吻了,可她似乎却并不反感,现在的心腔里充斥的情不是憎厌而是软的、炽热的情绪,外面的风雪还在下,两人却吻得激烈,披散着头发的他硬朗且美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原本那份阴鸷的气质被削减去不少,变得更加地柔和,她的细腰被他的一双大掌彻底地拢住,似要揉进他的身体,灼热的触感包裹了她的身体,对上隋鄢充斥着**的眼神,她给予轻微的回应。


    卫令心一横,干脆地探出舌尖,顶着他的唇缝撬开,舌尖触着湿热滑进他的口腔,再次交缠起来。


    卫令全身充斥着热意,她虽也沉溺于这份**,可是她却不会放任自己就此沉沦她知道自己并不爱他,只是独独喜欢这种相互沉溺抛去痛苦的感觉,在这乱臣贼子的时代,在这君臣不像君臣的世道,好似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缓解两人的痛苦,他们不过在乱世挣扎中的蝼蚁,又有谁真正地怜惜蝼蚁,百姓暂时压不足惜,君子殉国也空不任气节,唯有这份浅薄的快乐可以让他们暂时地抽脱。


    卫令盯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眼,左眼下是那颗红痣,生此痴者最薄情,她轻轻地吻了上去,在他闭眼的那瞬抽出匕首,压在他的脖胫上,刚才的那份彷徨与**正如同幼觉一样,唯有此刻的杀意是真的,青帐拂动,她转身下榻拢起衣衫向外跑去,屏风后是一桶热水。


    隋鄢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撂进浴桶里,卫令挥手制住他的左肩将他也扯进热水之中,一时浴桶里的水四处飞溅。


    卫令从水面中浮起,恰如一只水妖,抬头对上隋鄢深沉又晦涩的眸子,她起身欲捡那把匕首,他却先从水中揽住她的腰,身将她警抱起来,两人面对面,连毛孔上的水珠都清晰可见,她无法发狠地咬住他的脖子,留下清晰的牙印子来,他享受着又痛又麻的感觉,轻轻地笑道:“把你指挥使咬死了,你岂不是要守活寡?”


    卫令松了劲,抽出空来骂了一句:“无赖!”外面响起敲门声来:“两位大人,衣裳已经取来,需要送进来么?”


    “不用,放门口。”


    卫令向外头的侍女道,她盯了隋鄢一眼直接起身,隋鄢指腹触了触自己的脖子,一点殷红的血迹从他的指腹中溢开。


    他神色未明地笑了笑,起身摆住她开门的手,“你现在全身湿透,若是吹了风怕是要生病。”


    卫令抽回手,那件红色的新衣落入她的手中,隋鄢已经套上那件玄色衣裳坐在暖毯上啜饮热茶,那是件极其宽松的衣衫,上面隐隐绣着金丝纹领口此刻是宽全敞开的,许是方才在热水里泡过的缘故,白皙的皮肤染上潮红,眼眸中还残着抹深不见底的**,右眼左眼两颗痣的颜色在此刻便被模糊了,反而是眉眼更加妖冶明媚。


    卫令不自在地抱着衣服绕到屏风后,烛火幢幢,外面不时响起乐曲之声,但这座偏厢却好似安静地犹如避居在尘世之外,他嫌房内视线昏暗,便招来人将厢房内的烛火点亮。


    有名侍女便依言走进来,涌起阵风雪气,她抬起头看了眼,从凌乱的书架上熟稔地翻出一只火折子,替他点亮灯盏,此刻明亮的火光将隋鄢的脸衬得更加妖冶,她不自觉地低下头,脸颊上浮现些许红晕,她扶了扶发上的簪花,向他走近半娇嗔地唤了声:“大人,可还满意?”


    她刻意将最好看的角度展现给他看,但他却仿若未觉,而是吩咐道:“再去热壶酒来。”


    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下,过了会儿才将暖好酒拿了上来,她原本欲为他斟酒,他却冷声道:“退下罢。”


    “大人…”


    “退下。”


    他的目光转回屏风后,因为灯影的缘故,她的身姿和面容那株长势顿好的兰花一齐投映到屏风后,一时之间不知是人更艳还是花更娇。


    他微微眯了眸子,拎着酒壶饮下,入口辛辣,却消解了那几分不耐烦。


    卫令换好衣衫后出来,一身鲜艳的红衣却显得人更加张扬热烈,她微微一愣,因为隋鄢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烈,或许她就不该将真相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