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怜悯
作品:《渡魔》 江吟风真挚地看着银杏:“这本其实蛮不错的哦,银杏你可以自己带回去看。”
银杏:“……”
她一把将江吟风从榻上拉起来:“道长,我们先回去……”
“回哪去?”
虞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银杏拉着江吟风急刹车,后者撞上了她的背,两个差点一起摔倒。
虞寄快步走上前去拉起江吟风,问他:“没事吧?”
“圣医说,你要好好保重腿,不然年纪大了以后,冬天会越来越难熬的。”他对着江吟风轻声细语,活像诱拐无知少女的有情郎,“回榻上吧,好吗?这些书不喜欢看吗?不喜欢的话,我让姚争再找一些给你。”
江吟风顺从地跟着虞寄回到了内殿,安静地继续看混着真心诀的黄书去了。
“你叫银杏?”虞寄路过她时,银杏控制不住地腿软,差点跪下,还好虞寄适时扶了她一把。
“江吟风在我这里呆得很好,让他多待几天吧。”他笑眯眯地和银杏讲,银杏只觉得这个笑容让人背后发凉。
“江……江道长是尊……尊上的妃子,怎……怎么能随……随意宿在……外臣殿中……”银杏磕磕巴巴地说。
虞寄笑起来:“没事,他不会管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银杏,“不过我也不敢杀他,他可是你们剑阁的宝贝。”
“你。”他点了点银杏的脑袋,后者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一个木板,“如果我回来没看到江吟风,你就等死吧,我不敢杀他,倒是敢杀你的。”
等到虞寄离开后,银杏跪在地上缓了缓,失神落魄地回到江吟风身边。
“你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毕竟是来和亲的,若是不明不白地死掉,我师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江吟风翻过一页,从银杏的角度看,江道长此刻如此镇定从容,面对背负极恶名的魔尊也没有丝毫畏惧,“如果她真的杀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他。我护着你呢,不怕。”
银杏两眼汪汪地看着江吟风:“道长,我们真的不回椒风殿吗?”
“我昨天已经尝试过了,这里布了禁制,我根本出不去。这个禁制下得相当有水平,看来魔尊身边还是有非常多可用之人的。”
“那个,”银杏犹豫着开口,“那个姚争……”
“没错,她就是那个姚争。”江吟风从书本里露出一双眼睛来,肯定银杏的猜想。
“那个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走火入魔的青衣坊弟子姚争,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地方。”
魔界山穷水恶,地形崎岖,夏天过于酷热而冬天又过于寒冷,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即使自然环境如此恶劣,魔族依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下来,在飞沙满天的区域种上防沙的树木,在烈日无差别的照耀下,他们相信这一棵小小的树苗,最终会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这是巴尔特的祖先为魔界立下的足以名传千古的伟业,但祖先们应该没有想到,他们的后代中居然有人有一天会想要自立为王。
对虞寄来说,这次出行镇压巴尔特反叛是假,传播他和江吟风的恩爱谣言是真。话虽如此,江吟风知道能出远门还是很高兴,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但虞寄知道他其实期待得不得了。
他看着江吟风在书架上搜罗有关魔界风土人情的书,在一旁说:“北部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故乡。”
江吟风的动作一顿,虞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手把江吟风刚拿出的那本书塞回书架:“没什么好找的,北部风景并不秀丽,物产也不丰饶,和道长您的故国比,简直是个贫瘠到不能再贫瘠的地方。”
“……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美丽。”江吟风说,“可能是你从未发现过你故土的美丽。”
虞寄歪了歪头:“也许吧,我的确对那印象并不好。”
虞寄甚少对江吟风提起他的过去,魔宫估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出生何处、成长何处。江吟风相信虞寄一定已经对他的过往生平查了个底朝天,但他却对虞寄的过去一无所知。
“若是你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江吟风转过身,他抬头看着虞寄,“不然,平白惹得尊上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虞寄弯下身来,停在一个即将吻上江吟风鼻尖的距离,“和王后一起去,本尊自然是很高兴的。我相信,这一定是一次让本尊和王后都难忘的经历。”
“北部曾经魔兽肆虐,疫病频发,出生的很多孩子都是残缺的,还有更多孩子根本活不到成年,七八岁就夭折了。”坐在前往北部的马车上,姚争来了葵水,不好骑马,和腿脚不利索的江吟风挤同一辆马车。
在车上,姚争给他介绍北部,这个由巴尔特的家族世代驻守的地方,“尊上就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多经辗转才跑到人界去。”
江吟风定定地看了姚争半晌,他问:“姚争,你和虞寄很早就认识了吗?”
姚争一愣,想了想回答道:“我和尊上认识的时候,我还只是青衣坊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女弟子。”
她摸了摸自己被烧伤的脸,语气没有太多波澜:“青衣坊多美人,我的面容太丑陋,师兄师姐们都不太待见我。有一次大家一起去雾都山除魔,我被故意留在了山上,那时候我学艺不精,看见魔兽冲过来也不知道要跑,腿像被钉子钉在地面上一样。”
“他救了你?”
“不。”姚争轻轻摇头,“是李光华救了我。”
“李光华那时候正好和尊上一同出门,将我从魔兽的口中救下后,尊上一刀把魔兽杀了。”姚争说,“我一直记得他们的脸,但李光华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人界,没赶得上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就好了,说不定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就不会走投无路跑到魔界向尊上寻求庇护,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人生不如意十之**。”江吟风拍了拍她的肩,“其实我刚过来的时候也会想,如果那时候嫁过来的是师姐,我就不用在这里受这么多的苦了。”
顺着江吟风的视线,姚争看向窗外。他们正在逐渐靠近北部,温暖的春天气息从窗户里漏进来,江吟风轻轻地说:“我有时候也会后悔,后悔那时候自己那么冲动,为师姐出了这个头。刚来魔界的时候,除了银杏,我谁也不认识,也不懂你们的文字和语言,有时候也会很想师门和师姐。”
姚争心里警铃大作,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生怕江吟风下一句话就是“我还是很想回剑阁”。
“但是,来这里十年后,我开始觉得,在魔族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我没有嫁过来,我就不会认识你和虞寄,德蒙和颜青,还有圣医。”窗外的风将江吟风的长发吹起,姚争第一次知道,江吟风脸颊上有一颗小小的痣,“这样想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姚争静了静,她突然问:“您爱尊上吗?”
问完她才惊觉自己的愚蠢,而江吟风则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笑一向不爱说笑的姚争居然有天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她自知失言,之后的路上便未再讲话。
姚争也不清楚,为何她已经过了谈论情爱的年纪,却仍要问江吟风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
在来到魔宫很长一段时间内,姚争都认为虞寄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杀人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他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为李玄烬办事,办的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却次次办得漂亮。他就这样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其中甚至也包括李玄烬的尸体,登上了魔界的至尊之位。
深夜时,姚争常能看见虞寄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悬在上空的月亮,已经与他相识二十年的姚争,此时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君主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虞寄不再随便杀人了呢?她注视着眼前的江吟风,这个男人有着如菩萨般的慈悲面容,当他静静凝望着一个人时,又有谁能知道他的爱情降临在谁的身上呢?在想明白这一点后,姚争心里对虞寄生出无法抑制的怜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