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残灯照影烬火明

作品:《青霄烬

    仪式中断的余波在山谷中回荡,祭坛血光尽褪,只余下焦黑的痕迹与弥漫的硝石气味。信徒们的狂乱哭嚎与重甲守卫低沉的喘息交织,构成一幅破败癫狂的图景。然而,这片混乱的中心——祭坛顶端,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红袍主祭缓缓站直身体,骨杖上的幽绿宝石光芒黯淡,他那狰狞鬼角面具转向步步逼近的凌雪辞,以及被他护在身后、以古灯支撑着身体的谢微尘。没有预想中的暴怒,那面具孔洞后的目光,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近乎玩味的审视。


    凌雪辞的脚步踏在暗红色的岩石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后背的伤口因方才的激战再次崩裂,鲜血沿着墨色衣袍向下流淌,在地面留下断续的暗痕。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经脉中与那灰绿邪气对抗的剧痛,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冰蓝眼眸中唯有锁定猎物的绝对专注与杀意。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呼吸仍有些急促。强行中断仪式、吸收碎片黑暗力量的反噬并未完全平息,神识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原野,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怀中古灯的重量似乎增加了,灯焰核心那一点新生的暗色光点缓缓旋转,散发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凌雪辞挺拔却隐见颤抖的背影,与祭坛上那道红袍身影对视,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呵……”一声低哑的、仿佛砂纸摩擦的轻笑,从面具下传来。红袍主祭并未理会脚下因仪式失败而萎靡不振的几块巨大黑色碎片,骨杖轻轻点地,“没想到……引来的不是完整的‘钥匙’,却是一只被污染了的‘灯盏’,和一个……强弩之末的凌家宗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扭曲的腔调,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凌雪辞脚步不停,剑尖抬起,直指祭坛:“藏头露尾之辈,摘下你的面具。”


    “面具?”红袍主祭低笑一声,骨杖抬起,并非攻击,而是轻轻拂过自己脸上的鬼角面具,“这皮囊,与这面具,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承载‘意志’的容器罢了。”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微尘。


    谢微尘只觉得背后的“永烬”烙印骤然一烫,仿佛被这句话语引动。


    “你们阻止了这一次的‘开门’,不过是延缓了注定的终结。”红袍主祭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归墟之眼终将洞开,‘黑潮’必将重临。这片天地,早已在远古之时便被遗弃,所谓的巡天体系,不过是失败者仓皇逃离后,留下的残破枷锁。”


    凌雪辞眼神冰寒:“妖言惑众!”


    “惑众?”红袍主祭轻笑,“凌宗主,你身负守护之责,可曾真正了解你们凌家世代看守的,究竟是什么?是希望?还是……囚笼?”他的话语如同毒蛇,悄然钻入心扉,“还有你,持灯者……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圣种’?”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加重,带着无比的恶意。


    谢微尘脸色一白,握紧古灯的手指关节泛白。古灯灯焰跳动,那点暗色光点随之旋转加速。


    “你以为你手中的是什么?救世的星炬?”红袍主祭的声音充满嘲弄,“它同样是那块崩碎仙碑的一部分,承载着光,亦禁锢着暗!你吸收碎片的力量,不过是加速它本质的苏醒!当光与暗在其中彻底失衡,它将成为引燃一切的火种,而非守护的明灯!而你,这具被烙下印记的躯壳,便是最好的薪柴!”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谢微尘脑海。他想起古灯吸收黑暗力量时那陌生的悸动,想起灯芯那点诡异的暗色……难道……


    “闭嘴!”凌雪辞厉声打断,剑气勃发,一道凝练的冰蓝剑芒撕裂空气,直射祭坛顶端!他不能让这邪徒继续蛊惑下去。


    红袍主祭骨杖一挥,一道灰绿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挡下了剑芒。屏障剧烈波动,却并未破碎。他显然也消耗巨大,但依旧从容。


    “愤怒吗?凌雪辞。”红袍主祭透过波动的屏障,看着因强行出手而气息更加紊乱的凌雪辞,“你护着的,究竟是他,还是你心中那份对师尊、对青霄山的执念?亦或是……你害怕知道,当年青霄上仙选择碎魂阻劫,真正要阻止的,或许不仅仅是云岫体内的‘永烬’,还有……你这盏即将失控的‘灯’?”


    凌雪辞瞳孔骤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师尊的密文,洞窟的壁画,古灯的异变,以及眼前这邪徒的话语……无数线索碎片疯狂冲撞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祭坛上那几块因能量被古灯抽取而黯淡的黑色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裂纹蔓延,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狂暴的黑暗能量如同井喷般爆发出来!这股能量并未注入已消失的裂隙,而是化作数道狂暴的黑色洪流,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撞向谢微尘手中的古灯!


    “不好!”凌雪辞脸色剧变,想也不想,身形一闪,再次挡在谢微尘身前!


    然而,那黑暗洪流的目标并非攻击,而是……融合!


    古灯在接触到这股精纯黑暗能量的瞬间,灯焰暴涨!乳白色的光芒与漆黑的洪流疯狂交织、缠绕,那灯芯处的暗色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扩大,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古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灯壁上的符文明灭不定,时而圣洁,时而幽暗。


    谢微尘只觉得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与他原本的力量,与古灯的力量,以及背后那“永烬”烙印的力量疯狂冲突、撕扯!他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涌出,身体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神识几乎要彻底沉入黑暗。


    “谢微尘!”凌雪辞回头,看到他七窍溢血的惨状,心脏如同被狠狠刺穿。他试图伸手去拉他,却被古灯周围那混乱狂暴的能量场猛地弹开!


    红袍主祭立于祭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献祭。“看吧,这才是它真正的姿态……光与暗,本就一体两面。强行分离,才是虚妄……”


    凌雪辞目眦欲裂,不顾自身伤势,再次强行催动灵力,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剑气全力爆发,化作一道金蓝交织的光柱,狠狠斩向古灯与黑暗洪流的连接处!


    轰——!!!


    剧烈的能量爆炸将凌雪辞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壁上,又滑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失去意识。


    爆炸中心,古灯的光芒与黑暗洪流同时溃散。


    谢微尘单膝跪地,以灯拄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神魂都处于崩碎的边缘,但奇异的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之后,一种诡异的平衡感缓缓浮现。


    古灯依旧在他手中,灯焰恢复了稳定,不再是最初纯粹的乳白,也不再是吸收黑暗后的混沌,而是变成了一种……温和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色。那灯芯处的暗色光点并未消失,却也不再扩张,而是如同星辰般,稳定地悬浮在苍白的灯焰中心,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光与暗,并未湮灭,而是在某种极限的冲突后,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存。


    他抬起头,看向祭坛顶端的红袍主祭,沙哑地开口:“你……说错了。”他每说一个字,都感到脏腑撕裂般的痛,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它……没有失控。”


    红袍主祭面具下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惊疑。“不可能……光暗相冲,乃是法则……”


    “法则……”谢微尘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血色的、嘲讽的弧度,“或许……从一开始,你们理解的法则……就是错的。”


    他不再看那主祭,而是将目光转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凌雪辞。看着他染血的衣衫,苍白的脸,以及那双依旧试图看向自己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与焦急的冰蓝色眼眸。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痛楚、愧疚,以及一丝破开迷雾后的清明,在他心中汹涌。


    他撑着古灯,缓缓站直身体。背后的“永烬”烙印依旧存在,却不再灼热,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与手中古灯,与那灯芯暗点相互呼应的微凉感。


    山谷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残存的信徒和守卫呆立在原地,望着祭坛上对峙的两人,以及那盏燃烧着奇异苍白火焰的古灯。


    红袍主祭沉默了片刻,骨杖上的幽绿宝石再次亮起,只是光芒不再稳定。“看来……‘种子’的成长,超出了预计。”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漠然,“但游戏,还未结束。”


    他身影一晃,竟化作一道暗红流光,并非攻向谢微尘或凌雪辞,而是径直射向山谷深处,瞬息间便消失在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


    祭坛周围,失去了主祭的压制,残存的信徒和守卫发出一阵更加混乱的嘶嚎,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则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


    谢微尘没有去追,他也无力去追。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个倚着山壁,试图支撑起身体的身影。


    他走到凌雪辞面前,看着他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鲜血和尘土沾染的脸,缓缓伸出手。


    凌雪辞抬起眼,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只同样沾满血迹和污渍的手,又看向那只手中紧握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古灯,最后,目光落在谢微尘那双清亮却带着无比复杂情绪的眼眸上。


    他沉默着,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用自己的剑,支撑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直了身体。


    山谷寂寂,唯有那盏孤灯,散发着既不纯粹光明,也不彻底黑暗的微光,映照着两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站立着的身影。


    前路未卜,谜团更深。但有些东西,在鲜血与生死之间,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