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夜总来得猝不及防，傍晚还透着点橘色的天光，不过是煮壶茶的功夫，窗外就已经漫开了浓得化不开的墨蓝。原炀把阳台角落那两把藤椅往外挪了挪，避开晾衣绳上垂落的水珠——下午刚下过场小雨，藤椅的缝隙里还沾着些潮湿的草屑，他弯腰用指腹一一捻掉，指尖蹭过藤条粗糙的纹理，像在抚摸一段旧时光。


    “小心点，别蹭脏衣服。”顾青裴的声音从客厅飘过来，带着点刚沏好的桂花乌龙的暖香。原炀回头时，正看见顾青裴端着白瓷茶盘走过来，茶盘上两只青花小盏，茶漏里还浮着细碎的乳白花瓣，是今年新采的金桂，晒干后收在玻璃罐里，香气比去年的更浓些。他连忙迎上去接，指尖碰到茶盘边缘，还带着点从厨房传来的余温。


    “刚下过雨，风凉，你怎么不多穿件外套？”原炀把茶盘放在藤椅旁的小几上，转身就去客厅拎了条米白色的薄毯过来。顾青裴正低头调试阳台的小灯——是盏暖黄色的串灯，绕在晾衣杆上，亮起来时像串落在人间的星子。他刚把开关按下去，就感觉肩上一沉，薄毯已经裹住了他的后背，原炀的指尖顺带碰了碰他的手腕，轻声啧了下：“手怎么这么凉？说了别贪凉。”


    顾青裴笑着挣了挣，把薄毯又往原炀那边拉了拉：“两个人盖才暖。”他重新坐回藤椅里，拿起茶漏，将泡好的桂花乌龙缓缓滤进小盏里。茶汤是透亮的琥珀色，浮着的桂花瓣随着水流轻轻打转，香气瞬间漫开，混着晚风里从楼下飘来的香樟树气息——那棵香樟树是小区刚建成时种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下雨时叶子上的水珠落在地面，会溅起细碎的清香。


    “尝尝？今年的桂花比去年甜。”顾青裴把其中一盏茶推到原炀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盏，小口啜了一口。茶香裹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暖意在喉咙里慢慢往下沉，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了软和的热。原炀端起茶盏，却没急着喝，而是盯着顾青裴的动作看——他喝茶时习惯微微抬着下巴，眼尾会自然地垂下来一点，像只温顺的猫，尤其是在暖黄的灯光下，侧脸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看什么呢？”顾青裴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原炀这才回过神，把茶盏凑到嘴边，一口喝了大半，滚烫的茶汤滑进喉咙，他却笑得眼睛都眯了：“甜，比糖还甜。”顾青裴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伸手要拍他的胳膊，却被原炀一把抓住手腕。他的掌心很暖，裹着顾青裴微凉的手，轻轻搓了两下，像是在帮他暖手。


    “对了，早上整理储物箱，翻出个好东西。”顾青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客厅走。原炀坐在藤椅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阳台门口，手里还握着那只温热的茶盏，鼻尖萦绕着桂花和茶香，心里软得像被泡开的棉花。没一会儿，顾青裴就捧着一本旧相册走了回来，封面是深蓝色的皮质，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式。


    “你还记得这个吗？”顾青裴把相册放在小几上，翻开第一页。原炀凑过去看，瞬间就笑了——里面夹着的第一张照片，是他几年前在工地拍的。那时候他刚接手一个新项目，天天泡在工地上，晒得黢黑，照片里的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服，安全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笑起来的嘴角，还能看见两颗小虎牙，领口上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水泥灰，看起来又傻又精神。


    “那时候你总说忙，”顾青裴指尖轻轻划过照片的边缘，声音放得很柔，“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说在忙，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铁人，不知道累。”原炀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身边的顾青裴，心里忽然有点发酸。那时候他总想着多赚点钱，给顾青裴更好的生活，却忽略了他其实更需要陪伴。他伸手揽过顾青裴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总觉得把日子过好就行，后来才知道，日子里没有你，再好也没用。”


    顾青裴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暖融融的。他翻了几页相册，里面大多是两人以前的照片：有第一次一起去旅行时在海边拍的，有原炀生日时两人一起吹蜡烛的，还有几张是顾青裴偷偷拍的原炀工作时的样子。每一张照片背后，都藏着一段细碎的时光，如今翻起来，像是在重新品尝一颗被珍藏许久的糖，甜得让人心里发颤。


    “这张你拍得真丑。”原炀指着一张顾青裴的照片笑。照片里的顾青裴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角却带着点笑意，看起来傻乎乎的。顾青裴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合相册，却被原炀按住。他忽然伸手，从相册的缝隙里捻起一瓣干枯的桂花——应该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浅褐色，却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


    原炀拿着那瓣桂花，轻轻凑到顾青裴的唇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你看，连桂花都想留在我们的日子里。”顾青裴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看着原炀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晚风轻轻吹过，串灯的光影在原炀的脸上晃动，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满天的星子，里面只有顾青裴的影子。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里钻了出来，银色的月光洒在阳台上，给藤椅、茶盏和相册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原炀端起茶盏，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些，他刚想起身去重新沏一壶，却被顾青裴拉住。“不用了，凉茶也挺好喝。”顾青裴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递到原炀嘴边，“你尝尝。”原炀顺从地喝了一口，凉丝丝的茶汤里，桂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甜得恰到好处。


    茶盏不知不觉已经空了半壶，原炀抬头看向远处的楼群，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亮着灯，像是散落在黑夜里的萤火虫。他忽然想起顾青裴上次在花店说的话，说喜欢茉莉的香气，清淡又持久。“等明年春天，”原炀开口，声音裹在晚风中，带着点期待，“我们在阳台种几盆茉莉吧？你上次说喜欢那味儿，到时候开花了，整个阳台都是香的。”


    顾青裴偏过头看他，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尾浸着温柔的光。他想起原炀以前从来不会注意这些小事，如今却把自己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好啊，”顾青裴笑着点头，“再种点薄荷吧——你夏天做冰饮的时候能用，放两片在杯子里，又凉又香。”


    原炀用力点头，伸手把顾青裴抱得更紧了些。晚风轻轻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气息和桂花的香气，把两人的影子揉在一处，落在阳台的地板上，像一幅温柔的画。茶烟袅袅，绕着串灯的光影，慢慢漫过阳台的栏杆，飘向远处的夜空。月亮很圆，星星很亮，而他们的身边，有彼此的温度，有茶香和花香，有说不完的话，有过不尽的温柔时光——这样的星夜，就像被熬成了软绵的糖，每一口，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