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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说剑

    第81章 第八十二章 故国(上) 那你可以把王……


    李忘情撞入了一片浓浓的雾墙里。


    ‘青雨长帷’将整个山阳国即将弥散向四面八方的余烟挡在帷幕之内, 当他们穿过微凉的灵力帷幕后,眼前陡然被灰雾占据。


    无论是用眼睛去看, 还是神识查探,得到的都是一片迷茫。


    与此同时,这由陨火的余烟形成的雾墙也吞噬掉了所有进入其中的修士,这些余烟并不是屏息就能驱逐的,它无孔不入地渗入护体灵光、法宝、直达修士体内,而与陡然突增的天地金石之气一道发生的是无法抑制的焦渴感,这对于头一次进入陨火熄灭之地的修士而言, 难免惊惶失措。


    此时已进入雾墙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按他们当下谨慎的遁速,至少已经行进了五十里, 却还是看不到边界。


    这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不要去抵抗, 洪炉界的天地金石之气就蕴藏在陨火当中。”


    李忘情听到师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说来也可笑,我们剑修致力抵抗天灾, 而所修的剑却还要倚靠天灾降下的金石之气才能得到磨炼。”


    李忘情微微点头, 跟着羽挽情缓缓向前飞行, 只有两个人在她也不用避忌,问道:“师姐对陨火这样熟悉, 还是因为海桑国吗?”


    “嗯。”羽挽情道,“年初时又回去过一次, 陨火依旧, 突入三里便有逼命之危。像山阳国这样的地方, 还是第一次进到这么深的地域,也算是难得的阅历。”


    海桑国亡国七十年,李忘情无法想象在羽挽情十几岁的时候,目睹火陨从天而降时该是如何绝望, 对于前半生活得毫无目的的她来说,师姐的愿望也是她的心愿之一。


    而且,她总觉得,山阳国此行与天书息息相关,她一定会有所收获。


    “师姐,要是我能解开火陨天灾的谜团,我们就把海桑国重建起来好不好?合三都之力,哪怕是一个国度,也是能重建的。”李忘情不禁说道,“这样我也就有故乡了。”


    李忘情已经不太相信师长口中自己的出身了,但羽挽情却一直都是实实在在的,就像障月说的一样,她也需要一个“灯塔”。


    羽挽情抿了抿唇,道:“大话倒是会说……就算解开了又如何,我蒙师尊救命之恩,哪怕故国重建,此身也将许于行云宗,岂能再贪图凡人之乐。”


    李忘情:“那你可以把王位传给我,我图这个。”


    “我看你是皮子痒。”羽挽情啐了她一声,抬头看向前方,“有风出现,应该快到边界了。”


    李忘情立即收声,阖目仔细感受。刚才她们行进途中,一丝风都感受不到,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行于正确的方向,而非在雾墙里打转,但现在这一缕只能吹动睫毛的微风却给了还在迷路的修士们莫大的信心。


    “没错!这个方向就是出去的路!快!”附近有修士兴奋地大喊道。


    羽挽情立即微调了行进的方向,但李忘情却忽然拉住了她。


    “师姐,不对,别往那边走,咱们落到地上看看。”


    “有风便是出口不是吗?”羽挽情皱眉道,“地上又能看到什么?”


    李忘情抓得更紧,坚持道:“我觉得不对,这风里有一点腥味。”


    她作为炼器师,对各种材料的味道极其敏感,尽管有陨火余烟干扰,她也从中察觉了一丝异常。


    此时所有人都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意镜自然就没用了,李忘情只能尽力大声向四周喊道:“附近的道友!灰雾中不知有何种怪异,请慢行,切忌横冲直撞!”


    所来修士众多,不一会儿便有陌生修士嘲笑般回道:“仙子是怕我们抢先突入,还是胆小不敢独行?抱歉了,三都剑会当中,大家各凭本事,我等先走一步了。”


    也是哦。


    这里大家不必再顾忌外面的门派高下,反正最后能活着出去的,修为都会暴涨。


    只要修为上去,此时的口角之争也就无所谓了。


    此时李忘情已经落到了地上,一阵无奈中,忽然发现羽挽情的手有些颤抖。


    “忘情。”她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怕是幻术,你摸摸地上……是不是,有草木?”


    李忘情愣了一下,刚才没注意,却忽然想起来这是燃烧了几百年的山阳国,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活物,也就不可能有草木。


    她愣愣地蹲下身,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还是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手感极其熟悉的……野草。


    二人沉默了足足十数息,不免同时开始质疑。


    “咱们走错了?”


    就在她们百思不得其解间,羽挽情突然拉着李忘情往后退了数步,下一刻,上空有什么重物“咚”一声掉了下来。


    几滴液滴迸溅到了李忘情手背上后,她瞬间提起了警惕之心,用千羽弦向那重物跌落的地方探了探,收回来断定道。


    “师姐,是个死人,不是咱们行云宗的。”


    “你说的对,上空有邪物在食人。”


    羽挽情心里一沉,折翎剑微微一动,白羽形成一圈不断轮转的防护飘在四周,而刚才落下来的那半具尸体似乎只是个开始,上空细微的惊叫声中,不断有肉块一样的东西下雨般坠落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头顶上不断有肉块坠落下来,李忘情每隔十几步便蹲在地上摸了一把土壤,道,“每向左十步,土地要更湿润一些,应有水脉。”


    山阳国地势中央是神决峰,水脉也是从神决峰上而来,只要判断清楚其走势,就能离开这片迷雾之地。


    “不管这里还是不是山阳国,既不能靠风,就靠水,先离开为上。”


    羽挽情也点头同意,一前一后地缓缓前进,然而越是往前走,那股腥味就越是浓烈,这样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后,羽挽情忽然叫停。


    “等一下。”她抬手打出几片白羽,这些白羽射向前方迷雾深处,很快随着一片连续的响动,似乎一齐钉在了什么上面。


    “师姐,是什么?”


    “是一堵墙。”羽挽情皱了皱眉,道,“抓着我的衣角别丢。”


    她缓步上前,不多时,前面的灰雾淡了下来,竟当真有一堵白色的墙突兀地横贯在了灰雾当中。


    这一下连李忘情也不免怀疑她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兜了个圈子回到了山阳国的城墙附近,直到她伸手摸上那面白墙之后,脸上的神情才起了变化。


    “师姐你有没有感觉到……”


    羽挽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堵墙在动。”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这堵白墙忽然开始震动了一下,上方的灰雾中可能无法感应,但脚下的大地却一瞬间如地龙翻身了一般,原本下意识地要飞起来时,李忘情陡然大声道——


    “下面有地下长河!”


    她手中阴阳金刚杵化作一道尖锥直接将地面钻裂,在面前的白墙轧过来之前,拽着羽挽情便跳进了幽深的地穴中。


    震动持续了许久后才平息下来,地穴中没有一丝光亮,唯一的出口都被上方那道白墙挡住,只有汩汩的地下河水在流淌。


    “神识还没恢复。”李忘情手中啪地打亮了一团火光,“师姐,可还好?”


    “我无妨,你如何?”


    “没事。”李忘情道,“这条长河不知通往何处,按水文地理来看,应该就在山阳国附近,该是我们迷路了。”


    “不,不是迷路,这里就是山阳国。”羽挽情抬头凝视着上方被那奇异白墙堵住的缺口,道,“海桑国羽氏是轩辕九襄皇帝所封的‘十王’之一,因而我自幼就听父王母后说过一些山阳国的旧闻。”


    她说着,指了指地下河上游的方向,示意李忘情和她往前走。


    “自古以来,三尊不轻易干涉世事,彼时洪炉界三尊座下第一人就是阳帝……这是古称,指的就是轩辕九襄。”


    “阳帝与所有修士都不一样,世间的修士修炼,说得好听些为了苍生大义,难听些就是为了争强夺利,因此一个修士的一生中,几乎每日都在为了修炼境界而奔波。但阳帝是个奇人,他修炼中一半的时间都用来帮助凡人。”


    李忘情点了点头:“小时候师姐跟我说过。”


    “因此七百年后的凡人,哪怕不会用法术,也能穿上绸缎,也能识字、织染、冶炼灵材。”羽挽情一边走一边说道,“在山阳国最鼎盛的时候,四方修士全都来投奔这位英主,其势力之大,比之三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那时,由于凡人们太过于尊崇阳帝,各地所立阳帝庙数不胜数,最终上天曾便下一头六首蛟,臣服于阳帝膝下,是为当时的镇国灵兽。”


    “此六首蛟相传只显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其降世之时,受阳帝之令,一分为六,首尾相接,融入山阳国城墙之内。第二次便是火陨天灾降下之时,当时从山阳国逃出来的寥寥修士中,便有我海桑国的先人,他说若非有六首蛟现身抗击天灾,恐怕他也逃不出来。”


    李忘情想起了刚才那堵白墙奇特的手感,道:“莫非师姐的意思是?”


    “对,我认为,我们刚才所见的那堵白墙并不是什么城墙,它应该是这六首蛟的遗骸……就是骨头。”


    闻言李忘情不禁“嘶”了一声。


    如果是真的,那这头六首蛟原身之巨大,应该不小于死壤母藤了。


    “八成是六首蛟亡于天灾之下,怨魂未散,对于天上来的东西自行反击猎杀,所以我们走在地上反而是对的。”


    羽挽情见李忘情拿出如意镜开始给行云宗的同门分享,点了点头。


    “灰雾里他们不一定能看得到如意镜传讯,不过只要落在地上,很快就能发现地下是可以走通的,但愿他们能早点识破。”


    李忘情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忽而听到旁边的地下河里有响动,用千羽弦一拉,居然从水里卷出一条游鱼来。


    一时间,她有些发蒙。


    “几百年了,陨火足能烧穿地底千丈之深,有草我还能接受,有鱼是不是离谱了点儿。”


    羽挽情沉默了一下,指了指上面道:“要不然,向上挖一挖,看看能不能挖出去。”


    李忘情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那么暴力,用分土符一点点让上方的洞顶岩石分散剥落,当最后一撮土壤落下时,一缕橘红色的光从洞口落了下来。


    温暖,明亮,那不是毁灭一切的陨火,而是寻常的一日中,寻常的一捧夕阳。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故国(中) 都是假的,胡……


    “天上星, 亮晶晶,仙人摇橹凡人听。


    人生百年无闲日, 旱涝熬尽老来病。


    惟愿来生乘云上,银河打渔与君吟。”


    牧童在田间悠闲地放着牛,一段童谣唱到第三遍,便发现邻居家果园的果子熟了,左右一看无人,刚爬上人家的墙篱,就听见后面“轰隆”一声。


    再一回头, 他家的牛竟然掉进了地上一个突然出现的大洞里。


    “我的牛!”牧童大叫了一声,连果子也顾不上摘,立马跳下来, 见那地洞幽深, 一屁股坐在洞口边伤心地哭了起来,“我的牛!今年还指着它犁地呢!”


    泪水滴答落下, 牧童泪眼模糊中, 忽然看见他的牛缓缓浮了上来。


    准确地说, 是一个青衣仙女单手拎着牛角,把他家的牛拽了上来。


    小牧童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美女,呆呆地问道:“你是仙女吗?”


    “……”


    青衣仙女不知为何却比他还震撼, 先是看了一眼远处的村落, 然后神情极快地平静下来, 浮在半空装模作样道——


    “本座修炼多年,不知岁月几何,敢问小友,今年是何年, 这里又是哪处国度?”


    小牧童一听她自称“本座”,登时肃然起敬,腰板挺直了说道:“回仙人的话,今年是洪炉历两千又六十二年,此地是山阳国,当今国主是去年才轮替的,轮到了海桑羽氏。”


    洪炉历两千又六十二年。


    那不就是今年?


    而且国主是海桑羽氏……这怎么可能?


    李忘情本能地就开始质疑这是不是专门针对人心的幻境,但神识反复扫视眼前的牧童,却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之处。


    她也注意到牧童说的一个她所不能理解的词。


    “轮替?”她问道,“百朝辽疆诸国,皆是一姓独传,怎么会有‘轮替’之说?”


    牧童忙道:“仙人有所不知,这是阳帝六百年前灭虚飞升之后留下的铁律,因他并无后人,山阳国自此之后由其所封的‘十王’轮替为国主,上一任是丰醴尹氏,这一任就是海桑羽氏,十王每百年交替一次,还有三家的王没有轮完哩。”


    他话未说完,便见青衣仙女身后,另一个白衣仙女突然飞出。


    “多谢小友。”李忘情见师姐无法自控,拿出片金叶子聊以酬谢牧童,“我二人另有急事,这便告辞了。”


    牧童含着手指,愣愣地看着她们俩乘云而去,挠了挠身边的老牛。


    “老牛呀,你说这一青一白,得是啥仙女呀?”


    “哞。”


    “是不是像镇上的新戏里唱的青白二蛇呀。”


    “哞。”


    ……


    “师姐!”


    在高空急停后,羽挽情脸上的震惊始终无法消退。


    除了中央千古不变的神决峰,眼前的大地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庞大国度。


    稻田里架满了水车耕犁,远处的山上,不知是什么作坊,浓烟里传出的铁硝味,在神识尽头,依稀能看见山民手持弩机,射出不下于砺锋境飞剑速度的弩-箭。


    更莫提远处神决峰下巍峨的山阳国国都。


    那里几十层的高楼连绵不绝,夕阳还未落下,便在星星布满天穹前燃起了万家灯火。


    “这是真的吗?”羽挽情声音里多少带上了一丝哽咽,“这就是倘若火陨未降下,六百年后,山阳国的样子?”


    一切都在牧童的话里揭晓了。


    他们穿过雾墙,来到的不是什么简单的试炼之地,而是一场极为真实的幻境,洪炉界不存在的历史。


    “这不是真的。”李忘情沉默了一下,冷静道,“这里还是三都剑会之地……证据就是,天地间的金石之气太浓了,我们的本命剑在变强。”


    眼睛所看到的会说谎,但剑修的剑不会。


    无论是锈剑还是羽挽情的折翎,此时都不禁发出了欢悦的微鸣声,一个灵性的芽,似乎正在剑中缓缓苏醒。


    “从刚才的六首蛟开始,我们应该是进入了‘一叶一乾坤’的境地,这不是幻术,而是一段虚无的历史。”李忘情皱着眉,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调说道,“师姐,哪怕你见到了海桑国如今的后人,他们也不是你的亲族。”


    ——挽情,你修为资质皆比忘情要高,但师叔还是得说,若遇到不能决断的事,你最好听忘情的话。


    ——你像司闻,虽然严于律己,但紧要关头容易感情用事。


    ——至于忘情,她像你师尊,永远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失态了。


    羽挽情闭了闭眼,把手从李忘情手里抽出来,道:“我知道。”


    李忘情四处扫视,尤其是往城墙的方向多注意了一阵,道:“师姐,那灰雾还在。”


    羽挽情向身后望去,只见还是有那么一道雾墙立在那里,在她们望过去的同时,灰雾中好似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蠕动了起来。


    它好似一头巨蟒,只是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下,又消失在了这近百里之厚的灰雾当中,并没有再向内攻击的意图。


    与此同时,李忘情又发现远处有一些乘着飞剑的人影从灰雾里撞出,自然,比之她们来时的千剑竞渡,此时只剩下陆陆续续撞出来的狼狈人影。


    他们离得近的,彼此互看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落在地上。


    毕竟这里视野开阔,谁也不想飞在半空当靶子。


    “师姐,前面有城镇,我们易装步行吧。”李忘情道。


    羽挽情点了点头,二人一道落在了一处城镇外,将身上的灵光敛去,踏入了城镇当中。


    饶是去过御龙京,李忘情也觉得这里的城镇也繁华得不可思议。


    镇口立着一个极大的驿站,里面供养的马匹膘肥体壮,往来的行人无一例外都是凡人,却都脸颊丰润,丝毫没有挨过饿的迹象。


    “香粉口脂雪花膏,丝履头面绫罗裙!”


    “客官来看看我家的猎铳吧,拿这个猎熊比弩好用多了!”


    “金瓜饮!昨日才到的金瓜饮!先尝后买,第二颗半价哦!”


    羽挽情几十年没有踏足过凡人的人流当中,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然而一扭头,就看见李忘情已经买了两只葫芦样的瓜果。


    李忘情掰开葫芦口,里面是酥酪一样的果浆,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师姐你尝尝,这个金瓜饮绝了。”


    羽挽情:“……”


    羽挽情:“你不是才说了,这里都是幻境,是虚假的吗?”


    李忘情:“就是因为都是假的,胡吃海塞才不会长肉啊,那我不得多吃点。”


    羽挽情心情复杂,但旁边卖金瓜饮的小贩听了这话立即不满意了。


    “两位姑娘怎么这样说话,小店的金瓜饮货真价实,都是几十年的好口碑,哪有作假的。”


    “是我失言了。”李忘情立即顺着话头打听道,“小哥,我们姐妹二人头一次来山阳国,想去投奔国都观星司的亲戚,可否指点指点该如何走?”


    观星司,是李忘情确定知晓的山阳国特有的地方,顺嘴问出来后,果然见那小贩肃然起敬。


    “不敢不敢,姑娘若是和国都的大人有亲缘,可以坐每日辰时、午时的马车,一个银钱,落日前就能到国都。”


    李忘情接着问道:“我只怕去晚了见不到我那亲戚,不知可有修士的飞舟可雇?”


    “修士?”小贩愣了愣,继而笑道,“姑娘说笑了,六百年前三都灭绝时,大地灵气流失,修士就越来越少了,眼下还能呼风唤雨的修士们,大多都去神决峰养老了,现在咱们早已见不到什么修士了。”


    六百年前,三都灭绝?!


    饶是有了之前的铺垫,李忘情还是被着实震撼了一下。


    山阳国逃过火陨天灾或许还能解释为是三尊有出手相助,但三都灭绝那是绝无可能的。


    刑天师,太上侯,死壤母藤,这三尊神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哪怕是洪炉界灭了,他们也还能存续,怎么可能同时灭绝?


    和李忘情有一样疑问的似乎不止一个,就在此时,街尾传来一声怒喝。


    “简直妖言惑众!我铁拳门怎么可能灭亡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和灰雾里的妖魔是一伙的!专程来迷惑我们!”


    说话间,李忘情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凡人从街尾直接被打飞了过来,落地之前就已经被一掌毙命。


    进山阳国的修士杀人了。


    羽挽情一皱眉,正要同李忘情前去阻止时,这城镇的凡人们竟还没有躲,一愣之下,第一反应竟然是抄家伙去围攻一个修士。


    “干什么?干什么!”那修士也不是专程来杀人的,头一次看见凡人们不躲反而要还手,他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只见刚才叫卖猎铳的镇民从自家铺子里抄出一捆铁管一样的东西分发给四周的熟人,叫了一声:“一,二,放!”


    一时间,十几口猎铳同时冒出火来,在修士看来极慢的一颗带着火花的铁弹从管口飞出,打向那修士。


    这个结丹初期的术修糊里糊涂地侧身一闪,躲过大多数,剩下的也没打算躲,尽数炸在了他肩背上。


    “咔”地一声,他法衣表面如同冰裂一样裂开了少许痕迹。


    一时间,镇民懵了,这修士人也懵了。


    镇民没见过猎铳伤不了的人,修士也没见过能打裂自己防御的凡人。


    两方来自不同时空的视线交融了片刻,一股无名的恐慌蔓延开来,各自竟掉头逃跑了。


    凡人们奔回了家中,那受惊的修士直接驾起灵舟飞走。


    尘土漫漫,原地只剩下李忘情和羽挽情二人。


    李忘情掏出如意镜,此时方圆百里之内,似乎有不少修士陆续在榜上留言。


    她狠狠把第一名的望周知划过去,果然下面陆续出现了不少疑问。


    【两千一百三十名:雾墙外别有洞天,山阳国竟没有灭绝吗?】


    【七百八十名:怎么可能没灭,这地方不是幻境我头摘给你。】


    【九百七十二名:剑修们有没有说法?】


    【三百一十二名:你们还有时间瞎聊,都不寻宝的吗?我师弟呢,活着的话搞快来汇合!】


    哦对了,还有寻宝这事。


    “师姐。”李忘情喝光了金瓜饮,摊开一张简图,“之前御龙京开陨石时出过一张山阳国宝藏全图,咱们现在毫无头绪,正好附近山里就有一个,不然先去看看?”


    “嗯,走吧。”


    “师姐你喝不喝金瓜饮,真的很不错,清凉去火还——”


    “清凉去火,温经散寒,滋阴益气。”


    “你都没碰怎么知道的?”


    “霜糖金瓜,是我故国的特产,我小时候也喜欢过。”


    原来如此。


    李忘情抿了抿唇,道:“师姐,要是海桑国的火能熄了,咱们就先种这个吧。”


    “别傻了,哪儿还有种子。”


    “总会有的,就像人之一生,哪怕是记忆被割掉,只要走过的路还在,新的情念也还会重新长出来。”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血屠禁术 这是天书上传习……


    天色已渐渐沉了下来, 瑰紫色的天穹尽头,灰色的雾墙围锁着山阳国的边界, 不断有遁光从雾墙里逃出。


    一落地,他们便连忙开始找地方打坐休息,与此同时,修士们,尤其是剑修立马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


    “好浓的天地金石之气……明明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片田园风光。”


    说话的修士调息完毕,远远地看到一队凡人的马车路过,用神识谨慎地探测了一番后, 便径直飞了过去,悬停在半空。


    “喂,贱民们, 这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是山阳国?”


    做修士的对凡人的态度一贯如此, 但出于他意料外的是,这些凡人们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慌忙跪下奉承, 而是稍显惊讶地看了他两眼后, 迅速拿起马车的货架里的铁管, 下了马车,躲在后面谨慎道:


    “你又是哪里的人?是国都的修士吗?”


    那修士愣了愣, 他结丹期修士,自从十来岁入道以来就再也没有被凡人用“你”这种直截了当的称呼来叫过。而且看他们的意图, 好似还想反抗。


    反抗?笑话。


    修士一挑眉, 抬手一抓, 就轻易将凡人手里的铁管凌空摄入手中,转着翻看了一下,还拿管口对着自己的眼睛细看:“这是什么?弹弓?”


    凡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对着自己的眼睛扣动了扳机,慌忙闭上眼睛。


    “轰——”


    冷不丁地, 一蓬火光炸裂在修士眼眶外,触动了他体外的护体灵光。


    那修士吓了一跳,连忙把那火器扔掉。


    在他的认知里,凡人就不可能有威力这么强大的东西,他堂堂结丹期的灵光都能被触动,倘若是个炼气期的低阶修士,这会儿眼睛都会被炸碎了。


    “有点眼熟,怎么这么像我刚买到的那页天书上的火-铳……”


    震惊之余,他本想给那些凡人一些惩罚,手伸进乾坤囊里想取法宝时,却忽然神色一变,将自己的乾坤囊摘下来扔到远处。


    乾坤囊飞到空中,“砰”地一声炸裂开,小山似的法宝、灵石扑簌簌落下来,在那其中,一页天书像活了一样悬浮在空中,刚才的铁管火器化作金色的光融入到所刻的文字上,一笔一划地镀上了金光。


    “天书?!”


    那修士咽了一口口水,这天书是他来山阳国之前无意间得到的,本来也没当回事,现在看来在这山阳国里似乎别有用处。


    好一阵儿,见它悬在空中不动了,修士就驱驰着法器上前去拿天书。


    当那金铁质地的书页落在指间时,修士浑身一颤,眼前降下一片幻境。


    那是在天穹之下,雪飞炎海的一处绝地,一个伟岸的背影立于离天最近的地方,指天大喝着什么,随后一只弥天大掌从云层中探出朝他抓去……


    再之后,那个背影湮灭了,其身上的余辉化作了一道光团,光团中便是一册天书。


    这些景象只在眨眼间便逝去,唯独一个不甘的声音通过天书残页回荡在了修士耳边。


    【后世人能有缘得天书者,分享寡人之修为。】


    【集齐天书之人,承朕遗志,代寡人重开天门。】


    修士没在意后半句,因为单是前半句就足以让他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


    天书出自山阳国,刚才那自称“寡人”的人影,自然也不言而喻。


    而确实如此,当他拿到天书的瞬间,这一方土地的灵气就倏然加快,数息之间,就已经达到了他平日里打坐修炼时才会有的吸纳灵气的速度。


    “这是……这是大机缘!”那修士连忙回头去看那些凡人,但奇怪的是,那些凡人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如雷鸣般飞来的人影。


    不好!


    那结丹期修士刚才沉溺于天书的好处当中,一时间放松了警惕,等到他狼狈地收起自己刚才遗落的法宝时,敌人已经来到了数里之外。


    元婴期!


    “我是铁拳门真传弟子!”那修士急急忙忙传音道,“我同门元婴后期,就在附近,道友要动我还需掂量着些!”


    “哼。”


    那元婴期的人影轻慢地冷哼一声,见那修士还在忙于收捡法宝,将脸上的面具一拉,露出了眉心一道被缝合住的细疤。


    在进入那修士视野之后,这元婴修士额上的缝合痕迹倏然一阵扭曲,细疤向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一只骷髅头似的眼球。


    这眼球转动了一下,那修士恰巧看到了它,一瞬间,身体便僵住无法动弹。


    “二十一条人命啊。”来者正是之前葳蕤门的影长老,他数出对方手上的人命债后,嘲讽地说道,“活在蜜罐里的宗门废物也就是这样了,空活了百年,在斗法上还是一帮白痴。”


    此时,那结丹修士手里刚好握住了一张通缉令,在看到他面目之后,喉咙里发出惊恐之声:


    “你、你是天机道四处通缉的那个……”


    “孽影。”他冷冷说道,“天机道那帮老不死的顽固,竟宣扬得这么远……罢了,既到了山阳国,我这血屠妙法便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


    孽影额上天眼中的骷髅头缓缓转动起来,一瞬间,他落在地上的影子后面陆陆续续浮现出了几百条爬行的影子,朝着那结丹修士脚下,加上他自己的二十二条影子扑了过去。


    当结丹修士的影子被孽影的诡异术法吞没时,他当即惨痛地嚎了出来。


    “孽影!你这也算是修士吗!这是什么邪法,根本不是名门正派所传!”


    “名门正派?”孽影冷笑了一声,“太上侯的‘天眼’传道有三法,观未来,观今朝,观过往。我所修‘血屠妙法’便是‘观过往’分支下最强的斗法禁术,这若不是名门所传,世间所谓正派也不过尔尔。”


    那结丹修士七窍渗血,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天书夺走,绝望地用逼出自己的法宝向一个方向飞去,大吼道——


    “师兄快来救我!”


    “晚了。”


    孽影宣告后,他脚下更多的血影追逐着那法宝,瞬间又将其淹没。


    他把玩着天书,道:“我这血屠妙法一开,便能看到对手杀过多少人,倘若所杀之人不及我手上亡魂之数,心神便会被我的天眼碾压,便如你现在这般,俎上鱼肉罢了。”


    “你、你叛门之后,到底杀了多少人!”


    “得快上万了吧,都怪我那长辈们迂腐,让这血屠妙法留在宗门立吃灰,杀修士要杀到什么时候去?拿凡人凑数更快,反正死后都是一样的。”


    须臾间,眼前的结丹修士便化作一片血雨。


    孽影将其遗产全部收走后,又取出自己乾坤囊里另外十页天书,雄心勃勃地说道:


    “自从在天机道得知这天书奥秘之后,我这几十年奔走收集天书可是从未停歇,这山阳国里其他宗门的修士一定想不到天书会有这等妙用……眼下只需避开那碎玉境的御龙京大太子,我自可在这山阳国横着走。”


    他言罢,复又想起什么,拿出一块漆黑的石头。


    “不过,哪怕是遇上了,倒也不是不能拼一拼,麻烦的是那银汉水难以取用……”


    这石头被封在一块银色的水晶之内,正是燬铁。


    “对了,行云宗那李忘情不就是炼器师?听皇甫家那对父子说,还是半步器宗,到时可以先捉个活的,骗走那皇甫父子手上的燬铁,再逼她炼制银汉水……那届时这山阳国便是唯我独尊了。”


    想到这里,他腰间的如意镜刚好传来杜鹤的传讯。


    “影长老!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在哪里,快来接应!”


    姑且还需要葳蕤门长老这个身份的孽影“啧”了一声,盘算了一下杜鹤身上多少还剩下一些可利用之处,便离开了此地。


    ……


    山阳国国都近郊。


    离开刚才的镇子后,李忘情二人便就近来到了一处山林里。


    “师姐,这里就是第一处指示的宝藏之地。”李忘情拿出手绘的藏宝图,看向前方,“看山势走向应该就在这一带,不过这个地点流传甚广,不知有多少人先到此地了。”


    羽挽情立在空中,拧眉扫视了这片山林一遍,对李忘情说:“你往后退退。”


    李忘情闻言立马后退数步,便见羽挽情沉声一喝:


    “鬼鬼祟祟埋伏此地做什么,都滚出来!”


    折翎剑出,瞬息化作成千上万的羽毛,如暴雨一样随着“轰轰”的巨响从山林的西边一路浇到东边。


    山石滚落,草木摧折,被这一手敲山剑法瞬间震出来十来道修士身影。


    “羽少宗主留手!我等并非蓄意在此地埋伏,只是暂时藏身罢了!”


    这十几个修士中只有一个元婴初期修士,自然不敢和羽挽情较劲,连忙飞上来,远远朝这边作揖。


    “请羽少宗主息怒。”


    以羽挽情碎玉境的修为,转眼间就能把眼前这些人全杀了,自然不惧,收了剑道:“你们在此地也是为了宝藏?”


    “老夫姓柳,是浔风门修士。”唯一一个元婴初期的老者上前道,“原本是为了宝藏而来,不过羽少宗主在此地,我等岂敢相争,只需少宗主一句话,我们便离开。”


    羽挽情扫了一眼这座山,他们刚才聚集的地方刚才被林荫遮蔽,经她刚才一阵剑雨,恰好露出了其中山坳处的一座祭坛。


    这座祭坛是青石铺就,圆形的祭坛呈大环套小环的样子,远远望去似乎有一些文字刻印在上面。


    “这是?”


    “正如少宗主所见,这宝藏不是凭力气就能轰开的,得需要解谜。”柳姓老者道,“老夫已经试过了,元婴期的修为,哪怕轰上数年都不一定打得开。”


    “是吗?”


    羽挽情落了下去,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座祭坛。


    祭坛上并没有设禁制,但上面的文字极其眼熟。她看了一会儿,手掌放在祭坛最外围的圆环上,发力一推。


    随着咯吱咯吱的一阵粗砺响动,圆环随之转动起来,文字也彼此相接,只言片语中,隐约能看得出来是一种织物的做法。


    “印染法……花红染,这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李忘情忽然传声过来,“这是天书上传习下来的济民术,有对应的天书就能解开。”


    她说着,落下来伸手一挪。


    只听咔嚓一声合辙响,祭坛开始震动了起来。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官印 等到你飞升成仙了,……


    “这位是……”


    “我师妹。”


    “呃莫非就是御龙京大太子说的那位?”


    “不是的, 恰巧同名同姓而已,我行云宗丢不起那人。”


    “……”


    祭坛来回转动, 一点点开启的过程中,羽挽情横了一眼后面不想走的那些修士。


    “还有别的事?”


    柳姓老者踯躅了片刻,看了看身后大多数人都一脸流连,道:“我等不敢觊觎宝藏,但山阳国藏宝地众多,我等只是想见识见识是如何开启宝藏的,还望少宗主恩准。”


    羽挽情示意了一下, 李忘情点点头,道:“这祭坛上古字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能看得出来, 是一种给凡人用的织染术。”


    “呃……何谓织染术?”


    李忘情笑着摇摇头, 刻意没提天书的事,只道:“阁下修炼日久, 忘了自己也是凡人中来的, 你身上穿的衣料就是织染的一种, 凡人们没办法碾碎七彩矿料制作法衣,若想让自己的衣物颜色多一些, 就会从草木中提取颜料来染布。”


    有的修士几百年间只在修士的地盘上混,早就遗忘了凡人间该怎么生活, 这也是常事。


    “这……”柳姓老者悻悻道, “我等研习数个时辰, 还以为是某种山阳国术法秘诀。”


    李忘情道:“那你们来时可能没有去过城镇,这里的凡人百业兴盛,正是因为街上看见有染坊在用织染术,这才有所联想, 解开了这个祭坛之谜。”


    一时间,众人皆有意动,连忙询问:“难道说,山阳国这么多宝藏,其答案都要往凡人中寻找吗?”


    “毕竟才第一天,只能姑且作此推论。”


    大多数修士抱拳道谢后离去,只有少数人面露难色。


    “……我们修士地位超然,怎么能低头向凡人求教呢。”


    李忘情对他们接着说道:“你若想用强,或以杀震慑,且不说会不会有人管,哪怕考虑到这里是幻境,那些人也不一定是活人,出手者也许会遭报应也说不定。”


    这是她和羽挽情共同的结论,在刚才的城镇里有修士出手杀人,但等到那骚乱过后,地上的尸体就不见了。


    更重要的是,李忘情打包带走的金瓜饮在出了镇子后也消失在了她的乾坤囊里。


    等回过头远远再看过去,镇子里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人影。


    听她这般说完,余下的几名修士也只能行了礼后缓缓飞走。原地只留下二人后,李忘情问道:“师姐,你不怕他们走了后告诉别人了?”


    “少废话了,我们想的还不是一样。”羽挽情正色道,“比起所谓藏宝,解开山阳国火陨天灾的谜团才是第一位的,我倒是希望他们传得远一些,哪怕这里的人各怀鬼胎,但只要朝同一个方向走,在大事上总比单打独斗强。”


    说话间,脚下祭坛的地动停了下来,最中央的地穴打开了一条缝的瞬间……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兔闪电般跳了出来,掠过二人的头顶向远方逃窜!


    这兔子似真似幻,转眼间就要逃离,但忽然身形一滞,被一根丝线灵巧地缠住了后腿。


    “回来吧你。”李忘情一收千羽弦,那只彩兔倒飞回来落到她手里,瞬间变成了一枚印鉴。


    这倒是出乎李忘情的意外,她观察了一下这印鉴,上方雕作兔子,下方的印泥面上阴刻着一行字。


    “地爵司织吏。”李忘情转过来看向侧面的小字,“师姐你看看着是何意。”


    羽挽情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喃喃道:“地爵……”


    李忘情:“吃颗醍醐丹想想?”


    “不用,我是十王之后,小时候学过这个。”羽挽情道,“司织吏我没什么印象,但按阳帝在位时所设的法度,一国之中的官位有两类,分别叫做‘天爵’、‘地爵’。”


    “哦?”


    “像是对外征战、观星望气、调风蓄雨这种要用到修士手段的封为‘天爵’;其余诸如农耕渔猎、撰学文书、税赋纳贡这些细致活儿,就由凡人担任,设为‘地爵’,二者没有地位高下,都为阳帝效忠。”


    “闻所未闻。”李忘情不禁疑问道,“自来修士无论寿岁、力量皆比凡人久长,在凡人面前自比为仙神已是常态,这样分作两边岂非不公?阳帝是如何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羽挽情摇了摇头:“我所知也仅止于此,但隐约听说过阳帝朝中有个‘观星司’,似乎是如今天机道的前身,其势力极为强大,足可监管天爵、地爵之间的争斗。”


    观星司?那不就是沈师叔的道侣,缇晓的家族?


    李忘情想起了乾坤囊里的的半本天书,粗略估算了一下山阳国宝藏全图预估的数量,忽然有了个猜想。


    “师姐,我在想,会不会这所有的宝藏数量,和天书的页数是相当的。”


    “怎么说?”


    “就是……有多少页天书,就有多少个宝藏,也就是这些官印。”李忘情再次铺开宝藏图,把官印放上去,“天书就是这些官印的答案,掌握官印,就能在山阳国获取一种身份,其用处……”


    她又把官印拿起来,拍在了国都的位置上。


    “或许是让咱们在国都当官。”


    放在其他修士身上,甚至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毕竟修士但凡有实力的,的到哪个凡人国度里面都是称王称霸,只不过碍于三都盟约,不敢篡国罢了。


    但羽挽情并不这么认为,她本来就是海桑国王族出身,和山阳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李忘情这么一推断,道:“有道理,而且我认为这些官印的作用还不止于此,如果将这一切视为幻境的话,那持有它的数量越多,咱们可以‘重来’的次数应该就比他人更多。”


    羽挽情咳嗽了一声,道:


    “我是指,如果我们死于斗法,凭官印还能重生,相当于第二条命。”


    “喔……”李忘情啪啪拍手,“师姐不上头的时候真的好聪明。”


    羽挽情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那你就少犯让我上头的错,比如跟御龙京的骗子跑了这种事。”


    李忘情捂着脑袋委屈道:“……我都没看到他,没准剑会结束了都没他的人影呢。”


    “我就知道你大典开始的时候在看他。”羽挽情面无表情道,“来之前师叔和我说你关键时从不感情用事,但我看你在那骗子身上感情丰沛得很,等到你飞升成仙了,大小得封个情圣。”


    这话说得李忘情多少有点心痛,推着师姐道:“好了好了,下次你要是看到我跟他跑了就在排行榜上骂我。”


    “这可是你说的。”


    ……


    二人从祭坛处一路又飞回了刚才的城镇。


    果不其然,在城镇外,不少修士聚集在了一处,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就在李忘情落地的同时,人群中有个修士带着一身环绕的法器冲入城镇,就在越过镇口的牌坊时,这修士“砰”地撞出了一声巨响,连人带法器撞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他的同门将他扶起来,恨恨地朝着对面的人说道:


    “一定是你们杀了人的缘故!这镇子才不让我们进去的!”


    “你不是也杀了人!都说了这里是幻境,又不是外面那些贱民,你们莽撞行事,弄得现在谁都讨不了好!”


    两方互不相让,而刚才离开祭坛后的柳姓老者似乎也在此地,见了她们,高声道:


    “羽少宗主!打开了宝藏后,可有收获?!”


    这老东西是故意的。


    一瞬间,周围带着杀机的目光纷纷聚过来,但看见羽挽情之后,却都纷纷一愣,垂下头去行礼。


    “见过羽少宗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别人那儿可以适用,但在行云宗这里不行,哪怕是这些人敢动手,只要有一个围观的人消息传出去,是他们杀了羽挽情,就等于和行云宗结仇,这不是寻常宗门承担得起的。


    何况碎玉境后的羽挽情也不是寻常剑修。


    “免礼。”羽挽情不以为意,目光落在刚才在镇上看到的铁拳门修士身上,“你说说,怎么回事?”


    那铁拳门修士懊恼道:“在下刚才在镇中不慎杀了人,刚才通过如意镜的排行榜上听说宝藏寻秘需要向凡人中求索,这才回来,不料却进不去了。”


    “你在人家那儿行凶,还指望别人好酒好茶地相待不成?”羽挽情讽刺了一句,道,“忘情,走。”


    众人视线交汇了一下,看着她们从中间径直走向镇口,羽挽情踏入牌坊时,门口一阵水波一样的波澜涌动,毫无障碍地踏了进去。


    而她身后的李忘情却停住了。


    “果然!像排行榜上那些人说的一样,有官印的才能进去!杀了人就彻底进不去了,只能到别的城镇!”


    就在羽挽情踏进去之后,刚才见过一次的镇民连忙上前行礼,姿态要恭敬了许多。


    “羽大人,可是来看新布的?近来又有了不少新花样,还请指点指点我们。”


    羽挽情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李忘情:“此人是我同僚,官印落在家中忘带了,可否让她也进门来?”


    镇民微笑着回道:“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吏才能带随从,大人还是九品,这只怕不合规矩。”


    羽挽情又问:“什么规矩?”


    镇民还是带着同样的微笑回道:“这只怕不合规矩。”


    “嗯?”


    镇民:“这只怕不合规矩。”


    羽挽情回过头和李忘情对视了一眼,双方互相点了点头。


    一句话连续说三遍,动作神情都一样,应该是这山阳国幻境中的铁律了,必须拥有更多的官印。


    “事已至此,已经在镇中动杀的各位,若不想浪费时间,还是快点去其他地方吧,免得被别人抢了先机。”


    外面的人大多也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在镇中杀过人的也只能恼恨着离开了,余下还没杀过人的,见羽挽情在这儿坐镇,连忙道了谢冲入了镇中。


    只不过这一回,他们礼貌了许多。


    羽挽情在镇门口找了个树荫与李忘情总结了一下。


    “这次三都剑会谁也没猜到其关键之处会和天书有关,就像考官出题,旁边就摆着藏书阁,既可以直接通过天书索取答案,也可以去凡人中自己寻找答案。”


    但毫无疑问的是,本来就拥有天书的人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像刚才那样建议那些修士们去凡人中寻找,无疑是耗时费力。


    “这却是我没想到的,早知就找铁师叔把天书借来用了,听说她倒是收藏了几页。”羽挽情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镇上……”


    她话未说完,就看见李忘情从乾坤囊里掏出一个大厚本,砰一声放在地上:


    “师姐,不用去打工了,我有半本。”


    “……”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被劫 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月上中天, 两道身影掠过山阳国外围的田野,后面有不甘心的修士在远远看到那璀璨的白羽微光时, 也不得不退却。


    短短半日,李忘情二人已经扫荡一样地搜寻过了三处宝藏祭坛,花了点儿时间将天书上的内容背住后,两人几乎是手到擒来,别人质疑着问起时,李忘情则一律用如意镜搪塞过去。


    一个人在镇子里打工,另一个人负责确定祭坛位置, 再以如意镜传讯,如此两两配合可以少一半功夫。


    这很有说服力,听到的人都一副恍然之态, 算是给个台阶下。


    谁都知晓要配合, 但实际上就算拿到谜底,万一已经有人在祭坛守着了, 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仗着师姐在身后, 李忘情难得嚣张了一回, 顾不上先来后到,去一个抢一个, 除了两处已被人开启过后的祭坛,等到二人稍事休息时, 手上已积攒了三枚官印。


    “地爵监窑小吏, 九品。”


    “地爵食药巡小吏, 九品。”


    “天爵司妖吏,八品。”


    翻开如意镜看了看今日修士们的收获,李忘情总结了一下:“看来大家都和我们一样,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所谓五品以上的官印。”


    按镇民的说法, 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印才能携带副手,这说明七品是个分界线。


    羽挽情张望了一下国都的方向:“今日巡逻过的这一带,离国都还是太远,按常理而言,应该是靠近国都的宝藏地,所得的官印品阶越高。”


    她凝望了一阵儿,没听到李忘情说话,回头道:“怎么了?”


    李忘情望着雾墙的方向,迟疑着问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很眼熟?”


    “这里?”


    她们所在的是一处小山上,向身后望去,极目所在之处,刚好是今日到过的小镇。


    羽挽情看了一阵儿,神情也凝重起来:“我们一开始从地底钻出来的那个小村落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李忘情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牧童在的村落就位于镇子四十多里外,离雾墙很近。”


    “你的意思是?”


    “雾墙在扩张。”


    山阳国的正中央天穹下,神决峰后面露出了半个巨大的月亮,它如同在窥视众生一般,连落在雾墙上的月光也显得格外冰冷诡异,将内中时不时出现的六首蛟那庞然的阴影勾勒得极为清晰。


    “去。”羽挽情向雾墙那边吹出了一根白羽,白羽脱手后瞬息化作一只飞鸟,朝着雾墙的方向飞去。


    大约调息了一个时辰后,羽挽情睁开眼。


    “没错,雾墙是在一点点收缩。”


    李忘情心里微微一沉,想了想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三都剑会一开始就不是给名门子弟胡闹着玩儿的,长辈们再三说过,这地方一定会出人命,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是不会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搜山检海地挖地皮寻宝的。


    “还有,我总觉得这雾墙是在围绕国都转动的,进入雾墙后就仿佛在大海中行舟,自己以为在动,实则已经被潮水带走。若不然,咱们怎么会是从南边进来,却出现在国都北方。”李忘情道。


    “难怪和成师弟他们一直联系不上,以山阳国之大,他们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羽挽情稍稍放心,道,“那就没必要在数量上花功夫了,我认为越是靠近国都的地带,所得到的官印品阶越高,等调息够了,就往国都方向进发吧。”


    李忘情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姐你是十王后裔,对山阳国这些官制十分清楚,这本就是一大优势,却不知山阳国阳帝之下最高的品阶是什么?”


    羽挽情闭上眼回忆了一下,道:“阳帝麾下六司,其中三个分掌农、工、法,由凡人担当,具体名称已失传,我只知其中三个修士任职的衙门。”


    “哪三个?”


    “观星司、伏妖司、香火司。”


    观星司李忘情知道,伏妖司也很好理解,至于香火司……香火?


    大约察觉出李忘情的疑惑,羽挽情解释道:“香火司就是统辖百朝辽疆境内阳帝庙的衙门,说来就像御龙京的太上侯生祠一样,供人们参拜祈福这些事。”


    “……”


    “我可没办法回答你‘这有什么用’,师尊清净自持,不好这些虚名,其他灭虚尊主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羽挽情道,“这三法司山阳王朝中地位崇高,其中统辖一司的就是‘一品’,全都由化神期或藏拙境修士担任。”


    “原来如此。”


    李忘情不由得想起天书的书衣,也就是封装天书残页的壳,之前是由缇家庄神龛里供奉的,而缇家显然就是这“观星司”后裔……或许这就是一条线索。


    “忘情,我们调息多久了?”羽挽情忽然道。


    “快两个时辰了。”李忘情倒出一把灵石被吸干后留下的碎渣,道,“师姐也感觉到灵石消耗变快了是吗?”


    “以往调息,一个时辰早就恢复过来了,在这里似乎灵力补充得极为艰难。”羽挽情喜忧参半地说道,“不过,修为确实在缓步提升。”


    就在她们调息时,远处一道遁光从山间仓皇飞了过来。


    等到靠近的时候,才发现那已经不是活人了,而是修士躯壳被灭后,逃出来的元婴。


    “前面的道友,请救救在下!我有重宝相酬!”那元婴慌不择路,看见李忘情这边有灵光闪动,径直飞了过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羽挽情调息到七成,便按住李忘情,起身道:


    “此人施展元婴血遁,急需傻子夺舍,可能想看看有没有低阶修士可以下手,你隐蔽气息藏到一侧。”


    啊……到山阳国以来还没动过手呢,都是师姐在干活。


    李忘情几乎躺平着看羽挽情飞到空中,当她的剑气提起来之后,那遁逃的元婴靠近了一看是个硬茬子,便猛地减慢了速度。


    “羽……羽少宗主!”那元婴声音尖细了起来,“我是金镝门修士,正被那葳蕤门的强人追杀,还请看在我宗隶属罚圣山川的份上施以援手!”


    ……法宝都祭出来了,这不就是想抓人夺舍吗。


    羽挽情冷冷扫了他一眼,但很快,他那半透明的元婴内包裹着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身上的……可是天书?”


    都到这份上了,那元婴惊恐地回望了一下身后追来的影子,忙道:“在下有幸得到一页天书,只要少宗主护我性命,我便双手奉上!”


    羽挽情道:“那你先拿来,退到一侧去。”


    “只要少宗主护我性命……”


    “既然是罚圣山川的人,就该知道我素来言出必行。”


    元婴只能仓皇地点了点头,将官印吐出来,随后便躲到了羽挽情斜后方的山中。


    “天书残页……枪铳制法。”羽挽情看那天书残页上散发着莹莹绿光,谨慎地没有去碰,仅仅是扫了一眼后,便凝神看向前方。


    来者是元婴后期,而且不是一般的元婴后期,至于对方状态……几乎是全盛。


    人还未至,周围的山林影子先就幽深了许多,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伴着不祥的血腥味蔓延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对方的怪笑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行云宗的羽少宗主。”


    “你是谁?”


    眼前的山林景色越来越深,那些林下阴影仿佛活了一般,当一个漆黑的人影现身时,他身下的山林几乎化作了一片幽深的浓墨。


    “在下孽影,一介无名之辈罢了……羽少宗主应该是初入碎玉境吧,啧,若是再过几天,在下可不敢现身在刑天师尊主的高徒面前。”


    羽挽情横剑在前,道:“意思就是今日要战了,既然要战,就少废话吧。”


    “好啊,那就让我先看看,你手上的人命债够不够抵挡我的血屠禁术。”


    ……


    孽影?


    原本要听羽挽情的话暂时藏身的李忘情倏然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天机道说过的那个,要追杀她的人吗?!修炼的血屠禁术连铁芳菲都震惊的存在。


    坏了,得让师姐注意一下。


    李忘情正要传声示警,刚一开口,却忽然发现周围一阵安静,再一抬头,只见林荫上方,刚才的元婴头部膨胀起来,五官变作了一个骷髅头,不断转动着发出刺耳的怪笑声。


    “咯咯咯……刑天师真是会挑人,你们这对同门师姐妹生得都不错,我快舍不得杀你们了。”


    一股奇寒顺着四肢侵入神识中,李忘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就是铁师叔口中那天机道的叛徒?收了皇甫父子的好处,来追杀我的那个?”


    一句话带出铁芳菲,还点出对方身份,是个人都得迟疑一下。


    果不其然,那骷髅元婴沉默了一下,随后讽刺地说道:“你们这些名门子弟,斗法时除了搬出背后靠山,可有凭自身实力取胜过?”


    李忘情:“言之有理,那阁下不妨也放下传自天机道的血屠禁术,咱们只用刀兵过过招如何?”


    如果世上的修士都没有灵力的话,所有的术修都是打不过剑修的。


    骷髅元婴阴沉地说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不过我没那个闲心听你拖时间,还要忙着去拿我的燬铁和天书。”


    燬铁?天书?


    李忘情心里一动,故意道:“天书?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那有什么用。”


    “哼,你们这些愚辈哪里知道天书的妙用。”


    骷髅元婴一张口,体内足足飞出来十页天书,这些天书拼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一道门,而周围的阴影也像流水一样朝门中逃去。


    “我可没想和折翎剑争个胜负,就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说着,一大片阴影如同潮水一样吞没了李忘情,卷着她一道钻入了天书开启的传送门。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化劲裢 我老母一顿二十个……


    双足重新碰到地面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五感被封的李忘情再次恢复后,先是感到自己被塞进了一个麻袋一样的东西里, 四肢皆被禁制封住,而麻袋外面入耳的已经不再是原野上的风,而是人群中说话的声音。


    “喂,孽影,你又把谁捉来了?闻这味儿……切金境剑修?可以啊,我尸傀不够用了,卖我呗。”


    “那可不行, 我得等人交货。”


    尸傀?邪修?


    暂时还看不到什么的李忘情动了动鼻尖,从麻袋的缝隙里感应到一股不是很明显的干燥沙尘味在空中流动。


    这味道很特殊,但李忘情在别的地方对它有印象。


    荼十九, 唐呼噜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那是在死壤中浸染多年的独特气息。


    这地方的人……恐怕是苏息狱海罪者的聚集之地。


    不一会儿, 李忘情被拧送进一个帐篷内,周围似乎有隔绝探查的符文, 一时间外面的窥探视线都消失了。


    “我就长话短说了。”孽影坐下来拉开袋子口, 只露出她的脑袋, “我还没傻到想惹到刑天师头上去,但有人傻到悬赏刑天师弟子的脑袋, 若非他们手里的东西足够诱人,我是断然不会接这手生意的。”


    “……在说这些话之前。”李忘情活动了一下脖子, 波澜不惊地提醒道, “不先收缴我的乾坤囊吗?”


    孽影本来是要这么做的, 忽听李忘情主动这么说,一向多疑的他反而停住了,背过手道:“不必诈我,世上暗招千千万, 我岂知你乾坤囊里有没有设下后手。”


    李忘情道:“堂堂元婴后期,连一个切金后期的修士都要忌惮,倒真是让我长脸。”


    孽影嗤笑一声,道:“少宗主有气尽可以往外撒,我只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事后少宗主可以拿手艺来买命,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就是黑吃黑咯。


    皇甫父子叛出御龙京时盗走的燬铁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重宝,连三都都要重视,因为任意一块燬铁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都有可能对自家顶梁柱造成威胁。


    “你做生意真讲信誉,若是去苏息狱海少说也能混个死壤七煞当当。”李忘情道。


    言下之意,就是已经认出来附近都是苏息狱海的修士了。


    “……少宗主好一个聪慧人,以前是我低估你了。”孽影感叹了一下,便暂时打消了去动李忘情乾坤囊的念头,道,“如实相告是在下的礼数,至于答应与否,对在下影响不大。”


    孽影说罢,便不再理会她,兀自在如意镜上与谁通着消息。


    大约过了小半时辰,李忘情听到孽影似乎等到了人,起身出了帐篷。


    不一会儿,帐篷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愤怒交谈声——


    “……为何不带到别处去,非要带到苏息狱海的地盘上来?”


    “皇甫公子,你手上可是有燬铁,我怎敢单独赴约。看在我抓了活口的份上,就别计较这些了吧。”


    皇甫……什么来着?


    李忘情沉思了一阵儿,从碎片一样的记忆里想起一个名字,随之而来的是自己揍过他的一段记忆。


    “我得先看看是不是真人,你总没意见吧?”皇甫绪带着怒意道。


    “这个自然。”


    帐篷被“嗖”地一声掀开来,皇甫绪憋着一口恨意冲进来,在看见蒙眼的李忘情时,大怒着抽刀便劈。


    “都怪你这妖妇!若不是你,我如今也能捞个御龙京太子当当!!”


    破风声“叮”地一下停在李忘情脑袋上方。


    “皇甫公子。”孽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是刑天师的爱徒,没有化神期以上的隐秘手段,杀她就相当于在行云宗眼皮子下行凶,你不要命我还要。”


    “这里是三都剑会!又没有人知道她死在我手里!”


    “是啊,山阳国里的争斗是传不出去,但周围可是有人看着呐。”


    皇甫绪看了眼身后,果不其然不少苏息狱海的修士慢悠悠地靠过来看热闹,便明白了孽影的意思。


    “坐地起价是吧?可你要想清楚,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出这等代价换她的人头!”


    “那我得问过死壤圣殿的人才知道。”孽影阴恻恻地说道,“皇甫公子应该没忘记李少宗主半年前斩了死壤母藤蜕体的事吧?我可是亲眼见到过苏息狱海的圣子找她的麻烦,若不是有御龙京的大太子调解,他们险些就打了起来。”


    皇甫绪躁狂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我的意思是,皇甫公子和我在外面都苦于被三都追缉,倒不如以她做个投名状,投到苏息狱海那边权且寄身。”


    “你疯了??”皇甫绪睁大了眼睛,“你想当死壤母藤的奴隶吗!”


    “哈,我岂有这么傻,活得好好的作甚要去死壤母藤那寻死。”孽影道,“这是姑且之计,现如今进入山阳国国都需要官印,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扫遍所有祭坛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大量的人力,正好所有进入山阳国的苏息狱海修士都因为身上所种的死藤要听圣子的号令,咱们何不找棵大树好乘凉?”


    皇甫绪起初是抗拒的,但扫了一眼周围,很快发现了苏息狱海的修士比他想象得更多。


    在山阳国这里,如意镜超出一定距离就不管用了,反而是这些修士身上所寄生的藤萝与圣子之间的感应更灵一些,是以短短一日内,便聚集了数百名修士。


    “他们今日发现了一处大祭坛,恐怕没时间理会你我。”


    “哦?”


    “那祭坛估计能出一件三品以上的官印,其祭坛之繁杂,纵然向凡人求学也无法解开,只能找对应的天书残页……正好有人得到了对应的天书残页,正在往这边来,只不过那人难以对付,是以才纠结了这么多人马。”


    孽影听到“天书”之后,眼中精光一闪,道:“哦?我才刚到不久,这么大阵仗,不知落在谁手上?”


    “御龙京简明言。”


    “……这是怎么知道的?”


    “你翻开如意镜自己看。”


    孽影打开如意镜,翻到了下面四五百名的位置,进来之前简明言和荼十九的修为按排序正好前后排在一起,此时也还在吵架。


    【简明言:天书的“潜海雷”制法这一页就在我手上,有种提头来拿啊下面的矮子!】


    【荼十九:这可是你说的,我来捶你的时候别跑。】


    “……”这是何等的傻子。


    “三都少主们可真都是有恃无恐。”孽影还讽刺了一句皇甫绪,“当日若是蛟相夺位成功,皇甫公子又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光景?真是世事无常啊。”


    “还不是因为这姓李的!”皇甫绪恨恨道,“不过简明言可没那么傻,他根本就没和简明熄一起进来,敢这么挑衅,估计也是想让简明熄知道他遇险,那可是碎玉境大圆满的修为!在山阳国至少前三个月内无人是他的对手!”


    孽影思索了片刻,嗤笑一声:“……这不是正好?那御龙京的大太子说是修为最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这山阳国里,若不是个神仙,埋也能埋死他,咱们不妨就去凑凑这个热闹,看看他到底敢不敢现身。”


    言罢,他手一收,将李忘情重新收进那麻袋里变小挂在腰上。


    “我这麻袋可不普通,人称‘化劲裢’,除了收纳法宝外,还能锁敌装人,但凡感知到一丝灵气,就会强行吸走,她决计逃不出去。如此可放心了?”


    皇甫绪冷哼一声,勉强同意下来。


    化劲裢里的李忘情再次失去了感知,但好歹人是清醒的,审视了一下自己当前的情况,经脉中的灵气也在自行恢复,但很快就被这麻袋给吸走,四肢使不上任何力气。


    不过,孽影失算了一件事。


    他在夺取天书时,眼见过天书被激活后炸开了修士的乾坤囊,为防万一,将天书单独放在这化劲裢里面。


    是以李忘情在袋子里颠簸的时候,很容易便从袋子内的角落里碰到了一叠四四方方的金铁薄片。


    “一、二……十页。”李忘情微微扬起了眉梢。


    难怪自己当时被抓的时候,感觉到乾坤囊里自己的天书有了一丝感应,原来孽影身上有这么多。


    她没有急着去夺取,而是勉力抬起手一一触摸着上面的刻文。


    一股堪称狂暴的灵力在指尖下面的字里行间流淌着,但这一叠天书似乎被孽影下过封印,加上这化劲裢吸取灵力的作用,二者之间勉强达成了一种此消彼长的平衡。


    “此人的天书残页怎么和我的不一样……我的就没有这般狂暴。”


    李忘情冷静地想了想,马上便回忆起来自己有一样孽影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天书的书衣。


    书衣的包裹下,她的天书残页从进入山阳国开始,就安分得出奇。


    那,要是把自己的天书打开的话,这化劲裢马上就会爆开吧。


    李忘情也不着急,她慢慢地将自己的玄虬手套咬下来,握在手心吹了口气。


    “去。”


    这双手套迅速“融化”下来,形成了一条晶莹剔透的蛇影,钻入了自己的乾坤囊里。


    铁芳菲是洪炉界第二器宗,她出手炼的法宝,自然不是什么只能帮剑修更好地用剑这种简单物件,而是还原了灵材的原身灵性,可以突然变成玄虬袭击敌人。


    简而言之,就是个暗器。


    不一会儿,玄虬便卷着李忘情的天书拱了出来,此时它身上的灵力也刚好被抽干。


    “既然这袋子吸纳灵力的上限就是十页天书加个我,那就用十一页试试。”


    李忘情将双手放在天书上,心念一动,天书上其中一页脱落下来,被她缓缓抽出。


    当这一页残页脱离天书的一瞬间,原本松松垮垮的化劲裢陡然膨胀了一下,又马上塌陷下去。


    “嗯?”


    此时已经跟着人群来到祭坛附近的孽影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正要去查看一下身后的化劲裢时,旁边的皇甫绪阴沉地说道。


    “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孽影重新被转移了注意,抬头看向远处,一处毒沼深处的大战。


    紫色的瘴气中,一条条死壤藤萝拔地而起,拧成了一头藤龙,与天上环绕在简明言周身的紫金蟒龙正在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一场灵力对撞。


    其中还掺杂着激情对骂。


    “你没爹教!”


    “你没娘生!”


    “你娘几千年不挪窝,有本事真身出死壤一步吗?!”


    “我老母一顿二十个人,你爹敢吗?!”


    毒沼泽旁边,唐呼噜蹲在这头,她管的孩子在那头,听了半晌,揪下了一根脑袋上因压力而生出的白发,喃喃道——


    “他老母亲的,苏息狱海就没个有志气的人趁机篡夺圣子之位吗?我随套棺也成啊。”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推演 ……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


    “天刚亮就在打了。”


    “年轻人真有精力。”


    苏息狱海的修士一波接一波地进入毒沼和御龙京的修士交手, 数量倾轧之下,逐渐靠近了中央被御龙京占据的祭坛。


    这座祭坛极大, 纵横数百步,半掩在沼泽中,石砖里丛生着黏腻的水草,只能隐约看得出来是一种“水底雷”的用于攻击之物。


    重要的是,凡人可以制作。


    “这么大的祭坛,官印品阶必定不低。”


    孽影站在人群后面谨慎地观察全场,在他的正前方, 未参战的唐呼噜似乎察觉到这里另有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扭头看了他一眼。


    “阁下是想来捡这杯羹?”她问道。


    “非也。”孽影此时也不再藏头盖脸,以一副新面孔上前道, “在下天机道孽影, 特来投诚。”


    对于苏息狱海,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洪炉界不成文的规矩, 但凡被名门正派追缉的修士, 只要确定其投入苏息狱海,便不会再被追究。


    一日入狱海, 终身死藤奴。


    “哈?”唐呼噜很多年没听到过这样的傻话了,质疑了一下对方的脑子是否正常后, 才慢慢想起来这人的来历, “那个天机道叛徒是吧?万贯缺和我说过你, 听说你够恶的啊……结黎国屠城的事是你干的吧?”


    “哪里,比起拜一个师父就挖师父一个内丹的‘过山虎’,在下还有的学。”


    “啧。”唐呼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拿出一颗眼球一样的种子, “行啊,管你是什么来头,是一时脑热投诚也好,包藏祸心也罢,干了这颗藤种,咱们从今以后就是路见不平□□两刀的那种关系了,家里有亲朋好友的也可以一并拉来,四海之中皆兄弟,苏息狱海欢迎你。”


    “……倒也不必这么急。”


    看到这来自于死壤母藤的,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藤种,饶是强如孽影也不由得退了两步。


    “我和这位道友在外名声不佳,山阳国中又不似那些宗门一样在外早有臂助,眼下只想找个地方托身。”见唐呼噜挑眉不悦,孽影又道,“我二人可不是空手而来,所带来的还有一件大礼。”


    “何物?”


    孽影取出一片袖布的碎片,上面独特的流云纹路昭示其出身。


    “行云宗的李少宗主,特地拿来献给死壤圣殿。”


    唐呼噜沉默了一下,谨慎地远离了他数步:“灭虚尊主的徒弟,连我都不敢杀,你可真是个英雄,要不要再莽一下,把那边那个死孩子也一并收掉?”


    皇甫绪讽刺地说道:“我看可以,连杀了死壤母藤的圣子和刑天师的爱徒,加上是从御龙京麾下的天机道逃叛逃的,三都惹个遍,你孽影可算青史留名了。”


    “唐道友说笑了,我岂有那个胆子。”孽影道,“眼下我已将李少宗主安置于隐蔽处,只要唐道友点头让我们临时加入苏息狱海,我便可将此人双手奉上,哪怕是不取她性命,留着换官印也是可以的。”


    “……”


    唐呼噜沉默了,按理说,她是不大想和李忘情扯上关系,但眼下的局势,最终还是会汇聚成三都势力彼此争夺的形势。


    “行,我做主答应了,不过为表诚意……”唐呼噜指了指毒沼内部,“那边的御龙京二太子也带了人马来随行护驾,又在祭坛外围布下剑阵,便请道友一试身手。”


    孽影点头答应,瞥了眼身边的皇甫绪。


    “我素知简明言的招式,去战场中间伺机而动。”皇甫绪道。


    孽影缓缓飞过去,不多时,就看见了那祭坛。


    正有个御龙京的修士将天书残页放祭坛中央的缝隙当中输入灵力,然而所耗甚巨,祭坛打开得极为缓慢。


    “水底雷?”孽影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好似和我残页中‘虎蹲炮’那一页的制法颇有相似。”


    这么想着,孽影抬手打出一片黑雾。


    这黑雾遮掩住了一大片战团,等到被你来我往的灵光打散后,孽影已变幻好了容貌身形,成了一个受伤的御龙京修士,边打边退,一直退到祭坛附近。


    “大太子呢?还没有回音吗?!”那祭坛中的御龙京修士崩溃道,“分明见过一次的,怎会又让他走丢了!”


    “大殿下要乱跑谁能拦得住!京中的四大长老都难抓他!”


    “苏息狱海的人要杀到这边来了,别用灵石了,用灵晶开启天书!”


    灵晶是专门供给阵法所用的,无法精细地控制灵气流,但胜在其蕴含的灵气庞大,能一下子释放出来。


    果不其然,用上灵晶之后,整个祭坛飞速旋转起来,上面的神工妙法如同盘蛇一般来回旋动,最后随着一声轻巧的“咔”声,一道昊光化作一头金目隼飞了出来。


    “走兽官印是地爵,飞禽官印是天爵!抓住它!”


    原来简明熄不在。


    孽影长出了一口气,同时计上心来,身形骤然化作阴影消失。


    金目隼振翅高飞,一开始,其速就逼近碎玉境中期的飞剑,而且越来越快,转眼间已在剑阵中打了个旋儿,从一个不可思议的缝隙中冲出了剑阵的包围,与此同时,又被一个元婴期修士用蛛网一样的法宝绊了一下,连带着蛛网一头扎向云中。


    “我去追它!”御龙京一个碎玉境中期的修士望着金目隼落在大地上时隐时现的影子,刚确定方向要追去时,云层中陡然传出金目隼的尖啸。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却没人注意,金目隼落在地上的影子正被一团黑影死死捉住,从天空中坠落下来,落到了一处深林。


    “快去接!莫让苏息狱海的人抢先!”


    余下的御龙京众人正要进入深林,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林间走了出来。


    黑白剑影朦胧地萦绕在周围,他整个人裹在灰色的斗篷里,在沼泽毒雾中看不太分明,但依稀露出的样貌,正是他们眼中御龙京大太子在葳蕤门时的模样。


    “……是大殿下吗?”


    这自然不是简明熄,而是孽影依靠幻容术所化,此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官印,正是刚才的金目隼所化。


    “是我,战况危机,明言恐怕有危险,你们先去助他吧。”他说。


    “……”


    孽影看也不看,将官印一把塞进化劲裢中,随后冷冷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御龙京修士们忽然一麻,最前面的人抿着嘴暗中向同僚传音。


    “大殿下……是又转性了?”


    “不晓得,平日里二殿下追着叫他,他都是看心情才搭理的。”


    大约是御龙京的修士们这半年被折磨得够多了,闻言直接转身就要听令相助时,修士里突然传出一个少女的质疑声。


    “等一下!有幻容术的熏香味!”说话的正是这次也一并来到三都剑会的蒲宁宁,她家精通幻术,当即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各位长老师兄,此人可能是假冒的大殿下!”


    “宁宁!怎可信口雌黄!”


    “大殿下!”蒲宁宁站出来高声道,“既然是剑修,请出示窥冥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孽影身上,他看着那一双双眼睛,脸上反而露出狞笑。


    “都看着我啊……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眉心的皮肤一阵蠕动,裂开一的天眼中骷髅眼仁转动起来,脚下的影子一瞬间如同千军万马一样,猝不及防地向十来个围住他的修士包抄过去。


    “皇甫绪说得对,修炼本就逆天行事,怎能不扬名立万?!”


    孽影大笑着,正要吞没眼前的一切时,突然间,四周的空气一阵阻滞,平日里如指臂使的灵气一瞬间消失了,连眼前修士们的法宝也陆陆续续掉落在了沼泽里。


    “怎么回事?!”


    这诡异的情况以孽影为圆心,在毒沼中飞速扩散,连打得正酣的简明言和荼十九都不得不暂停下来,落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着远方。


    “喂。”荼十九指着远处的孽影,“那是你哥吧?”


    “哈?”


    简明言震惊地看到了孽影,但很快,出于血脉共鸣,他马上判断出那不是自己的血亲。


    “各位长老!那是个邪修!”


    “二殿下,我们知道了!但……”离孽影更近的修士们掐住脖子,一副难以呼吸的样子,“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周围的灵力都被他抽空了!”


    饱含灵力的空气是修士赖以生存的基本,眼下灵气急速流失,元婴期一下的修士们都出现了不适之感。


    与此同时,孽影也终于发现了自己腰后胀成一个大球一样的化劲裢,胀得像是随时要炸开一样。


    “这可是古宝!难不成……”孽影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难不成是他收的那十页天书残页开始一起吸纳灵气了?


    也不对啊,十页天书哪有这么强!简直就像要抽干汪洋里的水一样!


    孽影无暇查看化劲裢里的情况,见所有人都在后退,也只能一咬牙,将膨胀的化劲裢高高掷上云端。


    当化劲裢飞入云层的刹那,轰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云端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庞大的灵气流将这一片云层炸得雪亮。


    这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云层中灵气化雨,黑云中莹白色的雨水从天上淅淅沥沥落下。


    “可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孽影脸色极为难看,李忘情的性命这下要算在他身上不说,他辛苦搜罗的天书也将露在众人眼前。


    而就在他犹豫的当下,忽然又两道人影率先反应过来,一个乘着紫金蟒龙,一个驾驭着藤萝,越过慌乱的人群朝着云层中一件跌落下去的东西冲过去。


    孽影密切关注着云层,迟了一步才发现那东西不是零碎的几页残页,而是一整本……


    等等,一整本?!


    他瞬间目眦欲裂,身形化作滚滚黑雾朝天穹冲去。


    “天书!我的天书——”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几页天书会变成一整本,但看简明言和荼十九的动向,原本犹豫的众人们瞬间冲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这片毒沼上方天地之间的景物逐渐被黑云和白羽融合在一起,只剩下这两种色彩。


    荼十九扫了一眼身侧,作为简明言的剑修比他快了几步,回头嘲笑他:“怪就怪你手短吧。”


    “手短?”荼十九眼底一沉,朝着离坠落的天书最近的一个苏息狱海的修士一握手,那修士的头颅当即爆开,断裂的脖颈内,一根藤蔓倏然飞出,猝不及防地将天书拍向荼十九。


    草。


    包括苏息狱海自己的修士都在心里大骂了一声这样的作弊行径。


    “呵。”荼十九一把抓住那天书,正要嘲笑回去,神情倏然一变。


    一股狂暴的灵力顺着他抓着天书的手涌入体内,只是短短眨眼间,他的右手臂皮肉就迸裂开了,天书也脱手而出摔落在地上。


    简明言当即停在空中,他离得最近,也看出来荼十九的右手是被天书炸断的,当即喝阻了御龙京的修士。


    “不要去碰天书!有古怪。”


    荼十九是死壤母藤的圣子,本质上根本就不能算是血肉之躯,连他的手都能被撑爆,何况修士的血肉之躯。


    然而天书所跌落的地方是毒沼,落在沼泽内的同时就慢慢地往下沉,还是有人径直朝它扑过去,但随着一声声血肉爆炸声,无一例外都被汹涌的灵气撑爆了。


    如是献祭了七八个人之后,所有人都冷静下来,连同人群中迟疑了一步没能上前的孽影也是。


    “啧……虽说可惜,但好歹拿了官印在手,倒不如从长计议……”孽影咬着牙喃喃自语了一句,刚后退了一步,忽然发现脚底的触感有异,抬起来一看,他不知何时踩到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然后,怪异的事发生了。


    周围黑白色的环境在他踩到这枚棋子的一瞬间又恢复了过来,紫黑色的毒沼,绚丽的法器争斗,以及……


    “大哥,你怎么才来?”简明言突然落在他身边,着急地说道,“官印拿到手了吧,走快去把这些苏息狱海的人撵走!他们太嚣张了!”


    以及,时间倒回到三十息之前,御龙京的蒲宁宁还没有认出他的这一刻。


    “一会儿要下雨了。”身后忽然幽幽飘来一个清润的声音,孽影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半步也挪动不了。


    “你……是谁?”


    “你会把我的灯塔淋灭的,在此之前,麻烦你还给我。”


    孽影颤抖的眼仁移向一侧,在沼泽的倒影里,他看到了自己脚下有个和他一般容貌的人。


    不,确切地说,是他所模仿的简明熄,那张孽影在葳蕤门暗中一瞥的形貌。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形貌在那些高维的存在面前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无论是文刻,还是画作,都会被视为拿走了我一样东西,更不要说拿本身来模仿我的形貌。”


    “简单地说,就是发生了一场等待我索取代价的交易。”


    在他出现的瞬间,孽影血屠禁术中那些素来引以为傲的冤魂阴影们全数陷于死寂,宛如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的存在。


    “看着这份惠顾的份上,我暂时将你的死期排后。”


    他说着,随着沼泽中的水波一阵动荡,等到水面再次恢复平静了之后,原地只剩下孽影自己的面容。


    “二太子!那不是大殿下,是有邪修模仿他!”远处的蒲宁宁慌忙出声示警。


    一阵骚乱中,刚才经历了一场超乎想象的奇遇的孽影额角滑落下来一滴冷汗,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推演未来。”


    精通天机道传承的他知道刚才发生的并不是幻术,而是一个李忘情死在天书的灵气爆炸中,又被否决了的未来。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再会 教我成人吧。


    玩翻了啊。


    李忘情贴在天书上, 此时在她看来,自己的天书已经长到了她如今的一人多高, 而刚才被丢进来的官印又重新化作了金目隼,在袋子里四处扑腾,还试图去啄她。


    在她缩水到巴掌大小,且只恢复了一丢丢灵力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个大危机。


    李忘情缩在天书夹层里,沉默地听着金目隼对着天书表面一阵“叮叮叮”地乱啄,她也只能死死扣出书衣, 不让这死鸟把天书打开。


    现在的灵力刚好超过了化劲裢吸收的极限,修为正在缓缓恢复,但如果这天书被啄开了, 那可以想象周围狂暴的灵气会瞬间把化劲裢撑爆。


    “鸟哥, 咱们打个商量。”


    “叮叮叮!”


    “你想出去,我也想出去, 抓你进来的又不是我, 姑且停嘴听我说两句一起求生怎么样?”


    “叮叮叮叮叮叮!”


    李忘情:“……”


    李忘情:“明明只是个官印, 怎么非要逮着天书啄,真隼呐。”


    难道执掌天书的观星司和这官印的衙门有仇不成?


    思前想后, 李忘情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官印是封印在祭坛里的, 而封印祭坛的咒文……也不能说咒文, 文字就是天书的一页内容。


    虽然肯定不是这官印对应的了, 却不知对着读出来,是不是有用?


    这么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李忘情便将双手放在身边墙壁一样的残页上,顶着压力一寸寸抚过上面充满历史气息的刻文。


    “……九牧贡金, 其源襄禹,从此火金功用日异而月新。”


    “粮舟初制,底长五丈二尺,其板厚二村,采巨木楠为上。”


    “凡铸镜,模用灰砂,铜用锡和。开面成光,则水银附体而成,非铜有光明如许也……”


    不知是不是以前从未深读过天书,李忘情此刻只觉得那些古老的文字,通过双手延伸出去的神识烙在脑海当中时,显得格外深刻。


    它仿佛是一种和修士逆天修行的大道全然相反。


    修士追寻脱离凡尘,而天书上的一切却要求回归凡尘。


    就在李忘情沉声朗诵间,外面的金目隼慢慢安静了下来,它发出几声不知为谁的悲鸣,双翅笼罩住自己,随着一阵濛濛的白光,它化归回了官印的状态。


    然而李忘情的诵读还没有停止,浑然不知时间流逝,一直到了最后一页,所收集的天书残页已不足让她诵读,这才不舍地停下。


    “……竟读完了?”


    李忘情拾起金目隼化作的官印,不可思议地审视自己烙印在心的天书内容,刚才的朗读中,她好似通过天书看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世界。


    稍稍回神后,她低头看向官印。


    “天爵伏妖司,一品大司妖令。”


    这个结果多少让她惊讶了起来,她和羽挽情忙活半日,得到的都是些小官印,没想到到这里却撞上个大的。


    却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会让孽影得了这样的东西。


    安定下来后,李忘情警惕地望向化劲裢的袋口。


    如今收获已算颇丰,该是时候想逃命的事了。


    就在这么一会儿,李忘情的灵力便已恢复到了一半,同时这也支持她顺利打开自己的乾坤囊,把一样东西捏在手里。


    这是一枚雷云珠,足以媲美化神期修士一击,一会儿等孽影打开这化劲裢时就照脸扔过去,哪怕是他的元婴,也难以逃出。


    打定了主意,李忘情再次凝神尽力汲取起天书带来的磅礴灵气,数到深夜时,化劲裢内的吸力骤然一停。


    李忘情知晓这是要打开的预兆,闭上眼佯装昏迷,连神识都小心翼翼地收起。


    不一会儿,一缕幽微的月光从化劲裢袋口飘落下来,落在她眉间。


    李忘情在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含笑的鼻音后,看也不看,扬手竭尽全力将雷云珠从袋口的缝隙里投掷出去,然后马上激发五色玉竹戒指,将周身死死保护起来。


    然而一息,两息……五六息过去,预想中的爆裂声却没有传出来,连震动都没有。


    “……”


    李忘情心底一沉,然而警惕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孽影的进一步行动。


    犹豫良久,她用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却意外发现……没有人。


    明明刚才是有人动了化劲裢的,但此时化劲裢却松松垮垮地躺在地上,而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一间破庙。


    小半盏茶的时间后,李忘情举着天书从化劲裢里蹭出去,她的身形受化劲裢余力影响,一时间无法恢复,只能顶着天书小步向破庙外逃离。


    这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李忘情一边跳出高高的门槛,一边掐算着恢复身形的时间,就在这个当口,一片瓦砾响,李忘情向一侧望过去,只见天书和草丛的夹缝里,露出两对毛茸茸的爪子。


    “喵呜。”一双黄玉色的大眼睛低下来,凝视着差不多只有人的巴掌大小的李忘情。


    ……唉这不是添乱么。


    李忘情在行云宗时从不养灵宠,倒是喂了许多野猫。


    主要是她认为她自己和猫之间,谁都不指着谁活命,万一有一天她死了,猫会马上薄情寡义地找下家。


    久而久之,李忘情就逐渐养成一种野猫金主的体质……自然,也吸引了眼前这一只。


    “呜喵喵~”这头黄皮野猫尾巴左右摆了摆,拿鼻尖拱了拱天书,正要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掏一掏时,忽地后颈皮被提了起来,在李忘情正要出剑的戒备之下,它瞬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然后,李忘情的心房忽然“咚,咚”地擂动起来。


    她看到眼前苍黄的草地上,缓缓躺下了一个人,他将刚才的黄皮猫举起来凑到眼前,任凭它舔了舔自己的鼻尖,意有所指地说道。


    “小黄,连你饿了都知道找人要吃的,为什么有些人到了有危险的时候,却一句话都不愿意求助呢?”


    “……”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一片寂静中,黄皮野猫再次喵呜了一声,挣脱了障月的双手,一个起跳踩在天书上把发愣的李忘情压在下面,然后舔了舔爪子,一摇尾巴,慢悠悠地走开了。


    李忘情堂堂切金境修士,自然不会被生生压死,只是脸颊趴在细细的草丛中时,也不免想着……是不是要打个洞逃走,这场面看上去才不会那么尴尬。


    没别的原因,就是有气还打不过。


    末了,李忘情还是只能憋出来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障月拿开天书,将李忘情放在手背上,说道:“刨去在你身上下了点追踪的手段的因由外,我相信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逢。”


    李忘情:“……你知道吗,人世间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意图不轨。”


    障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有点不轨,如果让你感到不悦的话……”


    李忘情:“你会改吗?”


    “不。”障月道,“请你迁就我。”


    好气啊怎么这么气啊。


    李忘情沉默了数息,胸膛起伏越来越猛,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连串夹带着罚圣山川方言的连环骂。


    “我们若是有前情你倒是说明白啊!一见面哪怕不是花前月下,混个同生死共患难也好歹给我家师叔师姐留个好印象,三媒六聘是累着你的脚了还是烦着你的脑了?好吧单惹我生气我也就忍了,你在我师长面前就不能有点人样?以前我还敢提,现在但凡御龙京三个字漏到我师姐耳朵里马上就给我一记眼刀子,你倒好神出鬼没该乱跑乱跑,留下我一个战战兢兢……”


    她声音是愤怒的,但因为如今只有巴掌大,跪在障月胳膊上就像个细声细气的玩偶,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障月的眼尾久违地弯了下来,幽邃的瞳仁里映出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直至看够了后,才缓缓叫了一声。


    “老婆饼。”


    李忘情抄着手臂刚想再追加一套,身子却是一僵。


    刚才激情骂人期间,不知不觉地,身体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大小,差不多算是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一样。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跳陡然间再次冲上来,连喉心里酝酿好的语句都被一瞬间击散了架。


    “你、你还有什么事?”


    李忘情正要起身,却为时已晚。障月伸出手穿过她的双臂,将她整个人压向自己。


    四目相对,已经抵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


    “老婆饼。”


    障月又叫了一声,他的眼里像是盛着一片闪烁着微光的星湖,每一缕荡起的波纹下都是由衷的欢喜。


    这一刻,李忘情第一次感到他好像不在是那个隐藏在迷雾彼端俯视人间的神了。


    而神明也提出了一个悖逆他自己的要求。


    “你把我……变成人,好不好?”


    “……”


    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语,但李忘情却陡然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怕而诱人的禁忌。


    “你在说什么……”她喉咙有点干哑,“我不明白。”


    “你知道的。”障月微微垂下眼,抓起她的手腕,吻了一下她搏动的脉心,“教我成人吧。”


    他说了这句话的时候,月光倏然熄灭了。


    蔓草织成的荒野里,所有细小的虫鸣,鸟啁,连同不息的风声都被关在了相抵的呼吸间。


    潮红一点点从雪颈燃向耳际,喉咙中垂死挣扎的拒绝之词始终抵不过剑穗那端如实传来的回应。


    “你想……”李忘情哑着嗓子道,“我怎么教你?”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星垂 还是和花瓣一样柔软……


    “你想我……怎么教你?”


    李忘情心里默默冒出来一个想法——他要是整别的, 就当场弄死他。


    但死狍子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你问住我了。”障月说着,拿出了如意镜, “我请教一下别人。”


    回答他的是眼前怒拔出来的一道雷鸣般的剑气。


    锈剑深深插进他耳边的地面里,狂暴的剑气沿着他肩侧的土壤一路裂往身后的破庙,直接将半座庙都轰塌了一半。


    障月抬眼看了看身后半个废墟,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生气了吗?”


    “我没有!”李忘情劈手夺下他手里的如意镜,用力丢到了后面,“生!气!”


    如意镜飞过一条弧线, 砸入破庙坍塌时扬起的尘土中,并没有磕到瓦砾,而是砸出来一声嘶哑的惊叫。


    “哎呦!”


    “嗯?”


    李忘情抬起头, 只见后面的破墙后, 抬起一张胡须密布的苍老面容。


    视线相接的同时,这一身褴褛的流浪汉在看到李忘情一脸杀机地拿剑行凶时, 轻轻“啊”了一声, 说:


    “娘耶, 遇上杀人越货的了。”


    说完,他扭头就往后爬去。


    “站住!”李忘情当即起身, 飞出千羽弦,卷起那流浪汉扯了回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 这刚才分明躲过她神识探查的流浪汉竟是个凡人, 轻而易举地就被抓了回来。


    怪事, 发现不了障月还能解释,毕竟他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这凡人是怎么回事?


    流浪汉被捆着滚了一路,“哎呦哎呦”地跌在地上, 疼痛地扭了扭,皱着脸道:“瓜人可没有撞破你的好事,抓瓜人做什么,就当瓜人不在,你该杀的杀,该睡的睡好不咯。”


    口音奇怪,李忘情分辨了一下,才辨认出他自称的应该是“寡人”。


    在山阳国能自称寡人的那不就是……


    李忘情惊疑不定地拍了拍手,收起剑来问障月:“你认识他?”


    “刚认识。”障月撑着脸说道,“夜晚的月亮晒得我头疼,这位好心的山羊王这两天就让我住在他家里。”


    “山阳王?”


    障月抬起手在头上比了个角的样子:“山羊,王。”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在他说完的同时,李忘情就听到了一声“咩~”从四周传来。


    她刚才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破庙坐落在一片苍茫的草海上,在破庙四周的高草地里,一只只山羊嚼着草从各个方向探出头来,说话间已经向破庙里面聚集过来,将那流浪汉拱起,并且井然有序地分立在两侧。


    “他自称是山阳国放羊放得最好的人,所以被附近村落里的人叫做山羊王。”


    李忘情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然后呆呆地问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前……”


    “咩~”


    李忘情:“是在知道有其他人在场的前提下……”


    “咩咩~”


    李忘情:“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是吗?”


    障月:“确切地说,是你对我动手动脚的。”


    李忘情:“……”


    障月:“明白了,那下次就由我来——”


    一眨眼间,流浪汉山羊王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家的另外半边破庙也塌了下来,抱着他的羊羊们从天黑围观到天亮,等到他们都看困了后,这场单方面殴打的架才停了下来。


    “奇怪……”李忘情扯了扯衣领,喘着气道,“加上这次我才见过你三面,却不知道为什么想打你很久了。”


    可恶的是,扭了个头的瞬间,对方身上的伤就消失了。


    “说真的,你发泄的方式可以再激烈一点。”障月躺在地上慢悠悠地说道,“我很意外,你还没有用那枚棋子,是因为担心我吗?”


    “……就算是吧。”


    李忘情咳嗽了一声,看向那边的山羊王。


    这一次她仔细审视了对方,和之前在镇子中看到的镇民有所不同,他似乎更像是活人一般,此刻正抱着羊羔,黑魆魆的眼睛瞪着他们。


    “我可以回屋睡觉了嘛?”


    或许和之前的镇民一样,都是山阳国留下的遗影吧。


    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李忘情点点头,正要回复,却发现对方的“房子”已经被她盛怒之下打烂了。


    “这位老先生。”


    山羊王:“请称呼瓜人为陛下。”


    李忘情:“陛下,敢问这里离国都多远,我们若是想进国都,可有什么讲究?”


    山羊王哼了一声,捋着羊羔道:“你们是外地人吧?会飞的那种?”


    “正是。”


    “国都不能再收外地人了,尤其是天上飞的那种,除非你有官身,不然可撑不下了。”


    “哦?”李忘情道,“怎么说?”


    山羊王摇头晃脑地正要说话,肚子忽地“咕~”了一声,拍了拍肚皮后伸手道:“我得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说话,你身上有点心吧,拿点心来换呗。”


    李忘情瞳孔一缩,相较于其他修士而言,她确实会喜欢带点零嘴。


    但问题是,这些吃食都在乾坤囊里,眼前这个山羊王是怎么知道她带了吃的?


    她迟疑着拿出一只烧鸭,和一壶果子酿,山羊王欢呼一声扑上去,大口撕扯着流油的鸭肉,对李忘情顿时热情了许多。


    “你可真是个好人,等瓜人重回皇位,就封你为拆房王。”


    李忘情:“……拆你的房我是很抱歉,能不能换个称号。”


    山羊王:“那你叫什么?”


    障月往李忘情背后一靠,插嘴道:“她叫李旺旺。”


    山羊王:“好,那就封你为旺旺王。”


    “就不能安静一小会儿吗!”李忘情用胳膊勒住障月的脖子,捂着他的嘴,面无表情道:“敢问老先……陛下,刚才的官身是怎么个说法,可是要有官印在手?”


    “对啊。”山羊王眼睛一撇,道,“你兜里那个官印能进城门,但活不到登神决峰的时候。”


    他果然看得到我乾坤囊里的东西!


    李忘情神情一凛,道:“莫非天爵和地爵还有差别?”


    山羊王重重地点了点头:“这还不是因为山阳国出了大事了,瓜人安排得好好的,本来有十王来继任皇帝,只要按着规矩轮下来,总会有继承人的,可现在分封出去的十国可都灭啦。”


    十国灭亡?


    这又是与李忘情所知的历史全然不同的地方。


    在她所知的历史中,轩辕九襄七百年前分封的十国中,有九个国度虽然声名不显,但眼下也都各自安居乐业,被火陨天灾摧毁的就只有海桑羽氏这一国。


    而在这里,却是十国都灭亡了。


    “现在当皇帝的海桑王头发都愁掉了,他今年八十九岁,膝下又没有王族儿孙,要在百官中寻一个继承人来继承,约定天爵和地爵里面,谁先爬上神决峰的山巅,谁就能当山阳国的新王!”


    原来官印是这个作用!


    山阳国的皇位不是血脉世袭,而是诸国轮替,几百年传承下来,竟然也没有修士凭借武力推翻阳帝留下的这套规矩。


    不过李忘情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因为真实的山阳国早已覆灭,眼下的情形,实则是刨除了人性恶欲后,理想中的历史。


    至于神决峰……


    哪怕是在现今的洪炉界,也没有人试图攀爬过,不止是因为它常年陷于陨火中央,而是它实际上是创界时三尊留下的天柱之一。


    洪炉界四大镇界天柱,并不都以山峰的形式出现,实际上都是三尊所在之地。


    比如御龙京的扫霞城,苏息狱海的死壤圣殿,以及……罚圣山川的行云宗。


    如果这四个地方都损毁,按洪炉界自古以来的传闻,那如同一个大碗倒扣一样的天穹就会塌陷,上方的银河就会漏下来淹没整个人世间。


    而且神决峰地理位置特殊,它正好处于洪炉界的正中央,峰顶直达天穹,除了三尊谁也无法攀爬上去。


    就李忘情所知,也没有哪个好事的前辈往上爬……哦对了,是有一个,轩辕九襄爬完之后就被雷劈死了,还招来了火陨天灾。


    看李忘情的神思飘远了一下,障月抬手捏了她一下耳朵,又扒下她的手说了一句:“禀告旺旺王,你的问题我已经问过了,天爵和地爵是有差别的,最后爬山时只能保有一种。”


    说完,他就乖乖地用李忘情的手再度把自己的嘴捂上。


    李忘情瞪了他一眼,继续请教山羊王:“为何只能保有一种?”


    山羊王嗦着一根鸭骨头,美美地喝了口果子酿,道:“因为道不同咯,道不同怎么走到一条道上。你拿天爵,就是想凭借神妙的法术飞上去,拿地爵,就表示抛弃修士的路,成为凡人爬上去。”


    “啊?拿了地爵的官印会丢失修为?”


    李忘情大为意外,没想到地爵的官印对修士没有用处,反而是有害的。


    山羊王这一次没有回答,摇了摇头,说了一声“都告诉你了,是道不同啊道不同。”


    言罢,他便倚靠在一头山羊肚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李忘情没有办法,只能松开手问障月:“你有话说吗?”


    障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有话,你能不能像刚才一样,给我点儿什么换?”


    “……比如说?”


    “出卖点儿色相?”


    李忘情:“你为什么每次说浑话的时候表情都可以这么真诚?”


    障月:“因为我真诚。”


    李忘情一言难尽地捧着他的脸端详了片刻,这张骗人的漂亮面皮于她而言倒还一直挺难以拒绝的。


    思前想后,她瞥了一眼周围,连山羊都发出了细细的鼾声后,缓缓靠近,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还是和花瓣一样柔软。


    “可以了吧?”李忘情像怕被人发现似的,瞬息一就分开来。


    好在障月似乎从不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让人羞恼的话,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哑的嗓音里渗两个糜丽的字眼。


    “不够。”


    第90章 第九十章 道不同 那到底什么是“道”……


    “呼啊……”


    当山羊王从熟睡中醒过来, 挠了挠被初生的太阳晒得发烫的肚皮,在一片“咩咩”声里撑起身子, 看向站在附近的李忘情。


    “哟,旺旺王。”山羊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道,“你嘴怎么破了?”


    李忘情面无表情道:“被猫挠的。”


    于是山羊王又看向另一侧:“你也是被猫挠的?”


    障月揉着脖颈上一条正在愈合的血印子,道:“差不多。”


    山羊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这片原野的远方, 隐约有灵光飘过,似乎是有修士正在往国都的方向进发。


    “已经开始了。”李忘情放目向那些修士飞去的方向,那里的神决峰下, 屹立着一座雄城。


    它虽然没有御龙京那般仙气缥缈, 却是包罗万象,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熙攘的人间烟火便已浸透了眼帘。


    来三都剑会的修士们可不会全都耽搁于寻宝游戏, 拿到官印之后, 便想去国都碰碰运气,而此时再一看如意镜, 前两日的迷茫已经一去不复返,那些急不可耐的修士已经寻得了答案。


    【高价收官印, 天阶优先!】


    和起先推测的一样, 没有官印就不允许进国都, 大家也发现了,正在缩小的灰雾之墙。


    大多数人一开始能穿过这座墙,还是与彼时的墙很薄有很大关系,哪怕一开始走错了方向, 只要不是沿着城墙飞了一大轮,总会歪出去。


    但灰雾之墙一日复一日地变厚,国都外围的原野山林、村落镇子都会被逐渐吞没,此时如果不及时逃出,再进灰雾之中,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何况雾里还有头六首蛟,作为山阳国镇国灵兽,便是守在外面的长辈们出手,想镇压它都要废一番功夫,何况他们。


    衡量清楚了之后,李忘情转头问障月。


    “我要前往国都,你要去吗?”


    障月此刻又重新翻开了那本李忘情带来的天书,他似乎很是满意,差不多是一目十行地看完,转眼间就将李忘情收集到的部分翻尽。


    他也不急着回答,转而问山羊王道:“人世的王,你想回去吗?”


    一直疯疯癫癫的山羊王歪着头,看模样很是慎重地想了想,然后又歪回了羊羔堆里:“我没啥念想,就不回去啦,还不如在这里好生做个长梦舒服。”


    障月扬了扬手里的天书,竟直接抛进他怀里。


    “你再仔细想想,没有别的愿望了?”


    山羊王又被砸得“哎呦”了一声,抱怨道:“你们俩怎么都爱拿东西砸人,真没修养。”


    眼罢,他将天书倒过来翻了翻,随后摇了摇头。


    “不知所谓!不知所谓!能在天上飞,何苦在地上爬……倒不如给我点儿酒来!”


    天书重新被还了回来,障月凝视了他半晌,向李忘情说道:“再给他拿些酒吧,他不想醒了。”


    这段对话好似有一些隐喻,李忘情尚不能明了,依言将乾坤囊里所有的酒都给了山羊王,看着他一声欢呼把脑袋扎进了酒瓮里不再理会人之后,才和障月一起离开了这座破庙。


    飞离百步之外后,李忘情再一回头,竟发现昨夜被她摧毁的破庙,又重新恢复了原状,而庙门上所书的牌匾,隐约能看出三个字。


    阳帝庙。


    此时,李忘情忍不住问障月道:“那个山羊王到底是谁?”


    “你猜是谁?”


    “是不是……”李忘情踌躇了片刻,说出心里的猜测,“轩辕九襄的遗念?”


    “是,也不是。”障月将天书还给李忘情,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老婆饼,你觉得凡人能在不依靠修炼的情况下,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吗?”


    李忘情摇了摇头,道:“谁家小孩都做过这样的梦,我小时候也一样。”


    障月继续问道:“那穿破天穹,去往银河呢?”


    李忘情迟疑了一下,道:“那即便是修士,也是做不到的,至于我师尊那样的……以我所知,灭虚修士能漫游太虚,却未曾听他说起过所谓‘太虚’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对于天外的“太虚”,李忘情在幼年时被师姐带着哄睡的那几年,倒是时常听她念起洪炉界凡人们有口皆传的童谣。


    天上星,亮晶晶,仙人摇橹凡人听。


    人生百年无闲日,旱涝熬尽老来病。


    惟愿来生乘云上,银河打渔与君吟。


    绚丽而壮美的银河,仙人摇橹的传说,凝聚了所有人对天穹之上一切美好的愿景,那里有打不完的仙鱼,饮不尽的清冽河水,既没有风吹雨打,也没有火陨天灾。


    “……我听闻过创世之初,人们修道所为的是救世大愿,洪炉界上下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出现一个穿破天穹,到天外寻求一片乐土的大修士,是以几千年来,凡人供奉修士,最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李忘情顿了顿,道:“你今天提起的……让凡人不凭修炼便能飞天遁地,倒是挺新鲜的说法。”


    障月笑着说:“你看了天书之后,觉得这全然不可能吗?”


    李忘情沉默了,深读之后,她无法不从内心做出比较。


    天书上的那些技巧,确切地说,并不是全然无法实现的,只要修士们出让一些资源,或者帮助凡人建设那些白工技艺,洪炉界凡人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但要说凡人们能飞,甚至飞上修士所不可及的银河……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李忘情轻纾了口气,道,“昨夜山羊王说过的,地爵所指引的凡人道路,连他们能爬上神决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更莫提抵达峰顶了。”


    “若是拼命去做呢?”


    “那会死很多人。”李忘情皱起眉,“如果是发生在外面,至少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似乎在内心里有一个规训你的道标,这让你一直都保持善良与清醒,这很好。”障月缓缓说道,“但你的出身、所见所闻,很难让你去察觉到这些苦难的根源。”


    他的语调变了,不再是如往常那般漫不经心,而是多了一丝李忘情读不懂的凝重。


    “你认为凡人可以?他们怎么做到的?”


    障月轻轻摇了摇头,声调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可违背我的规则告诉你,仙人摇的‘橹’可不是什么唱着儿歌捞鱼的善良玩意儿。”


    他分明没有一个字在威慑,但李忘情就是感到遍体生寒。


    说话间,在她身后昨夜的阳帝庙方向,蓦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


    李忘情脸色一变,回过头去时,竟发现整个阳帝庙被毁灭了,而两个看打扮像是苏息狱海的修士正从那里飞出来,一边飞一边骂骂咧咧。


    “真晦气,只有一个死老头和一群牲口,连个官印的影子都没有。”


    “那雾墙都吞了一半多大地了,咱们时间可不多了!”


    飞着飞着,这二人忽见一道烈风扑面刮来,定睛一看,是个女剑修御剑朝他们这个方向径直前来。


    “好家伙来活儿了!”


    另一个修士谨慎地用神识扫向四周,反复多次,没发现这剑修身后有什么其他的气息,便放下心来拿出法宝。


    “此女来得正好,既是单枪匹马,直接劫杀了她,看看她手里有没有官印!”


    这二人皆是结丹后期大圆满,见李忘情一个切金后期,便想赌一把二打一,岂料法宝刚出,就听她声音清冷地言道——


    “我宗剑训,大争之剑,驱魔荡邪。你们两个一个魔一个邪,正好做数。”


    “狂言!”这两名修士一左一右,各自祭出法宝,一时间黑气滚滚地朝李忘情包抄过去。


    可剑修的速度太快了,只在错身的铿锵一响,两颗人头随着法宝断裂的声音高高飞起,在天穹上划过两条交错的血花,便从空中坠落下来,直至落地前,这两颗头颅上还挂着狰狞的神情。


    瞬杀。


    李忘情看着那两具尸体坠入下面的高草地里,摄走这二人的乾坤囊后,再回头去看那阳帝庙时,却发现它变远了。


    哪怕是自己再向那个方向飞,它也始终在这片荒野的尽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那到底什么是“道”呢?


    李忘情沉思了片刻,慢慢飞回到障月身边,他似乎听得到她自己的心声一样,说道:“你已经有点明白了。”


    李忘情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道:“有一点儿,但不是很明白,可能进了国都,才会有答案。”


    ……


    数个时辰后,在那两个苏息狱海修士陨落之地,一根根藤蔓从他们的尸骨中长出,周围原本青苍的草海一点点枯黄下去,周围的生机好似都被这些藤蔓所吸纳。


    很快,两道身影来到了这些藤萝前。


    “谁杀的?”


    “管他谁杀的,吃了就知道了。”


    “吸纳了这些藤萝,你差不多就能到元婴期了。”唐呼噜深吸一口气,看向身侧的荼十九,“圣子,可想好了?”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神色虽然不变,但心里的紧张却依旧拉到了极致。


    苏息狱海的修士们虽然大多数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都不认为圣子是他们的同类。


    空有人形,实则就是母藤的备体,而元婴期就是备体成熟的标志。


    元婴期以后,圣子的修为会不受控制地暴涨,很快就会初具死壤母藤力量……比如侵蚀大地,汲取生机等,同时也正好成长到了死壤母藤足以吞噬的阶段。


    荼十九扭头看向唐呼噜,淡淡道:“你害怕我啊,这么怕的话,就滚远点儿吧。”


    那倒是正合唐呼噜的心意。


    她倒还真的慢慢退后,一边退一边说道:“你决定了?这么早就进阶元婴期?”


    荼十九翻了个白眼,道:“那不然呢,等我回去就说你想认母藤当干娘,下一任封你当圣女怎么样?”


    唐呼噜连忙摇了摇头:“我母亲虽然死的早,对我还是挺好的,这种缘分下辈子吧。”


    荼十九皱了皱眉,他还是十分不解:“大祭司也总是对我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你们的母亲生孩子不是用来吃的?”


    “……”唐呼噜仰天一阵无语,道,“要是全天下的母亲生孩子都是用来进补的,那世上哪儿还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你是从小在苏息狱海长大,不知道寻常人的父母是要辛勤劳作来养育孩子的。”


    荼十九:“我老母也很辛苦啊,每天都在努力吃你们,拿来治我受的伤。”


    那你牛逼噻。


    唐呼噜看他跳入那堆藤蔓里,那些藤萝刺入他的双臂一点点被吸收,便退到一侧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当荼十九完全沉睡入那一对死壤藤萝的笼子里时,唐呼噜睁开眼,一个身影悄然来到她的神识边缘。


    “唐前辈,你要的燬铁我们如约带来了,不知是什么怪物,值得用得到燬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