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信
作品:《渡魔》 那个所谓的巴尔特,江吟风还没见到他的面,银杏就告诉他,这家伙已经被虞寄杀了。
近几年来,虞寄的治理手段已经正常了许多,大部分琐事都交给了姚争和颜青,德蒙也会从中协助。如果不是要陪江吟风来北部散心,这个巴尔特或许能留下一命。
“太残忍了。”银杏一边擦拭着江吟风的长发,一边说,“连一句辩解都不听,就这样杀掉他……据说那时候,巴尔特的下属都吓了一跳。”
“他这几年算好的了。”江吟风看着镜中长发飘飘的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在以前对于反叛的人,他都是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杀光。现在还留下巴尔特的家人,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仁慈了。”
“真麻烦。”他看着自己的头发,皱了皱眉,“我就该早早把它剪了。”
“你就是说说,又不敢真剪。”银杏回答。
魔界天气炎热,赋役繁重,也没有那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习俗,所以无论男女老少都留着短发,连银杏都把原本的长发剪成了半长发,江吟风看她平时出行走路都很是方便,不用小心着会不会把头发弄脏。
虞寄自己也是短发,但他一听说江吟风要剪短发,立刻制止了他,并让他不要再有这种想法。那时的江吟风觉得虞寄简直难以理喻,连他的头发也要管。后来虞寄向他承诺,日后都去椒风殿帮他护理头发,江吟风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他的要求。
虞寄并没有食言——银杏抚摸着手中江吟风柔顺的头发,留得这么长,从发根到发尾都没有任何干枯的痕迹,除非闭关,虞寄一定会亲自为江吟风梳头,涂抹发油;如果他不在,这项工作他也会交给银杏来完成。
“启禀王后,巴尔特的儿子吐逊求见。”德蒙从外头进来,下跪道。
“虞寄呢?”
“尊上现在在和祭司讨论要事,一时间抽不开身。”
“噢。”江吟风说,“那让他进来吧。”
巴尔特的儿子吐逊,二十岁的时候被自己的亲爹送到虞寄身旁当侍卫,多年以来任劳任怨,脏活累活都干,对虞寄更是唯命是从。在江吟风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所以当他说自己有一个关于尊上的事情要禀报时,江吟风完全没有怀疑,挥挥手就让他靠近了自己。
没有人想过他会来刺杀王后。雪白的刀刃刺向江吟风的眼睛,站得离他最近的银杏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声音洪亮地大喊“护驾啊”,还不忘抬起腿来对着吐逊用力一踹。
说时迟那时快,德蒙的刀还没拔出来,吐逊的人头已经落地了。那一瞬间好似慢动作回放,只能听到收剑入鞘的声音,吐逊的血甚至慢半拍从缺口处涌出来,下一秒如喷泉般洒了一地。
泠月已经入鞘,而在场所有人甚至没看清这把惊动天下的名剑到底长什么样,只能看见一道白光在空中闪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吐逊的头颅掉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拖下去,把他的头拿给他的家人看一下,就当作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吧。”江吟风把剑放回腰间,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告诉虞寄,他一旦知道,巴尔特全家都不用活了。”
德蒙看着巴尔特滚下台阶、死不瞑目的头颅,暗暗地打了一个冷颤:“是,属下这就去办。”
转身离开大殿时,这位鼎鼎大名的魔族将领,久违地想起在第一次仙魔大战时,魔族军队所碰到的那个男子,他只孤身一人,就阻挡下了魔族前往人界下一座城池的千军万马。
那时候的德蒙只是一个混在队伍里的小兵,因为长得高大,站在后排的他越过同伴们的头颅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在猎猎狂风中傲然挺立,手里提着的剑,正是如今江吟风手上的泠月。
最后虞寄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巴尔特全家也的确被他杀了个精光,连婴儿都没有放过,知晓这个消息的银杏在大殿里痛骂魔尊半个时辰。
江吟风并不意外——在虞寄的下属里,虽然姚争和颜青都对虞寄忠心耿耿,但在某些事情上对他仍然有所保留;圣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独德蒙,江吟风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虞寄发令让他自杀,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肯定二话不说自己划了自己脖子,连理由都不会问。
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从江吟风的命令的,所以虞寄一问,德蒙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全部抖落出来。
泠月今天饮了血,在剑鞘里静不下来,忍不住地抖来抖去,江吟风拍了它一巴掌,它就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了。泠月在随着他来到魔界之后,颇有些毫无用武之地的意味了,江吟风有时也觉得,真是埋没了这把好剑。
“等我离开魔界……”江吟风说到这,苦笑着摇摇头,“算了。”
晚上虞寄回来,他先上下左右对着江吟风摸了半天,确认他没受伤后才问:“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我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他说,“他说那种话,你也会被骗到。”
“我以为他说的是要紧事。况且,我确实不知道尊上您的很多事。”
“怎么?你对本尊很好奇?”虞寄挑起眉看着他。
“怎么能不好奇呢?尊上您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这个大陆上每个人都想知道,您是如何一步步登上魔尊之位的。 ”江吟风不卑不亢道。
虞寄看了他半晌,缓慢地笑起来,凑近江吟风道:“王后这嘴,真是越发伶俐了。”
“尊上谬赞。”江吟风也笑起来,“和尊上比起来,臣还是差得远。”
虞寄僵了僵身子,不以为意地点头:“也对。也对。”
江吟风晚上照例与虞寄宿在一处,银杏紧张地站在江吟风身旁,生怕虞寄突然冒出来。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江吟风觉得这姑娘实在是有些好笑,“他住在偏殿,怎么会突然过来?”
“道长,要对男人有警戒心!”银杏不悦道,“要是那魔头半夜三更趁人之危怎么办?!”
“我都在魔宫十年了,他要是想趁人之危还等到现在啊?”江吟风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早点睡吧。”
银杏半信半疑地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江吟风道:“道长,半夜有情况一定要喊我啊!一定一定要喊我!要喊我!”
江吟风无奈地点头,心想你还没到我就已经和对方开打了,还用等你啊。
在江吟风还没到魔界之前,人界对魔界了解甚少。民间盛传,魔尊的近卫虞寄是个夜御百女的大□□,时常强抢民女、霸占人妇、猥亵儿童。就连银杏,在知道江吟风被虞寄带走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是民间话本插图里肥胖丑陋的魔头试图轻薄她家美丽动人的江道长,也难怪她那时候会这么着急。
见到虞寄本人后,才会知道魔尊陛下与人族的猜测相差甚远:他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肥头大耳,更不会强抢民女,他和马路上所有人一样,都有眼睛耳朵和鼻子,都靠两条腿走路,与传言里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形象大相径庭。甚至,他还比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好看些。
以虞寄的长相,在魔界自然是从来不缺追求者的。在他还是李玄烬的近卫时,后宫里那些不曾受到李玄烬宠幸的妃子往往会将痴心寄托在虞寄身上,毕竟虞寄年轻又位高权重,和他结为夫妻也不吃亏。
以虞寄那圆滑的处事原则,他当然不会直接拒绝那些妃子,但也不会真的与她们发展些什么。江吟风曾经撞见过虞寄和李玄烬的一个妃子在后山接吻,他慌不择路地逃掉,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却还被虞寄追上来调戏了几句——虞寄这个人,可真是讨厌。
虞寄成为魔尊后,后宫几乎没有什么人,这倒是给了他编造谣言的空间。他力排众议立江吟风为王后,不仅是长老们吃惊,连江吟风都很意外:他本以为李玄烬死后他就可以离开魔界了,没想到虞寄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几年他做王后,过得的确比李玄烬在位时好上不少,虞寄也时常来椒风殿找他,与他谈剑论道。他们之间也会牵手、拥抱,然后虞寄会让人把这些事写成书或者唱成词,让魔尊和王后恩爱的故事在百姓间流传,而他和虞寄之间的关系依然不冷不热。
只有在很少很少的时候,江吟风会看着虞寄发呆的时候,虞寄也会一言不发地让他看着,时不时抬起眼看看江吟风,或者捏捏他的脸。那是他们之间少有的、会让江吟风有印象的温馨时刻。
如此不合时宜地,江吟风突然想起前几天银杏说的:“连我都看不出来分别了,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你?”
江吟风在那一刻觉得,在漫长的时间中,他其实也已经看不太出来了。若是在假意中参杂了些真心,或许连当事人都已经分不清这种感情,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