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钓鱼

作品:《帮废帝赶走篡臣后他求我上位

    “流匪?”揭含楚一开始还不太在意,“莫非规模很大?”


    揭含豫说:“那倒不是,他们看到清河官兵就不战而逃了。不过他们穿着篾甲,不像是普通流民,而是——”


    “私兵。”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各郡县豪族豢养私兵的情况在本朝屡禁不鲜。他们不像地方官员,手中自有兵马。对没有官身的豪族而言,私兵除了出事时当打手用,更是可以用来攀比身份的标志。


    一般而言,私兵都是被主家好吃好喝招待着,衣食无忧吃喝不愁,怎么会私跑出来去当流匪?


    揭含豫点点头,接着说:“汝南就在南阳东北边,我总觉得南阳这边得出事儿,也不是出事儿吧,就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你不会怪我不跟你上长安吧?”


    揭含楚也没藏着掖着,直白地对他说:“长安也会出事。李太常那边让我有点不安,想来想去,或许只有去长安太学才能找到答案。”


    兄弟二人沉默地对视,双方都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揭含豫移开了视线,睫毛微微颤抖,沉声道:“等你取得本郡名额,哥就上蔡阳给你要钱去。”


    南阳郡是本朝最大、最富庶的郡之一,位于司隶校尉部的正南方,是连接关中、中原与荆襄、江南的战略要冲。南阳郡治所所在地宛城更是重要的冶铁中心和商业大都会。


    揭含豫特意取了自己先前在李家商队那儿买的宛城布料,拜托张婶这几天赶赶工,给揭含楚裁了一套新衣。张婶觉得青色的料子好,小孩穿亮色的衣服才漂亮;揭含楚执意要那匹靛蓝色,说自己本来年纪就不大,得装装沉稳。


    张婶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揭含楚心道好险好险,他自己之前偷偷在两匹布料之间比了比,青色实在是太显黑了!


    揭含楚在出发前提前试穿了新衣。这是一件曲裾袍——最受本朝文人雅士喜爱的经典礼服形制——在揭含楚的建议下,张婶给揭含楚做的这一件特意收了腰,袖口也不如寻常宽大。


    张婶还以为揭含楚瞎捣乱呢,哪有这么奇怪的衣型?结果穿在揭含楚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


    揭含楚小孩身量,如果不掐腰收袖就会撑不住衣服。改版后的曲裾袍把儒雅和干练巧妙融合在一起,而揭含楚在太阳底下干活晒出的健康的光泽感和红润度,让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像一棵挺拔的小松。


    就是这人走起路来怎么这么丑陋呢。


    揭含楚快步略过揭含豫身边时,被揭含豫踩了一下脚:“能不能好好走路?好料子穿你身上都是浪费!”


    两只手抓着裙摆往上薅才能迈开腿走路的揭含楚光着小腿尴尬地耸耸肩。


    “你又不是去下地,做什么裙子撩这么高?”


    揭含章也在后面嗤嗤地笑。


    揭含楚有些不好意思,但谁叫这曲裾袍把腿裹着,裙摆放下去就只能走先秦淑女步了。


    见身边两人一直盯着自己,他只好安排道:“大哥,你去把车驾到门外。二哥,你帮我带些糕点放车上。揭老三我去换件衣服……”他边说边迈着小碎步逃掉了。


    这一行只有三个人,叔父和揭含楚坐马车,揭含豫自告奋勇要帮忙驾车跟着一块去。


    揭含楚坐在侧边,闭着眼睛假寐。但总有布料来回摩擦的声音钻进脑子里磨得他下丘脑一阵骚痒。


    他睁开眼,看见叔父时不时抬一下屁股,如坐针毡。


    “叔父,是不是车行得有些快了?我让大哥慢点赶路。”揭含楚担忧地看着他。这年头多的是人因为晕车而一病不起,万万不能马虎。


    哪知叔父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阿楚,别紧张。平常心,别紧张……”


    揭含楚哑然失笑。原来是叔父紧张了啊,谁能想到先前他还自信满满地说一定能拿下名额呢?


    “叔父,”揭含楚轻轻拍了拍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低声说道,“您看见我今早那身新衣了么?”


    “看见了。”


    “您觉得我穿着如何?”


    “那自然是少年才子仪表堂堂。”


    “那不就对了,本公子在‘身、言、书、判’的第一关‘身’上,就让旁人望尘莫及望其项背望洋兴叹……”


    还没等他“望”出个名堂,揭含豫在外头笑得乐不可支。


    揭含楚把腿伸出车厢想踹他屁股一脚,反被人把鞋子给扒走了。


    揭含楚看着自己的脚丫子:……


    揭、含、豫!


    经过两人这一折腾,揭怀容也镇定下来了。小辈都不担心,他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能自乱阵脚?


    从舂陵到宛城,顺利的话两天就到了。南阳作为第一大郡的优势也显现出来,郡治与属县之间必有官道相连,大大提高了行路效率。


    傍晚时分,三人在棘阳投宿,休整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


    隔天下午,马车终于缓缓驶入宛城。


    拜见郡守的日子在三天后。


    叔父先去郡衙交了名帖,把揭含楚的名给报了上去。这边兄弟二人在客房里坐不住,给小二交代了声就出门在城中逛了起来。


    宛城富饶程度是久居属县的揭含楚难以想象的。


    “铁火星河凝剑气,商衢日夜走吴钩。云帆载尽江淮米,绣户堆满蜀楚绸。”


    “这位小公子好才气啊!”路旁一书坊的老板缓步前来,冲着揭含楚微微拱手。


    揭含楚笑着回礼,直说不敢当。


    谁料老板话锋一转,伸手拿起支在路边兜售的一卷竹简,神秘地笑道:“嘿嘿嘿,公子要不要瞧瞧这个?”


    揭含楚只觉得老板这莫名一笑猥琐至极,让他觉得竹简里的内容也跟着非礼勿视了起来。一旁的揭含豫更是把腰间的剑拔出了一寸,咬着牙从嘴里蹦出话来:“你个老不死的臭虫,我弟弟才十三岁,你……”


    老板打断了他的话,朝揭含豫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嘴里的话却是对揭含楚说的:“十三岁怎么了?我观公子乃在世神童,难道还看不了一卷尹子所作的《论语》吗?”


    揭含楚心中一动。


    尹子!好家伙居然让我在这儿碰上了,还公开发行了!这狗东西把老祖宗的精华偷光了我偷什么?


    纵使心中把尹子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揭含楚面上还是一脸恰如其分的求知若渴:“先生,请问《论语》是什么?”


    听见这等没见识的话,老板对他的态度也没有轻蔑,口若悬河地介绍起了手里的竹简:“小公子且看,这可是今天才刚到手的新货,乃长安太学博士尹奂希先生所著,记录了他的所思所感所悟。连皇帝也要学《论语》,还赐尹博士‘此间圣人’的美名嘞!我手里的货可是京城之外头一批,若是错过今日,在读书人里可就赶不上趟了!”


    老板的话吸引了来往路人的注意,里三层外三层地都围过来看热闹。老板却连眼神也没分给旁人一个,只笑眯眯地看着揭含楚。


    “可否让学生一观?”


    “小公子请便。”


    揭含楚接过竹简缓缓展开,最右边一列果然写着“论语学而篇”的字样,和他在宫里“看”到的内容一模一样——当然,也和孔夫子本人所说的话一模一样,呵呵。


    见揭含豫也把头凑过来,揭含楚心底有了主意,他大声对着揭含豫说:“大哥可愿考较考较小弟的功课?”


    揭含豫脑袋离得近,耳朵差点没被揭含楚这一喊给震聋了:“你……”他见周围这么多人,忙把声音减小了,“讲话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吃错东西了让我来考较你?”


    揭含楚却充耳未闻,固执地一定要让揭含豫拿《论语》考察他。


    一围观群众起哄道:“这位小公子才只看一眼就了然于心了?不才略识得几个字,你兄长不乐意,不若换我来考考你?”


    “哟呵,竟是个小神童吗?”


    “小弟弟,口气别太大了!”


    周围人的讨论声逐渐变成了对揭含楚本人的人身攻击,揭含楚也不恼,按住大哥握在剑上的手,挑衅的神情扫过每一个人。


    老板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他压着声音对揭含楚说道:“小公子这是何意?不买也不用这样耽误我生意吧?”


    揭含楚面露不解:“老板此言差矣,学生正是在给您招揽顾客呢!莫不是你也看不起学生?”


    见老板被自己堵得没话说,揭含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气氛已经火热起来,揭含楚也不再拖延时间,把手中的《论语》递给最开始说要帮着考较他的那位大哥。


    “劳烦大哥考较小弟了,”揭含楚一点不紧张,神色淡淡,“大哥说上句我对下句,或者大哥说下句我对上句……”


    他顿了顿,然后倨傲地挑了一下嘴角:“都太简单了。不若大哥说让小弟背第几句,小弟就背第几句吧?”


    揭含豫都懵了,他哪里见过这副摸样的三弟?简直太欠揍了吧!但是莫名很爽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听见揭含楚这样说,也开始摸不清这小孩到底什么水平了。


    “小子,你可听好了……第二十五句!”他也分不清哪一句诘屈聱牙,就随便报了一个数。


    揭含楚:……大哥,这一篇一共才十六句呢。


    众人见揭含楚不答,嘘声此起彼伏。


    下一秒揭含豫的剑都要拔出来了,揭含楚这才不紧不慢道:“《学而篇》总共都没有二十五句,老板,是也不是?”


    老板没料到揭含楚会反问他,立刻从店里再取出一卷《论语学而篇》,挨着数过了之后才说:“小公子说的不错,《学而篇》一共十六句,这位兄台请在一到十六句里面出题。”


    现场突然冷寂下来,随机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明所以的路人越围越多,都快堵住半条街了。


    “那、那第八句。”他本想让这狂傲小子闹个笑话,不曾想自己先成了个笑话。


    揭含楚自信对答:“尹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他甚至灵活地根据实际情况,把“子曰”增补成了“尹子曰”。


    呵呵,你蹭孔子热度,那我就蹭蹭你的热度。


    “第十二句!”这句话却不是先前那位大哥说的,揭含楚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人群中一个四十来岁蓄着胡子的男人,他目光灼灼,只看着揭含楚。


    揭含楚知道,自己要钓的鱼终于上钩了:“尹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话毕,他才施施然行了一礼。


    那人坦然受了他一拜,接着追问:“此话何解?”


    哦,要考翻译和赏析了。


    “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从容不迫之也。严而泰,和而节,此理之自然,礼之全体也。毫厘有差,则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此乃治国安邦之良药,大善!恨不得尹夫子耳提面命也!”说到最后,揭含楚甚至带上了哭腔,只得用袖子掩面而泣。


    实际上此时的揭含楚:我要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语文老师的谆谆教导,更要感谢朱文公的传世著作……呜,太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