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驮烙镇
作品:《归城》 街上行人寥落,天空又开始慢慢落下细雨。
黎澜景和洛半城冒着雨水在镇上穿行。
藏匿于屋檐下的黑暗中,一双双布满皱纹下垂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
好似被困于牢笼中的未经历人间世事的弱兽。
“怎么回事,这个镇子也不大,可就是找不到徐娘。”洛半城左看右看,看得心里是越来越躁,呼出的气都大了些。
“被人藏起来了。”黎澜景道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那可就惨了,虽说整个镇不大,人也不多,但是房屋密集,一间一间的找太过繁琐,而且大多是老旧房屋,存在坍塌的危险,如此一来更加难找了。
就在两人措手无措的时候,一声隐隐约约的嚎啕哭声与那斩破天云的雷鸣齐然合为一体。
让洛半城猝不及防,惊得打了个寒颤。
“我的俊郎啊……”又是一声哀嚎,在这雨天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声音混着雨滴杂杂,离得又远,两人辨了好久才听出是徐娘的声音!
“是徐娘!”洛半城顿时又急了,就要扯着黎澜景走。
“你知在哪儿嘛就去!”黎澜景看出他的意思,开口冷声询问。
洛半城一下子哑了语,徐娘的声音只是偶尔传来,加上雨声击打着的声音,他根本分辨不出方位来。
“……”黎澜景盯着满天飞雨,续而闭上眼睛双耳微微动起,静静的感受着周围的声音。
洛半城被弄得一头雾水,双手就要搭上黎澜景的肩出声,却被他抬手一拍,惹得洛半城吃痛的收回了手。
“怎……”
洛半城刚想怨骂一声,黎澜景又突然睁开双眼,双脚踏空,身子微弓飞跃而行,衣裙飞扬,落下的雨全部落到了地上,他身上半点儿没再湿,每次落下的脚步也没溅起泥沙。
“好厉害的轻功。”洛半城瞪大了双眼看着如瞬移而去的黎澜景,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反应过来,跑了上去。
可黎澜景速度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洛半城站在十字路口左盼右盼。不知方向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笛声。
“砰!”紧接着一声物体撞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洛半城扭头往那去。
笛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洛半城快跑过去就见黎澜景已破门而入,朝着屋内的人就是提刀带鞘的劈去。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对对方下死手。
“怎么回事!”洛半城堵在门外,见屋内除了瘫倒在地哭泣的徐娘外,还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看模样也有三十几岁了。
“笛子!”
黎澜景对站在门口不知前后的洛半城大喊到。
这时洛半城才意识到对方估计就是昨晚吹笛唤蛊虫的人!
洛半城站在门口堵着,指着女人谴责:“昨晚打断了你的笛声,今天还想唤醒徐娘身体里的蛊虫!你难道不知道巫蛊师最忌讳以人养蛊嘛!”
可女人听不懂一般不为所动,只觉得洛半城挡住了屋外的光显得碍眼。
她瞥了一眼还在难过哭泣的徐娘,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走了吗?”
但下一秒眼中闪过一丝白光,是黎澜景程雪出鞘,向她斩去。
女人用笛子去挡,然后低身划着地面飞出一丈远,如同测量好一般转身往一旁的角落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抓出一把弯刀!刀鞘黑色,被缠上了黑色布条,隐约从材质上看像是价格不菲的花岗铁!
她拔出弯刀,那弯刀不是普通人家用来割草的刀,而是实打实的武器,那弯刀刀刃锋利,刀身更是被擦得噌亮,上面有规律的被焊开四个小洞,刀柄处挂着一条黑色带子。
女人没有立即上前应敌,而是目光瞥着站在门口的洛半城。
“对不住了!”
女人说话间,脚尖轻跳,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她右手拿着弯刀,直直向黎澜景砍去,刀身真气相聚,隐约宛如一条未成形的真龙!
“龙吟绝!”黎澜景虎躯一震,看着那熟悉的招式,知道女人不是什么柔弱妇人,也“刷—”的一声举剑相迎。
“噔!”
弯刀对着程雪狠狠一砍,力度极大,抵下一式后黎澜景转瞬收剑,没了支撑的弯刀瞬间往地上砍去,他转动手腕让程雪居于上层,就要挥刀。女人立马反应也转动着手腕奋力抬手挥起弯刀朝程雪挥去!
刀剑相撞,锣声锵锵发出清脆的鸣声,但显然程雪与它不是对手,可以说,是黎澜景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刚才他一探便知,那女人的真气比自己强太多,能使出龙吟绝的,他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沈訾卿的父亲沈爵,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程雪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稳稳的插在了那早已腐朽的木板上,黎澜景双瞳张大,不过一式,便打得他还不了手,这是何等的功力啊!
女人趁黎澜景出神之际给了一脚,黎澜景没招架得住,踉跄了几步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感觉鲜血瞬间顶在喉中!
女人又把刀鞘往洛半城那甩了出去,洛半城见状上前就要拔剑去敌。
那刀鞘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没给洛半城拔剑的机会,往洛半城的肩膀砸去!
“嘶!”洛半城痛的轻哼一声,然后被那女人实实的踹了一脚。往地上重重一趴!
她落跑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徐娘,叫了一声,“快走!”。
“没,没事吧?”洛半城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往里屋问。
黎澜景把鲜血硬生生咽回去,没有再去追那女人,毕竟女人看着功力极深,而且现在人怕是已走远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盲目寻找也是像之前一样徒劳。
他起身过去扶要起徐娘,叹了口气,但还没等徐娘撑着起来,一声闷闷的木头相撞的声音便从屋顶传来。
几人抬头望去,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大口。
“我天!”洛半城隐约看着支撑着屋顶的柱子也跟着裂开了。
原来,那个女人回头看的不是徐娘,说的话也不是单给徐娘听的。
“快跑!”
洛半城大喊一声,捂着肚子连忙起身就要跑进去,被黎澜景喝住,“别进来,你先出去!”
“咔嚓!”
支撑着的柱子彻底断裂,屋檐上的瓦片草木瞬间倾泻而下。
黎澜景单手抱起还有些恍惚的徐娘,伸手麻溜的一把将插在木头上的程雪拔了出来。在屋檐倒塌的瞬间使用踏步一掠跑出那坍塌的房屋。
“轰隆!”
黎澜景双脚刚落地,所有木头便塌陷在了屋子内,尘土飞扬,本就破烂的墙壁如同没有支撑的面粉一般,裂开一块一块的塌在那些木头上。
洛半城看着此景,叹了口气瘫坐了下来。
这动静也惊动了周围的住户,个个都冒雨跑出来看了。
“怎么回事?”
“这酿酿家的房子怎么塌了?”
一个个年迈的老人或撑着伞,或淋着雨就这么走出来了。
“话说酿酿呢?”
“出门了吧。”
“她腿脚不便,出什么门!”
一声声交谈声在几人周围响起,渐渐把他们围住。
“酿酿不是死了吗?”
又有人疑惑的问。
“怎么可能,我前两天还见过她!”
不明真假的话在人群中响起,洛半城被雨水挡住视线双目模糊的看着围在周围的十几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人,也不知道是被倒塌的房屋给吓到了还是被雨淋得身体不舒服了,他现在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雨水浸透他的衣裳渗入他的皮肤上。
冰冷!
“黑痣,”这时黎澜景蹲下来抓住他的手臂,双目惊恐的盯着周围的人,语气低沉:“好多人的眉间上,都有黑痣……”
这时他才缓缓抬头,定睛瞧去。
他们大部分人的眉间,竟全都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但长得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歪有正,像是被人匆匆点过一笔一般。
洛半城脑子瞬间嗡嗡直响,他这才突然惊觉,原来刚才觉得那老伯有什么不一样是因为他的眉心也有一颗歪在眉毛旁的痣,而他们也一直以为只有徐娘一人中了蛊,所以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也忘了,其实那种虫蛊,不是只会在眉间长出黑痣,这取决于它们是从哪里给养进体内的。但大部分人都是会选择从眉心,因为那里是直通心脏的部位,相对于其他部位更容易放进体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敏家大爷和其他人的眉心没有那一颗黑痣的原因。
蠢!
真的是太蠢了!
洛半城心里懊悔,如果早发现这个事,就不至于会那么复杂了!
“现在怎么办?”黎澜景并不知道洛半城在想什么,他只想快点儿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起身去潭州!
“他们不过只是一些普通老人,就算种了蛊对我们也没有威胁,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替他们祛蛊!”
“祛蛊?”
“对!把泥沙敷在他们的脸上,耳朵塞上艾草,在他们周围点火熏它们出来。”
可是……
现在上哪去找艾草和点火啊!
黎澜景皱着眉看着还在下的雨,又扭头低声问:“没有别的方法了?”
洛半城摇摇头,“所有蛊虫除了吃药压制,等待它们进入肠道再由被下蛊者如厕出来之外,就只有硬逼。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
两人蹲在众人群里,站也不敢站起来,而一旁的徐娘更是失了魂一般,嘴里嘟囔着,眼睛空洞的盯着潮湿的地面。
黎澜景心道,肯定不能让采子休知道自己竟然被围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之中!否则又不知道该嘲笑他到何时。
洛半城皱着眉不知该怎么办,为何一整座镇子上的老人都被种了蛊,他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所有人祛蛊,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人,难道要一个个打昏祛吗!
就在他抬头环顾时,隐约瞧见不远处的墙边,露出半颗头朝着这边望来,他揉着眼看去,是刚才的女人!
“是刚才那个女的!”
洛半城耳朵虽没黎澜景好,但眼睛却极好。
黎澜景闻声顺着洛半城的手指看去,就见女人收回了视线。
怕她再次逃走,黎澜景立马起身轻掠而起,轻踏上周围人的肩膀,快速拔剑往女人所处的方向飞去。
“诶?!”
被踩着的老人只觉得肩膀一沉又一松,低头对洛半城说:“你兄弟的轻功很不错嘛,比我家成二好多了。”
可洛半城只是礼貌一笑,“原来你们看得见我们啊……”
老伯哈哈一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你们呢?”
续而扶起徐娘,“徐娘这是受了惊吓吧,昨日醒来便一直嚷嚷着,哭丧着,听得我心里不是滋味,这孩子离世多年,这成了心头不过去的坎呐……”
见老人搀扶过徐娘,洛半城就要起身离开,老人却突然请求:“莫娘不是坏人,还望几位能够手下留情。”
“谁?”
“我刚才看到了,你被莫娘踹了一脚,她跑了,老人家我呀,脑子里的虫子,没了。早就记起来了。人生不过尔尔几十年,这一晃,他们离开也已经十一载了,我也该放下了。”他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黑痣,“他们,不是坏人。”
“……”洛半城没有回话,他知道,老人体内的蛊虫现在已经彻底沉睡,至于……
他们……
“好,”洛半城最终还是点点头,然后穿过众人往黎澜景离开的方向跑去。
众老人在雨中待了许久,也没什么个反应来,只是看着这破瓦颓垣的场景。
“老圭你说,小郭在边塞可还好?”
一位穿着单薄的老人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个佝偻着被的老人。
“小郭……已经没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人群中回应。
“没了?”
“都没了,十一年前,咱镇上所有去征兵的孩子,无一生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