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间安有两全法
作品:《被迫加班后,死对头不肯杀我了》 归允踏进书房,满屋焦灼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归世则和一众官员都还守着,一个都没离开。
他连灌好几杯茶,才沉声道:“父亲,您立刻进宫,向皇上道清原委,探探圣意。但窝藏罪人是铁案,归家虽已站定皇帝这边,小皇帝若是觉得代价太大,未必会全力相护。”
归世则一听就明白了,他沉吟片刻问:“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件事是太后党所为?”
归允:“可以确定。”
“嗯,”归世则点头,“那就问题不大。”
归允继续道:“李心白所用的信件和路引,并非仿造归家笔迹。所以,”他的目光转向众人,“明日朝堂上,就要拜托诸位叔父了。”
众人对视一眼,沈和正色道:“允儿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说说你的计划。”
一炷香后,众人已尽数告辞,书房只剩父子二人。
归允看着父亲正在整理朝服,也准备进宫,他握了握拳,声音干涩:“爹,此番,怕是要委屈您了。”
归世则笑着摆手,“只要归家无恙,就算我死了又何妨。”他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爹这一生后悔很多事,唯独不后悔救了那孩子。”
归允:“那姑娘,托我谢谢您和娘。”
归世则沉默了许久,才摇头苦笑:“可惜了。”他抬手整理了下归允的衣襟,“允儿,”凝视了片刻,这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照顾好你娘!”
父子二人沉默着从书房走到府外,短短几步路,走的格外漫长。
明日太后党定会当众发难,归家这边若是顺利,下了朝,父亲就会被关进诏狱等候调查,若是不顺......
马车已停好,归允语气坚定:“爹,信我。”
归世则朗声一笑,拍拍他手臂,“回吧。”
“世则——”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唤,母亲攥着披风,满面泪痕。
“鸢儿。”归世则伸出手,柔声唤道。
归允默默退下。
身后传来母亲的啜泣,父亲低声安慰着什么。他折回书房,看着父亲坐过的位置,久久未动。
如果自己真按原来的命数归了天,今日父亲的劫,该怎么过?照太后党此番攻势,父亲大概率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若是他有闪失,母亲一个人该如何独处?整个归家呢?
都说顺其命数,不可妄改。
父亲救下李心白,改了她的死数。于常人看,这是积德行善,如今却引火烧身,反受其累。
这算善因出了恶果?还是前世欠下的债,如今两清?
以前在天上,救个小天妖,也得先查因果,三世不够查五世、十世。多少回想伸手,都被前尘旧债绊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如今凡胎肉眼,反倒能随心而动,管他什么因果宿债。
他只知道,那是他爹,是活生生的人。
归允没合眼,临上朝前他去看了母亲,守在榻边说着话,直到母亲入睡,这才向皇城走去。
今日朝上,有场硬仗要打。
归允在宫道上遇见了毕倾沅,四目相对的瞬间,都有些不自然。昨夜那片晃眼的白,还有温热的水汽,不受控制地涌进脑子里。
归允耳根一热,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进了大殿,环视了一周,没见父亲的身影,心下稍安,小皇帝没让父亲回来,说明父亲成功让小皇帝站到归家这一边。
此时钟声响起,刚响一声,封宁礼就走了出来。不等众人跪拜,他开口,“免了吧。毕爱卿,遇刺案,查得怎么样了?”
毕倾沅出列躬身,“回陛下,案件还在调查中,目前已经有了进展。”他等了片刻,继续道:“现已查明,罪臣之女李心白十二岁时被人窝藏,正是定安侯归世则救走。至于李心白入宫行刺,背后是否另有定安侯相助......”
他恰到好处地收住话音,停了几瞬才缓缓道:“眼下线索已明朗,只需最后核实关键证据,便可水落石出。”
话音落下,满堂文武都垂着头,神色凝重,没有半点惊讶,显然都早就得到了消息。
沈和立刻反击:“毕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线索明朗?你是想说李心白行刺太后,是定安侯指使的?”
“沈大人,”毕倾沅道:“定安侯窝藏九族犯人,这点证据确凿。李心白这么多年藏在贺州,京城只有归家一个熟人,又能准确得知京城的消息,这很难不让人往定安侯身上想吧?”
归家的武将大声斥责:“证据呢?最后是谁救了你和太后娘娘,这大家都看见了吧?定安侯真要行刺太后娘娘,最后又去救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毕倾沅没理他,再次躬身道:“陛下,请给臣时间,臣定能查清其中关联。相比这个,定安侯窝藏九族犯人这一点,证据确凿,毋庸置疑,请皇帝明鉴。”
说着,他将写好的奏折双手呈上。老太监小跑着送到封宁礼面前,他没看,淡淡道:“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定安侯已经跟朕坦白,窝藏犯人,罪不可赦,朕已将他关进上林狱。”
归允心下微动,上林狱是皇帝的范围,父亲关在那里看似获罪,实则是皇帝将父亲置于了他的羽翼之下,反倒安全。
他目光向上微抬,封宁礼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二人对视一瞬,归允垂下眼,又无声扫了眼老丞相,老丞相朝他方向微微偏偏头,轻轻点了点。
太后党官员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人迟疑道:“陛下,上林狱毕竟是审理皇室成员的,定安侯关在那里怕是不妥啊!”
老丞相上前一步,“王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上林狱专司皇室要案,才更显朝廷对此案的重视。定安侯乃一等侯,其子归允又是开国唯一大将军,一家子功在社稷,如今涉案,若草草处置,岂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陛下如此安排,既要查明真相,也不失功臣体面。”
太后党没了话,这番话听起来就是诡辩,但人已经被皇帝关起来了,总不能从皇帝手里抢人吧。
朝堂静默了片刻,毕倾沅继续道:“陛下,臣认为,应立即处置定安侯,定安侯窝藏犯人,藐视皇权,铁证如山。拖延下去,只会让天下人以为朝廷法度不彰,功臣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
“皇上,”归允盯着毕倾沅背影,咬牙出列,站定在他身侧,“臣不认可毕大人所言。”
毕倾沅偏头,归允没看他,扬声道:“毕大人在偷换概念,这不是拖延,任何人都不应凌驾在律法之上,但律法也该公平公正。家父窝藏犯人,归家认,但归家与行刺毫无干系。毕大人此举,分明是想把行刺案强行扣在归家头上,此为捆绑定性,实为不公。”
毕倾沅:“归统领,本官从未说过是定安侯指使的行刺。”
“哦?”归允冷笑:“那毕大人为何急不可耐地要处置家父?想必是已经查清背后之人,根本不需要家父配合调查了?还是说,”他声音一沉,大声怒喝:“只有让家父变成死人,才好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一个再也不能开口的人头上?”
毕倾沅眼睫轻眨,即便不看归允,也能感觉到那人此刻的怒意,他滚滚喉结,想好的话半天没有说出口。
只听归允又道:“皇上,我归家满门忠良。臣听闻,那个点名让李心白进宫宴的齐公公已经投湖自尽,此事背后必有蹊跷。请准臣协同办案,一则为太后早日揪出真凶,二则为家父洗清冤屈。更何况,此次刺客居然能在禁军布防之下混入宫宴,臣身为禁军统领,于公于私,都理应为陛下彻查到底。”
“臣反对。”毕倾沅立刻沉声,“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若让归统领审理此案,如何保证审查公允?谁敢担保他不会徇私舞弊,暗中销毁证据?我朝法典明载,亲属涉案必须回避,此乃祖制,岂能因一人而废?!”
归允:“皇上,若家父真的有不臣之心,臣定当大义灭亲,绝不隐瞒。”
“大义灭亲?”毕倾沅冷哼:“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秉公执法,会背上不孝的千古骂名。如果包庇,则是对皇帝的不忠。此乃两难之境,极易将人逼反。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归允:“你......”
归允是真的生气了,毕倾沅将他那粗重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大殿短暂一静,“陛下!”沈和重重叩首,“若按毕大人所言,亲属涉案一律回避,那当年先帝亲审母亲先元皇后谋逆案,又当如何?!”
这一问石破天惊,连毕倾沅都骤然色变。
先帝赐死生母,是封朝宫闱中心照不宣的旧事,但从未被公然捅破过。
更令人生寒的是,那段往事与眼前的僵局何其相似:昔日的先帝和太后也是因为争权,演变成母子相残。如今,珠帘之后和龙椅之上的这对母子,也走到了同样的境地。
朝堂上无人再敢说话,沉默中,毕倾沅的声音响起:“沈大人!陈年旧事,与本案何干?陛下家事,又岂是臣子可以妄加揣测,类比朝堂的?到底是谁在偷换概念?!”
沈和豁出去了,冷笑一声:“谋逆案,危及国本,也能称为皇帝家事?毕倾沅,你身为御史大夫,就是这么对封朝百姓负责的?还是另有所图?”
“皇上,”此时归允跪下叩首,“臣只求协查之职,若失察,有各位同僚共同监督。” 他声如洪钟:“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查明真相,甘愿与父亲同罪!”
紧接着,左中郎将也出列附议: “臣附议!定安侯府世代忠良,岂会行此不轨之事?!”
“臣附议!”
此时,大殿内,归家一派官员,齐齐下跪,“臣等愿立军令状!”
太后党不甘示弱,也跪倒了一片:“陛下,太后,不可啊!”
殿内震天一响,封宁礼故作沉思片刻,下了决断:“准了!定安侯对社稷有功,今日破例,非为私情,实为彰显我朝不负功臣之心。”
封宁礼没给太后党开口说话的机会,“况且,归统领救了母后,作为人子,朕本该对归统领有所嘉奖。”他看了眼东偏殿,“母后觉得呢?”
东偏殿许久无声,众臣耐心等待。
良久后,侍女盈盈出来道:“归统领救驾有功,哀家甚为感念,哀家也绝不信定安侯有不臣之念,准需归统领,协助毕大人审理此案。但审案时,只能隔帘旁听,不得直接问讯。另,定安侯被关在上林狱,实为不妥,请陛下另行圣裁。哀家这几日受了惊吓,这就回宫静养了。”
封宁礼握紧了拳头,他借归允救驾之功迫使太后让步。反过来,太后以凤体受惊为由,直指上林狱。
每一次都这样,进退拉锯,永无止境。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儿臣,恭送母后。”
“臣等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走后,殿内一时落针可闻,都在等小皇帝最后的决断,良久,封宁礼开口:“既如此,定安侯就转移到诏狱候审吧。”他疲惫道:“退朝。”
百官依次退朝,归允还跪在那里未动。虽过程曲折,但计划总算顺利,只要人还在,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允儿!”沈和上前将他扶起。
他起身时,余光瞥见毕倾沅仍垂首立在原地。他看都未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喧闹散尽,大殿内只剩下毕倾沅一人。毕渊守在殿门外,望着那道孤直的背影,急得搓手,又不敢踏入殿内。
当值的小太监捧着拂尘,忐忑道:“毕大人,奴才们该洒扫殿堂了......”
毕倾沅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毕渊立刻上前,毕倾沅摇头,“无事。”半响又低声道:
“他,生气了。”
毕渊不知该说什么,想骂归允,可站在他的角度,有人这么置自己父亲于死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归允胸中堵着一团气,又烧又酸,他在理智上能理解毕倾沅今日的行径,他和太后生了嫌隙,今日必须表个态。
可理解归理解,心里就是过不去那关。
他一个神仙,在这种处境下都做不到心口如一。毕倾沅这个凡人,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一次次自相矛盾的?他每次故意将自己置于对立面,也会在痛苦和撕裂中煎熬吗?还是,早已麻木到感知不到那份痛楚?
归允在宫墙外,等到了毕倾沅,那人看到他,好似很震惊,大概以为自己恨死他了吧。
归允望着远处,“什么时候提审?”
毕倾沅:“明日。”
归允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毕倾沅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得到,所以他向前一步,确保只有彼此能听见,“毕倾沅,我只要你一句话。”
“明日,能不用刑吗?”
毕倾沅听懂了,能不能用刑只有他一个人说的算。归允再用这个问题,为他们的公私关系划下最终的界线。
他瞥了眼宫墙下的阴影,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他压下波动,用尽力气让声音听起来更平稳:“诏狱刑讯自有章程,上刑是最快的法子。”
归允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公私从来就分不清,就像毕倾沅说的,忠孝难两全。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刻,总有一方要被舍弃。
也许哪天自己真的死在了他的算计之下,他也会难过吧。但最终,他大概会把情绪压下去,继续做他的权臣,走他该走的路。
好像归允,从未出现过。
待归允身影彻底消失后,宫墙后的阴影中才转出来一名侍女,她对着毕倾沅盈盈一礼:“毕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倾沅来了!免礼!”太后亲切地对道。
毕倾沅跪倒在不远处,并未起身,“臣,知错。”
太后一笑:“倾沅这是怎么了?”他转头,“去扶毕大人起来。”
毕倾沅身子伏地更低了,“臣无能,归世则证据确凿,仍然不能将其定罪,反让归家借机介入案中。”
太后:“功勋世家,树大根深,这事哀家听得明白,不怪你,起来吧。”
毕倾沅仍然没有起身。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倾沅可是怪哀家了?”
毕倾沅:“臣不敢。”
太后一笑,她挥手斥退了左右的宫人,整个暖阁,只剩下她们二人。
她缓缓从凤座上走下来,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毕倾沅扶起,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的软榻上。
“你这孩子,是在怪哀家,这次行事,没有先与你商议,对吗?”
毕倾沅垂着头,低声道:“不,臣只是担心,太后娘娘怎么能拿自己的凤体,如此冒险,万一,万一,让那李心白得了逞。”
“傻孩子,”太后拍拍他的手,“哀家心里有数,前段时间,尚方呈上了一套绵甲,刃不能伤。你以为哀家真会拿性命去赌?”
见毕倾沅未说话,她又道:“哀家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怕你知晓后阻拦。若让你提前知道,反倒误事。如今你看,这个局,归家难逃一死,不费什么力气。”
毕倾沅垂眼,沉默许久才道:“太后娘娘说得是,臣若知晓,定不会用这么危险的法子。”
太后笑了,拿起一个橘子剥着,“归家此番定会重创。”
毕倾沅:“归允是个变数,臣担心......”
太后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不必担心,能引出归世则窝藏九族犯人,这就够了。”
毕倾沅接过,盯着半响才开口:“此举太过冒险,如果被皇帝查出来是娘娘一手安排,怕是被揪住不放。”
“倾沅,”太后淡淡道:“就说你太过谨慎,这还有御墨那边危险吗?再说,你以为皇帝不知道吗?”
毕倾沅半响才垂首称是,他咬了一瓣橘子,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太后看了他一眼,随口提:“对了,哀家让张因这几日跟着你,协理此案。”
毕倾沅微顿,太后见状一笑,“别多心,那归允武艺高,你与他周旋,身边总得有个得力的人护着,哀家才能安心,张因虽不及他,但总比你一个人要强。”
毕倾沅咽下嘴里的橘子,“臣谢过太后娘娘。”
太后笑的温柔:“陪哀家用过午膳再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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