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瓦奴恨

作品:《佞恩录

    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贺元章。


    贺元章有些气急败坏了,“当时你们都见过这账目,那个时候有话不说,现在却把账记在户部头上!老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徐献冷笑:“看过不等于核实过。昨天晚间,我们找兵部一核实,才发现这笔开支有出入。这个事,太岳,”他望向了站在末位那个最年轻的官员,“你来说吧。”


    “是。”那个年轻的官员应声答道。


    刑部侍郎秦叔玉:“工部在武禧元年的开支,从旧账上是在年底腊月二十七就核实完毕送交了户部。当时我们的开支完全是按年初的预算,并未超支,昨天户部通知我去核实账目,还称工部超支了三百万。我去看了,这三百万是记在武皇帝营建金福楼用的瓦片上的,可是当年我们户部用的瓦加上用废的瓦也不过几千,哪值得三百万?其中估计有两百万的虚报。”


    这话一出,许多双不知内情的目光开始互相碰望了。


    “现在金福楼塌了,先不论火哪来的,但那朽坏的腐木却是真的罢?短短三年那腐木就烂成这模样?你们说是虫患,开什么玩笑呢?虽然现在是北戎在掌朝廷,可我们当中若是出了蜘虫也绝不姑息,当年那么大笔账目,竟没有人发觉猫腻,究竟是不知还是瞒报?这里还有一项奇怪的账,就请贺大人解释解释,就是给金福楼拨的木料款,武禧三年初工部的预算上报的是三百万两,可后来结的时候高达七百万两,你们陪那却签了字,如果是武禧元年,这账目当时过的就是你的手,哪里多出来的四百万两?”秦叔玉翻着账本,“上面记的是木料款,那小的也就奇怪当年给皇帝新修官殿的木料款也不过两百万两,金福楼虽名为楼,却形制规模都小甚至不如某些官员的府邸豪华,怎么用的银子数额却如此巨大?”


    “你要杀人,干脆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这样欲加之罪!” 贺元章对徐献斥道。


    “这是公议,谁也没给你加罪,皇上更没给你加罪。我们提出疑问,户部能说清楚就行,何罪之有?再说照例结算的账单和预算的单子不合,你可以提出,用不着生气。”


    这话确实不容驳回,贺元章忍着气望向了徐献,微微闭了闭眼。


    秦叔玉:“徐相说得对,贺尚书就把这笔开支说说吧。”


    贺元章冷笑:“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年初的开支是说到云贵山里运木料,一勘查,山高林密,没有路,大料运不下来,这才改成从南洋海面运来木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这么大的难处,工部日夜赶办,大船都翻了几艘,还是抢在年底前将宫里的几处殿宇修好了。为了皇上,什么样的苦我们都可以受,多花的这些钱,你们为什么总要揪住不放!”


    “金福楼塌了,什么意思知道么?这是有人明明白白地往你们户部和工部的脸上扔砖头,什么楼烧了会在半刻钟就塌?就是这样的危楼!哪天我们这些人去那里喝杯酒,指不定性命都没了,什么叫揪着不放?长就是要查得清清楚楚才好,难道要让百姓看着我们,我们却给不出罪人来么?既贪了银子,将来指定有那一日是要止断头的,贪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气急败坏,反正我就做好,今儿这个账你们户部必须一一解释清楚,否则,就别指望可以踏出此地半步。”秦叔玉冷声道,“来,户部尚书大人请继续。”


    秦叔玉刚核对账目出来,这贺元章有点手段,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过这么多年的人,竟都给他答了上来,他目光沉晦,低头似不知在想索什么,徐献从里面出来轻拍他的肩膀,世俗的温度已经给这位年轻却孤僻的官员度上层可怕的人情味。


    他侧头看着徐献:“查下去,不知道要牵起多少人,如今的朝廷本就不稳,明面上仍是原来的朝廷,自从换皇帝的那天起,这天就变了,那位皇帝不过就是摆设,常年病在床上,查下去就是和摄政王府那边撕破了脸,真的要查吗?”


    “那你适才说的话自己转头就忘了?依我看完颜政还未必会保贺元章,他再提上来一个人难么?况且,完颜政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贺元章的阳奉阴违就是他的催命符,你且往不查,好死咱们的背后也是奉安王府,咱们啊,其实早该死在武皇帝南逃那日了,你为什么会选择活下来呢?在这里为官,将来是要被后世人指摘的。”


    就好像焚琴煮鹤,北戎作践的就是他们的脊梁骨。


    “我从小在禁都长大的,我舍不得这里,当然也舍不得就这样没什么作为地死,虽然死得名垂千古,可是却觉得可惜,一身的才干与理想都要一同被埋在底下,我觉得我大抵也只是想亲眼看到江山被收复的那天,想来定是无比壮观的,只有这样我才能不抱着遗憾死去,身后名对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师父,你看,禁都又下雪了。”秦叔玉指着清亮的天空。


    “是啊,又是一年。”


    徐献也颇为感慨,远处的天光正滚着金黄色的云层,洒向宫殿的琉璃瓦。


    邓暨坐在偏房里,对面是冯邽,他换了件清浅的长衫,听着冯邽的话。冯邽虽然没有文化但不缺乏心机,他细细思索而摩擦,楼公子那边是在和他们暗里较劲打擂台,秘密搜寻贺元章以及背后的人贿赂官府欺行霸市的证据。面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秦氏,素以沉着冷静著称的他,竟也慌了手脚,似乎几年来他费尽心机,打造的黄金链接即将断裂,寒冬一夜到来,冥冥中觉得祸在眼前,这次恐怕在劫难逃,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寒冷。


    “这个秦叔玉和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油盐不进行动诡异,明显是在背地里寻找麻烦,专与咱们作对,当下咱们该如何应对是好?我竟不信世上还有这等只为名声不爱银子的清廉官吏。”


    邓暨听罢,沉吟了片刻,遂叹了一口气说:“这个秦叔玉是武帝挑选派的官位,跟吏部没有半点牵连瓜葛,连吏部尚书任氏也是在他到任后,交割文印才知晓的,明面上他也不敢张狂,唯唯诺诺上下敷衍,这些都是官样文章,实际上他只对皇上负责。据我所知,此人自幼家贫读书上进,刚直不阿素有抱负,应试连着考了三科不第,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正想借此表明心迹效忠皇上。武禧元年正月,大挑发榜任职后,皇上专门在文华殿设宴款待他们,圣上的本意也是通过大挑举士,恩荫笼络引为知己,使之感恩戴德忠心效命,借助他们渗入地方官场整饬吏治,皇上视他们为知己,他们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能不以死效命吗?正好常刑部空缺,也怨咱们没有及时填补,机缘巧合便让人家钻了空子。虽说是个侍郎,人家可是天子门生,朝廷直派的官员,任暄说也不好随意开缺,只能缓以时日,无论什么由头随便寻个不是,安排他个闲职,才能解除一块心病,眼下实在没有法子更换,更不可无端打压,否则便是与伪帝叫板也是自找麻烦。若想当下更换,除非是皇上改了派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邓暨却道:“让他闹闹,未尝不是好事。”


    “可若是真的让他查出什么来,先不说户部,就是内廷也会被清查,牵连邓氏对公子来说极为不利,邓氏无非是因为公子您的身份才让您替了长公子的位置子,若是牵累到他们,指不定怎么撇清关系,这秦氏自是不能再留了,否则公子苦心进就的局面会不化为泡影,这秦氏是非杀不可,若公子信任,那力自家立刻去办,免得夜长梦多。”


    邓暨淡淡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邓氏那群蝼蚁我自是看不上的,可现在不是动秦氏最好的时机,他的命得留,你叫东皇台的那些人首尾处理得干净些,别真让秦氏抓住了把柄,否则我不介意送他们去死。”


    *


    “公子今儿个天气冷,老太太那边说,您今儿个要去国子监就不必与她请安,只是传了句话,叫您好自为之。”青坞捧了仲新的狐氅进来,是缎青色的毛色,做工精湛,“这是老太太那边送来的,说是叫您用上。”


    卫令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里还是涌上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来,她仔细地摸了摸后道:“披上。”


    青坞道:“我们公子真是生得好看,大公子他们似乎加起来都还没有您好看呢。”她伸手掸干净刚才进来沾上的风雪。


    卫令转过头看着她惊愕的小脸,眼底还有层淡淡的乌青,似乎是没有睡好,隔着层日光的这么一相望,两个人心都是透亮的,她还没说什么,青坞就在她的面前跪下了,听说自那日后老太太还是罚了青坞跪了三个时辰。


    卫令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子一直低垂膝盖触地的那一刹那,她的膝上也隐隐一阵寒疼,卫令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便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公子,”她微微诧异,“公子没有审问奴婢的意思?要知道…”


    卫令笑起来:“我知道你的答案,我用人就会给予百分百的信任,我没有证据就没有指颖你的理由,不过我还是等着你主动开口,青莲与谁人有仇你可知道?”


    青坞抹泪道:“青莲她其实一直都与府里的四公子有所来往,在被海姨娘拔过来伺候自己前是四公子院里的,可是青莲毕竟卑贱,海姨娘本也不喜她的作态,暗中以各种理由将青莲送到别的院里去,可青莲颇得老太太的欢心,于是专令青莲伺候四公子,海姨娘哪里肯就此放弃,但青莲是个极谨慎的性子,姨娘是抓不到她的半点错处,所谓许了人家,只不过是青莲为往上爬勾搭的陈忠,那是府中厨房管事陈流的儿子,府中伺候园子洒扫的张嬷嬷就是他的娘,直到青莲被调去四公子院中得了他的青眼,自那以后奴婢便有时看见夜里陈忠私下来寻她,但青莲铁了心要跟四公子,因此陈忠与青莲的事不了了之,奴婢有想过是否是陈忠心怀不满而害了青莲…”


    “此人风评如何?”


    “平日里还算本分老实,原先做了大公子的书童,只是他受人捧惯了,后来有一奴婢顶撞了他,他踹了对方一脚,那奴婢正是大公子昨夜刚爬了床的…大公子觉得损了颜面,便将他贬后低等仆役,还杖了四十杖,因此自那以后他走路就不正常,而也正是那时青莲对他的态度才冷淡下来。”青坞娓娓道来,“出事以后陈忠就消失了,奴婢猜测他是否是因为心虚逃走了。”


    “那后陈管事与张嬷嬷可有什么异常?”卫令问。


    青莲仔细想想道:“那倒没有,因为陈忠在经常会消失几天,有人时常在赌坊里看见他,他似乎与崔相的幼子崔俭混在一起,经常跟在他的身边,若非看在陈管事与张嬷嬷多年忠心侍主的份上,应当早就将他赶出府去了。”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现下我们先出去国子监。”卫令颔首道,前世国子监里发生一桩大案,而牵涉的正是国子监祭酒隋执臣,当年隋执臣的书房被搜出来亲笔所写的反廷论,其门生更是跳出来指认隋执臣收爱贿赂,贩卖国子监名额,以及暗中与前朝旧党余孽有所来往,北戎想让他屈服求饶,折断晋朝文人士大夫的脊梁,而隋执臣当场血溅青鸾台,无数文人士子因此痛骂朝廷,学着隋执臣撞柱而死。


    如果想要救下这位忠臣,她顺势进入国子监揪出那意图谋害他的人,或许不会发生“青鸾台案”。


    隋执臣可是当代大儒,如果他被陷害,会致使无数百姓们丧失信心,所以他更代表着文臣的信心与气节。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年便是她的兄长,府中的三公子沈寅,他乃李夫人所生,听说幼时体弱便给一位老道士带上山修道,李氏那时又醉心做生意开商铺,待她反应过来时,沈寅已经在她的疏忽下长大了。


    沈寅中举后以后做了大理寺正,乃是正六品,大概因为常年在山上修道的缘故,沈寅的气质非常沉敛内肃,一点不肖似李氏身上的浮躁之气,实在是很打眼。


    少年穿了白青色的长衫,只用一支白玉簪挽起长发,对前来的李氏拱了拱身:“母亲,近日身体如何?儿子这几日忙了些,未来得及归家,不过你也知如今朝中时局,案子频发,多是北戎兵在禁都中为非作歹,气人深恶痛绝,如果母亲平日里无事还是切莫出门,商铺的事就交由下人们去打理。”


    李氏道:“是,不过我自身你近来倒是清减不少,平日里还是切莫过多劳累,娘只有你这个儿子,其它的什么对于母娘来说不重要,今日你送你六弟过去,顺带去拜访你的恩师,不过时局不同,你恩师又是清傲之人,切忌不可与他说得过多,以免说了错话,牵涉你自己,毕竟隔墙有耳。”


    “母亲的教诲我定当牢记于心,天气冻寒,还请母亲回去照料。”


    沈寅向李氏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待李氏的身影走远沈寅才回过头来看她,他眸中也无甚情绪,让人觉得十分淡漠,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上车罢。”


    卫令前世并没有与他接触过,偶有几次都是他极厌自己的眼神,这般的冷淡态度对于她来说已经可以是称作态度和善的,左右她也并不稀罕他的好意,她回到沈府是想要查清有关于前世的真相以及自己真实的身世罢了,他对她冷漠,对于她来说并无痛痒,重后一世,他在她的面前左右不过就是后辈。


    前辈对后辈还是应该有些忍让和宽忍,如此想来她心中也稍有宽慰。


    少年静静地盘玩着手上的佛珠,佛珠温润却好似有层油腻的蜡光,将少年的修长手指衬得更加骨节分明,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被认回府里再与他见面,感觉终究还是不太一样。


    “父亲来信与我说,你是卫姨娘的儿子,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切莫面着国公府的名头,四处招摇,我最厌的就是仗势欺人之辈,你可明白?”他的声音从身边传过来,似乎是惯有的平稳无波。


    卫令并不想在他面前故作乖巧,“那我倒是想问问见光,你已是满京中都为人所知的政国公府公子,你无论行走到何处有人前呼后拥,他们这捧你、生怕得罪你,你走在外面恐怕面对的只会是别人恭恭敬敬的脸,你借的不就是国公府的势么?你根本不用出手,所以当你享受好处的时候,也许别人正在遭受不公。”


    沈寅的脸色沉下来,“你这是诡辩。”


    “呵,”卫令冷笑,“需要我举例子不成?你怎么进的国子监?依仗的是国公府,国子监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而寒门子弟根本没有资格踏入那道门槛,你们世族这是仗势欺人,垄断了教育资源,而且你的前一名考过你的举子没能入仕,至今仍在家里赋闲,后来反倒为了养活家中老小做了教书先生,而你已经是正品的大理寺正,为什么?他的能力比你弱,不是的,他的父亲是县丞,颇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家想必也不会是个无用的,你知道你入仕的机会如何来的?那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这何尝不是仗势欺人?”


    沈寅平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丝波澜,他似乎出刻终于有兴趣认真观察她这个刚回来的弟弟,说来她十五岁的年纪入国子监也算不得晚,而沈寅今年则已经有二十岁,是弱冠之年,那位幼时带他修道的老道长亲自为他取字“沈归”。他有些傲慢,毕竟他是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所谓修道,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坎坷,年纪轻轻坐上六家官位的,那真是凤毛鳞角,有的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可能只是他的起点,这样的人脱离了凡世,是看不见曾罗大众的。


    而她作为后来者,在他眼中就是侵略者,他对自己抱有敌意,从骨子里轻视她了,可当她说中他的处境他才会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来看她。“你的话我明白了,我不恼怒你所说的,这是我之前宏略的角度,以后若遇到难处寻我便是。”


    国子监是晋朝最大的高等学府,里面的人如同她所说的那样的确非富即贵,但自从北戎控制禁都以来,国子监就来了群北戎子弟,似乎是有意学习晋朝的文化。


    所以一下马车,映入眼的却是几名北戎子弟正在殴打一少年,北戎人大多生得威猛,近来入都的北戎不仅有完颜氏,还有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独孤氏、令狐氏,而其中最扬名的也不过这几代,他们本各属某个部落,后来却被北戎奴服,他们已经在禁都扎根,深为晋朝的繁华所吸引。


    带头的正是拓跋景,如今律阳侯拓跋骏的独子,胡人大多五官深邃,拓跋景同样五官硬朗挺拔,只是他索来声不好,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作践下,律阳侯拓跋骏年幼时随父入过禁都,与隋执臣交好,他本人又深受汉儒文化吸引,便将拓跋景也送入国子监。


    “弄脏了小爷的鞋,那你今儿个就主动给小爷舔干净,否则别想走!”拓跋景肆无忌惮地笑着,他的肩膀宽阔,腰背挺拔,浑身上下是来自北藏的那种浑然肆意与肃杀,他就那么目光笔直地望了过来,双目一眨不眨目光幽暗。


    卫令抬起眼睛,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她打量他的目光被他轻易捕捉。前世他继承了律阳侯的位置,领兵南下势如破竹,自己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如果今世可以提前解决掉他,那不失为好事。他踩着地上那人的肩膀,将他踩在地上,任那它男子痛苦地挣扎呻吟,面上春胜,想来已经遭过他们的毒打,那群拦在附近的围子监学生正在义愤填膺地看着这幕,而拓跋景全当看不见似地,踩踏着对方的手掌,卫令甚至能听见指骨碎裂的声音。


    少年丰秀的脸,愤恨地盯着他:“要杀要别,悉听尊便,你们这些蛮人到我们的地盘耀武扬威,当真无耻至极,反正我绝不会向你求饶,你要是也有血性,那就痛快地给我一刃,而不是在这里折辱我,我绝不受这样的气!”


    “哦,好骨气!”拓跋景道,“我倒是给了你证明自己骨气的机会是罢,那好,我就成全你。”说罢他抬腿向地上那它嘶喊的少年抬腿重重地踹了过去,紧接着便是除了风雪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北戎那群子弟正在叫好,卫令过去将人翻过来,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沈寅皱眉走了过去,拉住卫令的手臂:“走,不要多管闲事!”


    卫令挣开他的手,“多管闲事?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欺负,你就这样视而不见?”


    拓跋景显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缓缓踱步过来:“你谁啊?轮得到你来管我的事?”


    卫令起身看着面前的男人,冷笑道:“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听说你们北戎的男子自小擅长骑射,而你又自称骑射第一,是草原的勇士,那么与我比试一场如何?如果你赢了,我任凭你发落,如果你输了,就为你的行为道歉,并且永远不允许再踏入国子监半步。”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眼前少年身姿纤弱,连寻常男子的体格都比不上,更何况眼前高大挺拔的跋景呢?


    众人惊怒,但此刻也不敢相信眼前这般瘦弱的少年可以与拓跋景一较高下,众人或惊或疑,但都无法违背内心的想法给她下赌注,看她的行头,此人似乎来自政国公府,出了事倒头怪罪的还不是他们学子的身上。


    卫令却似察觉到他们的想法,冷眼睨着他们:“怎么着?都成了哑巴么?”她的目光似如冰展,说不上是鄙夷还是厌恶,那在冷雪中挺身的脊背却好似透出股自信,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信服,终于有人喊了:“跟他比!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对,小兄弟,你跟他比,若是不行的话我来跟他比,我们是人,又不是那牲畜,凭什么不能反抗!”


    卫令挑了挑眉看向拓跋景,上一世她丧失记忆了,却从八岁起就在军禁台,成为一名暗卫,重来这世,她虽没有信心打过完颜政,但对付拓跋景却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他跟她比试,她能不会顺顺地将他赶出国子监。


    沈寅抓住她道:“别多管闲事,你以为得罪了就跋代于你有什么好处,先不说你会不会被他打死,那之后你可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若怕死,今天就不会主动站出来,你既怕,就躲去一边。国公府背后是完颜政,他们最多拿我泄愤,你不用如此惊慌。”


    卫令寒冽的神色令沈寅一怔,沈寅便再不说话了。


    拓跋景自然没有拒绝:“成,如果你比战输了,就劝龙椅上的小皇帝向我跪张罢,不是政国公府么?劝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


    “什么?”


    有人怒道:“再怎么说那都是皇帝,跪你算怎么回事!”


    “怎么,玩不起?”拓跋景笑起来:“那就说谈,我现在就将这个不知好与的人杀了。”说罢他抬腿要踏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的脑袋,卫令出声阻止他:“那就这样定了,还请世子先报。”


    拓跋景笑起来,行至她的面前冷雪扑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令她不自禁眉头微皱,他的目光带着杀意压抑着扑向她。一切没有任何预兆,他骤然抽出长刀,劲风扫雨般急速舞动,道道白光横距身前,便是泼水,也难入分毫瞬间就到了卫令的脖颈旁。


    卫令俯身躲开的同时抽走他腰间的长刀,迅速格挡上去,噼哩啪啦的缠斗声中,带着阵阵积雪飞扬,两人缠斗地难解难分,但站在外面的人却看得清楚,拓跋景虽攻势迅猛,却不如对方灵巧敏捷,只听一声刺耳的划拉声,拓跋景连带着他手上的刀都被对方一脚踹出去跌摔在地少,可拓跋景不甘心,再以迅速之势提着刀向她刺来!


    卫令动作之间眉眼已经全是霜雪,两颊冻得通红,可是却有种异于常人的美态。


    拓跋景难得感受到焦躁,再睁开时更是狠厉一片,卫令的刀被拓跋景不要命的攻势蹦飞过去,肩膀她生受了他一脚!


    左侧空隙没来得及收回,刀锋直劈向她的脸,卫令看向一边站着的人,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而是抬过他手上那把像牙骨做的折扇,打开后锋利的扇面如同刀锋,划破了他的脸。


    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卫令收起扇面用扇柄击向他的肘弯,那扇柄撞在他的膝弯,她顺势时击撞在对方脸上,将人带翻在地!


    接着抬脚勾起长剑拿在手中,指向拓跋景那张不甘心又微微错愕的那张脸。


    胜负已定!


    卫令的脸色极难看,他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人,年轻的面孔没有胜利的喜悦好似赢了他也并没有多光彩似的,哪怕她看上去面无表情,可依然能感受他对他的轻视与不屑,那点从心底追不消的幽怨吞在他的心底里沉了沉,像块石头似地压在心上。


    “小世子说话可还算数?”她不留任何情面地问他。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只有他身边的慕容伏伸出手将他扶起来,拓跋景颇为恼怒地瞪了卫令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有人不满道:“这北戎的蛮子当真半点不可诺,当真是欺人太甚,想我晋朝如今倒是给北蛮子骑在头上,就觉得山中繁屈。”


    有人及时地捂了他的嘴,眼神示意落在慕容伏的身上,慕容伏与其他北戎子弟还没有离开,卫令看向地上的少年也不打算计较什么,当下还是得尽快将少年送去医馆。


    待有人将少年扶走,她才反应过来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对上那双轻挑美艳的狐狸眼,他的龙瞳是纯正的黑瞳,说明他本人应该是中原与北戎血统生的估计是中原人,他生得清秀儒雅,看上去有如东公子般温润。


    她反应过来看向手中的象牙扇,似乎自己抢的就是他的折扇,只不过如此今扇面染了血迹,有几处都已经折损断裂,她看向他:“此扇,我会赔。”


    慕容伏似乎没有生气,而是看了她半晌:“不过一扇子,你倒是在不觉得阁下的身手有些熟悉,不知在哪里学的。”


    “不入流的江湖蛮子而已。”卫令道,“就不说了,不过今日你们这番倒是让我对你们北戎的印象不太好,你们北戎平日里就是这般行事?”


    慕容伏也不恼:“这事得分人,难道禁都里的人就全是好人么?有的北戎人也是好人,沈公子难道也有种族歧视?”


    卫令道:“种族之隔不仅是发肤之间的隔阂,更是思想上的不同,几百年你们北戎被中原视为低贱的血脉,可人生来其实到底有什么不同?哪怕是中原内部也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我没有看不起任何的血统,只是你们践踏了我的国家,难道还想我们对你们欢迎不成?此事我没有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终究是立场不同。”


    慕容伏道:“公子讲话总是凌厉,看来,您是有心与我划清界限,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来去都有缘分,估计您是来国子监报名的罢,以后我们可就是同窗了,还是要多多来往。”说罢抬腿离开,卫令看着手中的扇子却听对方道:“起码洗干净再还我。”


    沈寅已经抬腿走在她前面,她后一步跟在他的后面,卫令看向沈寅寡淡却挺直的背,他在途中道:“如今的国子监已不同以往了,北戎权贵子弟入京来此处受教,他们在沈院,原来的学子在西院,但是因为中原学子们不愿与北戎蛮子共同学习,国子监这几年已经陆续走掉了近百名学子,这就是如今的状况,如今的北戎压在我们汉人的头上,你有侠肝义胆之心这当然很好,可是你的背后有时不仅仅是你个人,也不仅仅是国公府,而是代表着我们汉人,你要明白。”


    卫令道:“那你呢?你刚才有没有想过出手?你是权衡利弊,你认为理智远胜于情感,你永远理智,但也自私,这点你无可否认对罢。


    说实话,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成为一家人,但上天就是和我开了玩笑,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成为敌人,到那时候,我或许已经可以做到理智大于情感,我知道你了解你,但你不会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