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醒时归

作品:《南站第三课梧桐树

    凌晨三点十七分,整座城市都熄了灯,只有京大研究生公寓的应急灯在走廊里投下幽绿的微光。


    尤比从梦里猝然惊醒,像被人从深水猛地拽出水面。枕巾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梦里,中捻还是十七岁的模样,校服袖口洗得发白,抱着滑板站在南站第三棵梧桐下。他冲尤比伸手,指尖在雾里一点点碎成光屑。尤比喊他,却发不出声音;想追,脚下像灌了铅。


    ——又是这个梦。


    他坐起身,把脸埋进掌心,心脏擂鼓似的撞击肋骨。窗外,京州永不熄灭的路灯透进一道冷光,照在墙角那块旧滑板上。板面边缘磨得发亮,“U&B”的刻痕里嵌着三年前的桂花瓣,早已枯成褐色的尘。


    烟盒空了,走廊的烟雾报警器红灯闪烁。尤比推开安全通道的窗,秋夜的风带着雨腥味,像极故乡潮湿的清晨。他低头点烟,火机“嗒”地一声,映出腕骨上淡白的月牙疤——中捻最后握过的地方。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


    【航班取消通知】


    尊敬的旅客:您原订10月18日06:30京州市航班因雷暴取消……


    京州市。


    他盯着那三个字,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烟灰被风吹散,像一场无声的雪。三年里,他无数次买回那里的机票,又一次次在起飞前退票。


    南站第三棵梧桐下的桂花酒,成了他不敢拆封的记忆。


    这一次,他却点开改签页面,滑到“京本市”时,指尖顿了半秒——那是他的来处,也是他们约定要一起回去的地方。


    “改签到京本市。”


    电话那头的客服声音冰冷而机械,他却像卸下一块巨石,肩膀忽然松了。


    —— 翌日清晨,京大科技院室。


    “请假?”


    胡教授放下钢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地审视他。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桌面投下细密的条纹,像旧式胶片的底片。


    “三天,回京本市。”尤比站在光影里,声音不高,却带着久违的笃定。


    “家里有事?”


    “算是。”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要去取一件……三年前寄存在那里的东西。”


    教授没再问,只把请假单推给他,忽然笑:“我年轻时也藏过桂花酒,后来酒没喝成,人也没留住。”他拍拍尤比的肩,“去吧,记得周三回来开组会。论文可以补,爱情不等人。”


    ——


    高铁穿过薄雾,窗外的稻田一帧帧倒退,像把三年时光倒着播放。


    京本市南站比记忆里小,广场上的地砖仍裂着当年的缝隙。尤比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向出站口那棵梧桐。秋阳温和,树影斑驳,像一封被阳光重新拆阅的旧信。


    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那块滑板——中捻送的,板面磨得发亮,“U&B”的刻痕里嵌着泥与尘。尤比用手背轻轻擦了擦,指尖触到凹凸的纹理,像触到一段尚未熄灭的青春。


    树下的土被雨水浸得松软,他徒手挖开,泥土的腥气混着隐约的桂花香,一点点涌上来。陶罐露出瓶肩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未知号码,属地:京本市。


    短信只有两行——


    “我听说你今天回来。


    我就在出站口。”


    尤比抱着罐子起身,阳光恰好穿过叶隙,落在陶罐封口那层褪色的红布上。远处,废弃站台的尽头,穿黑色卫衣的人影背对他站在光里,帽子被风吹落,露出后脑勺那;撮永远顺不下的碎发。


    他忽然想起教授那句话:


    “无论是滑板还是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完美落地,而是敢于起跳。”


    风掠过梧桐,卷起一地碎金。


    尤比深吸一口气,把滑板扣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朝那道背影滑了过去。


    轮子与水泥摩擦出熟悉的声响,像心跳,也像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