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题
作品:《帮废帝赶走篡臣后他求我上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杨子陵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这种情形被外放。且彼时正值前任南阳郡守因南顿县被围一事撤职查办,于是他空降南郡郡守一职。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空坐黄门侍郎不得外放的少年壮志,也许是为了向某个贵人证明自己的选择,杨子陵一上任,就把南阳郡上上下下整顿了个遍。
故而他虽有妻子,亦家世显赫,却宁愿住在郡衙后院,省下车马奔袭的时间也要多看两本卷宗。
等到杨郡守走到前衙明堂,四位参与察举的优秀人才已经端坐在堂下。众人见到他,都纷纷起来行礼。
杨郡守打量着每一个人,在看到揭含楚时微微一怔。这个小滑头仪态上佳,且那日街头一见,胆量与才学亦是上乘,却不曾想他竟也来参加察举。
可惜啊,年龄还是太小了。
杨郡守上座,身侧郡丞打开名册,开始唱名。
名册是按各家世由高至低排序——当然,有能力参加察举的,家世也不会特别低,比如自己这个县令之子。
揭含楚心道,家世不显也自有其好处,他可以先放下心来观察其他人。
“广平王揭讳会真九世孙,前巨鹿都尉揭讳肇纪之孙,前南顿县令揭讳怀雍之子,南阳郡蔡阳县揭含楚——”
郡丞声音洪亮,唱完名后还传来阵阵回响。
谁?我吗?广平王九世孙?我吗?原来大周开国唯一一个异姓王爷,竟然是我的老祖宗?
揭含楚脑子虽然还有点懵,但听见自己的名字后也没耽误,起身站在堂中,向郡守拜谒:“学生揭含楚,拜见明堂大人。”
叔父,您也太给力了吧!
那头,杨子陵也没想到这小少年居然就是揭含楚。
当时他收到揭怀容投递的名帖时,单单看到揭含楚的名字,他就生了举荐之心——不说别的,小麦增产四成的功劳,他可要占大头!更别提前头还缀着广平王的名讳,其祖父前巨鹿都尉也是领兵能将,其父前南顿县令更是以身守城!
若不是自己一向公正行事,他简直想暗箱操作直接将人保送入京!
却不曾想揭含楚与城中传名的“吞字麒麟”小神童是同一个人,年龄怎生这般小!
杨子陵沉浸在与揭家的神交之中,却忘了揭含楚还在堂下行礼。
一声嗤笑打破了冷寂。
揭含楚用余光看过去,是在外头撞他的那个仙人!
杨子陵这才回过神来,先让揭含楚免礼,然后眼神示意郡丞。
郡丞得令,拖着他洪亮的声音说道:“何人喧哗?”
仙人翩翩起身,行至堂前作揖时飞舞的宽袖直接把揭含楚整个人兜了进去:“学生云思勉,拜见郡守大人。”
郡丞将名册往后翻,云思勉的名字正好排在下一位:“前荆州刺史云讳景明之孙,南阳郡穰县云思勉——”
“大人,”云思勉双膝跪地,手抵额头向杨子陵叩首,“学生堂前失仪,无颜面对大人,请大人允许学生自行离去。”
揭含楚趁着云思勉跪拜,刚从他袖子低下逃出生天,却听见这人这般直愣愣的话。
惊讶归惊讶,但揭含楚稳得住,不像另外两位仁兄诧异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二人本将云思勉视作最大竞争对手——虽然揭含楚挂着个“广平王九世孙”的身份,但谁都知道异姓王早已落寞,传到揭含楚这一代连爵位和封地都丢掉了,区区地方官之子与自己身份不相上下,不足为惧。
唯有云思勉,其祖父为荆州刺史,监察南阳、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七郡,对他们的威胁甚大!可云思勉却自请离去,不再参与察举,对他们二人来说不失为一大幸事。
揭含楚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最终还是将余光落在了云思勉身上。他俯身在地,肩背平直,红裳白袍散落周身,像寒冬腊月里一枝傲立枝头的红梅。
幽香暗续,如磬如琼。匪梅之傲,中心之浩。
这样一个人,不该是……不该如此这般放浪形骸。
“察举之事岂容儿戏?”杨子陵没计较他先前的失礼,言语中却有扼腕的怒意,“取中与否,你都得去堂边候着。”
倏尔对揭含楚温声道:“你且入座。”
“谢大人。”
“是,大人。”
闹剧暂时告一段落,郡丞抓紧把剩下两人唱名了,没再出现岔子。
“赐笔——”手下主簿领着四个小吏,在四人案前分别放上了一卷空竹简、一方石砚、一块油墨、一支狼毫。
察举,分为“身”“言”“书”“判”四个部分。“身”不仅仅指仪表,还要考察行为举止,是以云思勉请求自行离去,便是在“身”上不合格。“言”,即“言辞辩正”,要求口齿清晰、谈吐流利。而“书”与“判”,则是要求书法优美、思维缜密。
“言”已经在唱名时初步考察了,“书”和“判”一同考察,需以郡守的命题作一篇策论。
这次,杨子陵没让郡丞代自己说话,他从桌案上抽出一卷竹简,细细考量后,他开口道:“尹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诸位且以此为题,作一篇策论吧。”
此言一出,堂下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是舞阴县令之子赵宁。
揭含楚毫不怀疑倒霉的赵宁压根没听过这一句,毕竟《论语》是近几日才传入宛城,若不是同他一般乐意四处转转,等《论语》自然普及,恐怕还得小半年。
不过揭含楚也没心思同情他,因为他得花心思同情自己了。
杨郡守这是哪一出?明知道自己前几日在书舍旁已经简略回答过这一句,郡守大人居然连题都不换,直接就抬上来了?难道是没认出我?
若是认出了我还故意出这道,恐怕自己得狠狠挨上双重标准了。
揭含楚细细研墨,在脑中略略构思,提笔便在竹片上写:
“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从容不迫之也。严而泰,和而节,此理之自然,礼之全体也。毫厘有差,则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开篇他并未改动,还是沿用了朱夫子的注脚。揭含楚估摸着杨郡守应该是想循着他之前的作答看后续的论述,于是思考再三,仍然这样写下。
“何以言之?礼非徒具,贵在致和;和非苟同,必由礼立。先王以之而道美,后世由之而行臧。尝思圣人制礼,非以强世也。将使人循其节文,而欢然各得于无所勉强。若夫先王之治,粲然明备,何莫由斯道也?”
然后分析作者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揭含豫是按着孔子分析的。还好高中语文作文练得足够多,这些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增增减减就又写成了一段。
“其为言和也,非谓谄媚世俗,阿意曲从之谓也。乃所以调燮阴阳,融通人我,使尊卑有等而情意相孚,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其为言礼也,非谓苛责细仪,束缚人性之谓也。乃所以纲纪群伦,范围天地,使上下有章而敬爱兼至,百事有程而不相紊……故先王之道,以礼为体,以和为用。体立而用行,则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所以达和之具,非强世也。君子之学,执礼以求和,复以和验礼。用行而体明,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斯为美之至也。”
揭含楚先论述了“言礼”的优点,又与“言和”的优点进行对比。最后将二者结合起来,讨论相互作用的关系和融合的可能性路径。马克思老先生的对立统一观诚不欺我也!
揭含楚洋洋洒洒写完,刚把笔搁笔架上,环顾周围却发现大家都还在奋笔疾书,先前那个倒吸冷气的赵宁也一边抓头发一边下笔。他只好把笔重新拿回手上,装模做样地继续比划,假装自己还在写。
目睹全程的杨子陵:……
杨子陵忍俊不禁,没见过这么爱耍小聪明的人。郡守大人缓步走到揭含楚面前,抽走了他的竹简。
揭含楚回忆起了被前世老师当面批卷的恐惧。
他无助地看着某处虚空,却不料云思勉正巧放下笔抬起头来,恰好与他眼神交汇。
看不懂那人想表达什么,揭含楚只好隔空尴尬一笑。
杨子陵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指关节轻敲案板作为提醒,回到堂上时顺手把云思勉的答卷也带走了。
云思勉:揭含楚你给我等着。
揭含楚:看不懂,笑一下算了。
郡丞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下场把剩下二人的竹简收走。赵宁再如何不愿撒手,也只能看着自己的答卷被呈上去。
由于赵宁拖延了时间,是最后一个被收走的,于是他的竹卷自然而然被放在最上层。
杨子陵当堂阅卷。明堂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安静得只听得见竹简被打开时的舒展声。
揭含甚至能很清楚地听到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的跳跃。
揭含楚有自信,结合了多年议论文的写作经验和来自后世的认识论观点而写出来的内容,应当是可圈可点的。但他仍然很紧张,因为他在赌,赌杨子陵对《论语》这等新学说持支持态度。
凡新事物出现,必不止有弄潮儿,更多的是因循守旧的普通人。揭含楚自认为也是个不愿接受改变的人,因为如今的生活足够好,何必搭上一切去搏一个虚幻的破而后立呢?但他此时却暗自祈祷杨郡守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杨子陵重重地放下第一份竹简,堂下的人登时若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赵宁更是虚脱地摊在椅背上。
揭含楚面上不显,只是在案底抠手指。但他的耳朵已经因为神经的牵动而竖起来了。
将视线从赵宁身上移开,他看见云思勉气定神闲地抄着手端坐着。
揭含楚暗自感叹好心境,打算略过他看向另一个人时,云思勉又抬眸与他对视。云淡风轻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拧成死结的长眉。
揭含楚:什么意思?笑一下算了。
两人用眼神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着,却始终不见杨子陵换下一卷。云思勉像是看懂了他的神色,只学他咧开嘴一笑。
……神经病。
揭含楚白眼一翻,开始闭目养神。
久到揭含楚都快老僧入定了,堂上杨子陵才重重呼一口气。
“南阳郡新野县吴裕。”
隐匿在角落里的吴裕听到自己名字,似是等待已久,整理好衣裳后起身立于堂下。
“学生在。”
“本官让尔等就此题写作,你如何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