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低沉的引擎声划破天际，小院瞬间被震得颤抖几下，树梢上的麻雀扑腾一声，飞向天空。


    王新最先察觉不寻常的声响，率先跑出小院，一辆红色的小车张扬地闯入视线。


    “这谁？客户？”王新嘀咕。


    “我记得今天……没约客户啊？”林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红车“呜”的一声冲进小院，轮胎不经意间带起阵风，卷起小院里安静的尘土，簌簌飘起。


    “咳咳。”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小心吸入粉尘。


    车子一个流畅转向，精准停在老槐树下，王新骤然间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车子：“这流畅的线条，是保时捷吧？”


    “我看像，我猜还是911？”旁边的同事接话。


    “是呢。”


    熟悉的声音突兀回荡在耳边，王新一愣，僵硬转身，果然看见老板杨逸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目光正落在那辆红色911上。


    “老板，我这就回去工作。”王新缩着脚步想要往里溜，却被杨逸一把拎着衣领。


    “别走，给大家介绍新来的创意总监。”


    “新来的总监？”围观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声，从没听说过发布招聘信息，空降总监？


    此时保时捷车门被利落推开，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穿着质感极佳的深灰色休闲西装，没系领带，衬衫纽扣随意解开一颗，勾勒出精壮的轮廓。


    “小谢！”杨逸迎上前，男人摘下墨镜，伸出手，和杨逸抱在一起。


    林菲下意识整理一下衣角，压低声音对王新说：“这气场，太绝了！”


    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响一些，夹杂着“好帅”，“看起来很厉害”的感叹。


    “杨哥，好久不见啊。”男人笑着挑眉。


    “过来，给大家介绍，这是新来的创意总监，谢烨，大家认识一下。”杨逸拉着谢烨来到众人面前。


    “大家好，以后多多关照。”谢烨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利落从保时捷后车座拎出几个设计感极强的纸袋，上面印着一个低调的咖啡品牌logo，“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大家爱喝什么，准备了一点我喜欢的咖啡，别介意。”


    “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杨逸佯装生气，接过袋子递给王新，却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惊叹道，“哟，这个牌子很难买到的，我们有福了。”


    “哇！”人群爆出惊呼声，悉悉窣窣的议论声愈发响亮，人群中不知道谁大胆高喊“谢谢总监”，众人都跟着道谢。


    谢烨空降总监，算是得到众人的认可。洋溢广告设计公司难得在周一的早晨如此活跃。


    杨逸拉着谢烨一一介绍员工时，瞥见角落的空位，那是许再安的位置。


    “再安呢？”他低头问王新。


    “许哥周末加班，昨晚几乎通宵了，现在还没来。”


    杨逸了然点头，看向旁边的谢烨，说：“那位是首席设计师，除了他，我们团队都到齐了。”


    谢烨了然点头，勾唇一笑，并不在意。


    “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我旁边独立的办公室。”杨逸揽着谢烨的肩膀就要往里走。


    众人看似低头工作，实则余光都在观察他们的情况。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们要走了，讨论的声音愈发响亮。


    “哎哎哎，看起来跟老板关系很好哎！”


    这声音突兀传至杨逸和谢烨耳中，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林菲转头，没注意到那边的情况，还在和王新感叹：“我找到理想型了，你说他有女朋友了吗？”


    “咳咳咳。”王新挤眉弄眼，示意林菲。


    “你干嘛？”


    “女朋友嘛，暂时没有……”谢烨开口，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就连敲键盘的声音都停止了。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所有人屏住呼吸，就连杨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继续说：“不过，空着的位置，得跟我一起拿金铅笔奖才行。”


    “啊，可恶，没机会了。”人群传来遗憾的声音，办公室骤然间爆发一阵失望混合起哄的笑声。


    杨逸笑出声来，缓了缓，等大家恢复平静后，解释道：“谢总监既是我学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关系自然不一般。”


    大家顿时感觉尴尬，纷纷闭嘴，气氛忽然降至冰点。


    “我手上有好多老板的黑历史，那天你们看老板不爽了就来找我。”谢烨笑着看向杨逸，杨逸无奈摇头。


    谢烨的到来短暂活跃办公室气氛，不过半天时间，办公室又变成一滩死水，每个人脸上都是快要死的表情。


    “王新，UL服饰的品牌logo还没出来吗？”客户部经理江小野站起来，隔空喊话。


    “在许哥那呢，我问问他，别急哈，我的哥。”


    王新头也不抬，拨打许再安微信电话，电话才拨出去，王新就听到熟悉的铃声两重奏。


    “奇怪，怎么有回声？”他拿起手机，还没来得及研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因为我人在这了。”


    王新一回头，果然看到许再安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许哥，你终于来了？”


    许再安挂断电话，眼皮无力垂落，似乎没睡醒，手上拎着电脑包，无力垂在身体一侧，走近座位时，他打了个哈欠，全身散发着“近我者死”的气场。


    王新咽了一下口水，狗腿地给许再安端来一杯咖啡，扯出一个笑容：“许哥，这是高级咖啡，你喝喝看能不能提神。”


    许再安端起杯子，咖啡的香气飘入鼻中，他明显惊讶一瞬，随即抿了一口咖啡，问：“老板新买的咖啡？”


    “新来的总监带过来的。”王新说起谢烨，脸上竟然露出崇拜之色，许再安皱了一下眉头。


    “什么时候来了新总监？”


    “就今天早上，外面那保时捷就是他的，可拉风了。”


    许再安不动声色放下杯子，他刚才已经注意到外面停着的车了，还以为是哪个高调的客户开来的，没想到竟然是新来的同事，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开这么骚包的车。


    “大神，UL服饰的logo，急急急！”江小野见许再安气场褪去后才敢过来。


    “做好了，自己看。”许再安掏出平板，调出设计稿。


    “辛苦了，不愧是我许哥。”王新狗腿子上身，立马来到许再安身后上手给他捏肩膀。


    许再安不动声色避开，拍了下王新不安分的狗爪，说：“干活吧。”


    “好嘞。”


    “我拿去给总监审核哈。”江小野说着就往总监办公室跑过去。


    许再安盯着江小野的背影，想到外面那辆骚包的红色保时捷，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果然，江小野再次出来时，垂头丧气，双眼失去了光，他来到许再安座位旁边，放下平板。


    “你……灵魂被抽了？”许再安接过平板，瞥一眼总监办公室，“那边是专吸阳气的狐狸精吗？”


    “说什么呢？”江小野一愣，“总监让你过去。”


    “让我过去？”许再安眉头一皱，心想来了新领导就是麻烦，他得提前刺探军情，“他刚说什么？”


    江小野咽了一下口水，瞬间回过神来，瞥见王新在跟他使眼色，又见许再安一副扑克牌表情，他在心里慢慢组织措辞。


    “直接说！”许再安开口，语气不容拒绝。


    江小野低着头，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他说这是垃圾。”


    许再安听完面无表情，拿起平板起身出去。


    “许哥，去哪呀？”王新喊。


    “去处理垃圾。”


    许再安，30岁，一流美院毕业，洋溢广告首席设计师，“深城设计之星”年度大奖得主，蝉联两届“金象奖”最佳平面视觉设计，头一次被别人评价作品是垃圾。


    他捏着平板的指间关节微微泛白，来到总监办公室门口时，深吸一口气，忍下怒火，不动声色敲响大门。


    “进来。”里面传来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许再安推开玻璃门，谢烨低着头阅读文件，许再安走进去，看不到谢烨的正脸，只能感受到谢烨挺拔的身姿彰显着存在感。


    谢烨抬头，表情一愣，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他放下文件，双手交叉，目光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许再安。


    “你就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谢烨问，目光停留在许再安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


    空气短暂凝固两秒。


    “是！”许再安的回答简短有力，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避讳地落在谢烨身上。


    “好的，许老师，请你给我解释你的设计理念。”谢烨打开投影，被他看作“垃圾”的设计图案出现在眼前。


    许再安看一眼图案，缓缓开口：“UL定位年轻、时尚、小众，品牌的核心是唯一的、适合的，我将logo设计为手写体字母，视觉效果是三个连在一起的‘1’，意为唯一，简约大方，符合年轻人的审美。”


    谢烨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抬眸一笑，他起身，不急不慢地踱步来到许再安身前。许再安不得不微微仰头，他后退半步，以减少压迫感。


    “许老师多大了？”谢烨勾嘴一笑。


    “什么？”许再安一愣，眉头微蹙，“这个问题和设计方案有关系吗？”


    “嗯。”谢烨点点头，并逼近许再安。


    “我认为并没有关系。”许再安停下来，手挡在面前，拉开两人的距离。


    谢烨果然停下脚步，看着许再安笑了笑。


    “你刚说的，简约、大方，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你的设计理念思路非常准确，准确得就像教科书一样标准，但是……”


    谢烨略微停顿，身体微微前倾。


    “你为什么觉得喜欢新鲜的年轻人一定喜欢简约大方？你的设计，我只看到套路，看不到一点冒险，更看不到UL独有的锐气。一个标榜唯一的品牌，却用保守的设计，这难道不是一种悖论吗？”


    许再安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谢烨毫不犹豫打断。


    “你作为有多年经验的首席设计师，只能给出一份保守的设计，我认为这不合格。”


    谢烨每个字像刀一样扎在许再安心上，他什么来头？什么出身？凭什么可以否认自己？许再安握紧了拳头，对上谢烨深邃的双眸，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给他个台阶下。


    “好，我明白了，您想怎么改？”许再安刻意把“您”加重语气。


    “我觉得，这个方案，我们需要重新梳理。”谢烨说。


    “好，知道了。”


    许再安了然点头，不想继续掰扯，他转身往门外走过去，碰到门把手时，耳边突然传来谢烨稍显轻浮的声音。


    “你的耳钉很好看。”


    许再安一僵，愣在原地，那话轻飘飘地落在耳边，他下意识摸了下耳垂，上面戴着“X”图案的银饰耳钉，非常简约低调的耳饰，从未被人注意过。


    他回头，谢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许再安眉头一皱，满脑子都是“他有病”！他推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哥，跟总监沟通……”王新看着逐渐走近的许再安，识趣闭嘴。


    许再安虽然面无表情，但再一次散发出“近我者死”的可怕气场，他缓了几分钟，喝完一杯咖啡，齿间还残留着咖啡的香味，苦涩中带着清香。


    这么好的咖啡竟然是那个“有病”的人带来的？


    “那个人，是什么来头？”许再安揉着眉心，拍了一下隔壁的王新。


    王新不愧是他的好助手，一下就听懂了许再安的意思。他滑着椅子溜到许再安身旁，压低声音说：“海归，高学历，在国外工作过一段时间，据说跟老板关系不一般，高薪挖过来的。”


    许再安揉揉太阳穴，心想原来是关系户。


    “怎么了？下午沟通不顺利？”王新问。


    “很顺利，”许再安看了一眼时间，说，“明天继续修改这个项目，我先下班了。”


    “什么？”王新瞬间石化，“这项目还要重新修改？”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只能看到消失在门边的许再安的身影。


    许再安穿过小院，瞪了一眼槐树下的保时捷，拎着电脑包的手默默竖了个中指，快步赶向地铁方向。


    还没到下班高峰期，他顺利涌上地铁，找到一个靠边不被打扰的位置。坐下后，手机响起信息提示声音，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谢烨的好友申请。


    他皱了一下眉头，划掉这条信息，按熄屏幕。


    不一会儿，屏幕又亮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手指不经意间抖动一下。


    屏幕显示的发信人是：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