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1
作品:《佞恩录》 卫令醒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但雪还在簌簌地下着,甚至有积雪从檐上砸下来,压垮了院里种着的绿竹与梅花。
窗子外的夜深了,裂开的云层中露出那轮就要圆满的月亮,灰蒙暗淡,罩着地面上一片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楚的安静。火盆里的木炭闪着隐约的红光,熄灭的地方堆起了新的灰烬,屋里弥漫开炭块燃烧后的特殊气味,出世离尘的味道。如果不介意炭味和檀香的区别,完全可以闭起眼睛想象这是某个寺庙客堂,然后随着黑夜、烈酒和这里的人,纠结出一段缠绵。
落雪压在残枝上的声音越发地明显,空气中似乎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卫令看见门被人由外到内地推开一条缝,匕首当即向那人刺去,外面的火光瞬间倾泻,照亮她的面庞,握着匕首的掌心瞬间渗出了汗,却仍极快地向那人刺去。
对面那人的眸子漆黑,犹如深渊,他的脸闪过一丝沉冷,轻松躲开她的偷袭,腕上一疼,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从中拉扯而出,原本周遭静得如死水一般,这一声却将躲在毡帐下避雪的冬鸟惊起。
隋鄢掀开雪帘,微微俯身进来,宽敞的衣袍不能完全地遮掩他的身形,他在身上披了层厚实的狐氅,身上还有冷雪与木炭交融的气息,似乎才刚刚出去。
隋鄢伸手将她拉出房外,再顺势一甩,卫令的眼前一片晕眩,她极力地稳住身形,人却已经滚到阶下,她的耳后有伤,正在淌血,顺着右边的脸颊淌了下来,流进颈间,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如一只可怜的小兽,凶利倔强且恶狠狠地盯着他,火光从右侧映照了过来,隋鄢正站在阶上睨着她,一身暗纹玄衣,腰上那把狼戾刀闪着白光,看起来锋利无比。
“哦,在这里做什么呢?”
“总归不是杀人放火,指挥使也有权过问么?”卫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没有想到来人是隋鄢,那这就不好办了,不过他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想到昨夜她不禁眉头一皱,“你是不是跟踪我?”
前世两人也没少针锋相对,他派人跟踪她也不是罕见事,往往她要抓捕人窜迅,那人就在她赶到前死了,所以这也是当初查不出案子真相的缘故,本以为这世预知了许多的事情应当会少些阻力,却没有想到隋鄢这么地阴魂不散。
隋鄢下了几个台阶俯视她,天空中盘旋的鸟隼落在他的肩头上,扑起了零星的雪屑,那目光带着层雾似地,却让人胆惧:“跟着你?你的身上可有什么秘密见不得光?我且问你,你今日为何在此?你不答,我便将你押去皇城司,那里的百般刑罚总有一样让沈六公子满意,让沈六公子肯开口与我说话的。”
卫令道:“什么理由抓我?仅仅凭我夜半出现在此处么?那指挥使未免权力滔天,想抓谁便抓谁,想定谁有罪谁便有罪,我却记得指挥使的位置还不稳紧?你底下还有谁来着?”
卫令故意顿了顿,似乎是才想起来,“哦是我的四兄,他最近很得摄政王的重用,如果他想进入皇城司应当也不是难事,皇城司的副指挥使李玦似乎总想揪您的把柄,还有大兄长沈卫,您不是才与他起了冲突,您确定这时候要抓我么?”
“那如果是私藏王妃呢?这又是什么罪过?”隋鄢笑道,“沈六公子不会以为世上有些东西真的能反复一张嘴就说得清楚罢,有的事情并非你我之力可以去相抗的,我可以豁你刚才对我的挑衅,但我却不会放过阻止我向上爬的你,你就安然地待在国公府做你的贵公子,而我怎么做,做什么,你哪怕知道也最好躲得远远的。”
“好,那我问你,当年礼王妃因病而逝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今夜有人刺杀礼王是不是你派的人?”卫令道眸中闪过警惕。
当年礼王妇与幼子谢乌衣被囚于恩奴寺,隋鄢本也被关禁恩奴寺,但隋执臣却将隋鄢捞了出来,自请废去太师之位,之后隋鄢回到隋氏,徐氏女当时已是第三胎,在府中尊贵至极,隋鄢作为长子反倒成了最卑贱的一个,那时他已经在礼王府中养到了十五岁,听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礼王的缘故,隋氏的人怕惹怒新帝自然不会善待他。
反倒是隋执臣将十五岁的隋鄢带上山,希望他平凡地长大,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选择下山并自请关禁于恩奴寺陷在礼王妇身侧,但他进入恩奴寺的半个月内礼王妇却病逝,临死前礼王妇的遗愿却只有赦免隋鄢,甚要求幼子谢乌衣软禁终生。
因为这条遗愿,所有人都猜测谢乌衣杀母,再出来时徐氏女已诞下幼子,然而因为体弱,幼子早夭逝,隋重临没有接纳他回府,于是他只身去了边郡,三年后传回消息立了战功被封为将军,回京那日隋府失火,隋重临与徐氏葬身火海,因此弑父弑母成了小将军最鲜明的标签。
因此当传出隋鄢投叛北戎之时根本没有人怀疑,她前世也从未怀疑,可她亲眼看见他射杀了完颜政那或许他也是有苦衷么?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的交集,因为她背后所行也是每一步踩在刀锋上,她甚至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生父生母一无所知,活像一只鬼。
“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或许我们在此纠缠,是因为你与我殊途同归?”
卫令直白地道:“与其如此不如合作?我知道的与你所知情的消息作一次交换。”
隋鄢走上前,道:“杜氏可在里面?”
卫令笑道:“我说的不如你亲自去看。”
隋鄢道:“不用,我们来谈谈。”
两人坐在院中荒废的石桌前,蔺津不知道那里来来的茶具,还烧出壶热水来泡了随身带的柑橘皮,弄出杯柑橘茶来,主动退到远远的地方站着,隋鄢的外表是深沉如渊,内里更是冰冷阴鸷,与他这样的说话总是要思忖得多一些。
鹰隼安静地伏在他的手边,他正拿着蔺津不知处寻来的谷子给它喂食,但它显然并不买账,圆而润沉的大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卫令凝了它会儿,将它瞪了回去。
隋鄢不禁好笑道:“看来沈公子已经大好,还能与我的鸟儿逗趣,不过我倒是想问问沈公子,可知昨夜京中发生了桩大事?”
他的眸子陡然犀利,手却依旧向鸟儿喂着麻谷。
卫令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青璎侯这般间我不是心中已经认定了答案。”
隋鄢手里扔了谷,道:“这么说你是直接承认了?”
卫令没答,这时隋鄢掐着她的肩膀,肩膀上的伤口传来刺痛,他死死地盯着她:“你昨夜劫走沈氏,想利用她做什么?”
卫令冷汗直冒:“还能做什么?沈氏或许就知晓宋永年死的一切真相的人,如果你要为贺元章做事,那权当我没有说过。”
隋鄢起身,肩膀上的疼痛感立即消失,他将一把小刀扔在桌上,是把形制小巧的匕首,但卫令却认得这是自己的刀,而她昨夜交给了玉娘,也就是说玉娘出了事?她抬眼看向杜庭兰:“你抓了她们?”
隋鄢没有否认,而是道:“想要人,落得拿些诚意来,我问什么你便如实答什么,如果答得好,我会将她送回去。”
“如何得知沈氏被劫在刑部,谁人替你收集消息?”他顿了顿,“是不是皇禁台?”
卫令笑道:“大人是要给我安上乱党的罪名,想要收集消息,简单,只要你有银子,路边的乞丐都会成为你的情报收集网。”
“好,”隋鄢道,“按理来说政国公府与贺元章可谓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你为何急切地想要扳倒贺元章,你与他有什么私人仇怨?”
卫令道:“没有,只不过他身上有我想知道的秘密,我要先将他拉下来,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指挥使大人难道不想除去他么?他这样的人凭什么稳坐高台?你真的要为他办事么?”
隋鄢一笑:“你倒是真坦诚,不过你昨夜到过温故居,你与三十年前的那桩牡丹簪案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到那里去。”
卫令笑道:“不过是巧合而已,指挥使大人可知我只是想租下那间铺面用来做生意而已,话说我这样的资本做生意难免遭人诟病,所以才行事鬼祟了些,诚如你所见,知道能扳倒共元章的派被劫,我自是要去护她周全的,而且说来说去保下的不还是皇城司?所以您非但不会办决我还会想办法压下此事,如此说来大人是不是欠我一条人情?派徒可以自己处理,但不能动五娘,我们好聚好散成么?”
隋鄢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道:“开的什么馆子?将人骗进去杀掉的馆子么?”
“小酒馆。”卫令道,“如果指挥使大人有空的话,不妨来坐坐。好了,如果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接玉娘。”
卫令在空寂的街道上骑着马,两侧的商铺有的起早,已经点上灯,特别是卖早膳的铺子,已经开始一天的吃喝。
卫令骑着马跟在隋鄢的身后,隋鄢引人注目极了,卫令便放慢马速离他稍微远了些,正在此时隋鄢喊了声后身边的蔺津,卫令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就贴上灼热的胸膛,她试图挣扎,隋鄢却道:“不想去接玉娘?”
卫令顿了顿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衣色微凉如水,路上只有寒月冰雪的昏芒,卫令骑上马随跟在他们的身后。
隋鄢打了哨,夜幕中栖在屋檐上的海东静飞扑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带起一阵扑棱的雪,这时有人似乎在低声叱骂着什么,还听到几声幼兽的低吼,卫令凑近一看,原来是只关在笼里的橘色狐狸以及一只幼狼。
狐狸生的非常特别,四只脚蹼都是黑色的,往上是渐变的橘红,看着幼龄非常小,似乎才刚出生不久,身上的皮毛被幼狼咬去了几块,还在往外冒着血,而且那只幼狼还在狭小的笼子里追着这只狐狸啃咬。
卖幼兽的是位脾气暴躁的中年人,他只踢了下笼子就待在角落里抽着水烟,卫令顿了顿下马,因为脚踝的疼痛差点摔倒,好在隋鄢伸手扶了她一把,卫令甩开他的手主动来到摊子面前。
“摊主,你这只狐狸怎么卖?”卫令问道,有心想买下这只狐狸。
蔺津却道:“买狐狸做什么?”
卫令道:“就是想买。”
摊主看着几人都是富贵模样,顿时有心抬高价格,于是眯了眯眼道:“公子当初真是好眼光,这只东西有灵性,我做这生意这么久以来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东西呢,见么了也是头回过来,不如我就忍痛割爱交个朋友,五十两如何?换作别人我至少也是要八十两。”
“哦,”卫令道,看样子颇为惋惜,“这只狐狸看上去是很好,可惜身上掉了几块皮,不然我倒是要了。”摊手的表情有些难懂,居然想到:“不如这样,你出五十两,狐狸还送这只幼狼,无论还是养也好,杀了也罢,不亏的。”
“十两,我就要这只狐狸。”卫令坚决地说。
摊主很无奈:“成…”
他伸手把狐狸抱出来,却被狐狸警惕地咬伤,他当即大怒道:“什么小畜牲,但敢咬老子,看老子不剥了你那层皮!”
卫令阻止他道:“你不想卖给我了么?”
她动伸手将那只狐狸抱起来,转头扔给他十两,隋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狼不要,要是狐狸,而且还病恹恹的,你这样做生意会不会太亏了。”
隋鄢转头吩咐蔺津:“去牵马车来。”
坐在马车上,卫令从袖中掏出一小瓶伤药敷在幼狐的身上,它倒是很听话,不仅没有动,还乖乖地任她施为,随后低低地闷好一声似乎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卫令抚摸着它的毛发,却发现隋鄢盯着自己的眼神,于是主动道:“关于江氏,指挥使想怎么处理?”
“当然是细细审问,不如一起晃,人都是你救回来的,我也不好独吞你的功劳。”
只是还不及到皇城司,马车突然被人逼停,马轶然才愿的有人来禀邀:“ 大人,晋王中毒了,您快去看看。”
“回晋王府。”立刻道。
晋王府中一阵慌,脚乱,花牙正陪在杜庭兰的身边,见她并没有受伤,悬着的心也就放下,花牙见到她有些吃惊:“大人为何担强狐狸?”
卫令顺势将狐狸放回花牙怀中:“先养着,你可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晋王爷今夜用过膳后就吐血昏迷,而底下的人查验过膳中并无毒,现在府中负责制作膳食的奴仆都被带走,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审问出来什么,几位侧室都审问过,俱是不知情。”花牙道:“晋王爷现在仍在昏迷中,我们也不能从他的身上得到有用的线索。”
“到底是谁要害晋王?原先的列宫珠便替王爷受过,可如今那人却依旧没有放过晋王,你说,会不会我也…”
杜庭兰为难道,“要不这几日我还是先回杜府。”
“杜府更不见得安全,这里是十王府,监视巡查极为严格,在晋王府都尚且能够对晋王下手,更何况是杜府,而且如今晋王中毒昏迷引起各方注意,你只有待在这里才是最为安全的,我会让花牙陪着你。”卫令道,随后向隋鄢走过去:“大人,你怎么看这桩案子。”
“去审审那批人便知道。”他面无表情地道,卫令跟着他来到偏屋,他挥手示意道:“将人带上来。”
卫令站在他的身侧,冷雪挟着血腥味涌进,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人带了进来。
蔺津介绍道:“大人,这便是今夜负责为晋王爷试毒的小厮,今夜本不是他当值原本的那个小厮已为小福子,但当夜小福子却被人发现死在后院,刚才才被人找到,而他名为庆忠,是今夜最后见过他的人,他本人是后院的杂役,按理来说今夜不该由他为晋王试毒,所以他显得十分可疑,而且晋王中毒他却没有,除非提前服用了解药。”
那名被押进来的男子当即面如土色道:“不,不是这样的指挥使太人,纵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晋王阿,是…是因为小福子说他用肥子身体不适,担心冲撞了五爷这才让小的来报侍五爷,小福子给小的那几两银子还在小的枕头底下压着,不信的话可以让人去查验,小的没说谎,还请侯爷放过小的。”
隋鄢短促地笑了几声:“即是如此,为何你没中毒,反而是王爷中毒?”“
小的不知…可膳食里面没毒。”庆忠恍然想起来,王爷在用膳用了碗参汤,因为是府中的老嬷嬷,所以并没有试毒,那老嬷嬷在府中已经有十几年了,王爷亲自吩咐不用试毒。”
隋鄢皱眉:“人呢,带上来。”
“人已经自尽了。”蔺津回道:“是被人活活勒死的,说来此手段过于低劣,而且如果真要毒杀晋王,为何又选在此时动手,而且此毒又并非剧毒,只是让晋王短暂昏迷不醒,似乎只是为拖住大人离府中新来的奴婢排查过后并无异常,那么只有王府中那群新来的妾室。”
“查,特别是那名叫阿坞的妾室,还有,排查府中与刘宗珠有过冲突或者关系又过于亲近的人。”隋鄢冷声道,“请府中郎医过来。”
郎医被请进来,看见不怒自威的青璎侯当即可白了脸,他恭敬地行礼。
隋鄢道:“查出王爷中的什么毒没有?”
“查出来了,”府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毒物,名为蛇蔓,开出来的花绚丽至极,但却是含有剧毒的毒花,根茎叶都含有剧毒,凡此毒花生长之外捧不生,但稀奇的是与首乌一起入药却可以治疗风寒,因为王爷所食之量极少,因此只是陷于短暂的昏迷,先帝曾下令将此毒花大量移除,因为当年他也误服过此花,差点陨命,此花与首乌一起可用于治疗风寒,却已经在京中极难见到了,而且因为又是上等治疗风寒的特殊药材,在民间价格高涨,在京城外有大量佃农种植此物,因此要想用此物的人只能从京外购买。”
卫令走出屋外,花牙道:“东家没事罢,刚才有人来说玉娘不见了。”
卫令问她几句,花牙当即道:“那可如何是好?玉娘她能平安回来么?”
卫令示意她放宽心,“放心,他们不会动她了,现在王记怎么样?”
花牙道:“已经睡了,见王爷如此,她好像并不怎么伤心,倒是那几个妾室总是假模假样地去哭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真的死了呢,想让我陪着王妃可您刚才把来的这只狐狸又闹个不停,这才出来寻您。”
卫令顺着她的话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狐狸上,狐狸盯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卫令顿了顿道:“不知道几什么名字好。”她顺着狐狸的视线看见院墙边正在凋零得只剩树干的山茶,于是道:“那就叫山茶好了,你将它养在人牙骨罢。”
花牙道:“好,东家接下来去哪里,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怎么样打听到没有?”卫令拿出一袋银子扔给地上的乞丐,他们哄抢着将钱拿走,为首那个还对着钱吹了吹道:“当然,海氏身边有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名叫惊蜇对吧?她几乎每日都会出门,我们跟上去的人发现她是往赌坊去了的,那赌坊您知道全市都最大的赌坊,里面的人不单单是做赌坊生意,黑白两道都有人,明面上的掌柜姓盛,听说脾气不太好,而且背后有人,不少赌徒赖账的都被他本人活生生地剥去一层皮,昨夜还有个人被他挑断手筋脚筋的被扔出来呢,听说摘了他一颗肾换钱抵了赌债,按理来说,那小丫头是你们国公府受宠姨娘的丫头,那怎么着也不应该和赌坊扯上关系,是不是这小丫头瞒着府里的姨娘犯了什么事儿?”
“好,我知道了。”卫今面无表情道,气吞们则看了她一眼道:“以后还有这种需要打听的事尽管找我。”说罢走了。
卫令站在原地,看来她需要亲自去趟赌坊打听消息,她只身来到宣平坊的赌市,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凡来赌市的人都得戴上面具,卫令随手买了个狐狸面具戴上进去了。
赌市也有黑市的规模,不少人正在贩卖那些赌徒的抵押之物,卫令正四处走走,忽听见有人道:“我这柄剑可是皇家赐下来的,若非家中遭难我又怎会卖给你?你却只出三两来免收太黑心,你这不是明着抢劫么?”
“那又如何?你就说你是卖还是不卖,你在这里都问了一圈儿,可还有比我出价更高的,你既是要卖,便该知道这行的规矩,你是原来的,自然不知道在赌市首笔卖买要让个五成利,你若想要比三两更高的价格,那就另寻另外去,不过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别处不会比我出的价更高,你不是还要卖了剑去赎你的弟弟么?他可是等不得的,这剑再好比得过自己亲弟弟的命?”
“可这也太低了,况且三十两也只够赎我阿弟的一半钱,掌柜的,不妨再出些钱,我便卖了,若掌柜的当真以为我是个可欺的,那你便想错了,我的剑斩的就是你们这般仗势欺人之人!”
她拔出长剑架在那长掌柜脖颈上,刀光上映着丝丝冒出的鲜红血珠,掌柜的吓得脸色惨白,“不!姑娘…女侠!你有话好好说,不如我出四十两成么?”
“哼,现在不单单是这把剑的价格,你要买的还有你的狗命!你我都是穷苦出身,何苦相互为难,你明知道这把剑便是一百两都值,可你却拼命压低价格,联合其它的摊主出价不许超过三十两,你自然是这里出价最高的,而你又知道我因为急需银钱,故而一二再,再而三地为难于我,现在,我说一个数,你点头便好,不点头那我这把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你的狗命!”
“姑娘想要多少?”掌柜的颤声问。
“我也不讹你,我就要一百两,我的剑的确值这个价格,你大可以放心,若是你觉得了你就将剑存好,后面我会用一百二十两来赎,但是你能卖出比一百二十两更高的价格我也不挡你,我现在只想救我阿弟的命!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
“成,女侠别激动,我现在就给你拿钱!”
掌柜后面露惶恐道:“你先将剑挪开…将剑挪开…”
孔幼娘冷冷地盯着他,对方却突然从袖中抽出把刀向对方刺去,卫令上前几步扭断了对方的手,对方惨痛地叫唤几声倒在地上脸部痛苦扭曲,卫令伸脚踩了踩了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打不过就偷袭,胜之不武!卖买可不是你这样做的,要不我今天就教我你怎么做生意?”
掌柜的当即说道:“是小的有眼不识秦山,小的眼拙这才招致大祸,还请女侠饶命,小的不要剑了,小的花一百两买身己的命行么?”
孔幼娘收回长剑,冷声道:“当我借的可以么?我来日一定还给你。”
“当然,女侠不还也没有关系,金当措女侠的,只求女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的一命。”
孔幼娘接过他颤颤巍巍递过来的一百两,随后向卫令道谢:“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卫令知道自己身份不方便透露便道:“正在朝,女侠呢?”
“孔幼娘,南东阳城人士。”她恭敬道。
卫令主动道:“刚才听说你身上这把剑是皇家赐剑,你可是武将世家?”孔幼娘笑道:“那也,说来好笑,此番进京寻亲,为的是将父亲收养的义子也就是我的弟弟送回本家,原也不愿如此,奈何家中遭难,我还要投奔于弟弟的本家,去见一见父亲的旧友,而且父亲的死有些蹊跷,也是你查案来的,关于这把剑是因为我们孔家虽人才辈出却并无武才,太宗爷为激励孔氏而赐了把前朝名臣用过的长剑,听说此位名臣战死沙场,而这把剑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叫狐令刀。”
“真是把好刀,你可仔细收好了,以后若是缺钱或许可以来寻我,我不比他们黑心。”
卫令回头瞪了那掌柜的一眼,掌柜的立刻缩着身子向铺里面跑。
孔幼娘道:“只可惜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不幸无尤,竟来了这赌坊,我也是才知道他欠了赌债,要是三天之内还不上赌坊的人就会杀了他,想起父亲临终的话,我不能不管他,不过听说父亲旧友因为负有赌事被处死,父亲自那件事后一蹶不振,他不相信自己的旧友会做出如此之事,一直在暗中调查,却在几个月前突然死在家中,我和幼弟逃过一劫,按父亲生前与我所说来找一个名叫曲致氏的人,那是父亲旧友之子,希望我可以找到他追寻当年真相为旧友沉冤得雪,只是我不知北戎的势力已经侵吞了大半个晋朝,还在禁都扶持傀儡,端太后与北戎勾结坐享太后之位,谢皇室没有人对此反抗反倒纸醉金迷,南方局势同样不稳,哪怕查出当年真相,也无人做主。”
孔幼娘叹息道,“不过端太后当真看着北戎这杀谢能不成?那可是她的独子,没想到竟也能如此狠辣决心我当真也是钦佩她的。”
“正好我也去赌坊寻人,不如一起?”卫令道。
孔幼娘道:“看姑娘也是头一次来此,不知是何事?”
“你不是想找曲氏,我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先在赌坊这里寻个人,我再带你过去,而且我也须问问他的意思。”
卫令看向她道,没成想孔氏与曲氏是世交的关系,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问过曲致氏的意思,以免弄巧出拙。
孔幼娘吃惊道:“原来你知他在何处,那还有劳姑娘了。”说罢两人向赌市深处走去,待走几步路后才发现后面有人正在跟着,孔幼娘与卫令对视一眼,都对刚才那掌柜的报复性行为心知肚明,孔幼娘道:“我们分开跑,届时在赌市的长宁阁汇合。”
孔幼娘点头道:“右边有个成衣铺子,里面有暗道,我们进去以后分开。”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两人闪身走进成衣铺,顺便套上件衣服以及戴上幂篱,卫令从右侧暗道离开,直往长德坊而去,绕个远路去长宁阁更加稳妥,时值晨曦,天微微亮着,风雪渺渺拂动着她的发丝,她向后张望才发现那群人已经被自己甩出去好远,身后长长的青石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她这会儿还是打算不走长德坊抄近路回去。
“卫…公子?”有人在身后叫她,她回过头对上的是邓暨清冷又含有几分温柔的目光,屋檐下他撑着伞出来,因为伞的缘故,有大片的阴影洒落在他的眉眼处,她不大看得清他的表情,但似乎又消瘦了些,人却是松雀浑如玉,若那皎皎明月。
卫令向他行礼道:“驸马殿下为何在此处?”
他伸出手指去她发丝沾染上的风雪,而后才道:“太后娘娘干预,摄政王已经不再软禁我与公主了,当日在摄政王府不过才与你说了几句话,后来你怎的就消失了?还以为你…”
卫令道:“我其实是政国公走失的幼子,我也是逃走的,当日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到,好在如今殿下也无事了,不过殿下来此处做什么?”
邓暨道:“哦,赌市中有好几处都是邓氏的产业,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日渐衰颓,如今过来便是来清查这些账目,不过有的地方我不太懂,看来要请个账房先生,不知道卫公子可会看账本?”
他将目光投向卫令,漂亮清浅的凤目好似纯澈得如湖水般,卫令头一次不想向他撒谎,待看清他身后的竟是盛氏药行就更为惊讶了:“这盛氏药行也是邓氏的产业?”
邓暨笑道:“自几年前那桩劣质案以后盛氏药行就倒闭,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觉得可惜,所以将此间药行收购了来,她去世以后便无人打理,一切都由盛氏药行的小学徒充当掌柜打理着。”
不过这账目怕是被动了手脚,每月亏损几百两银子怎么看似乎都不太合理,不如卫公子帮邓某看看?此番也算是母亲的心血,当初买下这间药行用了母亲半数的嫁妆,如今个几打理不好也是有愧于母亲,只是不知在此间乱世中能否运转下去,我已经有了将药行转卖的心思。”邓暨道。
卫令听后思忖下,将账本接过来看,皇禁台训练项目里有这项,方便他们从账本中获取有用的信息,因此看这账本也并不算是难事,她翻了翻,发现这假账本做得滴水不漏,若非她极有经验也看不出来有何端倪,她仔细想想,当初盛氏药行闹出的那桩劣质药之事,若是能有从前的账本或许可以寻到蛛丝马迹,可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之久,账本应该也已经被有心之人毁去了,除非当年参与的人有刻意留下账本作为拿捏魏升的把柄,或许有这个可能,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试试,盛氏药行与小娘有没有关系?
其背后究竟牵扯到什么利益之争?
“这账本有很大的问题,难免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当面与那掌柜核算,也算了却你的一桩烦事,只要邓兄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
邓暨道:“自然不会,求之不得你来帮忙,不过这药行的掌柜可不是个好对付的,都是老狐狸。”两人进药行后,金臻脱落的竹木柜上只有一人在敲打着算盘,因为视线昏暗所以看见这个高瘦的人似乎显得非常呆滞,仿佛已经半死的人,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气息,也许是因为受了潮气,所以微微有些腐烂的气息。他抬起头看见卫令一愣,而后脸上瞬间绽放笑颜,语气也是毕恭毕敬的:“邓家主,您来了,是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吗?”
卫令走上前将账本放在他的面前:“账目我看过了,有很大的问题,麻烦与我对对账。”
掌柜的当即面色有些难看:“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