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计

作品:《帮废帝赶走篡臣后他求我上位

    自大周开国初,就定下了“编户齐民”制度,将没有官身的农民牢牢控制在土地上,并征收赋税和徭役。


    田租,也被百姓称作土地税,税率较低,本朝为“三十税一”;而农民最主要的负担其实是口赋和算赋,也就是人头税。本朝男丁十四岁成年,七至十四岁的男童缴纳口赋,每人每年二十钱;十五岁以上的成年男性缴纳算赋,每人竟被征收惊人的一百二十钱。


    叔父家原本只有一个三岁幼女,以往全年的人头税只算揭怀容一人的一百二十钱。用兄弟二人的田产养活三口人还真是年年有余,活得相当滋润,在舂陵也能挤上地主的行列。


    如今来了三个侄子:揭含楚还好说,如今永熙二年满十三岁,缴纳口赋足矣;但再过两年也得同揭含豫、揭含章二人一起缴纳算赋了。


    田地没有增多,多出来的几张嘴和如约而来的人头税虽然不至于让全家返贫——这点人叔父还是养得起的,但张口吃白饭的事揭含楚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叔父年岁渐长,精力总有不济。揭含豫就是一无赖,让他拿锄头去敲人还成,真让他去犁地还真就是瞎捣乱。揭含章不死心地让他牵着牛,结果他把牛赶到水坑里,呼了兄弟三人一身泥。


    也不知是他真不会种地还是纯态度问题,气急败坏的揭含章把人赶走了。手上动作飞快,也不知把揭含豫问候了多少遍。


    揭含豫见目的达成,乐得拍拍屁股走人。


    他不爱和哑巴沟通,总觉得小哑巴脑子里缺根筋;他倒是想拉揭含楚一起出去玩玩,这三弟可比二弟有意思多了,不过揭含楚坚决要和揭含章抱团,再有意思也变得没意思了。


    家里的农作任务自然就落到揭老二和揭老三身上。


    昨天开沟到一半就被揭含豫拉去听小道消息了,揭含楚走前不放心留二哥一个人在地里——另一种程度上的不放心,要是没人盯着,他二哥可以连牛也累趴下——当然牛累趴下了自然也没人什么好事。


    可见揭含豫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揭含章脑子里缺根筋。


    是以今天还要把剩下的地给开沟下种了。


    昨天就两人一牛,揭含章在前头拉着牛开沟,揭含楚跟在后面撒种,偶尔捡起随机掉落的牛粪。


    本朝一些老庄稼把式已经或多或少悟出了生物肥的好处,但没有科学的定量标准,纯粹就是看经验。但各地土质内矿物元素浓度本就不尽相同,不同的植物根系也有不同的偏好,不能同一而论。是以再好的庄稼把式也逃不过烧苗的可能。


    昌宁十年,兄弟三人刚搬到舂陵老家。这一年的冬天冷得让人肌损骨销。


    马车外有许多流民裹紧单薄的衣衫,匆匆赶路。他们也许是从更北方艰难跋涉才走到富庶温暖的南阳郡,却不想这年的南阳也是白茫茫一片。


    流民的目光或悲哀,或麻木,或嫌恶地掠过这驾其实也算不上好的马车,但哪怕再不好,也是个能遮风避雨抵御严寒的好去处。


    或许有人在这个冬天彻底长眠,也或许没有。但只要有一个人死掉,就证明生命可以在寒风中很轻贱地熄灭,证明春天,还远得很。


    揭含楚不清楚这是不是前世小冰河期的表现,但以防未来几年收成不佳,他在这个冬天一点也没闲着,在牛舍内铺上厚厚的谷草,任由牛在上面踩踏、排泄。


    谷草与粪便混合,被踩踏压实。他每两旬取出一次,堆积成堆,使其进一步发酵腐熟。


    不过这样操作的味道属实有点大。但他也来不及挖粪窖进行厌氧发酵,只能等明年的耕作步入正轨了,再徐徐图之。


    开春后,他让揭含章特意辟出一块野地,划成九等份,分别按照不同的水肥配比进行预耕作。


    县里邱郎中的独孙邱一禾和揭含楚同岁,自从揭家兄弟搬来舂陵后,便与其成为了总角之交。他偶尔也会来帮忙,医药世家的桑柴灰烧出来的草木灰总是比旁的质量上乘。


    期间揭含豫抄着空手来晃了晃,一边捏着鼻子说“老三这丑黑娃要变臭黑娃了”,另一边把在试验田——揭含楚起的怪名字——边鬼鬼祟祟窥伺的人给吓唬走了。


    揭含楚听揭含章说起这回事,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想到,只有咱们一家增产可不行,别说太显眼了引人嫉妒,小冰河期可不是一个人的小冰河期啊。


    在试验出种麦的最佳配比肥料后,他分了一小部分给村里的另一个庄稼把式老郑,说服他让自己在他家田旁边自行开辟一小块野地进行肥料试用。


    也不需要老郑多花心思侍弄,每天天刚亮揭含楚就自己把地里作物给打理好了,让老郑等着看效果。


    老郑从揭含楚熟练的操作中看出了门道,但他也没想到这五六岁的小屁孩真有这么大本事——在今年的秋收,老郑的试验田里麦穗单株增产四成。


    更别说揭家那两顷田了。


    揭含楚对外只道是老郑的功劳,只不过他胆子大一些愿意先尝试。


    老郑却不乐意担下这份功劳,乡里乡外逢人便称赞揭家三公子多么多么深明大义,为了帮乡亲们增产亲自掏粪沤肥,还免费把技艺传出去。


    在揭含楚不知道的情况下,“肥三公子”这个名号响遍了舂陵。


    揭含楚知道后已经晚了,最后连县太爷都惊动了,派县丞亲自下乡来视察增产的小麦。


    他用手轻轻握住一支麦穗,指尖传来的并非植物的柔软,而是一种扎实、粗粝甚至有些扎手的丰硕感。麦芒轻刺着手心,带来轻微的痒意。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感受到那坚硬外壳下极具张力的饱满。


    县丞绕着那两顷地转了几圈,双手合十也不知道在拜什么。


    他最后站在一处田垄上,伸手搭在揭含楚肩膀上——揭含楚差点被拍得一屁股墩坐泥里:“好小子!好!是我们舂陵的好小子!”


    揭含楚都快站不住了,县丞大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唔,要是报给郡守大人的话,他们这些人的屁股是不是都能往上挪挪了……


    名声打出去了,揭含楚后来的一些想法就更容易推行出去,也不用打着老郑的旗号狐假虎威。但他仍然时时去向这位在地里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农民讨教。两人俨然一股忘年交的姿态。


    于是这天一大早,揭含楚就先往老郑家跑。


    “郑大爷?大爷您起了吗?”揭含楚没敲门,只是站在矮墙边小声呼喊。


    早春时节,老郑穿着里衣就跑出来了。衣服也不好好穿,他边走边系带子,干巴巴的腹部露在外面。


    老郑给揭含楚开了门,一手毫不在意地抠了抠耳朵:“没吃饭?”声音这么小,像苍蝇一样嗡嗡嗡个不停。


    “确实没吃,”揭含楚一脸“知我者老郑也”的暧昧表情,厚脸皮道,“那郑大爷给小的赏点吃的?”


    最后老郑吃了这只苍蝇的哑巴亏,带着一脸便秘的表情从锅里给他抠了一块饼子。


    老郑家的饼子和老郑的脚皮一样硬,揭含楚一边掰着饼子一边胡思乱想着。


    老郑是个鳏夫,中年丧妻,没留下一儿半女,也没考虑过再娶。他年复一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朝力竭时恰好倒在田地里,恰好没被人发现,以骨肉为肥,滋养身下的土地。


    直到揭含楚带着一包发酵牛粪闯了进来。


    经过几年的相处,他已经把揭含楚当好孙孙了,并且坚定认为这位好孙孙定是能干大事的人。


    老郑是个务实的农民,虽然固执但却不愚昧。跟着揭含楚成为第一批尝到发酵牛粪好处的人,后来甭管揭含楚有什么想法他都跃跃欲试。揭含楚也很喜欢这个小老头。


    今天他是来找老郑借耧车的。


    这个耧车是揭含楚在原版的基础上给老郑改造的,能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三道工序,日种一顷。老郑想着说帮揭含楚打一个新的,但揭含楚不肯。家里统共也就两顷,他和揭含章两人当四人用,两天勉勉强强差不多就完工了。


    他抓紧干,赶在雨水前顺便还能把老郑家的田也侍弄一部分。


    如果是以前叔父一个人下种,没有耧车前前后后两顷地得忙活二十好几天。


    揭含楚和揭含章两人忙了一下午回到家,张婶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俩回家。如果说侄子刚来舂陵那几年,照顾他们只是碍于兄长情谊的本分,那么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年,照顾他们变成了真心疼爱的情分。


    特别是两个小的,又懂事又能干。每每快要到兄弟二人下田回来的时辰,张婶恨不得双手起锅一下子把菜全都炒齐全哩。


    另外,揭含楚一直跟着叔父在书房里念书。虽说揭怀容不愿出仕,但经义确实读得扎实。总不能到了揭含楚这一辈兄弟三人都当农民在地里干一辈子吧。


    在揭怀容看来,老大揭含豫心气浮躁,不是读书的料;老二揭含章口不能言,前途必然受限;老三揭含楚简直是块金钵钵,不管学什么都上手很快。五岁开蒙,且思维灵光,又肯下苦力,揭怀容简直爱不释手。


    要不是他和自己女儿是同姓亲戚,恨不得让人入赘才好。哎,如果是表亲就好了。


    揭小妹年纪还小,加上揭含楚也不乐意让张婶带着小妹去后头吃,所以一家五口围坐在圆桌前也是其乐融融,不用避讳。


    到饭点揭含豫依旧没回来,叔父不愿再等,众人也习以为常,纷纷开始动筷。


    揭含楚饿狠了,三两下就把饭菜席卷一空,现在正用汤匙乘汤。门外出现动静,是揭含豫回来了。


    揭小妹眼尖,看见大堂哥回家一定要仔细看看那人有没有带东西。在揭小妹心里,揭含豫就等于好吃的。看见他右手果然还带着一包东西,碗里的饭也不香了,跳下凳子就往院里跑。


    “大哥回来了——”张婶一个没看住,小妹就冲出去了。


    揭含豫正往屋里走,看见小妹跑过来,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沾着灰就往小妹脸上糊,给白生生的脸蛋上抹出几道黑印子,还倒打一耙:“俪娘怎么脸都不洗干净就跑出来了?”


    揭俪娘闻言气鼓鼓地跑回屋里找妈妈。


    后进屋的揭含豫对众人的视线毫不在意,他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只油汪汪的烧鹅,几块点心沾了点油,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活像是被人瞎抢一通胡乱打包带回来的。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被占便宜了。


    揭含楚就着点心喝完最后一口汤,准备起身向叔父婶婶告退回房,就见一旁的揭含豫朝自己挤眉弄眼。


    我有新的小道消息,你快来问我呀快来问我呀。


    揭含楚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但也没下桌。拿起刚放下的筷子又夹起了一块烧鹅肉。


    不知为什么,揭含楚突然又想到那块来去无踪的面板。除了刚穿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后面再没看见过了,遥远得像揭含楚的幻想。


    这什么烂玩意一点动静也没有,反倒是揭含豫一天天的像个提供线索的NPC。


    一点迷茫闪过揭含楚的脑海,这个面板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