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日礼物
作品:《南站第三课梧桐树》 便利店里的灯管再次亮起时,两罐啤酒已经空了,被捏扁的铝壳并排躺在收银台,像一对被时间压皱的标本。
尤比看了眼手机——00:00,日期跳到10月19日,三年前他离开京本市的那天。
“生日?”中捻瞥见屏幕上的提醒。
“嗯,阳历生日。”尤比把手机反扣,“以前没过,今天也不想——”
“那更得过。”中捻把卷帘门“哗啦”推到底,外头铁轨尽头,月色像铺了一层新雪。他弯腰从柜台下拖出一只硬纸箱,吹掉灰,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未拆封的滑板——深墨板面,尾端用极细的银线绣了“U&B 19.10”。
“店名还没挂牌,先做生日礼物。”中捻把滑板立起来,推到尤比面前,“板型是我画的,比你原来那块略轻,桥和轮也都换了,你试试脚窝。”
尤比用指腹去摸那行银线,凹凸的针脚像一条暗河。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通宵,两个人挤在教室后排,中捻拿圆规在橡皮上刻他们名字——同样的字体,同样的连笔。
“我怕滑不好。”尤比低声笑,嗓子却发紧,“三年没正经上板。”
“那就先踩上去,”中捻握住他手腕,把人带到门外空旷的月台,“剩下的路,我陪你摔。‘’
废弃月台长两百米,铁轨锈成两条褐带。夜风掠过,枕木发出轻微“咔啦”,像节奏器。
尤比把新滑板放到地面,左脚踩上桥钉,右脚还留在水泥,他深吸一口气——风里有桂树、铁锈与啤酒混合的冷香。
中捻站在他右侧,落后半步,掌心向上伸平:“扶着,先找重心。”
“摔了别笑。”
“笑也憋到医务室再笑。”
尤比把指尖搭上去,只借一点力,右脚蹬地。轮子滚出“沙沙”声,像撕开封存三年的信。滑出五米,他不敢换脚,身体晃成拉满的弓。
中捻小跑跟在旁边,声音低而稳:“眼看前,肩放松,重心放桥钉后面——”
话音未落,板头翘起,尤比一个踉跄朝前扑,被中劫拦腰抱住。两人一起跌坐在铁轨间,膝盖磕出闷响。尤比喘得急,额头顶着中捻肩窝:“出师不利。”
“摔得漂亮。”中捻笑,胸腔震在他背脊,“至少敢滑出去。”
月光斜切,把两条影子钉在枕木上,像连成一体的剪影。尤比忽然侧头,把唇贴在对方耳廓,声音轻到几乎被风吞没:“中捻,我——”
“嘘。”中捻握住他手指,与他掌心交扣,“先别说完,等滑到尽头再告诉我。”
第二次起步,尤比仍扶着中捻的手,却不再死死扣住。二十米后,他试着松指,自己保持平衡;四十米时,他能完成一次笨拙的pivot——板尾磨地,溅起细碎锈尘。速度不快,却足够让心跳升到喉口。
尽头信号灯跳绿,像给他们让出的最后一格跑道。尤比右脚再蹬,板轮压过铁轨接缝,发出清脆“咔哒”,那一瞬他忽然找到失落多年的节奏——膝弯吸震、肩带板转,身体与板面终于对上了频率。
一百米……一百五十米……
风把外套向后鼓起,像一面迟到的帆。尤比听见自己的呼吸与中捻逐渐重叠,他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对方始终落在半步之外——近到可以伸手,却远到让他独自完成这场归航。
信号灯前最后十米,他压下板尾,轻巧收板,轮子停得干净利落。胸腔里滚烫,他转身,月光下的中捻慢慢减速,停在他面前,鼻尖沾着灰,眼睛却亮得吓人。
“到了。”尤比低声说。
“嗯,到了。”中捻抬手,用拇指抹掉他眉心溅上的锈迹,“说吧,刚才没说完的。”
尤比把滑板立到脚边,双手捧起中捻的脸,额头抵额头,声音颤抖却完整:
“中捻,我回来了。
以后每一次落地,都想在你身边。”
远处,零点半的列车风笛划破夜空,像为这句迟到的告白补上背景乐。中捻没回答,只伸手扣紧尤比的腰,仰头吻住他——带着啤酒的苦、铁锈的涩,以及三年光阴发酵后,终于敢承认的甜。
————
凌晨两点,两人把那块新滑板重新放回便利店橱窗,用射灯打亮银线日期。卷帘门半掩,门外是旧铁轨,门内是尚未粉刷的空白墙面。
“招牌什么时候装?”尤比问。
“等你周三回来,”中捻把一张便签贴在他胸口,“设计图我发你邮箱,下课别拖堂。”
便签上是随手画的草图——
U&B SKATE
营业时间:等你落地
备注:只接待愿意摔了又爬起的人
尤比把便签折好,放进钱包夹层,抬头时笑意掩不住:“那我现在回京州,教授催组会。”
“我送你。”
“半小时后的高铁,你来得及?”
“来得及,”中捻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新买的小电驴,后座只载合伙人。”
夜色很深,铁轨很长。
他们并肩走向停车场,影子被路灯拉得无限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平行线,从此不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