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许再安推开院子小门，槐树下，红色保时捷无声张扬着存在感。他眉头紧蹙，脑海浮现谢烨那句“你的耳钉很好看”。


    “他真的有病！”许再安忍不住低骂一句。他作为首席设计师，昨天得到的夸奖不是因为作品，而是因为对他来说最一文不值的小耳饰。


    他的骄傲被谢烨踩到地上，尊严也被拿出来调侃，他给谢烨的标签除了关系户、骚包之外，又多了一个变态。


    这种关系户未必能做得长远，他甩一下脑袋，把谢烨从他脑海中甩出去。走出半步，又停了下来，他瞥一眼红色保时捷，那个变态这么早就来上班？还是说昨晚没回去？


    许再安带着疑问，小心翼翼踏进室内，他放轻脚步，拉开窗帘，走到茶水间泡咖啡时，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向总监办公室。


    门半掩着，许再安看不清楚，他索性走近几步，透过门缝悄悄观察。


    “在看什么？”


    “砰！”


    许再安被吓得手一抖，咖啡杯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回头，捂住惊魂未定的心跳，发现是老板杨逸。


    杨逸一愣，脸上开始僵硬，悻悻地问：“我吓着你了？”


    许再安摇头，切换无表情模式，拿起扫把，顿了顿，看向杨逸不满道：“老板，以后请别在员工身后说话。”


    “抱歉抱歉。”杨逸放下电脑包，顺手开灯，说，“你等谢总监？他昨晚加班很晚，今天晚些来上班。”


    没有谢烨的打扰，办公室跟平常一样，许再安也没时间再去纠结昨天的事，他手头上还一堆活要忙。


    “许哥，小笨象玩具的节日海报我发给你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王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头也不抬。


    “收到了，你歇一会儿。”许再安点开王新发过来的文件，电脑屏幕的光映照在他脸上，眼下的青黑一览无遗。


    昨晚虽然很早下班，但是因为微信信息，他犹豫许久，最后同意添加谢烨好友。毕竟作为成熟的大人，他们有工作往来，不能因为私人评价就做幼稚的事。


    然而添加好友过后，谢烨的对话框始终安静如鸡，许再安昨晚又是失眠的一天。


    他打了个哈欠，拍醒坐在旁边的王新。


    王新被惊醒，看清许再安的脸才放松下来：“什么嘛，许哥干嘛吓我？”


    “海报我看过了，没有问题，你发给江小野吧。”


    许再安作为首席设计师，除了自己的设计任务外，还负责把关设计部所有设计师的作品，他的工作量是整个设计部最大的，当然报酬也是最多的。


    他审完王新的作品，还得帮林菲修改初稿，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他扫了一眼文件夹里的「亮亮洗衣液」，他负责这家后起之秀企业的全新VI，至今一点进度都没有。


    午饭过后，同事们纷纷拿出折叠床准备午休，许再安还在阅读「亮亮洗衣液」的企业故事。


    “许哥，不睡吗？”王新躺下，侧头看许再安。


    许再安摇摇头，说：“我不困。”


    王新没再说话，戴上耳机刷视频。


    许再安右手滑动鼠标，一目十行浏览官方网页上的故事，光标不小心移到亮起的微信图标，他犹豫几秒，点开对话框。


    【谢烨：许老师，下午一起去UL提案！】


    许再安握住鼠标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大概十秒，他构思了几个回复版本，最后毫不犹豫选择呼声最高的版本，指尖落在键盘上，快速敲着。


    【许再安：我负责出设计稿，不负责谈客户，你需要找江小野。】


    信息发出去，没给许再安重读一遍的机会，对方的新消息几乎在他发出后瞬间弹出。


    【谢烨：那许老师现在能根据方案出设计稿吗？】


    许再安再次深吸一口气，强忍愤怒。


    【许再安：现在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也出不了。】


    【谢烨：所以才需要你和我一起过去。】


    【谢烨：这个客户很难约到时间的。】


    许再安盯着屏幕里的聊天记录，双手忍不住抖动起来，他交叉握紧双手，慢慢平复情绪。他喜欢有条不紊安排自己的工作，不喜欢没有规划的意外。谢烨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秩序感，让他非常烦躁，甚至本能地将厌恶的情绪投射到谢烨身上。


    没过多久，谢烨的对话框再一次亮起来。


    【谢烨：许老师，出来吧，我在车上等你。】


    许再安瞥一眼信息，对着谢烨的头像竖中指，随后装上电脑、平板、U盘，将背包甩到肩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出去。


    红色保时捷副驾车门已经打开，许再安走近，发现谢烨正坐在驾驶座上对他招手，他瞪了一眼保时捷，坐上去。


    “背包放后面吧。”谢烨说着，递过一杯咖啡，“喝点提提神？”


    许再安瞥一眼谢烨，接过咖啡，杯壁已经渗出水珠，他晃了一下杯子，感觉里面得有半杯冰。


    谢烨松开手刹，瞥见许再安的小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笑。


    “喝点冰的能消消火。”


    许再安没接话，表面不动声色，内心OS却是：你也知道是个人都会火大是吧？内心配上甩巴掌表情包。


    谢烨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往前滑动，直到驶出小院后，他才加速。


    “给你加了五分糖，全糖太甜不健康，这个甜度应该刚刚好。”谢烨说着瞥了一眼内后视镜的许再安。


    “我一般不额外加糖。”许再安淡淡说。


    “那得多苦啊？”谢烨笑了一下，“而且，喝点甜的，能让身体愉悦起来。”


    “谢谢啊，如果不出门我也能很愉悦。”


    许再安说话时看着前方，丝毫不在意谢烨的反应，他甚至在反驳谢烨后，又重重吸了一口咖啡。


    谢烨只是一瞥，嘴角微微上扬。


    许再安嘴上说着谈客户不是他的工作，人还是来了。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加糖，喝完一口咖啡后，明明很享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身体比嘴巴诚实太多了。


    一路上谢烨识趣闭嘴，没再继续给自己找不痛快，反而开始观察起许再安。


    这趟车程持续一个多小时，从高楼矗立的市区逐渐驶入近郊，谢烨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


    许再安靠着椅背，手机屏幕亮起后被他快速掐灭，他若无其事看向窗外，直到看见带有UL品牌logo的大楼拔地而起，车子才缓缓停下。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营销部的负责人方龙，人称龙哥。谢烨的车刚停稳，从保时捷下来的瞬间，方龙立马迎上来，两人握手相拥。


    “小谢，怎么回国了也不说一声？”方龙放开谢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上下打量谢烨，“瘦了。”


    谢烨笑着说：“龙哥，您是高就了也不打招呼啊！”


    许再安尴尬地站在他们旁边，心想，您这是熟人局，何必要带我？


    大概许再安的存在感过强，谢烨话音刚落，方龙的目光越过谢烨的肩膀，落到谢烨身后清瘦的身影上，问：“这位是？”


    “来，介绍一下。”谢烨侧身，对着许再安说，“这位是我们首席设计师许再安老师，这位是龙哥，我爸的旧将，现在是UL的？”


    他故意放缓声音，看向方龙，等着对方回答。


    “营销部主管方龙。”


    “果然是高就了龙哥。”


    “没有的事。”方龙笑着和谢烨走到一起，谢烨和方龙还在寒暄，刻意放缓脚步，回头示意许再安跟上。


    UL在网购最火爆的几年发展起来，起初只是两位合伙人开店，后来逐渐壮大，建造了自己的厂房，也创建全新品牌。作为新秀服装品牌，他们想迅速占领市场高地，还需要更有辨识度的品牌特色。


    谢烨来到会议室打开电脑，将他熬夜加班做的方案投影出来。许再安坐在一边，根据谢烨私发给他的方案，迅速勾勒几个图案出来。


    龙哥去找品牌负责人过来，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谢烨和许再安。


    “许老师，你的设计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创意由我说了算，你等会配合我就行了，明白吗？”进入工作模式的谢烨，不再轻浮儿戏，反而带着几分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场。


    许再安晃神一瞬，了然点头。


    谢烨没有继续打扰许再安，而是对着电脑过一遍方案。整个会议室只能听到许再安画笔滑动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至谢烨耳边。他站起来，理了一下衣领，并敲了敲许再安前面的桌子，示意他站起来。


    许再安起身，会议室的门瞬间就被推开，方龙带着一位衣着打扮成熟得体的女性进来。


    “这位是营销副总，林芝芝女士。”方龙介绍道。


    谢烨上前，掏出名片递过去，弯腰打招呼，许再安跟在他身后。


    “林总您好，我是洋溢广告的创意总监谢烨。”说着他侧了一下身，“这位是我们公司首席设计师许再安老师。”


    林芝芝看了一眼名片，目光扫过谢烨和许再安，说：“听方主管说，你从国外回来？果然年轻有为。”


    谢烨笑了一下，“哪里的话，林总您和李总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短短几年就把UL做得家喻户晓了。”


    林芝芝垂眸一笑，对谢烨的夸赞很受用。


    “过来坐吧。”


    简单寒暄过后，进入提案环节。


    长方形会议桌，林芝芝和谢烨各占一边，同时看向中间的投影幕布，上面展示着谢烨的方案。


    “林总，这是UL创始初期的品牌理念，要成为年轻人唯一的、适合的服装品牌。”谢烨指着屏幕上UL的旧logo。


    林芝芝托腮点点头。


    “这说明我们的品牌定位清晰，消费群体以年轻人为主。”


    许再安听谢烨讲解方案时，谢烨整个人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场，丝毫不像新上任的总监。他自信从容，在对方质疑时，他耐心倾听。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是，您看这组数据，从UL的销售数据，和各大品牌对比，您没发现吗？我们客户黏性极高，但是我们客户群体小，只有大胆升级品牌，才能吸引更多客户。”


    许再安拿起桌面上的纸质资料，认真研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谢烨说他的方案保守。他想起自己原先精致的设计，在谢烨大胆的方案面前，就像精美的收藏品，只能收藏，没有实用价值，对于一个想要抢占更大市场份额的新秀企业来说，需要更激进的做法。


    许再安瞥一眼谢烨，发现他额头上冒出了细汗，此时也紧张等待对方的回应。


    一时间，会议室陷入了凝固的气氛，林芝芝皱眉拿起桌上的方案，还在思考着。


    “这份是构想，我想看看设计师的成稿。”林芝芝放下资料，看向许再安。


    许再安把平板递给谢烨，谢烨将许再安的设计稿投影出来，随后看向许再安：“麻烦许老师为林总解释设计理念。”


    “好，”许再安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气，说，“这份设计稿以UL的品牌理念为基础，视觉以几何方块呈现……”


    许再安阐述着，注意到林芝芝几不可察地皱眉一瞬，他的话音不易察觉顿了一下。就在这时，谢烨自然接过话，指着投影上的细节补充道：“林总，几何代表着无限潜力和可变性，和品牌调性一致。”


    许再安紧绷的后背松弛了几分，他继续阐述设计理念。


    被所有目光聚焦着，许再安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用专业素养解答对方的疑惑，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他说话的声音。


    “嗯，这个方案很大胆，也很有创意，我们内部继续沟通，到时让方主管联系你们。”林芝芝说着就起身，对方龙说，“我还要去开会，你招待两位客人。”


    “好，林总慢走。”谢烨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站起来目送方龙带着林芝芝离开。


    会议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许再安收起平板，忐忑看向谢烨。。


    “林总的意思是怎么样？”许再安问，“婉拒？”


    谢烨摇摇头，装起电脑，对许再安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广告投入是一笔大数目，提案的公司不止我们一家，他们也需要对比，需要效益最大化，提案的过程是双方互选的过程，很正常，别担心。”


    许再安若有所思，收好东西后，两人一起走出会议室，刚好碰到特意折回来的方龙。


    “小谢，一起吃饭啊。”方龙远远地叫停了谢烨。


    许再安瞥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