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驮烙镇
作品:《归城》 天空乌云逐渐褪去,雨也渐渐停息,平矮的房屋顶上,一道身影从顶上飞驰而过,步伐快速,双脚着地时却如轻毛落地,悄无声息。
而弯曲相通的巷道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追逐着。
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再跑下去我就要累死了。”洛半城被遥遥甩在身后,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黎澜景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在金城卫中已是上等,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跑不过一个莫娘。
这让他更觉挫败。
街道上飞奔的莫娘手持弯刀,步伐快速如同蜻蜓点水,飞燕穿林,显得无比放松,她勾了勾嘴,忽然抬头向落后自己的黎澜景看去,动作却未停。
“嘣!”
回头间,一声尖锐的炮竹声响遏行云。
“既然我跑不过你,那就然跑得过你的来追你。”黎澜景站在屋顶,手中拿着金城卫的信号弹,冲天炮的残壳。
“金城卫的信号弹?”莫娘望见那空中瞬息的白烟,心底咯噔一声,步伐也渐渐停了下来,“原来是金城卫啊……好久没见过从那来的人了。”
黎澜景放完信号弹就想继续追,却见那莫娘此时已经停了下来,正抬头看着他。
不,准确来说是在看那已消散的信号弹。
黎澜景觉着奇怪,跳下屋顶走到刚追上来的洛半城。
“怎么回事?”洛半城喘着气调整,“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黎澜景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的盯着正站在两人面前的莫娘,手轻等在剑柄上,随时拔剑相敌!
可莫娘却摆出了一副慵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没想到两位小公子竟然是金城卫的人。”
“你们现在的大将军是哪位?”莫娘又莫名其妙的问。
黎澜景听着一头雾水,“你与我们大将军相识?”
“我只与成怜终成大将军相识。”莫娘勾嘴一笑。
“成老将军前几年便已乞身,搬迁回了凉州。现在是车连君车大将军统领金城卫。”
莫娘听后不免唏嘘,“当年叱刹朝廷军营的将军,站在城墙上挥舞着长枪,意气风发唱着:天下何人敌锐锋,枪横于顶千山躬。山河退避无敌手,独倚站壁望断鸿的成大将军,终归是败给了年纪。”
“老将军身子本就不好,退了也好,安心享受天伦之乐。”黎澜景却罕见语气平和的搭了腔。
两人这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的模样让洛半城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咱们还抓不抓?”
“抓!”虽跟莫娘聊着,但黎澜景还是剑微出鞘,“是你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将你抓拿归案!”
可莫娘却莞尔一笑,“飒——”的一下利落拔出弯刀,“若你赢了,我便乖乖主动归案,若你输了,你们便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话音未落,只见莫娘如箭一般冲向两人,速度之快,差点让黎澜景反应不过来。他也快速拔剑向对方挥去。
莫娘手腕一转,一扫而去,抵住黎澜景挥过来的剑,将他手中的剑击摆向一边。两人顺着后力都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阳光撇开云朵,露出自己微微的光芒。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剑拔弩张。
“小公子,你的功力比不过我的。”莫娘一手负背,一手握刀立着放在面前,蓄气。
周围无风,洛半城却感觉衣裙微微摆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从地下涌起。
“龙吟绝。”黎澜景双眼微瞪,他从未在师父手上得到过半分的招式,即使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一招几乎让全江湖都梦寐以求的武功。
洛半城听过这个武功,据说是二十几年前不知何人所创的绝招,练过此招式的人全大洲不过十人,现已有三人已经死了,而现下习得全部的,只有两人,一个便是武林盟主‘徐麟’,还有一位便是现居帝京的刑部侍郎‘沈爵’。
这本秘籍原先一直在徐麟手中,但在十几年前却被他当着众江湖人士的面将其烧之殆尽。
至此,他与沈爵便成了唯二知晓全部招式的人。
没想到这个莫娘也修过这本秘籍,只是不知道她习到了第几成。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识货。”莫娘看着黎澜景愈发觉得可爱,“看你如此聪慧,那我便教教你这龙吟前三式吧。”
“你可要瞧好了!”
莫娘手中的刀身缓缓聚集了气,如龙卷风环绕其中,至下而上,像黑洞中释放而出的猛兽。
莫娘勾唇:“第一式,龙聚!”
一声而下,莫娘的刀便真的像一阵聚形的龙一般,龙角雏形,真气环绕,直直向黎澜景刺去。
黎澜景随即也使出了自己的自创招式——寒玄借道。
他闭上双眼把程雪插入地上,双手一转,猛地把程雪往地下压去,瞬息之间睁开双眼。瞬间刚散尽的乌云再次笼罩在上空。
站在一旁的洛半城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黎澜景脚下生冰,乍时间觉着身上开始变得寒冷刺骨。
那冰越来越高,但只是侃侃挡得住黎澜景的整个身,那莫娘的刀龙却比它高大威武得多。
黎澜景皱紧眉头,他自知自己不是对手,但眼下只能见机行事拖延时间,等待沈訾卿和采子休的救援。
果然,还未聚成真龙的刀气冲过来,那冰墙被震得细碎,碎落到地上化为了冰水,它碾压那低矮的冰墙就如同碾压地上的蚂蚁,横扫而过,直逼黎澜景。
不堪一击……
黎澜景见状收起程雪脚下一蹬撑着身子就往后退去,地上的泥被铲出一条深坑。
以为会打在自己身上的刀龙却绕开一旁,打在了一旁的房屋之上。
“轰隆!”
刹那间,房屋与刚才的屋顶一样,土崩瓦解,像被人轻柔着捏碎,泥土混着支撑着的腐朽木头一起平塌在了地上。
洛半城这时才拔出手中的剑来,原先他一直默默无为是因为觉得黎澜景与着女人能够对上一对,自己不过没有内力的废物,拔剑了也只是站在边上的,可眼下,若自己仍避剑一旁,那就真的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还想不想试一试第二式?”
莫娘再次举剑,余光瞥见站在远处默默拔剑的洛半城,讥笑:“小公子,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拔了剑又有何用?不过徒劳。”
被看出意图的洛半城也不装了,上前,“阁下毕竟武功高深,我武力低下,自然是打不过,但怎么说我与这位公子当前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他是出了什么事,怕下一秒便轮到我人首分离了,所以想来还是要尽自己的一点儿微薄之力的。”
“闪一边去。”黎澜景却冷色一道,“别来碍事。”
洛半城听得出来黎澜景是不想他掺和进着场战斗来,毕竟自己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追个人都能被拉那么远,上前来逞英雄不过是找死罢了。
“……”洛半城半张着嘴想争辩一下,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几人还有些争辩时,不远处传来了琅琅剑声。
黎澜景闻声瞬间眼神中的疲倦少了几分,他听出来那是采子休的双钩——日月。
“莫娘!”
而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
“是那店小二!”洛半城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落荒逃串的店小二。
果然!这店小二也不是什么好人!
洛半城心里懊悔,早知昨日便架这他的脖子好好盘问一番了!
“澜景!”
沈訾卿站在不远处的矮墙上,一踏而下。沈訾卿步伐轻盈,双手复在背后,落在地上时裙摆腾空而起,宛如石子轻落入水中,泛起阵阵波澜,转瞬即逝。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莫娘……”店小二捂着脸就直往莫娘身旁跑去,委屈道:“方才他们不由分说的就打了我,还好我还是会些武功的,趁机破窗跑了出来。”
可莫娘却嫌弃的摆摆手,不想听他废话,“你还说,你不是说他们今日走吗?”
店小二这下更委屈上了,“我只说今日走,没说一早走啊……”
“……”莫娘真要被这家伙给气死了,握拳就要打过去,却被沈訾卿叫住了。
“石秀婶婶?”
沈訾卿惊呼一声,就要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小心,”洛半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沈訾卿抬手微笑回应,却没有停下来,见对方没有反应,“我是玉儿啊。”
沈訾卿,名玉,字訾卿,京国刑部尚书沈爵独子,现任金城卫副校尉。
“玉儿?”莫娘看着有着眼熟的脸,仔细端详着他,这仪态和长相……“你是沈三哥家的那小屁孩沈玉?”
“对!”
“石秀……”黎澜景却不敢置信的盯着莫娘,眼中闪过一丝惊怕,手有些发抖,“石秀婶婶,不是……”
这下莫娘真乐了,一把收起弯刀就走过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肩,“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走时你才不过九,十岁呢,现在都长得那么俊俏了啊。”
沈訾卿点着头,“是的,多年不见,只是玉儿没想到石秀婶婶你还康在。”
“什么话?”莫娘一下子又不开心了,“这才几年?你就咒我死了?”
“师父不是说,石,石秀婶婶……死了吗。”黎澜景颤抖着手插话,指着嘟着嘴的莫娘。
这下莫娘真生气了,对着他喊到“谁?你师父是谁?”
“永泉山雪芳阁阁主……万里扬……”
“你是万里扬那万年吊车尾的弟子!”莫娘一听,惊呼一声后了然道:“老东西打不过我就谣言说我死了!他奶奶的!”
黎澜景却有些拉了脸,“……”
“所以你是黎怀?”
他点了点头。
莫娘在脑海中回忆着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小孩,“你是,那个,拿着一把木剑,鼻涕耷拉到嘴边,一说就生气的黎怀?”
没想到竟长成了这般沉稳冷静的性子。
“石秀婶婶……”黎澜景想起儿时的模样,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红。
唯有采子休在一旁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虽只是几声笑,却让黎澜景恼了,“你给我闭嘴!”
“这两位小公子,我便是想不起来了。”
“在下采息,字子休,我的师父您应该认识,我常听他念过您。”采子休行了拱手礼,收了往常的不正经,正色道:“我是汨罗寺慧恩住持关门大弟子。”
这下莫娘更来劲了,原来都是老熟人,呵呵一笑:“认识认识,没想到这小子还惦记着我。”
几人谈得甚欢,却把一旁的洛半城和店小二给整糊涂了。
合着来说追了那么久,原来是熟人,那刚才废的那些力气都是为了什么?锻炼身体嘛?
莫娘又把目光移到了洛半城的身上,提醒:“这位公子呢?”
“我只是祈摩镇的一位普通百姓。”洛半城虽心中百般疑惑,但还是回应。
“既然都是旧相识,那就好说了,请问二位为何要对着镇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蛊?他们身旁已无儿女,拖着一副残躯在这世间,现又被你们这般对待,不知你们有何阴谋!放过他们一条生路不行吗?即使他们如今只是一群佝偻迟钝的老人,但你们也没有权利去支配他们的身体!作为巫蛊师,以人养蛊乃是大忌!”
洛半城讲得振振有词,莫娘这才知道刚才他在门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你们会对这这笛声,这驮烙镇上的人这么关心,原来你是巫蛊师啊。”
往前也有人听过她吹笛,只是他们都不懂,也只当是哪家来了兴致,吹那么一首,可能确实会与洛半城昨日一样合奏一曲,但都是曲终人散,从未有过如此想过这里的一方老人。
“我们并没有用他们的身躯养蛊。”莫娘解释。
“你可知,他们的儿女为何不在了?”
“他们的儿女,在二十年前,便征了华承军的兵,去了边塞,可他们本就不是经过重重文武比试政审通过,各方面都稍差于其他正统入伍的军士,所以这就是为何当时的大将军要亲自随军出征的主要原因,一群十分之四的将士均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花菜,去镇守疆洲,说来真的是好笑至极。是,他们是一腔热血只为精忠报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刀剑之下,讲情面赏识吗?那时,确实是击退了敌军,本应是能得到赏赐,可这狗皇帝却打算瞒着所有人,稳定民心。这赏赐自然是分发不下来,大将军不忍,偷偷添了自己的银钱进去。而敌军击退了,狗皇帝也把大将军给召回了。本来大家想着敌军既然已击溃,那就这样好好的守着疆洲。”
“可自从大将军死后没几年,突厥突然大规模强攻疆洲,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疆洲彻底沦陷,城池失守,所有人虽同仇敌忾,可,他们总归是些经验极少的新兵蛋子……”
“最后,整个二处,只有三人幸存。”
“可这和你下蛊有什么关联?”采子休问。
这时店小二接话,“昨日徐娘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当时消息传回来时,许多父母亲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自杀的自杀,疯了的疯,走了的走,还有一些精神已经恍惚,每日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莫娘与我跟这里的人自以前就有交际,我们不忍才出此下策,求了这个忆虫回来,给他们下了蛊。”
“这虫每月都会沉睡一次,且随着寄生体的身体情况而缩短生长活动时间,所以你们才会守着这个镇子……”洛半城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难怪方才的老爷爷会说莫娘是好人……
店小二点了点头,“你们从帝京过来,许是没在地图上找到这里,才好奇过来的吧。”
“其实原先是有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这里总是来些人,知道这里的壮年都去了华承军,知道战死后都过来偷那些朝廷分发下来的抚恤金,我们虽都打跑,但每次这样也不是事,莫娘才回了帝京请人让官府把驮烙镇从地图上抹去。镇子变得如此荒凉,一是想伪造成穷困潦倒的模样,二是也确实没人收拾,前几年还好,现在大家都老了,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弄。”
“莫娘请了谁?”
谁能让整个职方司为此小事改了整个京国地图。
“先帝。”
“……”
“我好歹也是大将军生前的亲信,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过只是求个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