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永宁阁

作品:《佞恩录

    “我是邓先生请来的账房先生,我知你在账目中动了手脚,哪家药行每月亏损百万两的银子,怕是进的药材钱都没有这么多,虽然你每笔支出都有详细的账目,可细看却是经不起推敲,就好比这虎皮香,别处不过三四两一钱,你这里五六两一钱。”卫令道。


    掌柜的为难道:“那是因为我们药行开支大,这么大的铺面,月租以及人工那都是要算的,别处经营成本小,那便宜了些倒也不奇怪,难道您仅凭这项便认定我是在做假账?那未免也是寒了咱们的心,咱们都是正经的人,做的老实本分的事,得东家赏识那是咱家的福气,若是东家疑心那咱们自然也不敢说上什么,只是任由东家发落实罢了,可若东家真的不信任咱们,指定要挑毛病来发落,那咱们也都是有脾气的人,哪个人不是亲爹亲娘养出来的,从小那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多少也有自尊,既然东家信不过自,那就把咱们辞了,另请高人!”


    卫令冷笑:“你这理由可说不过去,饶是比其它店面贵上一二两我也不说什么,可是你这味药材居然在账目上记的是有半数发霉因此废弃,据我所知虎皮香就喜欢长在雨季而且潮湿的环境,哪怕是晒干的虎皮香,那也不会发生霉变,其实你知道这虎皮香的缘故,但是却舍不得这笔进项,其它药材的缘故还需要我一一指出来么?”


    掌柜的慌了神:“胡说!”


    转头又看向邓暨,“东家,别听这人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的事!小的在药行也有十几年,哪里敢为药行不尽心呢,还请东家切莫听信谣言,这完全就是没有的事!”


    邓暨笑道:“哦,你这话说得好听,我会及你是药行的老人这才用你,却不想你在账目上动手脚,可对得起邓氏?”


    掌柜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的确是小的鬼迷心窍这才犯了这桩糊涂事,还请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往后必定克克敬敬业业安分守己不再生事,还请大人饶过小的这次,往后小的一定安分守己,专心为行做事再不敢行此欺瞒之事,如有违背任凭东家发落,往后是叫小的舍了命小的也不敢再有半句怨言,何况小的在行行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小的只不过因为家中拮据,这才动了贪心心思,东家!小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邓暨冷笑声:“怎的,你贪了么账的时候又没有想起这番话来,如今让我怜悯你?我也不追究你从前的账目,你只将这朋钱结清便走。”


    出了门,卫令道:“今日多谢公子来日请公子喝杯酒如何?”


    邓暨道:“此番事理的确麻烦,邓兄你又是只知读书的,还是要找一位有经验的账房先生来才好,免得受人蒙骗,何况又是如此大的家业,里面的条条框框总是有不为人知的门道,如果邓兄没有经营这家药行的心思了,不如转身卖给我罢。”


    邓暨笑道:“卫兄若是想买,我定是要让给沈公子的,不如去酒楼详谈?”


    卫令道:“下次吧,现在我还有事。”


    向前跑去是往长宁阁的方向。


    邓暨在原地看了会她的背影,纤瘦却好似在角落里盛生长的一支竹,阴影处有人撑伞走了出来,他看向邓暨道:“大人,您是要借她的手查清盛压当年的那桩案子?可未免有些风险,她近来与隋鄢那佞臣走得很近,她会帮我们吗?”


    “从她的两次接触来看,她的确是嫉恶如仇的人,用她来对付贺元章那再合适不过,还有,叫花牙尽快取得她的信任,方便我们后续的行动,听说刑部暗牢被劫,李玦此人终究成不了大事,江氏不能活着,你们皇禁台应该有办法的。”邓暨淡淡道。


    那人的脸陷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宋永年被杀本来万无一失,谁知道陆氏的人出手帮助,好在京中也有我们的人这才没让宋永年抵京,听说陆氏幼女因此走失,现在陆闻远以及陆上京不顾皇禁令的劝阻四处寻找幼女,江氏当时与那名幼女待在一处,极有可能知道陆氏幼女陆淮安在哪,因此陆氏的人也在寻找江氏,若不出意外,陆氏的人会折返京城营救江氏,只不过他们自己也是戴罪之身不敢将此事闹大,而江氏一旦成功面见伪帝或者端太后的话,福州那几条漕运线被我们控制的事自然藏不住,这个宋永年吃里扒外,本以为会是可用的人,没成想一直是楼公子的人,楼公子与您各掌东皇禁台与北皇禁台,那位楼公子知道我们利用这几条漕运线以伪帝名义谋利,竟不惜想将此事暴露给伪朝,这几条漕线对我们来说可是有大用,而且若是将福州木料一事抖出去,知州就会换成楼公子的人,幼帝也偏信于楼公子,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利。”


    邓暨睨他一眼:“慌什么?只要扳倒贺元章,将盛氏药行的事捅出来,趁乱杀了他,自然没有人会再去查福州,贺氏畏罪自刎,福州再推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员来,李知州的知州就还保得住,东皇禁台那边的动作你得盯紧些,江氏就是握地三尺也得找到。”


    那名黑衣人行了一礼又重新遁入黑暗。


    卫令持剑走进长宁阁,这里就是座名正其实的赌楼,来往的都是达官权贵以及赌徒,卫令四处寻找孔幼娘的身影,见掌柜在那里,她走过去道:“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惊蛰或者海宜棠的客人?”


    掌柜的睨了她一眼,依旧低头看着账目,抬眼的时候卫令才看清他的脸上有块明显的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唇部中央,他笑道:“不用吃惊,我这伤啊,年轻的时候在这里欠了赌债被砍的,而且你问的是本名呢,来这里赌的用的都是化名,你要想寻人就自己进去问问,不过进去呢要交五两银子,拿不出钱是进不去的。”


    卫令听后用腰间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快步走了进去。一路被人引至二楼,刚上楼看见一戴着狼形面具的男子正在人群中央,他身形颀长,穿着织金玄色长袍,立在哄闹的人群显得极其优越,再往下看是他骨节分明地手正握着把匕首,对面的人全身颤抖,一股殷红且淋漓的鲜血从赌桌上溢出,紧接着他一甩手,那人的断指就落在她的面前,众人都在欢呼,待人群散开一点,她才对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而余光倚在太师椅上同样戴着银面具的男人拍了两下掌道:“当真厉害,不过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


    他身边的女人水蛇般缠上那名男人的胳膊,紧跟着贴上来的就是一对饱满的胸脯,衣衫半隐半现让人血脉喷张,他不在意地亲上那名女子的唇,而后看向卫令:“你的狐狸面具当真好看,我喜欢,来赌么?”


    卫令后退两步,却被两名壮汉拦住了,脸色凶恶:“新来的?我们南兖公子的话也不听?是不想活了?”


    他们将她逼到南兖公子的面子前,卫令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太师椅上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懒散:“小公子别介意,我底下的人是不太懂规矩,你多多包涵,不过来到这里怎么能不玩游戏呢?你没有经验啊,这样,你随便玩,赢得算你的,输的算我的,如何?”


    卫令下意识退了两步,对方却道:“不比的话,那就是不给面子,进罢,赌还是不赌?”


    卫令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但同时又在内心怀疑这个南兖公子是不是认识自己?


    “我赌。”卫令眼眸紧紧地盯着他,只听众人又称呼起来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卫令看向对面的少年,只听对方道:“南兖公子这是在玩什么?是看不起我?”


    “让我手下那些赌徒与你玩那也太没有意思,不如换一个新人来玩点有意思的。”南兖道,“这样的话才有看头,否则来这里多无趣啊。”佩戴狼面具的少年眼眸微动,似乎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卫令也莫名觉得熟悉,只听对方轻嗤一声,向她大步走来,手中还是那把染血的匕首,轻轻地抵在她的脖子上,手还顺势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你确定与我玩?这赌局可不好赴。”


    卫令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深沉的眸子好似一汪黑池,里面拆碎着浅冷的碎冰,冷而广袤却又深沉,身上那股檀木香被浓烈的血腥气味所掩盖,卫令余光看了看南兖公子似笑非笑戏谑的脸以及周围堵着自己的人 ,只知道这场赌局她必须要赴,于是道:“我敢应那自然敢赴,这天下多的是英雄,你刚才斩了那人的断指,我看见了,或许对于你们这种大人物我就是只蝼蚁,当你不肯正眼看向我之时,我也许已经爬到了你的心脏处,可以咬得你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南兖出声道:“好了,我们在赌场中也混过这么多年,只要你赢了她,我便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隋鄢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匕首,


    “说,怎么玩。”


    “这样,在场众人中你们各自随便挑一个人,让他来替你们赌,而你们则在赌场外比试,谁换一刀,谁的选人就在赌局中让一权筹码,一柱香内谁的筹码多谁就获胜。”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下巴,眸色深沉道:“你应么?”


    卫令用剑挥开他的手,道:“自然。”


    卫令看见在人群中一脸惊惶的孔幼娘,几步上去将她拉了出来,接着看向太师椅上的那个男人:“输了算你的对罢?”


    南兖道:“金口玉言,绝不反悔,何况这场赌局平平无奇,其实很照顾你了,好好赌,不然你走不出这个赌场。”


    “幼娘你放心赌,输了也没有关系。”卫令向她道,“不过是他们一时兴起,但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孔幼娘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发现情况不对的话,我会自己逃走,你也不用担心拖累我。”


    隋鄢气定神闲,随手指了位少年:“你来。”


    少年被人拖了出来,但很显然他是个多年的老赌鬼,看见赌局立马两眼放光,孔幼娘也走到赌局前,这时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位置来。


    孔幼娘将腰上的长剑取下来道:“卫兄,你用这把剑,此剑无比锋利,轻易便可挑断人的筋脉,我自是希望我们还是能赢的,说来这位南兖公子你怕是不知他的名头,来赌场的时候我便听人说过,此人乃是前朝罪臣的后代,其母正是被囚燕关南兖王妃之子,当年的南兖王妃在卿帝膝下抚养不过才五六岁。


    卿帝将她嫁与他最小的兄弟南兖王为妃,但是当她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就去刺杀卿帝,因此被囚边关流放,南兖公子正是南兖王妃在边关被人欺辱时怀上的身孕,当发觉怀孕时已有两个月份,边关又没有条件供她打胎,因此她只能将他诞育下来,南兖王自请发配边关时她已经生下了他,之后南兖王平定北戎之乱亲自带他们归京,可惜京中的流言终究是压下了南兖王妃,南兖王因为战场上的蛇毒几月后也离世,当时的新皇帝已经是代皇帝谢东流,下令将他贬为庶人,人们为讥讽于他便都称他为“南兖公子”。


    而这位南兖公子听说是黑白通吃,北戎的地位很高,因此你看他的人大多也是北戎人,而且传说他富可敌国,北边沦陷时他正大发战争财,多少人被他弄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永宁阁以及赌市都是他的产业,而且此人风流,姬妾无数,但还会转赠给别人或是放在楼里接客,说来也当真是无情又处处留情,当今圣人的商嫔正是他少年时的情人,结果商嫔不肯受辱自尽,而他居然叫人将商嫔的尸体丢给他养的那十几头猎犬分食,当时连太后都对他的心狠手辣程度感到惊骇,反正连太后也是忌惮他三四分,因为逼死身旁妃嫔,他直接用三千两黄金摆平此事,仪帝最缺的便是银子,当即赦免了他的罪过,还用这几千两黄金建了座新的行宫,你说,这世道当真可笑,如今叛臣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还受尽万人追捧,面对这种人我们必须要小心,所谓金口玉言还是临时反悔都是由他说了算,只是没有想到招蕴上南兖公子,恐怕无论我们输还是赢都难以脱身,你千万小心。”


    卫令点点头走到隋鄢对面,抽出那把狐翎,猛跳几步,却只见他先纵身而上,而在此刻赌局中传来人们的暴喝声以及纷乱的尖叫与欢呼声,“是大!孔氏胜一局!”


    卫令没有被这声喝彩扰乱心神,她向前扬起剑,剑如破矢却击了空,刚劲的风拂起她的发丝,而在此刻他的剑也顺势打散了她高束的马尾,顿时满头青丝倾泻而下,犹如夜中妖魅,蛊惑人的心神,而在这时她的剑已经划破幔帐,直指隋鄢的脸颊。


    隋鄢抿紧唇线,勾起轻浅的弧度,他回身腾跃与她擦身而过,来势汹汹的刀势只能令她退让左右,他却在此时抓住她握剑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上带,卫令急忙在空中翻身,而在此时赌局上又暴发出喝彩——


    “孔氏再胜一局!”


    而此刻卫令的腿已经来不及收回,卫令脚下使力踹向他的肩,几乎是眨眼之间他用长刀格挡,因此未能伤及他分毫,卫令对此人的招式心中有了数,继续以剑招扰乱他的攻势,另一边的南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有一所戴黑面具的人悄声附耳道:“公子,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人要暴露了,而且看起来仍旧是楼公子这边的局面大一些,也不知楼公子哪里找来的人,居然在赌局上连杀三人,要知道那都是我们花十年时间训练出来的高手,乌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要斩草除根,否则此人将来会是个大隐患,楼公子那边想要的,哪怕有,那也不能给。”


    “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就我永宁阁还算清净,”南兖公子轻轻掀眼,“不过乌先生是不是以为自己立了那么丁点的功劳就可以插手我的事了?给与不给,让生让死那都是我的事,乌先生一介白面书生哪能明白江湖上的纵横厮杀,少拿他哪些腐理来污咱家的眼。”


    那人为难道:“那公子现在的打算是?”


    南兖单手撑着下巴,神情散漫:“多简单的事,败了,他死,赢了,也是死。”


    卫令被隋鄢反手擒倒腿,她的肩膀一沉,眼见要被隋鄢翻摔在地,卫令就势踩在他的肩膀上,本以为她要攻击他的右膀,谁知她的目标候忽一变,抬腿踢向他的左胸膛,他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拧,狐令剑脱手而出。


    卫令的腿直直踹向他,反手去接住长剑,拉空而出,在烛火幢幢下拉出一道银芒,隋鄢并不直攻,借着巧力用力格挡住她的攻击,隋鄢的手白无血色,与他的肤色相比,卫令则是那种营养不良而透出的青色,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卫令能感受到他指尖同样的冰凉,让她忍不住退缩躲避,但隋鄢握得很紧,一时间没让她抽出,两人隔着彼此的面具无声地对视着。


    人群中又再次哄闹起来,“第三局!窦氏胜!”


    隋鄢轻轻一笑,持剑向她的右肩刺来,卫令掷开他禁锢自己的手,同样持剑击去。


    卫令还未反应过来时,四处已经涌进来一批黑衣卫,将两人包围,隋鄢却极其淡定地看向南兖公子:“你这留未免言而无信,生意人不应该最讲信任么?赌局还没有结束,怎的这样快动手?”


    南兖却已经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言而无信的商人,想让你死,那就有千百种理由,你那投效楼公子,那就应该明白从我的身上你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但我很欣赏你的胆识,可惜你终究不能为我所用,既如此那也没有必要留着你的性命,而你想要的,也就是空谈。”


    隋鄢笑道:“公子以为我敢只身赴宴就没有任何的准备么?若楼公子探来的消息不错,你们永宁阁此处昨夜刚死了名朝廷的官员罢,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要平应当也要花费不少的银子,我知道南兖公子富可敌国应当不会在乎此等小钱,不过若是这永宁阁引起朝廷的注意对公子来说却是一桩麻烦事,毕竟端氏那个女人为了坐稳朝堂没少削减我们双方在北戎各自占据的力量,你认为她会放过此等仅代于你的机会?摄政王和奉安王各自占据朝廷的半壁江山,后有北戎可汗紧盯着这寸土地,我们何必针锋相对,楼公子利益至上,不会将恩爱情仇记挂在心上,今日你将东西给我,我也好回去向楼公子做个交代。”


    南兖公子眼睛一眯,狭长的凤眸中带着审视:“你安排的?当夜有人醉醺醺来赌市闹事,却重伤了来此处的朝廷命官,不治身亡,如今倒真得感慨一句楼公子好手段,也怪不得他可以哄得幼帝什么都听他的,眼下时局纷乱,我当然也不希望闹出什么幺蛾子,楼公子若有情相安无事那自然最好。”南兖轻轻扬手,“把东西给他。”


    有人端着一檀木盒走上前来,南兖公子慢条斯理地打开看了眼,“啪”地合上,用素帕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拿起木漆盘上纯金打造的折扇向外走去,回头看了他一眼:“楼公子是从何处收到一条你这么忠心的狗,不过你要知道,与本公子作对的狗,是绝对吃不到骨头的。”


    “骨不骨头的,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会盯着那块骨头不放,南兖公子以为只凭骨头就能留住一条有野心的狗么?”


    隋鄢轻掀眼皮看他,讥讽戏谑隐匿在深沉如郁的黑眸里,让人无法捉摸其中的深意。


    卫令看了眼那紧檀木盒,心中越发奇怪这赌市中做的什么交易,只见南兖公子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笑道:“你呢,小狐狸,愿意跟我走吗?”


    卫令莫名觉得此人笑容万分熟悉,但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扬起折扇走了,只留下他的背影,卫令正要追上去时孔幼娘发出一声惊呼:“住手!”


    卫令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人群中有人丢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少年,那少年蜷缩在地上,面色扭曲又痛苦,似乎手脚都被打断了,孔幼娘上前去扶起那个半伤重的少年,几个赌场的壮汉围上来,凶神恶煞没钱就别来赌,还不上钱就打断你的腿脚!”


    孔幼娘冷声道:“他欠了多少?我来还!”


    壮汉笑道:“四百两银,你确定要替他还吗?”


    “四百两?!怎么可能!你刚才还说是一百两!”少年挣扎着起身,“花钱也没有你这样的!你无非是想要逼死我们,该还的我自会还上,但不该还的我们一分也不会多给!”


    壮汉冷笑道:“还能由得你不成?我说了是四百两那便是四百两,总之今儿拿出不出那个钱你们便别想出赌坊的门。”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孔幼娘身上道:“你这小娘子可是他的情妇?不如以身抵债那也省点,专让你去伺候那些达官贵人,总而言之亏损不了你,怎么算倒是条富贵命了。”


    卫令抽出长剑直指向那已为首的壮汉道:“今日你要动手先切过我的剑,还有我劝你适可而止,贪心的话可什么都得不到,还如此邪恶地叫下这一百两,否则到头来分篮打水一场空。”


    卫令的刀架在他的脖颈上,正在往外溢出鲜血,壮汉的脸上闪过惊喜,而后却笑道:“小公子,你以为赌市里的人都是那软柿子不成,哪怕你杀了我今日也走不出这里,而且地上这两人也会没命,若是从你像这样持剑来威胁,我们赌坊还用开下去不成?入了赌坊那生死由我们定,别说四百两,我就是开口要五百两你们也得拿出来,否则就休想带走这个人。”


    卫令的刀往前压了两寸,“你们既要如此,那就完全是无赖行径,与其这样不如自己比步,我们还你二百两,先还清一百两,剩下的写张契子,最迟月底给你们,也好过如今这样一分钱也还不上,对于你们来说,怎么选应该心里有数。”


    壮汉顿了顿道:“让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至少留一人做质,你若真有情有义不如主动留下来,那我便放他们走,让他们拿百两银子来赎你。”


    孔幼娘抬起眼来道:“这…我也下子筹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卫令看向孔幼娘道:“你不是你来京城是为寻本家的么?或许你去看看?我身上还有五十两,你先拿着,再去筹够五十两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孔幼娘点点头:“我先将弟弟带去医治,很快回来。”孔幼娘扶起那少年向外走,被留在原地,他坐下来看向那壮汉:“两百两纹银,一杯热茶也吝啬吗?做赌场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小气,那你们还怎么做大生意?”


    壮汉冷笑道:“来人,给她上茶,若是没能及时将银子送过来,咱们将她的舌头割了泡酒!”


    卫令抿着热茶,几名壮汉正在盯着她,而那狼面具的少年没有离开,而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赌坊里的人知道他是楼行的人,所以此刻赌坊里的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而他走上前来,赌市虽为不了流亡地,却也十分地热闹,色彩斑斓的灯笼挂满了檐廊,明明灭火的灯光里他的身姿显得越发颀长,周围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接着又看见有赌徒准备逃走却又被捉了回去毒打。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那层浅淡的血腥气味,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隋鄢却是极其淡漠地扫视一眼又收回目光,卫令这回仔细打量少年,身上那股寒冽之气不知让她觉得莫名地熟悉,正要出声时,只见对面那名被揪住的赌徒挣脱了人群爬了过来,抱着少年的云靴不肯松手,脸上都是血泪:“公子,你有没有钱借我一些罢求你了,不然我会被他们打死的!只要你肯借我,来日我十倍还还请您高抬贵手救人的一命,小的…小的愿意卖身为奴!”


    他连忙磕了三四个响头,额头被磕破,鲜血更是淌了满脸,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卫令看见后面的人都在等着少年的决定,他要救他其实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她看得出来赌市里的人都忌惮着他,特别是他背后楼公子的势力,可是少年连眼皮都不掀,已经任由赌坊里的人将他拖走,眼见少年即将被拖走,他却突然出声道:“等等。”


    所有人屏息以待他的下一步动作,却见他拿出匕首对着少年惊惧交加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将匕首缓缓地插了下去,甚至有骨肉分离的声音,而赌市里的人对此大部分已经见怪不怪,极致的疼痛让少年还算清秀的面庞扭曲变形,身体不断地痉挛与颤抖,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身体快速地塌在地上,似乎是痛昏了过去。


    可惜赌市里的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很快有人猛扇几巴掌将他拍醒,昏沉与疼痛中他的视线模糊,对上的却只有少年那张俊美又妖冶的脸。


    “你这赌徒刚才拿哪只手动的我,仅仅是废掉你两只手也不过分罢。”赌徒只能生生将血咽下,求饶道:“是……小的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赌市的人将少年拖了下去,隋鄢随手接过帕子拭干净匕首止的血,他走上前来到:“刚才你的身手不错,可是何人指我?”


    卫令定定地看向他,从背后抽出长剑猛地刺向他的面具,对方却似早有察觉,伸出手来反制于她,他同样伸手来取她的面具,他的手掌顺着她白皙的脖颈笔直向上,温热与冰凉都在他的掌心里交融,他只觉得掌心在微微地发麻发痒,甚至不自觉地想要去接住那抹滑嫩,喜欢看猎物在他掌覆下濒死的模样,这对他来说既是容易的也是极有意思的。


    卫令手肘猛地向后击向他的头部,隋鄢却仍是像捏住猎物的脖颈那样捏着她的脖颈,背后微微出的汗终究是濡湿了他的掌心,他的眸色一暗,却还是摸到她旋身退避时带起的一缕长发,发丝滑进他的指尖,转身她那双回首的眼睛既有羞恼也有杀意,像是那天被幼狼欺负得很的小狐狸。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落在她的腰际,附耳道:“没错,我的确是你想的那个人,你很熟悉我,不是吗?不过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人的好奇心不应该太重,现在我能带你离开此处,但你要保证今日赌市中所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能对外说,我知道你本人最是守信。”


    卫令嗅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再看向右侧赌市那群人,只能道:“行,你带我走,我会对今日所发生之事闭口不谈。”


    隋鄢搂着她向外走,却根本没有人敢拦,卫令越发好奇所谓的楼公子与学先生到底是谁,为何在京中有这样大的势力,而前世的她似乎也从未见过他们的真正面目。


    刚走出赌市,便看见一好身穿黑色斗篷上马车,卫令当即认出那是海氏身边的婢女,当即要追上先,一回头看见挑眉的隋鄢,闯上他的马车,蔺津当即有些目瞪口呆,看向自家的公子,隋鄢道:“走。”


    隋鄢几步上马车,这时卫令从马车探出头来,狐狸面具已经摘下了,一小张脸在夜色下白润透亮,她的脸色有些焦灼:“蔺津,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不要被他们发觉。”


    隋鄢看向他道:“你也未免太自来熟,我同意了么?”


    “我管你同不同意。”


    卫令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刚才是你将我牵扯到那场无妄之灾上来的,耽误我寻人的工夫。”


    隋鄢正准备进马车,她却道:“你先别进,我的衣服刚才给酒水浸湿了,你的马车里有衣服借我换一下,还有,务必追上前面的马车,不然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将今天赌市的事情说出去赌市的朝廷命官是禁赌的,”


    卫令快速打量了下马车,四处寻找着,她记得隋鄢有将信件压在烛台下的习惯,她敢肯定隋鄢的背后一定有东皇禁台有关系,前世她根本没有见过所谓楼公子,而今日的赌局中,他拿到的极有可能是前朝皇后的凤印,她记得贺元章被扳倒正是因为在他家中发现了与前朝余薄来往的信件,那么如果当真是凤印,那么隋鄢是否是在借机更替户部人选,他与后来的奸臣张兖玉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推他上台?


    前世,她与这凤印失之交臂,而最后的消息正是在永宁阁,所以她才顺势来到永宁阁,前世晚一步,现在极有可能凤印就在他的手中!


    卫令正要打开那箱笼,一双手已经伸了进来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撩开帘帐,外面的风雪哀挟着冷冽肃伐的气息涌入,她的发丝被拂起,轻轻摇动,隋鄢俯身进来,孤寂的冷月下是他深沉的眼,以及唇边极浅淡的笑意。


    被他抓住的细腕传来剧痛,力道好似要将人的骨头捏碎,卫令试图挣了挣,他却半点未松劲:“公子啊,你不是换衣么?在我的车上找什么?”


    “你的衣服有点太大了,我用不合,所以就看看有没有更加合适的,指挥使大人不至于如此小气,连件衣物也吝于给予,”她试图掩饰,隋鄢却已经闯了进来坐在她的右侧,街上的店铺已经打着起灯光,穿过车里的窗牖,投下道昏而暖的黄色光线,金光和昏暗交错,他的身影却显得越发清冷孤寂,狐氅拥在他的身上,上面还沾着快要消融的雪粒,清冽的气息中好似有种令人不自觉沉沦的妖冶。


    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就是这样的形单影只,与夜中鬼魅为伴。他此刻竟有刻全神贯注,身影凝然,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座小小的门庭,因为门没有关紧而渗了明黄而暖的光线,在孤寂的冷夜里显得这样温馨,那条角追铺着白色卵石,年久日深,又因为深雪覆盖,渐渐被踩踏成了灰暗的颜色,从那道门缝中可以窥见两个小童穿着厚袄在满雪的院中玩耍,其中有一幼童跑出来另一人追出来,前面的小童刚摔倒,后脚他的娘亲就追了出来,甚至为了哄他往他手中塞了糖,的确是纷乱时局中极难得温馨的场面。


    但因为马车在急速行驶,因此这场景很快就过了,但他刚转回目光就发现他已经盯着她看了不知多久,眸子依旧漆黑深沉,却似乎又少了份令人胆寒的冷冽,她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便是知道那她也不能认,她知道他心很手辣,既使自己背靠政国公府,但只要他想,她也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