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牡丹

作品:《佞恩录

    “放开!”


    这一声低沉却没有情绪,原本压着卫令的那小旗立刻慌了神,恭恭敬敬地将卫令放开,但卫令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主,反手将小旗撂倒在地,狠狠地往他面上砸了拳,但力度其实也不大,对于皇城司卫来说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挠痒痒都算不上,谁知这看起来结实的汉子立刻落泪:“我不过是一时心急而已,这位公子你欺负人,我的手指都没碰你,何况我还没有娶妻,若是损了脸你负责么?”


    蔺津委屈地哭哭啼啼起来,卫令的手立刻松开,瞪他一眼,她最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哭什么哭!我给你道歉成不成?”


    隋鄢冷冷地看了蔺津一眼,蔺津立刻收了眼泪,为难地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丝苦涩:“侯爷,回府罢。”


    隋鄢起身,看向卫令:“你是被谁追杀?什么时候又成了国公府的天公子?”


    卫令心中暗叹,隋鄢身边的探子真是厉害,这么说,他一直在监视着自己不由得气恼,可还不待她出声质问,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沉重起来,卫令往身后回头,忽然看见荐福坊那处地方火光冲天,竟起了大片的连火,而荐福坊附近都是民居,住着底层的百姓,只见火借着风势,熊熊蔓延,几乎映红了半边夜空,城内喧哗四起,乱作一堆。


    卫令的心猛揪起来,陡然转头,发现隋鄢面上已无情绪,刚才的惊痛之色仿佛也只是她被风雪迷了眼而出现的错觉,也是,他这样手中沾了无数血腥的人会将百姓的性命挂念在身上么?


    卫令爬起来好他的马,冷冷地转过头看他:“隋侯爷,借借你的马。”


    说罢两手牵着马缰夹马腹飞快地向荐福坊的方向奔去。


    隋鄢轻轻抬眼,沉郁的眼中也映着那冲天的火光,他看了蔺津一眼:“没用的东西。”


    说完冷声道:“就近借匹马来。”


    无边的火光与风雪中,陷于回忆。


    霍玠坐在昏沉的室内,烛光与未落尽的夕阳正是他残着笑意的脸,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松鹤变如玉,只是眼角处残着道小疤,若要挑他容貌的瑕处,说来说去,恐怕是只有这点了。


    他往那一坐,似乎又变回了与他在繁京打马游街的少年,只是他太阴郁,但他们都知道,哪怕他做回霍氏长子,他做回隋氏幼子。


    最终,也不会是随心所欲的少年了,两人醉生梦死,以为这辈子也不过就是这样。


    “隋伯徽,我的身份藏不住了,今天会是我们有生之年在禁都喝的最后一顿酒,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确定幼帝现在不是在荐福坊就是在宣和坊,头批将他从北郡护送南下的皇禁台卫都死绝了,而且听说幼帝也受了重伤,加派人手过去到底会引人注目,皇禁台卫出现了叛徒,我接应他们的时候被发现了,接下来他们定会怀疑你,只有你亲手杀死我,假装我叛了你不仅投向幼帝,还将你的消息传给完颜政,才可以打消他们对你的疑虑,届时我会故意放出消息幼帝在荐福坊,如果真的出现内奸,他们绝不会信我,会去烧宣和坊,为了安全起见,只能牺牲滞留在荐福坊的皇禁台卫了,不然前头的牺牲也全都白费了,我知道你怨谢氏皇室,恨代皇帝,可是你要明白,幼帝现在的确是复兴我朝的希望,重要的不是血脉,而是人人将他视作希望,那么他就只能是我们拥护的对象,明白么?”


    隋鄢挥手打掉了他递过来的酒:“他算什么希望?!那场血案难道就此掩埋么?霍鹤眠,你真的是大公无私,但你要我做这件事,那绝不可能,我宁愿那个昏庸皇帝的后代被抓!”


    酒液倾洒,奇怪的是看来以香醇闻名的玉京春,此刻倾出来的酒液却莫名地黏稠,映在夕阳下像是浓稠的血液,只轻轻地笑了声:“隋伯徽,我们在此处长大,又是显赫门第出来的,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些事情你放下了会比耿耿于怀更好,当然,让你来做这件事是对不起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比起死在别人的手中,我更乐意死在你手里,不过我终究还是将你拖下水了,这晋朝终究拴住了你的一生,还要你甘之如饴,讲实话,我也办不到,可是厌京,你与我不同,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你是笑着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与折磨的,而我呢,当时只想用死了结自己的苦难,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要经历这些,怎么想也不明白,你却从来不想这种问题,你与我说,就是老天爷瞎子眼,是啊,老天爷瞎了眼,可讲实话,这乱世里谁不是苦命人,我们既过来了,便要拉这江山一把,厌京,就照我说的做,这是我求你的,也是我欠你的。”


    *


    卫令翻身下马,看见北戎禁军拦在荐福坊入口,既不让人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敢情是准备活活烧死里面的人,荐福坊虽小,但也有九百户人家,他们明目张胆地践踏百性的性命。


    为首的禁军统领,那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沈卫,只是他们还来不及见过,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恨,竟燃烧着她的心脏,临死前的窒息感似乎还在不断地淹没着她,她忽然就很想和他同归于尽,此时荐福坊周围堵满了人,她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热烈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晰,看着看着,卫令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她不明白,背后烧死的不是他的族人不成?他没有底线!


    有人抱着啼哭不已的婴儿道:“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真是怪事,为什么不让人去救火,难道要让人活活被烧死不成?当真是丧尽天良,当真是乱世啊,蛮人没有人性,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出城,不然指不定哪天在睡梦中自己的命就没了!”


    “哎呀,你们不知道,听说荐福坊里面藏了乱贼,而且一直是皇禁台的据点,北戎担心幼帝藏身在此外这,你们说还能是为什么起的火,大雪天起火,里面没有猫腻才怪,我敢打赌,这场火十有**就是如今的伪朝放的,遇乱世果真遭殃的都是老百姓,你说说我们可如何是好,各位有能力的还是尽快去南边。”


    有人应声道。


    “可是南边也乱!那几大藩王争权夺利,也是明目张胆地杀人,再说了,家业都在这边,去南边临是糊口都成问题。”


    “还管什么家业不家业的,不死在这里能保住生命都不错了,谁不知道当今皇上不过是刚扶上去的假皇帝,等南边攻占下来,就是北戎的君主,坐上那个后置了,到时候我们都是北戎的子民,我们汉人终究是要让蛮人骑在头上了! 当真是可笑,而且更可笑的是,许多汉人还是那群蛮族人的走狗呢,改朝换代,他们就是开国功臣,这下从亡国奴变成新朝元老,当真是面上有光嘞!” 有人毫不避讳道,另一立在他身侧的妇人立马捂住他的嘴:“老张,切莫这般乱说,口无遮拦的,免得到时候招致祸患,当真活腻了不成,敢在禁军面前胡咧咧,嘴巴说得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那妇人长长地叹口气。


    卫令忍不住冷静下来想,前世明明没有这场火灾,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有谁泄露幼帝的消息,可目前来说,唯一的变故就是自己,难道自己无意之中造成了这场火灾?


    摄政王府内,完颜政慢条斯理地捧了杯茶,看向面前的人。面前的人长着张阴柔秀气的脸,恭敬地在他面前半跪:“王爷,您吩咐的事我们都办妥了,现在京中正乱着,幼帝一旦离开荐福坊,我们的人就能立刻抓住他,只要幼帝一死,您便可以站出来,届时您才是新帝的合法人选,我们也能报仇雪恨了。”


    “冷宫那个废物本以为都没用了,没成想却有意外的收获,你们派人盯住赦业寺那个地方,抓到人就给我送来,明白么?”


    完颜政心情极好地抿了口茶,手腕上还戴着镣铐,因此茶水便不小心洒出来些,他放下茶杯哂笑一声,嗓音温润:“冯氏,你变脸倒是有一套,从前我倒是小看你了,只要你对我足够忠心,来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冯邽谄媚地笑着:“此事小的定会忠心追随,而目小的发现一件事或许对大人的大业有所帮助,摄政王从猎场上带回来的人竟是政国公府的公子,听说早年流落在外头,行之,如今住在倚梅园,巧的是,卫公子刚才府礼王后脚就将人绑了,两人怕是相识,左右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礼王私自进出十王府本就是罪过,或许可以试着将礼王发展成咱们的人,毕竟谁甘愿一辈子做只囚鸟呢。”


    起初他是觉着两人有仇,可人家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冲去荐福坊与禁军叫嚣,看来又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可以稍加利用的,至于怎么利用,那就要看这位的意思。


    完颜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公主近来怎么样?”


    冯邽道:“她又不是真的公主,能敢不听您的么?”


    当年邓氏与公主定下这门亲事,邓氏就得将定远军的兵权交还给武皇帝,结果呢,原来那公主自小就是病秧子,没来得及成婚就病逝,皇帝更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竟随便封了不受宠的宗室女代嫁,偏偏昭庆公主自小养在行宫,谁也没见过,大家还以为她是真的昭庆公主,用一个假公主就拿掉邓绍在定远军的兵权,皇帝当初真是好深沉的算计。


    冯邽仔细地查了查,原来这名宗室女竟是反王雍王之女。


    “雍王之女又如何?”他挑眉问他。


    “是雍王之女也就罢了,但她却是雍王侧妃冯氏所生,众所周知,那冯侧妃可是疯子,原本也是好端端的闺秀,却莫名有一天脑子就不太正常,你说,这疯子生来的女儿能是个正常的?选谁不成,偏偏选了她,武皇帝不是存心折辱邓氏么?”


    “邓绍本来是武将,皇帝却以他年迈为由改做文臣,甚至不放在兵部,你说武皇帝这般忌惮,邓绍反了那也是理所应当。还有,谢娢毕竟头上顶着公主的名号,为免出了什么差错,你要盯着她。”


    完颜政顿了顿道。


    “不过,她也是放得开,为了她母亲竟真委身于本王,待到时机成熟还是寻机废了她,免得养虎为患。”


    门外的婢女悄悄地退下,一切仍显得风平浪静。


    *


    “公主,起了身么?”


    澡间里氤氲的白色雾气渐渐散淡,谢娢整个人都浸在那只香樟浴桶里,刚洗过的满头半潮青丝正用一支牡丹簪松松地绾在颈侧,额发半湿着贴附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双目半阖着,水珠从眼角一直落至颈肩处,再缓缓地滑向那不可捉摸之处,令人暇想无限,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地唤她,她缓缓睁了眼,从水中起身。


    婢女阿坞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优美的**,雪肌腻目,玉肤耀目,在烛火交映下竟如同上好的羊脂般温润,身段更似一朵含苞初绽的娇花。


    只是——


    在这具年轻且美好的女体上,却也遍布着青青紫光的伤痕,看着便触目惊心。


    阿坞垂下眼睑,从托盘中取出寝衣为谢娢穿戴,边服侍着她边将适才完颜政与冯邽的对话复述给她听,她听完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从浴房中迈出走至寝屋。


    寝衣襟口略敞,右衽松垮至腰间,也没系带,走到间可以听见她脚腕处禁锢的锁链发出的摩擦响动之声。


    卫令倚在贵妃榻,由着阿坞喂她吃葡萄,眉目疏庸,铜镜中倒映着好的身姿,虽全身素净,却是天姿国色,颜如舜华,阿坞却是姿色平平,眼角半边生有一大块红疤,看着有些净凉,面对谢娢打量的目光,她颇为自卑地低垂下脑袋,谢娢笑了笑,媚态横生,吩咐阿坞道:“去铜镜前坐着。”


    阿坞很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紧紧地咬着牙,手掌里沁了汗液,但谢娢没有理会她的不情愿,赤脚下了贵妃榻,将她拉着坐到铜境台前,双手缓缓地摸抚过她的脸颊,淡淡的梅花香在极近的贴:相贴中传到她的鼻尖,终于消弥了那些许的紧张,因为光影的错觉,烛火投下的阴影遮掩了她眼角处生长着的大块的胎记,从谢娢的角度看来,几枝从外伸展而上的海棠枝下坐着的是位光彩夺目的小娘子。


    “阿坞啊,我知你从来不甚在乎自己的容貌,可你要知道,女人能够依靠不仅仅是内在的聪明,还有更实在的便是无边的容貌,你脸上的皮已经换得差不多了,今日就是最后一次,你且忍忍,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快速获得我们想要的。”谢晗附在她的耳边吐气如道。


    房里灯影昏昏,螺屏暖翠,隔着垂幔数重,镜中好长发垂腰,身着倩倩,情状极其香旖诱人。


    外面一郎中早已垂待在身侧,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觉他的面容年轻而俊俏。


    谢娢微微侧目看他:“开始罢。”


    几刻后,房里传动着压抑的痛哭与低低的嚎叫,那是被人为压制的,无法散出来的声音。


    *


    卫令记得荐福坊有几处进出口,其中有处甚为隐蔽,她便想去引导民众出来,谁知才刚到荐福坊附近,便见一男子急色匆匆地护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禁军搜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卫令看见那男子半身是血,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卫令借着间隙一看,火把的光已经蔓延到三丈之外,禁军黑色的硬质甲胄在月光与火光下泛着寒光,血腥混合着肃杀气!


    令人无端中深刻地胆惧。


    待她借着火光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当即吃惊,竟是后来的顺义王章鹤玦!章鹤玦疾步跑着,眼见自己体力不支,忽看见一人在前面冷冷地凝视着他,他走上前将刀抵在她的脖颈上——


    锋利的刀刃碰到纤薄的白皙皮肤,冒出些血珠子来,雪比方才稍小,被火光映着,却犹如雾霭,她半点未惧,冷声道:“我可以帮你。”


    章鹤玦狐疑地看着他,但听见禁军杂音的脚步声,他别无选择,卫令脱下身上的狐氅扔给他:“满身血迹太过引人注目,先遮下。”


    章鹤玦看了她一眼,她垂眸站在这片火光之中,或许是夜色太深,又或许是她显得太过于镇定,以至于就这么一眼望过去,就像是只妖魅。


    他居然也就这样信了她。


    “好。”


    待两人失去拐线从荐福坊脱身,她淡淡地指着一处客栈:“我先安排你住下,你这明显是被人盯上了,你可以不信我,但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性命就在我手中,我也知道你是谁,禁军都在找你,你只能信我。”章鹤玦也未有质疑:“你是何人?为什么帮我?”


    卫令道:“我会再来找你,届时再告诉你我是何人,为什么帮你,难得捡回条性命,我希望你好好珍惜。”


    章鹤玦收紧怀中的东西,看着来人消失在火光里。


    *


    “曲致仕!快,和我走!”


    卫令拼命地敲着门,卫令见没有人应,反脚踢开那沉重的木门。


    他正用湿帕捂住了口鼻,神色镇定,他之所以没办法自己逃走,是因为他断了双腿,前世见他时,她是来杀他的,今世再见他,却是来救他的。


    此刻的他哪怕生命受到威胁,目光依旧无波澜,有一种空旷的宁静,如果忽略他脸上大面积的伤疤及他的五官其实长得很好。


    那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松冽干净,仿佛是丹青名家用心描摹,多一分浓艳,少一分寡淡,门被粗暴地打开时,他惊愕的目光在她身上堪堪停落。


    “你是何人?”他冷脸道。


    “不要死就快跟我走!”


    她突然扶住曲致仕的身体,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孱弱的骨头裹着素衫之中,却另有一段病气的风流,将他抱上马车后,他的面色实在阴郁。


    卫令钻进马车。


    “去西长街。”


    她对车夫如是说道。


    车夫后后立刻策马往西长街而去。正在此时,一支利箭钉入她的车厢壁,火光渐步地逼近,似乎有剧烈的马蹄声响动。


    卫令反应极快地堪堪带曲致仕避开!


    正心有余悸,车马车外传来禁军的声音,带着冷冽粗沉的暴怒之意。


    “车上是何人,快出来!”


    卫令侧目向曲致仕看去,他到底是太过于惹眼,而且他的身份特殊,曾是定远将军底下的副将,若他身份败露,那么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当年涉及定远军谋反勾结北戎的人警惕起来。


    曲致仕是她要追查此案的重要线索,她也是花费许多时间才查出曲氏这么一个人,当年天子关军营的粮库被烧,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那场大火中。


    谁知道他其实还活着,一直藏在青州,这两年才敢入禁都,就是为了追查定远将军的事,揪出真正的走狗。


    但她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当年天子关那一役实在太过奇怪,而自己的小娘当初似乎与卫阁关系匪浅,甚至沈家为什么独独可以从天子关那案脱身,明明当时沈氏在天子关也握着兵权,沈家是否有在其中作梗,借机投向北戎,利用此事谋利?


    但至少这个曲致仕一定知道当年的某些内情,说不定可以从中挖掘到小娘真正的身份,或许她也能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


    是的,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沈寤的亲生女儿,因为小娘并不让自己喊他为父亲,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沈寤的薄待与冷漠自私让小娘心中仇恨,后来她发现沈卫以及沈姎都对枇杷过敏,府中什么鲜果都进,却唯独不进枇杷,而她却从小最爱吃枇杷果。


    偏说是巧合也便罢了,可当年李老夫人与小娘吵架,内容却是叫小娘将自己送离京城,似乎是怕什么人寻到,可小娘不愿与自己分离,这才与小娘闹了不快,而她那时也有三四岁,记得茶都当年很多与她同岁的孩子都被揪出去杀了头…


    她越发不明白要杀她的人究竟是谁,她的生父又是谁?小娘到底是何人?但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求证,当年照隋小娘的李老夫人已经过世,而那时的她与小娘又远离了京城,查明这一切,她就必须回到沈氏,做回沈寤的女儿。


    她小娘的许多遗物应该都被贪财的李氏收走了,她顺便也想从远远将军身上查查看。


    收回思绪,她掀开了帘子——


    稽查的禁军看见她的脸不免起疑:“脸上为何有血?”


    卫令一怔,从窗后伸来两只雪白的手臂,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卫令随即道:“什么血迹?不过是刚才车祸,不过是身子不大好,时常有呕血的症状,许是不小心沾染上了罢。”


    禁军狐疑地打量着她:“那车上的又是何人?为何不露面?难不成是乱贼!”


    言罢示意众多围在坊市的禁军准备动手。


    卫令将车帘再度掀开一点,让曲致仕的脸露出来,却只让他侧着脸,而他世温顺地将头倚在她的肩膀上,作出亲昵状。


    重重火光下,曲致仕没有烧伤的那半张脸莹白若玉,颜色灼灼,明明是双极合情的桃花眼,但眸中却没有半点情绪。


    美得失真。


    卫令冷了神色:“我是国公府刚寻回来的六公子,出来寻欢作乐罢了,我们故人如此风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应该也知政国公拱手让出兵权给北戎,又亲自下令杀了关外的三千流民,你觉得我沈氏会助幼帝么?他幼帝若真南边登基,我政国公府岂不是自寻死路?既知我是政国公府的,你也不用再如此仔细盘问,届时得罪国公府,我也不会保你!”


    “原来是政公府的六公子,失敬。”


    禁军的脸上出现讨好之意,但依旧没有放人的意思,“小的也只是倒行公事罢了,还请公子切莫怪罪,小的听的也是王府的命令,不管王公贵族,还是他平民百姓,都要一视同仁,细细地盘查。


    我们办事若出了疏漏,王府定是要摘小的的脑袋,您又知道,好不容易有了乱贼的行踪,这次不将荐福坊翻个底朝天那是绝不肯罢休的,不如公子就宽宏大量地让小的们上车检查,若当真是小的误会小的漏时自行到国公府请罪。”


    卫令笑起来:“让你上来也并无不可,只是这人我是不允许你们动的,毕竟我这人有点洁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乱动,还有,你若是吓着他了,你十条命怕是也不够赔。”


    她的笑有些冷,令那名禁军有些犹豫起来,他自己上赶着查政国公府,若是真查到那的确是大功,可若是车厢里根本没有猫腻,他倒是明面上就直接得罪了政国公府,连禁军统领都是政国公府的大公子,他还用在禁都里头混呢?


    禁军左右思量过后,他还是决定放马车过关卡:“得罪了,沈公子,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计较小的也是一时心急,办事这才没了章程,想来国公府最是清正,又怎会私藏乱贼,若公子不计较,小的请公子到朝帝楼吃酒赔罪如何?”


    “还请沈公子切莫将此事记挂在心上。”


    卫令颔首:“你既会办事,那我也并非会有那闲心刁难于你,你且放心,不过往后做事还是要有眼色。”


    禁军擦了擦额上出的冷汗:“诶,诶,耽误公子了,小的现在就让他们放您过去。”


    “快,将关卡打开!”他向那边守着的禁军喊了声,“这是政国公府的马车,不用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