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湖客
作品:《佞恩录》 隋执臣已过不惑之年,是天卿年间的状元,当年举夺第招来繁花似锦,风光无限,不过自那年淮雍两王谋反后,他也被废了太师之位,因为有人查出他也曾参与此事,不过顾念多年君臣只将他贬谪出京,之后太子谢缙病情恶化,只求再见老师一面,于是离京不过半年的隋执臣奉诏返京,临末只呢喃“老师为何叛孤”。
隋执臣没能回答,谢太子抱憾而去,却还是心软地求卿帝赦免隋执臣。
之后隋执臣奉诏留京归隐,没有人知道为何隋执臣要叛了谢太子。直到卿帝被俘,谢东流继位,请他出山担任国子监祭酒,如此一来也有九年的光景,待她推门而入看见端坐在案前的隋执臣时,她自己有些恍惚,前世他们并没有此等交集。
前世因为国子监出了宗大案他们才有了交集,可惜因为证据充足,隋执臣最终被判斩刑,而另有层关系,隋执臣还是隋鄢的叔父,如今因为忽略这层关系的她没有注意到她背后立着的人影。
隋鄢一身玄色飞鱼服站在檐下,他本就生得长眉风月,一身朝服也自有魏晋名士般的风流,外面仍在落雪,他一身冷冽肃杀的之气,有种无形的压迫,卫令回过头看见的就是他大步走向自己,但此刻他略有不同,头皮发是披散着的,散在脸颊左右两侧,却显得眉骨越发高挺立体深邃,又无形中凭添些雌雄莫辨的妖冶之美,他冷冷地扫过她眼,却好似不相识般从她身旁径直掠过。
这回他换了好闻的紫檀香。
隋执臣没有看他,脸上有些薄愠之色:“来做什么?”
隋鄢将话头引到殿试,道:“昨日核对贡士名录,本该有八十九名,没成想失踪了一个,去衙门一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报的是家急返乡,但你也晓得礼部尚书爱究细的性子,我怕他问起,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可巧了,皇城司卫说这贡士失踪前,你去过一趟。”隋鄢平缓道,“叔父,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隋执臣神色紧绷:“你非要为北戎奔走效劳么?!你可还记得你是隋氏的子孙,隋氏祖训宁死不改气节,你倒好,非要当北戎的走狗。”
“隋氏的子孙?你们隋氏何时将我和母亲当过隋家人,当初我被迫让好礼王妃的时候你们在哪?你们让我去当礼王妃的药人,为她试药,仅仅因为礼王救过父亲隋重临,那他要什么要我来替他偿还救命之恩?反正你今天不将人交出来今天你也不用离开,那群学生更不用离开,一个人的命和一群学生的命,你不会不知道怎么选择。”隋鄢靠回到椅子上,“奉旨办事而已叔父还想抗旨不成。”
隋执臣气急:“以为做了皇城司指挥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章鹤玦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再怎么逼问也没有用。”
“今年不顺,什么世道你应该心中有数,若非你是我的叔父,现在该押你去狱里审问,而不是好声好气地在这里与你聊天,现在的皇城司,莫说是死了一个人,就是烧了几座庙,那也是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为官者当有为官者的方圆,但不要指望能和我讲情面,再不将他交出来,为了交差我可是不择手段。”
“你们杀了他的父亲,又想拉他去指认自己的父亲,空口白牙就颠倒是非,贪了银子的究竟是干部还是工部你们自己心里头不清楚么?扯到章侍郎的头上,当真能压得任那悠悠众口不成?你与户部工部勾结,当真以为自己没有被扳倒的那天?”
隋执臣越说越激动,面色涨红。
“那我可真冤。”隋鄢摆手道,“章氏本身就不是清白的,在户部里就数他最差劲,漏洞太多,哪怕部有心保他那也无能为力,可是如今风声这么紧,他这就是现成的最好的靶子,难道你真希望户部与工部被彻查么?到时候别说户部就是吏部、兵部,北戎都要来掺一脚,你能保证北戎不会借机铲除异己么?”
气氛更冷,隋鄢笑道:“我得到的方式也无非两种,一种是你们心甘情愿地亲自给,一种是我自己不择手段地拿,叔父,你自己选。”
现任的户部尚书贺元章本来年底就退休,章颐系其亲信,有很大希望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但他选择在贺元章退休之前就递交辞呈,拱手把户部尚书的位置让人,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要么章颐真的不打算干了,要么就是他不能去坐那个位置。
相比之下,后者的可能性最大。能让他直接放弃,还要离开朝廷,应该是被对方知道了不小的秘密,可直到年底,都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新的户部尚书要么人是手眼通天背后有神仙,要么就是个完全不起眼的小人物,被推上来做傀儡,但只要知道是谁,顺藤摸瓜就一定有发现。
结果金福楼坍塌,牵扯出以往户部与工部做过的脏事,阻止了此人的动作,贺元章如果处理不妥,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仅保不住,户部旧账也会被彻查,逼急了户部的人,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况且能够控制户部的人绝非小人物,除了背后的两位权相,要么就是两王,也有可能是皇禁台,章颐威许是预知自己会被拉出去顶罪,所以这才连夜出京,却没有想到城外早早有人埋伏,只他的妻儿还在京中,对此毫不知情,为什么要动户部,贺元章是否与某些人同样达成暗中交易,只可惜因为福楼之事,终究是打草惊蛇,最关键在于霍玠的身份是如何被两王得知,还有金福楼又为什么偏偏塌的这般巧,背后之人又要做什么?但绝不能让章鹤玦出城,有可能章颐就是故意身死转移视线,真正的价值其实在他的幼子章鹤玦身上,总而言之,章鹤玦背后一定是个可以挖掘的秘密。
隋鄢目不斜视,此刻的厢房内灯线昏暗,仅从右侧的窗沿上投射着淡淡的光,他的轮廓便更显得深邃,“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包庇可是项大罪。”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拖曳哭喊的声音,当即看过去,被绑了手脚的年轻男人已经趴在地上,大泊的血从他的齿缝涌出,浸湿了他面前的小块空地,瞬时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给这个封闭的空间更加带来难以忍受的窒息感,隋鄢却恍若未觉,皇城司的人还在用廷杖敲击,冷寂的空气中只有闷闷的捶打声以及低低的呻吟,只见那人将紧切的目光投向卫令,对上那双求饶恳切的眼睛,卫令试图开口。
但隋鄢却轻轻扫视过她,“别出声,我还在等祭酒大人的回复。”
隋执臣冷笑:“他们不过是不知情也不相干的人,有什么你冲我来,或者现在杀了我。”
结果金福楼坍塌,牵扯出以往户部与工部做过的脏事,阻止了此人的动作,贺元章如果处理不妥,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仅保不住,户部旧账也会被彻查,逼急了户部的人,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况且能够控制户部的人绝非小人物,除了背后的两位权相,要么就是两王,也有可能是皇禁台。
章颐威许是预知自己会被拉出去顶罪,所以这才连夜出京,却没有想到城外早早有人埋伏,只他的妻儿还在京中,对此毫不知情,为什么要动户部,贺元章是否与某些人同样达成暗中交易,只可惜因为福楼之事,终究是打草惊蛇,最关键在于霍玠的身份是如何被两王得知,还有金福楼又为什么偏偏塌的这般巧,背后之人又要做什么?
但绝不能让章鹤玦出城,有可能章颐就是故意身死转移视线,真正的价值其实在他的幼子章鹤玦身上,总而言之,章鹤玦背后一定是个可以挖掘的秘密。
隋鄢目不斜视,此刻的厢房内灯线昏暗,仅从右侧的窗沿上投射着淡淡的光,他的轮廓便更显得深邃,“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包庇可是项大罪。”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拖曳哭喊的声音,当即看过去,被绑了手脚的年轻男人已经趴在地上,大泊的血从他的齿缝涌出,浸湿了他面前的小块空地,瞬时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给这个封闭的空间更加带来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隋鄢却恍若未觉,而外面那名学子地上呆和血掺在一起皇城司的人还在用槌杖敲击,只见那人将紧切的目光投向卫令,对上那双求饶刚性的眼睛,卫令试图开口。
隋鄢却轻轻扫视过她心,“别出声,我还在等祭酒大人的回复。”
隋执臣冷笑:“他们不过是不知情也不相干的人,有什么你冲我来,或者现在杀了我。”
隋鄢顿了顿,冷声道:“回皇城司。”
卫令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意识到隐隐不对,看来隋鄢是在找章鹤玦的下落,那么自己这回是要死他么?因为金福楼,所有事情的时间线都提前了,也就是说,哪怕她重来一世,她却并不能完全预知全情了,当年他怀疑的楼塌之事与章氏肯定脱不开干系,可是隋鄢这么着急着找章鹤玦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他们想要真的查清负腐案,一定是因为章鹤玦的身上有着令中部畏惧的东西,隋鄢为什么替户部卖命?
他又想从中扮演什么角色,看来只有她找到章鹤玦拿到先机才是。
正在思索间,有人来找沈寅,那人生得眉清目秀,却着色匆匆地过来,来到沈寅的面前:“大人,平府那位晋王爷的小妾在茶楼被杀,晋王爷气恼得很,大理寺卿郑玹元正唤您回去呢。”
“晋王爷?他的小妾出了事也要寻我吗?底下的人死了不成。”
沈寅不耐道。
小厮道:“大人,毕竟是王爷,柳大人也是给王爷面子才让您过去的,不过我小的听说皇城司的人也去了,说是此事牵涉正在追查的贪腐一事,晋王爷当即按住不想报案,可是现在皇城司硬要掺和进来,晋王爷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您也知道,晋王爷当初在各处捞了多少油水,偏偏他不过是异姓王,冯皇后倒台后,晋王爷也就顶着王爷的名头了。”
“那走罢,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沈寅抬步向外走去,卫令突然喊住他:“兄长,我也去罢,晋王妃与我是旧识,我正好去看看她。”
“什么?你认识晋王妃?”
沈寅打量她,“只是此事复杂,而刚才你似乎与隋氏相识的事也没有与我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卫令道:“我与隋氏不相识,但说来话长,总之我与他所追查之事确实没有关系,晋王妃杜庭兰之前被歹人劫持,是我出手救了她,她便与我交好。”
杜庭兰听出身的杜家堪称半个皇家国戚,只不过杜庭兰的父亲杜如晦尚往后久居闲职,至武禧年间也就是个天品修撰,而杜庭兰身为杜氏幼女被武帝指婚给晋王谢翊,晋王风流,婚后也没有收敛。
杜庭兰一气之下跑到巫和山待了三个月,还是晋王因为冯皇后的训斥亲自去巫和山将杜庭兰接下山的,而卫令那时正在巫和山出任务,因此才结识了杜庭兰。
沈寅难掩惊讶,卫令又道:“左右别你也是去办案,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忙呢。这就是集思广益的好处。”她是另有番打算,想来如今城中戒严,章鹤玦定没有办法出城。
但是晋王妃肯帮忙,或许可以帮章鹤玦先找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至于皇城司要掺和此事,应当是隋鄢那厮如同前世想让晋王将北边的那片地让出来。
完颜政前世在那处建了猎场,专门供以北戎“人猎”,这等恶事卫令当然会阻止,前世自己还是完颜政家奴时可没少在那地方受折磨,另有层原因则是户部不向皇城司拨派银两,卫令自是想让晋王吐些出来,吐出来的银子正用来扩大皇城司。
卫令虑及皇城司目前对北戎的助力,她倒是不想让隋鄢拿到这笔银子。
沈寅仔细想想便道:“那你切莫惹事生非,随我走罢。”见他离开,卫令忙抬脚跟过去,小厮阿福替他牵马,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完颜政的车驾。
完颜政骑在高头马匹上,身着北戎特有的服饰,眉目凌厉,正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卫令立刻垂低下头,稍稍向沈寅后侧后躲去。
沈寅却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倒是他的动作引起了完颜政的注意。简直要咬碎银牙,却发现刚才与自己发生争执的拓跋景陪驾在完颜政身侧,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跟完颜政正在抱怨着什么,在他们目光转向这里时,还特意在他们车驾面前停下,卫令当即转过身子,却听背后响起一道极沉冷的声音。
“转过来。”
是完颜政的声音。
沈寅也反应过来刚才那番向前行礼道:“摄政王爷。”
“哦,原来是沈卿啊,你这番在国子监是做什么?”
完颜政微微眯眼,卫令感觉到背后有道灼烈的视线,手也不禁发抖。
沈寅不动声色道:“来探望恩师,顺道替六弟打理在国子监入学的事宜。”
卫令转过身子,也跟着行礼,完颜政看清她脸的那刻,随即反应过来:“原来竟是走失的政国公之子么?这么说,本王还是对政国公有恩,没在猎场上杀了你。”话语不急不徐,却是微微含着怒气的,想来从他眼皮子底下逃了,那便是种羞辱。
沈寅听这话觉出不对劲来,但也未向卫令发问,而是看向完颜政:“六弟刚被认回来,有些不懂规矩,如果冲撞到王爷还请王爷看在国公府的面上恕罪。”
拓跋景却不依不饶:“原来还是逃奴,沈公子,你们中原不是最重血脉,既是如此可得仔细认清,切莫错认了才是,我看她与你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是否是冒充的都不得而知,难道你们国公府随随便便的就认人做儿子么?”
沈寅皮笑肉不笑:“劳律阳候世子挂心,我吾的幼弟沈某还是认得出,从前她卑贱可如今是政国公府的人,还请世子放尊重些,至于她之前苦是对王爷有所得罪,沈某代表国公府向王爷表示歉意。”
完颜政顿了会儿,似乎是又打量了卫令会儿,才道:“沈卿说的是什么话,既是政国公府的家务事,本王又有何权力去插手,不过沈公子应该还有奴籍在府中,不如改日来府中取一趟。”
卫令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奴籍还在完颜政手中,因为不慎被北戎俘虏,自己确实仍是奴隶身份,而前世到死的时候,她也仍是奴隶身份,只有将奴籍拿到官府换成良民证,自己才能脱离奴籍。
沈寅皱眉道:“不知王爷何时有空,臣让人去取罢。”
完颜政道,似乎不悦:“就让她上门来取,莫非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动?”
“是,那臣明日亲自去寻王爷。”卫令立刻回道。
“哦,沈六公子是愿意,朝廷里有个皇城司指挥使同知的缺位,不知沈公子意向如何?”完颜政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卫令垂眸道:“臣年纪尚小,担不起此等高位,还请王爷将此位留给更有能力的人罢。将来臣定有为王爷效力的机会,臣如今只想多学些事,不至于当个睁眼瞎。”她其实已经会看完,当年前世她可是一样发奋图强,而皇禁台对暗卫的要求更加严苛,熟读兵术那是基础,可是如今她的目的不在于皇城司,而是走正经的仕途,皇城司是由完颜政控制的地方,而朝宫却还能有自己的立场,手中握着的也是实权。
完颜政朗声笑道:“那就如此罢,别忘记来府上取你的奴籍文书,过时不侯。”
说罢骑着马缓缓离去,只那眼神又狠又厉。完颜政幼时在禁都为质,其实习性更偏于中原,何况皇帝当初让他与皇子们共同在宫中受教,在他的身上是看不到北蛮子那种粗劣之气的。
拓跋景经过的时候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沈寅在她身边坐定以后才道:“如今北戎与汉人的关系一触即发,饶是国公府也不敢得罪北戎,现在北边的汉人都在等着幼帝平定南方,届时收复北方,我们与北戎,即不能太好,也不能过于僵持,你如今行事更得小心才是,明日你可有把握从王府里夹全身而退?他就是让你死在王府,我们也没有办法追究,你可明白?若他有意拉拢,你假意应下便是。”
“我知兄长的意思,不过我猜他大抵不会杀我,他虽说如今只手遮天,可也不想故意与国公府为难,因为这对他并没有好处,而且动了国公府,其立的贵爵王侯也会对北戎生起忌惮之心,破坏的是他有意与世族合作的诚意,至于他到底要做什么,明日便知。”卫令平缓道,“你也放心,我不是没有办法。”
晋王府内一片惨淡,厅内停放着的是爱妾宝珠的尸首,鼻腔缓缓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甚至仍没有流尽,整张脸发青发烂,一看便是中毒。晋王想起宝珠给自己试酒当场抽搐发作的场景仍觉得极其地心惊肉跳,若是他饮下那杯毒酒,那么现在躺在此处的就该是他!
可见是有人要他的命,他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居然招致此等祸患,不将此人揪出来,他实在难以心安。三十多岁的晋王虽不再年轻,但依旧面容硬朗英俊,杜庭兰仅仅是他的续弦,院里养的妾室成群,当杜氏被人扶进来的时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当然不在意妾室的死活,哪怕晋王死了她也不会有多大反应,她整整比晋王小一轮,两人坐在一起都不甚般配。
杜庭兰心里是恨的杜家,为了荣华富贵将她嫁到这脏脏地方,每每想当自己与这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她心里就冷恶心,今天死的是平日里光耀武扬武的刘宝珠,她心里其实是畅快的。
“王爷,皇城司的隋指挥使来了。”
有下人随即进来禀报。
晋王头疼地扶额:“让他进来。”
隋鄢掀开帐帘大步进来,身上还有股冷冽凌厉的气息,他那张阴鸷又俊美的脸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谁都不敢去猜。
晋王的脸一僵,而后强打起笑容来:“隋指挥使,劳您大驾此事啊就拜托您了,否则我都睡不好觉啊,这哪里是冲着宝珠来的,分明是冲着本王来的,再这样下去本王怕是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性命,快,阿坞,你过来给隋指挥使上杯茶。”
角落里的婢女走上前来,一张脸美得精致绝伦,举动之间都是妩媚风情,是男子无法拒绝的类型,她缓缓地捧着茶走上前来,正好此刻朱甍碧瓦掩在薄薄的暮色中,而檐角下点起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灯,清雅的脸庞上立即增添了抹暧昧的光影。
伸手倒茶的手指莹白如玉,衬得那琉璃盏都添了抹风情,隋鄢挑眉看着,但眸底依旧深不见底,如同一团浓墨。
杜庭兰扶着额头,不自禁胸口发痛,刚死了一个,又来一个狐媚子,听说是那青楼里私逃出来的,也都不知道身子干不干净就收,把她杜氏又当什么了,和这样不正经的狐媚子伺候晋王。
“多谢王爷,不过,这又是哪里来的美人?”隋鄢缓缓道,“王爷倒是艳福不残。”
晋王饶是看隋鄢笑着,自己也不敢起和他说笑的念头,眼前不过二十岁的男子,前一秒与你如胶似漆地像亲人一般,后一秒就可以毫不留情地亲手砍下你的头,这样的人连和他待在一起空气都是凝滞的,不自禁连背部都浸湿了衣衫,他强自镇定:“不过小女子尔,我在这世就栽倒在女人身上,哪里有隋指挥使威风,年纪轻轻就是一品的指挥使,这京城里有哪个人没有听过您的大名,若是王爷在我府上看中哪个女人,尽管带回去,我还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比起待我在我这么个身边,她们都希望到您的身边去呢。”
隋鄢笑了笑,却注意到阿坞手中藏着什么,那是柄翡翠小剑,通体莹绿,长约一尺,是宫里才会有的东西,应当来自西域的贡品,但隋鄢全当没看见,轻轻抿了口茶,只隐约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哎,本侯还没有用膳,不如在王爷这儿用个饭可方便?”
晋王怔了一下,还是晋王妃杜庭兰先反应过来:“哪里的话,倒是我们晋王府不敬,竟是牵累得指挥使大人都未曾用膳,真真是罪过!既大人不计较王府的饭菜简易,那妾身这就下去和人准备,不知指挥使大人可有什么忌口?”
隋鄢悠悠然转了转茶杯:“没有,劳烦一定有酒便是了。”
杜庭兰行到外面,又回头道:“阿坞,你和我下光有事情吩咐你。” 她才不会让这小蹄子留在此处勾引王爷呢,正好趁着机会给她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才是王妃。
阿坞的眉目闪过一抹厉色,而后乖顺地和杜氏走了出去,正要伸出袖中那翠绿小剑刺向她的脖子时,杜氏惊叫了声。
“小暗卫,我没看错紧?你怎么来了?!这…这好几年未见过了,倒是容貌愈发地出众了!”
她白皙的脸颊立时浮上层少女的羞涩之意,衬得脸庞更加秀美。
卫令随着沈寅走进来,一路畅通无阻,没有想到杜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自己,上一世她本来也想找晋王妃杜庭兰为自己脱奴籍来着,可是没几个月传来她遭人刺杀身亡的消息,自那以后她被彻底困在奴隶的那层身份里,饶是她也曾有心追查杀害杜庭兰的凶手,可是待她查到背后牵涉着公主府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杜庭兰的身世并不光彩,其父杜如晦是杜氏庶子,因为生母病逝而养在嫡母徐下,当时杜氏远房表妹因为婚事暂时住入杜氏,结果杜氏远房表妹与杜如晦渐生情愫,这在当时的人家来说并不光彩,可惜杜氏表妹已经失了身,也就只能挺着未显怀的孕肚嫁进杜府,而杜氏表妹陪嫁进来的丫头偶然结识了杜氏嫡长子杜辞砚,听说这位丫头是杜氏远房某后夫人的侄女,因为家中遭祸而来投奔,此番入京也是让她在京中寻门亲事,杜氏嫡母知晓此事当即将这丫头纳了给杜如晦做妾,而杜如晦也并未拒绝。
杜辞舟听闻此事后原本要带着她私奔,可无奈的是当时郑氏已经有了杜庭兰,郑氏最终选择留在了杜府,而杜辞舟也独自离京,游历天下,每隔三四年归一次家中,待杜氏嫡母染疫去后就再来归过家,偏偏巧的是杜庭兰生的不像其父杜如晦,也不肖似她的母亲杜庭兰就极肖似其舅杜辞舟,可到底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实证。杜庭兰生母郑氏却在杜庭兰三岁那年离开了杜府,有人说她最终选择去找杜辞舟,也有人说她受不住流言蜚语以及嫡主母的磋磨,跳河自尽,众说纷纭,但大家都更偏向于郑氏私奔这种说法。
可想而知小小的杜庭兰要遭受多少人的白眼与唾沫,好在杜如晦还是坚定地相信她是他的女儿,也是待她如亲女般长大,有爱但不多,在面对来自晋王府带来的巨大利益和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相比,杜如晦还是选择了前者,因此杜庭兰无奈嫁入晋王府,而杜庭兰因为斗气也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杜府,为此杜如晦也并未表过态。
晋王被刺杀身亡后,晋王府也被人为烧掉了,似乎在竭力掩盖着什么秘密,她又因为遭到重重阻挠,不得不放弃追查,因为自己当时的身份太过于危险,而且幼帝又陷在重重危机之中,她只能选择取舍,如今再见到这个每天给她带好吃的少女。
当年她因任务上巫和山,而彼时她还没有恢复记忆,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只是皇禁台发布什么命令,她就去做什么,那样她才能够饱腹。
当时她还住在自己临时搭的茅草屋里,目的是要杀掉这几日途径巫和山的一个男人,她等了几日也没有等到,索性住下了,而正当她卧在树干上晒太阳,杜庭兰就惨兮兮地向她讨了吃的,她们便如此相识了,大多时候是她在讲她可怜的身世,而她自己却只能一言不发,现在想来比起后面的苦难,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快乐的日子,所以当杜庭兰仍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卫会觉得恍如隔世。
如今的她依旧是锦衣华服,只是面上少了原来的那几分娇柔与纯真,显得更加成熟大方,卫令知道晋王府内里的争头,但是她自认为没有能力去帮她,在这个世道里,失败的婚姻对女人来说只会意味着三分点,她不知道杜庭兰会选择面对这个污点,还是默默在深宅里熬过易逝的花样年华,可还是会有人说,杜庭兰已经比大多数女人幸运了,说她不知好歹,但无论外人怎么说,选择权只在她自己的手上,卫令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卫令心中难免涌起酸涩,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可以去救她,避免她的死亡。
纤瘦的身体站在那里,肩上落了薄雪,苍白的脸在月光下覆了层莹润的光,隋鄢远远地看着,紧接着对上她的视线,原本温和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还有丝带有苦闷的警惕。杜庭兰显然很是兴奋,“你…你这是到上京来了?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既然来了就留在府里,左右我又不缺你这张嘴,要不就在府里当我的贴身暗卫,月钱你说。”
卫令看着杜庭兰:“晋王妃,我从前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政国公府走失的,当然,其中缘故很难和你讲清楚,因为我自己也还没有彻底弄明白我的身世,但我的确留在上京,至于你的贴身暗卫,怕是不行。”
杜庭兰明显地有些失落,可她到底也是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很快地就接受了:“那你和沈大人便是亲兄弟?”
随后又转向沈寅:“沈大人,王爷在正厅里候着,还请先进去罢。”
沈寅微微点头:“麻烦了。”
杜庭兰道:“沈六公子,那你就随下人领你去厢房休息?”
“不,”卫令笑道,“我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才过来的,案情究竟是如何的,也让我看看,王妃怎么想忙罢,或者,有些细节我想亲自问您。”
杜庭兰面色有些僵:“好罢。”
转头对阿坞道:“你先去做准备。”
卫令余光看了眼阿坞,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可没有注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