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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说剑》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朝闻道 一定要出去,去星……
第六十一章朝闻道
当焦灼的炎流缓缓熄灭后, 覆在头顶的手缓缓松开,李忘情这才抬起头来。
四周一片漆黑, 令她诧异的是,横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挡住最后的燬爆冲的竟然是死壤母藤织成的网。
“你……”李忘情难以置信地看向障月,“你该不会是把死壤母藤夺舍了吧?”
闻言,障月微微抬起眼,漆黑的眼仁里弥漫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在其深处, 又似乎暗藏着一丝鲜红的邪异之气。
“你受伤了?”李忘情问道。
障月眼底的异芒缓缓沉寂下来,他好似刚刚知晓了一些庞大的、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此刻的余韵尚未完全收起, 看着李忘情良久, 才回答道:
“没有受伤……我刚才想换个更能承接我权柄的容身之骸,但这条干柴让我不太满意, 不止断腿, 还没有脑子。”
合着你刚才不止在吃素, 还想变成一捆草。
“……你要是变成这捆干柴,我是不会背你走的。”李忘情略显惊恐道。
“在理。”他五指虚虚一握, 那燃烧的母藤登时枯萎碎裂,做完这一切之后, 障月似是有些困倦, “毕竟我的本相也不是什么畸形怪状的东西, 还是人身更合你的眼缘。”
说着,他眼中困倦愈浓,闭上眼睛,往李忘情肩窝里懒懒一埋。
“怎么了?”李忘情挑眉问道, “吃饱了犯睏?”
“老婆饼。”障月似梦似醒地说道,“你这么拼命,是为了救其他人,还是专门来救我。”
“……各有一半吧。”
“那换个说法,倘若以后我和其他老弱病残同时被困火场,你先救谁?”
“……当然是先作法降雨灭火。”李忘情莫名其妙,“你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因为我从不给别人选择,但是对于你,无论你选什么,我都很高兴。”障月轻声低语道,“我们约定过,十日切金……而我原本的打算是,等你肉身摧毁,就给你换个身份,这里每个人的躯壳都是更好的选择。”
“我的天平告诉我,这是最合理的做法。”
“但我做出了不合理的选择……你把我搅乱了。”
喉咙里忽然干燥起来,李忘情嘴唇颤动了一下,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听见胸腔里擂鼓一样的震响。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明确地改变了障月的意志。
一直以来他都像是猫玩老鼠一样,半强迫地推着她前进,或许更残忍一些,他真的会那么做,用尽手段把她转变为信徒。
“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如果是我看到你身处烈火,那我的眼里可能只有你……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如何称量你的价值。”
“这很有意思,原来我也会为一个人类‘担心’……”
随着一声困倦的尾音,障月的身形缓缓消失,流入了李忘情的影子里陷入了沉睡。
只留李忘情跪坐在原地,肺腑里像是被猫抓散的线团儿,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理起。
“想不通就慢慢想吧……”李忘情看着自己的影子,无声地说道,“反正我也没想明白。”
还有,等出去了她得教教他别这么口无遮拦。
至少在外人面前别这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年纪大了脸皮薄。
在原地冷静了许久,身上所受的伤提醒她该离开了,李忘情这才捡起惟律剑,试图从废墟里寻找出口。
因龙尊大殿本就是一座阵法,如今摧毁了之后,阵法禁制一片混乱,全数陷在迷雾里,直到李忘情听到了一声虚弱的低语。
“朝闻道,夕死可矣……”
……竟还没死吗?!
李忘情瞬间警惕起来,紧紧握着剑,但很快,她脚下踩到了一口断剑。
是蛟相的“吞溟”。
本命剑断,皇甫皎确实是被燬铁重创垂死了,眼下……应该是她生机消散前,最后的一丝神识。
李忘情拂散了迷雾,打出一道萤火般的光。
只见微弱的光芒下,皇甫皎斜躺在废墟上,四肢几尽碎裂,胸腹中被燬铁燃烧出的伤痕边缘始终未停止燃烧。
那些细小的余烬最终将彻底将她燃烧殆尽。
或许是她的神态安宁得让人起不了杀心,李忘情靠近过去半跪下来,轻声问道:“蛟相?”
“朝闻道……是你啊。”
皇甫皎喃喃说着,看向身侧的李忘情。
很奇怪,她在这个杀了自己的凶手身边,竟感到了一丝回家般的安心。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需要传承意志的人。
“你……”不知为何,李忘情发现自己莫名有些难过,口吻放柔,“您有什么遗言给太上侯前辈吗?”
皇甫皎握住了她的手,与染血的灰发下徐徐衰老的容颜相比,她的双眸甚至显得年轻而明亮。
“孩子……你喜欢看星星吗?”
李忘情被问得一怔,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喜欢。”
这倒不是谎话,她是真的喜欢。
相较于行云宗同门的喧嚣,她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四忘川的小院里看星星。
因为星星从不会轻视她这口废剑。
皇甫皎的唇角抿出一个淡笑,缓缓说道:
“你知道吗……星河上,没有撑着摇橹俯瞰人间的仙人。”
“那里也不是什么水草丰茂、风调雨顺的净土。”
“有的是远超于死壤的无尽荒芜,亿万年无人回声的独行。”
李忘情听得迷茫:“……我不明白。”
“告诉我,如果星河是这样的存在,你还想去看吗?”
李忘情一怔,她沉默了良久,抬眼看向头顶。
雾散了,清澈的星穹再度浮现在云层外。
“除非我亲眼去看一看,否则我是不信的。”
“这样很好。”
皇甫皎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尽管灯芯将残,她的双眸仍似满溢着星光。
“记住你的话,哪怕是你挚爱的人告诉你,外面有许多艰难险阻,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他会护你风雨无忧。不要听信这样的话……一定要出去,去星河之上看看。”
她说到星河时,带着无尽的缱绻。
竟无一字留给人间。
“蛟相……”
李忘情呆呆地看着皇甫皎的身形化作流沙,收紧手指时,却发现皇甫皎刚才留给了她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头骨,上面镌刻着几个细小的古拙文字。
【七百年后,火陨天灾灭世,众生需往天外寻活路,轩辕九襄书。】
这一刻她心里的震撼无以言表。
皇甫皎追逐的一切,那不惜杀上万人也要寻到的天外之路,都是咎于这片头骨。
小小一片头骨,在她手心里,却好似捧着一座山一样。
此时,李忘情听到身后的废墟深处,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死了吗?”
李忘情收紧手心,不着痕迹地将头骨收进乾坤囊,随后起身走向声音来源处。
四分五裂的大殿内,唯一照耀到星光的地方,太上侯仍然坐在龙椅上,他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并没有收到什么重创。
比之这些外伤,他的心神似乎更加疲累。
李忘情走上前,看了看龙椅四周散落着的燬铁铁块缓缓飞回到太上侯手中,垂首道:“前辈,蛟相已逝。”
太上侯抬眼看了看天上随着乌云散去而露出的星河。
“她太喜欢星河了,可上面什么都没有,远不如在地上看时那样璀璨……至少还能给人一个好梦。”
他活得太久,久到这几百年于他也不过是一段偶然的相逢而已。
皇甫皎的死,最终落在他眼里只化作了那么一瞬间的失落。
李忘情在她师尊脸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他们似乎同样有喜怒哀乐,但这些都分毫动摇不了他们的道心,这就是灭虚尊主。
可以说,灭虚尊主都是无血无泪的存在。
“……也难为你能用那样投巧的法子用出剑影分罡式。”太上侯抬手拂开眼前飘落的枯碎藤萝,刻意避开皇甫皎不谈,道,“饶是如此,能用出来,就说明你的资质并不差,是司闻没长眼,放过了你这块好玉。”
李忘情垂眸道:“请前辈勿要误会,司闻师叔为人公正,晚辈心里有数。”
“过于温善是一种愚蠢。”太上侯又道,“不考虑加入御龙京吗?”
李忘情看了看周遭的瓦砾,长长地“呃”了一声,道:“晚辈身份复杂,恐怕不适合在御龙京效命,这之后便想出去游历一番……等历练好了,以备战三都剑会。”
三都剑会,山阳国,眼下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太上侯点点头:“三都剑会……对你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倒是正事。”
三都剑会,切金境剑修绝不想错过的试炼,运气好的,在剑会期间便能突破碎玉境。
李忘情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脚下一阵震动,看样子龙尊大殿还要二度崩塌,慌忙道:“前辈,阵法崩解势必会再度爆开,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了!”
太上侯看着她没有动。
“前辈?”
“这椅子是孤的先天灵宝,颇有灵性,刚才为保孤不受燬铁所侵蚀,不愿放孤起身,你找个别的法宝帮孤离开。”
李忘情:“……”
李忘情:锅来。
……
在万象殿殿顶,目睹龙首顶崩塌的成于思人都傻了。
谁知道参加个丧仪,最后弄成这个样子。
不过,当蛟相的气息消失后,人们即使震惊不已,却也都安下心来。
所谓,饱暖思所欲,身安算总账。
一时间,各门各派还能喘气的人马将率先逃下来的鳞千古围了个严严实实。
“鳞千古你这死老头!平日里你与蛟相府的人走得最近,那破戒指也是你发下来的,是不是也参与了这桩谋反的事!”
“是啊是啊,我门人弟子还不知道重伤了多少,这笔账怎么算吧!”
“御龙京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鳞千古面红耳赤,他哪里知道蛟相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连忙辩解道:“老夫平日里的为人你们还不知晓吗?!若刚才的事老夫有参与,怎么会上龙首顶和众人并肩作战?!”
“还并肩作战呢。”
此时从龙首顶上下来二人,正是蒲幻容和魏华薰这两位长老,他们搀扶着重伤的泽蜃和二太子坐下调息后,当即对鳞千古怒目而视。
“皇甫皎没告诉你是因为你大嘴巴兜不住秘密,不表示你就没错。”蒲幻容怒道,“连二太子都没退,就属你长了八条腿!”
成于思左看右看,一瘸一拐地上前,担心地问道:“前辈,敢问我师尊司闻可还平安?”
“司闻道友重伤,不过性命无虞,我们走时,他好似在废墟里找人。”魏华薰回眸一望,道,“你看,他回来了。”
成于思远远见到司闻拖着个人飞落下来,连忙丢了拐杖上前去扶。
“师尊!我到处都找不到羽师姐,你怎么样……呃,李师姐?”
他人再度傻了。
司闻拖着个人,人拖着个锅……呃不是,李忘情拖着个鼎,落地时人虚弱得不行,当即躺了下来。
“不要废话,把她带走……”司闻说到这里,刚才的重重伤患一并发作,整个人气空力尽,彻底昏死了过去。
“师尊!”
行云宗的弟子一拥而上,扶走司闻的同时,也发现了李忘情。
“李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忘情刚被逐出师门半个月,众人都以为她去哪个地方隐居起来当散修了,也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出现在这里。
有人小声嘀咕道:
“李师姐莫不是想追到御龙京来让尊座收回成命吧,未免也太过难看了……”
此言一出,行云宗众弟子又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但很快,成于思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李师姐,你、你身上怎么会有切金境的剑意?”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锅 “说话,孤还在等着你……
“这怎么可能……李师姐, 你已经是切金境了?”
躺在地上的李忘情已经彻底没了回答的想法,和司闻一样, 刚才那法相天地的残留作用刮干净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她虚弱地敲了敲炼器鼎,向成于思招招手:“这等闲话之后再说……来帮把手,里面有人。”
这时,鳞千古好似终于拼凑起了李忘情这似曾相识的面目到底从何而来。
从花云郡,到蛟相府,再到现在,所有被他忽视的一幕幕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串联在了一起。
“是你!!!”
鳞千古终于找到了一个摆脱责任的借口, 他一袖子扫开众人,冲上前去情高声责问道:
“此女是行云宗的弃徒,她一定是不甘被司闻驱逐, 想要趁机报复行云宗!依我看今日之事, 她也脱不了干系!”
“啊?”
行云宗众弟子感觉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又有些牵强, 转头问道。
“李师姐, 此事当真?”
作为现场仅剩的前同门成于思正依李忘情的话去打开炼器鼎, 刚一开盖,一道白影先从鼎内飞出来, 扑到他脸上。
“什什什么东西!”
九不象好似在炼器鼎里面憋得极为不满,一阵乱扑腾后发现扑错了人, 又一脑袋钻回到炼器鼎里, 奋力往外拖着什么。
“大家都看到了, 她还指使灵宠袭击行云宗的弟子!”鳞千古道,“此女已经不是头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了,你们行云宗要清理门户也该清理干净一些,若不然, 老夫也可以代为清理!”
鳞千古话音刚落,直接九不象从炼器鼎里叼着一段雪白的袖子拖了出来,成于思看到那袖子角,忽然嗷地大叫一声,连忙去扶:“师姐你原来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竟然是羽挽情。
相较于李忘情之下,至少羽挽情体表是分毫无伤的。
“原来是李师姐救了少宗主。”成于思故意大声道,“你们看,少宗主手指头上的安樨戒是被摘了的。”
李忘情躺在地上说道:“师姐受安樨戒控制虽短,可神识受创,你们把她扶走找地方静养。”
鳞千古哑了一会儿,又转头去唤同僚:“魏华薰,此女还潜伏到你族人身边,你族魏鹤容恐怕已遭她毒手,这可是蛟相府上下都知道的。”
一身蓝衣的魏华薰皱眉了片刻,对蒲宁宁道:“有鹤容的气息,宁宁,你去看看。”
蒲宁宁连忙小跑过去,又是一阵惊呼,她从炼器鼎里把魏鹤容也扶了出来。
她原本就是站李忘情这边的,看了看情形也大声道:
“师尊,是魏师叔,李仙子也把魏师叔救了!”
“你个老不修。”魏华薰翻了鳞千古一个白眼,“怕别人说你抱皇甫皎大腿,非要推卸责任,就欺负人家小姑娘仁义,真是为老不尊。”
“胡说!”鳞千古气得须发皆张,仍然嘴硬道,“那又如何,她今日坏了苏息狱海好事,死壤圣殿还能放过她?”
这时,一阵旋风刮来,只见刚才逃得没影儿了的万贯缺趁机从炼器鼎里再捞出一人,又瞬间开足了灵力逃之夭夭。
只留下一句话:
“多谢这位李小友救下我死壤大祭司,他日苏息狱海有缘,必扫榻相迎……还得叫那罪过你的圣子去扫!”
众人:“……”这锅里到底装了多少人?
“余孽往哪走!快追!”
“追什么追,万贯缺那千里一息的遁速整个洪炉界都没有化神期追得上,何况我们这堆残兵败将。”
鳞千古一拍大腿,来到中间面朝众人:
“老夫全都明白了!这姓李的丫头被逐出宗门后,对御龙京怀恨在心,于是便勾结苏息狱海假托身份,最终就是为了在我们所有人受困之时潜入龙尊大殿刺杀尊主,如今铁证如山,还不快来人将此恶女押下去审讯!必让她招出其颠覆我御龙京的阴谋算计!”
他一通言语,收到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还不动手拿下此贼?”
鳞千古正疑惑间,忽见面前御龙京众人齐齐单膝下拜。
“……”不会吧,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众人低首齐声道:“拜见尊主!”
鳞千古僵硬地转过头来,只见太上侯本人,正单腿盘坐在炼器鼎上,将手臂上缠着的死壤母藤枯枝扯下来丢到一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要拿下谁?”
“……”
“说话,孤还在等着你的宏篇伟论。”
“……”
鳞千古刚才健步如飞的双腿此刻好似化作绕指柔,回过神来时,已经跪在了地上,刚才的满口犀利言辞这会儿一个字眼儿都迸不出来。
好一阵,他才嘶哑着说道:“不知、不知此女为何会同尊主同行?”
太上侯鹰隼般的眼睛环视了四周一圈,道:“明熄为她向行云宗提过亲,你说她和御龙京是什么关系?”
御龙京众人刷一下望向旁边的行云宗弟子。
此时司闻重伤,羽挽情昏迷,李忘情翻着白眼已然摆烂,重责大任竟然落在了成于思身上。
“我?让我来说吗?”成于思人今天第三次傻了,他几时直面过太上侯这样的尊主问话,哆哆嗦嗦地回道,“禀前辈……我、我行云宗是收到过贵京提亲,可那时候……”
那时候按常理想,谁会向李忘情提亲呐!
整个洪炉界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追着羽挽情跑!
“这不就行了。”太上侯随意道,“这孩子危难之时不离不弃,无论人品、资质皆是上乘,反正你们行云宗也将她逐出宗门了,孤就做主将她留在御龙京,择日成婚。”
不是,怎么忽然就丧事喜办了!
成于思忍不住道:“前辈,李师姐虽然逐出宗门,可她一个大活人怎么能结阴亲!”
“谁说明熄死了。”太上侯一勾手,李忘情骤然神情一变,她的袖中飞出一口剑鞘。
不知何时,太上侯让她带在身侧的这剑鞘里雾气氤氲,随着他说了一个“凝”字,剑鞘里倏然弥散开一片黑白相间的大雾。
这雾之浓,连神识也无法穿透,只有雾中的李忘情察觉了之前在她影子里沉睡的障月气息消失了。
她扶着炼器鼎勉力坐起,诧异中,她看见太上侯手中空荡荡的剑鞘里凝成了一口黑白相间的剑器。
无论形、神,皆比她上一次见时凝实许多。
“不必担心,他修玄虚妙法,在本命剑中要醒得快些。”太上侯道。
……没关系吗?万一被太上侯认出来不是他儿子呢?
李忘情感觉有哪里不太合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只想到至少看起来是一家人,总不会害了这死狍子去。
再说了,凭这死狍子种种诡诞的手段,想杀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云消雾散后,众人也看见了太上侯所收起的这口窥冥剑。
“尊主,窥冥剑既然在此,便说明剑主性命无虞,我等也在龙首顶曾看见,大太子现身,不知眼下何在,莫不是……最后龙首顶崩毁时受了重伤。”
太上侯略一点头,算是回答。
“他和这孩子,算是救了孤这回。”
一时间鸦雀无声。
太上侯从未承过人情,追随他这么多年的四大长老,又几时见他说过这种话。
可以说,无论李忘情以前是谁,犯过什么过错,这一刻,灭虚尊主的一个“救”字,世上就没人再敢轻视于她。
“有错必罚,有功也得褒奖。”太上侯道,“李丫头,孤欲做主,把这桩婚事办了,你以为如何?”
李忘情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失措地看了一眼行云宗那边。
整个行云宗都以为,被御龙京看上的是羽挽情,真说出来势必要伤了羽挽情的颜面。
她忙说道:“前辈,戏言做不得数,何况我已非行云宗弟子——”
“戏言做不得数,你们俩的交心血契总做得数吧。”
啊这……
以太上侯的能为,碰到窥冥剑的同时就晓得了这把剑对应的剑主已经结了道侣契约,也不难猜到就是李忘情。
“御龙京又不是那妄言不践之地,择日不如撞日——”
太上侯快人快语,根本就没有听李忘情的意思,长袖一拂,之前为了丧仪准备的白幡逐渐化作浓艳热烈的红,缓缓拂过李忘情麻木的脸颊。
“你放心,只要能喘气,孤必会让他出来拜堂,不行的话,孤还有个小儿子,更听话一些。”
当掠过脸颊的白幡化作红绸,李忘情五官彻底失去了知觉,满眼都写着两个大字——
得溜。
……
撞日是不大可能撞日的,但太上侯说话没人敢反对,趁着司闻还没醒,李忘情就被抬进了扫霞城里暂且住了下来。
在之后的两日,扫霞城重建的声音里伴随着吹吹打打的可怕动静是不是钻进李忘情的住处,叫她实在没法安心养伤。
好在她的亲朋损友们并没有忘记她,当李忘情第三天的凌晨,正打算闷一觉明日跑路时,窗子忽然传来响声。
睁眼一看,外面趴着个黑影。
李忘情鲤鱼打挺似的坐起:“谁?”
“李师姐,是我。”
看清来人之后,李忘情松垮下来:“成师弟啊。”
成于思拖着残腿趴在窗户边上,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问道:“你还好吗?”
不知怎么地,离开行云宗之后,这往日里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成师弟性情一转,时不时地来问候,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被巧取豪夺的良家妇女。
李忘情一脸麻木:“他们不让我出去,尊座和师姐伤情如何?”
“尊座才刚醒,正在找太上侯说理,不过太上侯前辈在闭关,尊座一时也没办法。”成于思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地问道,“师姐让我来传话,问你想不想逃婚?”
想,当然想。
但不能是通过行云宗,不然还是要回去。
李忘情道:“我自不会应下这荒唐事,你去转告师姐不必担心。”
“师姐哪能不生气,她说那御龙京大太子不像好人,大概是看你这清纯无辜的小姑娘举目无亲,就装可怜把你骗来扫霞城好霸占于你。”
李忘情:“……”原来师姐眼里我竟是个年届七十的清纯无辜小姑娘吗。
成于思一脸悲壮道:“总而言之,若司闻师尊救不了你,师姐就打算大婚当日劫法场,你那天做好准备,带齐家当,我们好带你亡命燃角风原。”
不至于不至于。
打发走了成于思后,李忘情又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窗户被二度敲响。
“李姐姐,李姐姐!”第二个招来的是蒲宁宁,她泫然欲泣道,“我没想到尊主竟乱点鸳鸯谱,姐姐是天上自由自在的百灵鸟,怎好余生陪着一个神神叨叨的算命的,哪怕长得再俊俏也不成。”
从七十多岁的青春小姑娘到自由自在的百灵鸟,我这种族变得够快的啊……
李忘情道:“你别担心,我相信太上侯前辈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只要等障……大太子苏醒,说明情况,没准儿这婚事就作罢了。”
蒲宁宁抹着眼泪递上一面铜镜:“死壤母藤降临那事之后,御龙京上下的玉牌、传信灵戒都作废了,这东西是御龙京新采买的灵宝,还能面议要事呢,百息之内就能连上,你要是想逃婚就拿这个跟我说一声,我蒲家擅长幻术,大不了我骗二太子来替你。”
没等李忘情问个明白,蒲宁宁怕被人发现,就先行离去了。
李忘情低头一看她所送来的东西。
这不是如意镜吗?这么快就被御龙京采用了……那看来她先前放出去的本儿是有的赚了。
躺下来在被窝里研究了那如意镜不到片刻,窗户又呼啦一下打开。
李忘情麻木地转过头:“二太子,你也是来帮我逃婚的吗?”
简明言大伤初愈,醒来后还没见上太上侯一面,就被塞了一嘴喜糖。
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不妥,背着长老们偷偷过来找李忘情打算施以援手,孰料他竟是第三名,一时稍有愧疚:
“我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做,他说要是我大哥醒不过来,就换我来顶。”
李忘情:“……”
李忘情:“难为二太子了。”
简明言说:“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大哥半死不活,如此趁人之危岂是君子作风。”
李忘情:“呃……我到底是有哪点儿入了二太子的眼?”
简明言发自内心地称赞道:“花云郡奋不顾身为凡人抗击天灾,御龙京这回又舍生忘死救我父亲,你这样的正义之士,谁见了不想以身相许。”
……但是你听着不是想拜天地,倒像是想拜把子。
“这事还在其次,此来主要是有件事提醒你注意。”简明言严肃道,“皇甫一族的家主带着他儿子皇甫绪,趁扫霞城内乱时,拿了蛟相府不少东西潜逃,还发誓要杀你,你务必警惕在心。”
第63章 六十三章 失约 “忘情,我是不是同你……
据简明言所述, 就在扫霞城陷入混乱时,皇甫家的家主见势不妙, 回到蛟相府卷走了不少东西,其中包括李忘情那日在拍卖场见过一次的山阳国藏宝图石碑,还有府中余下的三块燬铁。
在扫霞城之祸结束后不到一日,就有传言称这皇甫父子想委托苏息狱海的罪者来杀李忘情,不料却遭死壤圣殿回绝,看样子应该是还记着大祭司步天銮那桩活命的人情。
于是皇甫父子无奈,用了一块燬铁做代价, 最近似乎雇到了不少散修杀手,其中还有一个一个天机道的碎玉境叛门剑修,只等李忘情离开御龙京后就动手。
“其实只要你不离开御龙京, 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伤得到你, 两日后便是大婚,看你自己心意了。”
倘若放在以前, 听闻有一个碎玉境剑修等着追杀自己, 早就躲起来了。
而现在不知是不是该见过的大场面都在这几日见完了, 李忘情反而没怎么在意。
“顺其自然吧。”她说,“你可见过你兄长了, 他被太上侯前辈带走后就没有其他消息了,还不知眼下情形如何。”
简明言忽地叹了口气, 道:“还记得上回我同你说过吗, 我哥他记忆混乱不全, 每当他修为有所精进,就会陷入深眠之中,等醒来后就会忘记一些人事物。”
不会吧。
李忘情想起龙尊大殿里,障月那种奇怪的状态。
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 便昏睡了过去……可、可简明言所述的这种情况是属于真正的大太子简明熄的,又不是这来路不明的狍子精。
他只不过是像夺舍一样占据了简明熄的遗体一样……不对。
李忘情捂着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下简明熄的遗言,脸色苍白地问简明言道:“我和你兄长认识的时间不长,他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口头禅之类的……”
“比如说呢?”
“像‘很好’之类的。”
简明言眉梢一扬,道:“你也被他骗过吧,他诓人时就喜欢这么说,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也慢慢和他一个样子。”
难怪他一点儿也不怀疑障月的身份。
联系起步天銮在拍卖场时也有过同样的异状,李忘情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障月绝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花云郡,他像是某种灾疾一样,会随着“神降”降临到许多人身上,这些人反应不一,轻则像步天銮可以依靠自身意志及时察觉,重则就是简明熄那样的,分不清自己是御龙京的大太子,还是不知名的邪神。
或许对于简明言来说,这二者并无区别,他与兄长相差百岁,只有二十四岁,他印象里的兄长就是障月。
“二太子……”李忘情纠结了一下,道,“他们说婚前三日不想见,你能否替我向你兄长带封书信。”
“休书吗?”简明言托着腮道,“他人还昏睡着,也看不了啊。”
“倘若念给他后,他还是不醒,烧给他也是一样的。”反正庙里上供香烧黄纸是这样的,他应该能收到吧。
简明言对她的信任很是满意,铺开笔墨,拿出一方洒金笺道:“你歇着吧,我说我写?”
“你就这样写。”李忘情酝酿了一下,道,“天地有尽,人海无边,与君相逢这多时,虽无风花雪月,也有共战之谊,而今——”
简明言咬着笔杆子道:“我这一万灵石一张的积香洒金笺写不了那么多字,能短点儿吗?”
李忘情一腔儿女情长瞬间忘了个干净:“你就不能用普通的纸吗?积香洒金笺,那不是六阶符箓用的符纸吗!”
简明言:“我觉得你和我哥之间不管是分是合,还是得隆重一点。”
李忘情面无表情道:“那就写‘狍,饼危,明晚子时万年槐下见,相约亡命燃角风原’。”
……
司闻气得脑袋疼。
死壤母藤降临那天,他的确是给行云宗发信求援了。
但支援还在路上的时候,扫霞城这边就结束了,等到他再与沈春眠联系上时,对方说宗主已经知晓,索性转去苏息狱海了。
宗主去苏息狱海,找死壤母藤了。
他知道洪炉界三尊看似并立,实则私交奇差,虽然没见他们真正动过手,但偶有交际,三尊之间都有一种想吞噬对方的意思在里面。
御龙京此役,死壤母藤失去了一个蜕体,伤了些元气,宗主又去了苏息狱海……难怪这几天过去,苏息狱海那边一点儿对御龙京趁虚而入的动静都没有。
接下来才是最让人头大的地方。
行云宗众所周知,刑天师任性自我,哪怕李忘情自己主动请求下放至外门从她可堪匹配的位置锻炼起,刑天师也从不放手,倘若让他知道李忘情被逐出宗门后,还被强留在御龙京成婚,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
在死壤母藤北扩的局势当下,好不容易通过此祸将两都绑在同一架战车上,这两位尊主又打起来那不是全完了。
“……师叔。”羽挽情把成于思倒的茶给司闻换了一盏,试探着问道,“是,宗门来人要来接我们回去了吗?”
司闻皱着眉点点头。
羽挽情忙道:“诚如先前所言,三都剑会需要切金境以上才能入境,我先前答应是因为她修为太低有性命之危,可如今她……且不论用什么手段做到的,进阶切金境是事实,回去后宗内上下也不会再非议于她了。”
“是啊是啊。”成于思在一边帮腔,“我承认我以前是欺负她,可那是因为我以前以为她不上进,不像个剑修……可师尊你看她在外面苦也吃了、抗击天灾、救扫霞城也都出了大力。反倒是这御龙京行事霸道,不是什么善地,咱们得想办法救她出去。”
眼看着羽挽情一副要准备喋血燃角风原的架势,司闻的头更疼了,此时他的宗门玉牌灵光一闪,一个温和的人影虚虚浮现在身前,对着司闻无声说了一段话后,便消失了。
“原来是沈师叔来了。”成于思道,“有沈师叔在,咱们劫法场……不是,救李师姐的把握又高了不少,这御龙京的四大长老都重伤了,太上侯也不至于亲自拉下面子下场,咱们——”
“啪!”
羽挽情见司闻在听过那传讯后将茶盏捏了个粉碎,神情凝重起来:“师叔,怎么了?”
“当真不知轻重!”司闻一把将成于思提起来,“挽情叫你去向李忘情转交乾坤囊时,你怎么不亲自去?!”
成于思一时发懵:“师尊息怒,我当时是交给郑奇去——”
“李忘情把郑奇杀了!”
司闻用脚指头也能想到,那郑奇恐怕是想灭口被李忘情反杀,只是他能推断出来,别人不知晓,只以为李忘情是个滥杀同门之人。
“怎么可能……”成于思脸色也白了,磕磕巴巴道,“我还以为郑奇是去道歉的!”
“这丫头把事做绝,就是不想回行云宗。”司闻余怒未消,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能解决这棘手的场面,一指头戳在成于思脑门上,“蠢货,多跑一趟能累死你?非要惹出这么一桩麻烦!”
成于思在一边嗷嗷叫,而羽挽情则沉默了许久,道:
“那,师尊他怎么说?”
司闻一顿,摇了摇头,道:“宗主几时在意过这些事,他喜欢的,善也好,恶也罢,别人哪有插手的余地。”
羽挽情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又问道:“师尊他说了要我们把忘情带回去吗,是否要做些准备?”
“不必忙了。”司闻闭上眼,“他要亲自来接。”
……
“这可是家翁最厉害的幻容符了。今日是我师尊魏长老当值,我早同她通过气儿了,你从西门一直走,过西城出去就行了。”
第二天晚上,李忘情还是联系上了表示要帮她逃婚三人,找的是看起来最靠谱的蒲宁宁。
天黑之后,蒲宁宁很快以试妆的名头来了李忘情这里,一顿幻术法器、符箓之下,将李忘情与她对换了容貌。
又听了皇甫父子要杀她的事,一时间怒不可遏。
“李姐姐,这是皇甫绪的剑穗,我就怕他报复,这才留了个心眼,没想到还找上你了!”蒲宁宁气呼呼地说道,“你把剑穗带着,倘若他出现在附近,你便可以通过剑穗察觉到他,到时候——”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李忘情:“哦……好、好的。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蒲宁宁说完之后,凶光复又淡作泪光:“姐姐于我的恩义又岂是这微薄臂助所能报偿的,只恨没能招待姐姐在御龙京正经游玩一段时日。师尊说我心境有所突破,打算叫我去闭关了,下次再相见恐怕就得等到一年之后的三都剑会了。”
“出了这样的事,三都剑会还如期举行吗?”
蒲宁宁叹道:“尊主们神仙打架,咱们修士总得修炼啊。三都剑会是探寻古国遗迹、求证剑道之行,依靠的是陨火熄灭后的余烬锤炼本命剑,若错过这次机会,单靠切金境自己修炼,恐怕要耗上百年。”
三都剑会择址非得是那种遭火陨天灾燃烧百年以上,千里之遥的一方大域,凡人只要进入不到三日便会染上陨火疮,但与此同时,陨火余烬会使那里的天地金石之气趋于极致,是淬炼本命剑的绝佳之地。
无论斗剑、寻宝,剑修的心境与修为都能在锻炼中得到极大提升。
也是障月想去探寻的、轩辕九襄的遗秘之所在。
他回来吗?
会来吧,他都说了,别人不可以,想和她一起去的。
百朝辽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国度,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身行走,还没带这傻狍子去见识过呢。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的。
李忘情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作别了蒲宁宁后,借着她的样貌一路通行无阻地离开扫霞城,一路向西。
前日的大祸,也波及了不少扫霞城附近的楼宅,不少门户前深夜了也挂着灵灯,修补着自家门前的防护阵法。
乍一看来,此时眼前的千家万户,好似也与凡人的门庭没什么区别。
“哎,这不是蒲小姐吗?”有蒲宁宁的熟人上前道,复又压低了声音,道,“难得见小姐出门来,听说最近您摆脱了一桩孽缘,还要突破境界了呢,恭喜啊。”
李忘情:“啊同喜同喜。”
“八条腿的飞云骊难寻,两条腿的男修不遍地都是。”那人挤眉弄眼道,“我这儿有天机道的红鸾符,还没摆到铺子里,先孝敬给小姐试试。”
李忘情推辞不过,被硬塞了一张进来,一阵无奈。
她对这个天机道测姻缘的实力有所质疑,这所谓红鸾符多半是个噱头。
不一会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她又来到了万年槐下。
槐叶沙沙作响,密密实实的叶片中,她已经不太记得上回放上去的是哪一片了。
到时候要考考狍子精,让他自己来找,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灵。
等下他来了之后,先为难为难他。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长街的灯火陆陆续续熄灭了下来,喧嚣的人声也慢慢沉寂进漆黑的夜里。
“是不是太久了……”
等到从树叶间洒落的灯光变成星光,李忘情一时有些坐不住,靠着万年槐无聊地将刚才的红鸾符折了个纸鹤,又凝起一团灵光打进去,让纸鹤翩翩飞起。
这死狍子好慢,是简明言没传达到?
就算是这样,用如意镜同她说一声也可以。
沉思间,纸鹤飞过李忘情微微凝起的眉心,倏然,它燃起火来,在李忘情抬眼时,化作了一团燃烧的雪片。
然后,一个负着手的人影缓缓投射到了李忘情脚边。
“怎么才来——”李忘情转过万年槐,等到她看见那逆着星光的人影时,嘴里的抱怨倏然如同结冰一样冻在喉心。
“忘情,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走太远?”
月光穿过浓云烙在来者如雪的长发上,在李忘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惊惧的目光下,行云宗的宗主,刑天师澹台烛夜双眸轻阖,温声柔语地问道:
“你为什么……不听话?”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相忘 “不想回去吗……你……
万年槐叶沙沙作响, 尽管尚在闹市之中,李忘情也感到身上的温热一点点褪了下去。
她后退半步, 咬了咬下唇,单膝跪下来:“师尊。”
“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想离开。”
“……”
澹台烛夜以他一贯平和的声音道:“你在怕什么,是因为司闻擅自把你逐出门去,有怨气?”
“我心里无怨。”李忘情五指暗暗握紧,道,“师叔没有想真的赶我走, 还派了人来给我送了护身法宝……”
“那是因何不愿回来……是因为,那个人被你杀了吗?”
李忘情瞳孔一缩。
她杀了郑奇,师尊知道了。
“可会后悔?”澹台烛夜问道。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 摇头道:“恶毒之辈, 杀之无愧。”
她没有作过多解释,这也是一种表态——她不为杀同门感到愧悔, 就等同违抗行云宗的宗规, 于情于理都不得被赦免回归。
即便师尊素来任性自如, 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做的不错。”澹台烛夜的口吻随意得好似在问今日的晴雨时令,“如果他的性命能让你的剑得以开刃, 他就还算有用,你不用想太多。”
“……”李忘情后面所有顺势自逐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她最怕的, 师尊待她不问是非的袒护。
李忘情的确是不后悔杀了郑奇, 但师尊问都不会问其中的因由, 不是因为相信她的人品,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她宁愿像司闻师叔,或者师姐一样,做错了就直接指出来, 也好过这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偏爱。
这是不对的,这会让她慢慢变得……不像个人。
澹台烛夜来到她身前,修长的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之后,道:“你不用想太多,一切有我。”
“师尊,我不想回……”李忘情刚鼓起心气说出口,就感到澹台烛夜的手停在了她头顶,慢慢地,插进了她发间。
她能明显地冰冷的指尖一寸寸抚触过发丝,最后,握住了她发间的锈剑簪,缓缓抽了出来。
澹台烛夜并没有在意她那若有似无的反抗,将锈剑变回原状,从剑身审视到剑柄。
万年槐洒下的树影在暗红色的剑身上婆娑摇曳,露出的剑锋上,以往那副不驯的剑意此刻却显得服帖了不少。
洪炉界有十大器宗,然而这些威名赫赫的器宗所学的一切,都只是刑天师铸剑术的皮毛。
迄今为止,刑天师所铸之剑,两千年来就只有锈剑这一口废品。
“剑锋已露半寸……斩了些死壤母藤的残枝,还带着些元婴期的死息……”
澹台烛夜喃喃说着,低头看向长发散落的李忘情。
“回去吧,你的剑需要温养了。”
李忘情道:“师尊,我不想走……”
“沾了太多驳杂之血,剑需要的是锐气,而非凶戾。”
李忘情:“虽是被逐出宗门的,但我在外过得很好,请师尊开恩。”
“锈甲上甚至有磨痕,你拿它磨了锈沙?以后不许这样做。”
“师尊,我不想留在行云宗了!”李忘情几乎是喊出来的。
澹台烛夜总是半阖着的双眼稍稍抬起一些,他弯下腰来,托起李忘情肩上散落的长发。
“不想回去吗……你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
李忘情脑海里忽然一阵钝痛,一幅陌生的场景不期然地出现在意识当中……
那是一个很小的宗门,在师尊来时,那些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们拿着刚炼出的剑齐齐挡在她身前。
当然,这种抵抗就是个笑话。
她只记得,在漫天飘飞的光阴鮰被捏碎为细雪般的灵光后,那些鲜活的面孔最后都只剩下了麻木。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们的宗门?
李忘情终于回想起了光阴鮰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个人的记忆,乃至一段情谊,它就这样轻易地被夺走了……作为不杀他们的代价。
“我知道你在等一个人,太上侯已经同我说了。”
澹台烛夜这才收住了声,他弯下腰来,凝视着李忘情浮现出血丝的双眸,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
“他不会来了,就像上一次你离开时一样。”
“不管是谁,只要污秽了这口剑,他们都不会记得你来过。”
“想想为什么你会有这个名字,忘情。”
……
一个时辰前,简明言来到幽明殿。
不出意料,障月依旧沉睡着,连呼吸也微弱至极。
“这都第三天了……”
简明言无奈地抖开他替李忘情写的书信,字正腔圆地对着他念上三回,除了看他眉睫似乎动了动,就没再看他有别的反应,万般无法,只得用起了李忘情给的第二招。
“也不知旺旺仙子这份心意,你收不收得到。”简明言有点发酸地拿出李忘情托他带来的第二件东西。
那是一枚血晶似的玉坠,指节大小,里面如血般流动,正是修士修为突破后所凝成的剑穗。
剑穗的形成有早有晚,但都标志着剑主开始正视其剑心,开始修炼心境了。
“但愿你这回可别忘了人家。”简明言鼓着腮帮子把剑穗塞进障月手心里,“也不知父亲怎会做这样的决定,明明这么多年都不插手俗事了……”
就在剑穗入手的瞬间,其上血红色的光起先是温和的,一缕一缕散入障月手腕上,顺着青白的经络缓缓渗入他体内。
障月微微睁开眼,空洞的眼睛里慢慢似是有神光凝聚起来。
“真有用啊?”简明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正考虑着是不是要加一把什么时,那剑穗倏然如同吹熄的灯火般熄灭。
同时,障月重新闭上眼,他身上原本舒缓的修为气息突然开始疯涨。
起初,还是碎玉初期,但很快,他手臂下的经脉忽然起伏不定起来,慢慢传出江河怒涛般的灵力潮,这潮生进一步扩大,甚至出现了异状。
“这什么啊?!”
障月他所在乌木榻上骤然枝节横生,暗红与鎏金二色在这些藤蔓中起伏不定,仿佛在彼此争夺着主导一样,其上伸出的枝芽先是结出人的眼珠子,继而马上枯萎化灰,被星星点点的齿轮所取代。
术修和剑修的区别之一就在于,剑修前期修炼奇快,而至后期碎玉境后,因所需心境与修为需同步进益,修炼速度便慢如龟爬,卡在瓶颈一二百年都是常事,所以切金境的修士如羽挽情者都会做足了准备再杀入碎玉境。
在碎玉境,如果只是修为增长,心境没跟上,失心成狂也是常见的事。
简明言看到那些藤蔓上星星点点的齿轮后,整个人一阵眩晕,要不是他身上护身法宝多,此时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来人——”
他竭力呼喊,下一刻,正准备扑向他的怪异藤萝在一阵龙吟声传来后倏然一滞,随后纷纷断折下去。
简明言费力地抬起头,便看见太上侯皱着眉挡在他身前。
“父亲!”
“退下!”
简明言眼前一黑,只听到耳边龙吟啸叫声中,有什么不知名的可怖东西在黑暗里短暂地交锋了片刻,随着太上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眼前的景象再度恢复。
“父亲……刚才是?”简明言再望过去,只见一条虚无的龙影从障月身上撕咬下来了一条虚无的游鱼,回到了太上侯手中。
他认得此物,名为光阴鮰。
藏拙大圆满以上的修士才能以玄妙之法施展奇术,截留出人的一段记忆,是规避心魔的无上妙法。
太上侯没有回答,眉心紧皱地看着那条金色异眼的光阴鮰,他张开手,掌心裂开一道口子,一滴滴泛着紫芒的金血从掌心流下来滴落在这条光阴鮰身上,这些紫金血化作一道道禁制符文,直至在其上绕上七圈后,那条光阴鮰才陡然一摆尾挣脱了他的手心,回到障月身上。
障月周身那狂暴的灵气这才为之一缓,被七道封印一层层禁锢住,封回了他体内。
简明言看太上侯神色肃重,问道:“父亲,大哥他刚才是走火入魔了吗?”
“吞噬了死壤母藤一成灵力,你说呢?”
简明言失声“啊”了一声,脸色发青道:“我不知大哥他竟如此……”
死壤母藤一成灵力,那可是足以毁灭一个国度了,难怪要用七道封印来层层加固。
“孤只能暂且封住他的一部分记忆,免得被死壤母藤侵蚀,成了行尸走肉。”太上侯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继而一皱眉,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道,“你把那李丫头放走了?”
简明言心虚了一瞬,低头单膝跪下道:“御龙京屹立燃角风原千年,靠的是父亲的威名,也靠的高洁以自标、磊落以明志,绝不涉欺压良善之行,我以为……”
“够了。”太上侯闭上眼摇了摇头,低声道,“她那时常说,明熄想得太多,思重不寿,你想得太少,又不知能走得多远……看了是一语成谶了。”
她?蛟相吗?
太上侯继续道:“作为继承人而言,刑天师会选得多,两个女弟子不说资质有多高,至少在心境上都不弱于生死场上的散修。”
“尤其是李忘情,厚积而薄发,做事果决至极,皇甫皎说得对,你和这样的人相比,的确没资格扛得动御龙京的大任。”
“不过,你也无需太苛求,毕竟……不是最好的剑,孤对你,也没有那么多指望。”
他说罢,又回望了简明熄的躯壳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对他也没有了。”
“父亲,我……”
简明言心情复杂,蛟相于他,在其决定摧毁扫霞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仇敌了。
仇敌的评价,比骂他更让人难受。
他咬了咬牙。
看着太上侯的背影,道:“父亲!我和大哥一定会在三都剑会上夺魁!一定……要让你认同我!”
……
秋去冬来,扫霞城的风波作为谈资终于淡下去后,三都剑会在各大宗门的气氛便越发浓厚了起来。
落雪后的第二天,丹灵、素魄从入定到入睡,再到晚起惊醒,等她们慌慌张张地拿起灵帚去四忘川扫落尘时,发现那里早已被打扫干净了。
“放心。”李忘情挽着袖子站在一面画壁前,手上拿着半截新换的香,见了她们来,解释道,“师姐昨夜去闭关冲击碎玉境了,没空说教你们。”
两个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围上去一顿好师姐地叫,又把李忘情拉到一边捏肩捶腿。
“那、那这两天师姐可以带我们去山下的城里玩一玩吗?连五殿的真传弟子都下山去置办三都剑会要用的法宝物什去了。”
见李忘情犹豫,丹灵摇着她的胳膊开始撒娇:
“师姐你都半年没下山啦,好不容易羽师姐不在,咱们就去嘛。”
李忘情神情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地看了看身后的四忘川水,点了点头:“是该出去了,我去请示一下师尊。”
丹灵和素魄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跑了回去:“等你喔!”
好吧。
行云宗的三都剑会十日后启程,好在近几个月洪炉大陆上没有什么陨兽作乱的消息,众剑修也能安下心来备战。
当然,她这个传闻中单枪匹马杀入扫霞城,掘了死壤母藤的根、救了太上侯的风云人物也的去。
李忘情后来回忆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缺了那么一块……毕竟她怎么想,自己也没有那么牛逼吧。
思量间,李忘情穿过一丛深红色的花圃,待听见四忘川流水声时,她才躬身一礼。
“师尊。”
澹台烛夜总是一半梦不醒地等鱼上钩的老样子,闻言,也不问李忘情的来意,道:
“去吧,别走太远。”
李忘情点了点头,同时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澹台烛夜的鱼篓。
“那个,师尊……”
“还有什么事?”
李忘情上前道了一声告罪,她拿起鱼篓,一件件往外拿。
“药囊、挂剑绳、荷包、撕毁的情书还有……这是谁家的灵宠兔子?”
一只湿漉漉的兔子,腿儿蹬了两下,吐出一口水来,蹦蹦跳跳地钻进了花圃里。
澹台烛夜:“有什么问题?”
“要是您真的,除了鱼什么都能钓的上来的话……”李忘情道,“我可以顺道去菜市给您带几条傻鱼回来过过瘾。”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筹备 “师尊,我是从哪儿……
李忘情开蒙得晚, 被澹台烛夜从外面带回来时,人才五六岁那么大, 与她一道入门的是长她十岁的羽挽情。
彼时海桑国刚灭亡于火陨天灾中,羽挽情一身的陨火疮,硬生生靠着自身意志觉醒本命剑挺了过来。也正是因为她这份坚强得到了行云宗上下的认可,这才有资格拜入救她性命的刑天师门下。
相较之下,李忘情完全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屁孩,每天只会呆呆地跟着唯一熟悉是师姐走来走去,而当羽挽情一笔一划地教会她认字说话后, 她便时常问刑天师一个问题。
“师尊,我是从哪儿来的?”七岁的李忘情问。
澹台烛夜:“从河里钓上来的。”
七岁的李忘情心满意足地接受了,直到十四岁时, 和同门比划练剑, 不慎划烂了人家的乾坤囊,看了对方掉出来了一堆妖精打架的秘籍。
那一夜关门闭户攻读之下, 李忘情终于知道了人是怎么生出来的。
于是十四岁的李忘情又去诘问她师尊:“师尊, 我是从哪儿来的?”
澹台烛夜:“从井里捞上来的。”
李忘情:“请不要再用对待三岁童蒙的胡话糊弄我, 我就想知道是谁生的我?”
澹台烛夜彼时沉思了一下,道:“你是我生的。”
李忘情很艰难地接受了她有可能是师尊的私生女这件事, 追问道:“那我生母呢?”
澹台烛夜:“你没有生母。”
李忘情:“……我没有生母,但我却是你生的?”
澹台烛夜:“可以这么说。”
李忘情:“……”
这个问题没有被追究下去, 因为彼时彼刻, 误听到这段对话的羽挽情深受刺激, 咣当一声摔了刑天师用了两百年的茶具,跑了出去。
这个误会很快被解开了,因为李忘情凭直觉不认为她师尊这种千年钓鱼佬配拥有老婆,找了追随师尊时间最长的沈春眠确认了之后, 果然发现自己又被他糊弄了。
沈春眠带着她去了一处被火陨天灾摧毁的村落,说澹台烛夜路过这里时,从一株被陨火点燃的李树内听到了小孩的哭声,斩开来一看当真有个小孩不知被谁扔进了树洞里。
所以这就是她姓李的原因。
真相大白后,李忘情将这个喜讯带给师姐时,师姐难得高兴了一阵儿,当天就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李忘情很羡慕师姐的心态,那会儿她已经察觉出自己的资质不太对头了,孰料她的砺锋大圆满一卡就是五十年之久。
直至现在。
“李师姐好,这是上哪儿去?”
得了可以出去的允准后,李忘情左手牵着丹灵,右手牵着素魄,从四忘川走到三叠坪,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按以往的惯例,李忘情少不得要在这里听上些鄙夷之辞,但今日有所不同,大多数行云宗弟子在注意到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剑意后,目光深处都隐约带上了一丝嫉羡,甚至敬畏。
“去山下的观澜城逛逛。”李忘情道。
观澜城是行云宗山脚下的一座大城,虽不如御龙京那般庞大,却也是崇尚清修的罚圣山川中数的上的修士云集之地。
“师姐是为了三都剑会做准备吧?”搭话的弟子笑道,“以师姐现在切金境的修为,何必亲自劳顿,交代一声让下面的弟子跑一趟腿就是了。”
丹灵见惯了李忘情以前受过的奚落,闻言,挺胸抬头道,“我们是要去采买一些物什,只怕师兄以前克扣李师姐的灵石太多,待会儿不够用就麻烦了。”
“丹灵……”素魄忙道,“何必如此。”
“我实话实说嘛。”
“好了。”李忘情开口打起了圆场,“时辰不早,还有别的要事,就不打扰师兄了,请。”
眼见得她拉着两个小丫头匆匆离开,被落了面子的那人冷哼一声,面容阴沉下来。
“平日里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背地里还不是没少向别人抱怨,如今得志了,真是给脸不要……”
言罢,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偷眼看他,又迁怒道:“关你们什么事?她的东西你们谁没占过,抢的时候没见你们这般有义气!现在倒是一个个装起来了。”
他拂袖而去时,险些撞到一个正在原地发呆的女弟子。
“没长眼睛吗!你哪儿的?”
白霞回过神来,慌乱地退到一侧:“抱歉,师兄,我有些发呆。”
好在那人并不与她为难,等他离开后,有熟人问道:“白师妹,在看李师姐吗?别羡慕了,人家是有机缘,还得了太上侯的青眼,差一点就成了御龙京半个主人,咱们哪里比得上。”
“我不是在意这个,我……”白霞犹豫了一下,脚步跟着李忘情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我忽然想起有别的事,今日就不对练了。”
……
半个时辰后,李忘情御剑停在观澜城下。
此地仙雾缭绕,琼楼玉宇,白石铺地,往来的以散修居多,故而兜售宝物时,也大多随意地在地上划上一个灵力圈,将法宝铺在明面上,席地坐下来待价而沽。
“观澜城好像比几年前大了许多呐。”
丹灵和素魄欢呼一声,瞬间撒手没,李忘情一把逮住比较乖巧的素魄,可丹灵不知找谁学了门身法,瞬息就钻进了热闹的坊市里。
李忘情一时头疼,拉着素魄进了城。
“我得给你们两个买对小孩用的如意镜,免得你们会乱跑……嗯?”
——你可不要把我弄丢了,我会乱跑。
脑海里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李忘情顿住了脚步。
又来了。
回行云宗以来,时不时地就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师姐也难查其因不,总担心她是修为提升太快,导致心境不稳,这才出现的幻觉。
或许真的是幻觉吧。
看李忘情的神情再度恍惚起来,素魄担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师姐,心魔又犯了?吃点宗主让沈师叔炼给你的药吧?昨天才拿了新的来。”
“嗯,好。”李忘情拿出一只玉瓶,当那药丹刚蹭到舌尖,那针扎一样的苦味儿让她直接把药扔了。
“怎么了?”
“我最近是得罪沈师叔了吗……他怎么往醍醐丹里放血黄连?还是千年份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素魄道,“反正沈师叔炼了几百颗了,再吃一颗吧。”
李忘情捂着嘴摇摇头:“算了,我没事,等真犯病了再吃也不迟。”
“那好吧。”素魄道,“按沈师叔的交待,三都剑会中极难有机会打坐调息,咱们剑修不耐那些恢复灵力所用的丹药,最好多备灵石,对了,师姐上次要炼的那副手套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是。”李忘情点了点头,“我御龙京一行,曾单枪匹马越阶击退了死壤大祭司的那条黑蛇,其蛇蜕正是极品炼材,出发前我想融合阴阳金炼一副驭剑手套。”
素魄又道:“等会儿丹灵会用宗门玉牌自己找回来的,咱们就先去采买师姐要的东西吧。”
这里是行云宗的下属城池,李忘情也不是很担心丹灵,便重新拿出如意镜,神识沉浸入其中,不多时,如意镜上便现出观澜城如今的热闹叫卖。
“新到剑胚一批,适合宗门训练新弟子。”
“器宗门下大师新造法宝,都是正品,假一赔十!”
“百年旧陨,一刀登天就是你了,走过路过莫错过啊~”
如意镜是近半年来忽然泛用开的,百里之内修士们但凡持有如意镜,便能在其上匿名发言,相互交流,无需再像从前那般,等个玉牌传讯,还时灵时不灵的。
“真方便啊。”李忘情不由得感慨道,“我这如意镜是御龙京有位蒲姓朋友送的,多亏了有她,我才顺利逃过了太上侯那乱点鸳鸯谱的事。”
素魄好奇道:“为什么呀,我听说那御龙京大太子是假死的,突然要娶你,你们见过吗?”
李忘情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在花云郡时我被卷入火陨天灾,倒是因缘际会见过他弟弟。”
此时,李忘情扫见了如意镜上闪过的一条消息,放大了一看,上面写着——
“猎得比翼鸟一对,半个时辰后,生拔啼血丝,当场拍卖,价高者得。”
“啼血丝……”李忘情微微皱眉,“前些年不是不准猎杀比翼鸟吗,还生拔啼血丝,何必做这样的噱头。”
素魄嘶了一声,道:“是传闻中,当着比翼鸟的面杀了它的伴侣,让其啼血产生的丝线吗?”
李忘情道:“正是,可那东西只是为了让炼制出的法宝多一层璀璨宝光,论坚韧根本不及它自然衰老时的卸羽,好好养着每年收一回羽毛,不比造这样的孽强?”
素魄单是听听就觉得难过,道:“要不然咱们去把它买下来吧,反正师姐你炼那手套也就差这种坚韧的羽线。”
李忘情本来想说管不了那么多,但想到世上珍稀的灵鸟大多来自海桑国,机会难得,四忘川连野猫都养了,也不差这么一对鸟嘴,便点点头。
“我手头还算充裕,走吧。”
她手里的灵石是真的充裕,半年前那一趟奇遇算是没有白走,虽然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她的确是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都够盘下一座小宗门了。
带着素魄走走停停,不多时来到了一处露天小拍卖场。
这里的拍卖场随意得多,一个修士站在一处高台上,展示其宝物,周围修士当场叫价,价高者得。
李忘情她们来得很巧,被分关在两个笼子里的比翼鸟刚被抬上来,叫价的是一个黄衣修士,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弯刀,脸上带着笑:
“在下是行商修士,头次来行云宗脚下开铺面做生意,就是为了打响我葳蕤门的招牌。”
“此对比翼鸟,是在下花了十万灵石购得,诸位平日里只见过比翼鸟卸羽,可从未见过啼血丝是如何生出的,今日就给大家观赏一番,稍后若有意者,啼血丝当场售卖。”
十万灵石,对比了一下行情,倒是不亏,因为比翼鸟每年都会卸羽,一根就要卖上五千灵石的高价,养上几年断不会亏本。
知道了底价,李忘情便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刚要开口,便见一个穿金戴银、戴着水晶镜的胖修士走上前来。
“好一对比翼鸟,确实难得。在下正要去觐见行云宗少宗主,正苦于无好礼伴手,不知道友可否割爱于我?灵石不是问题。”
李忘情抬头望去,只见那人腰间别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写明了其身份来历。
半夏学舍,怎么这般耳熟?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旧识 “敢问,可是行云宗……
半夏学舍要见行云宗的少宗主……是来找师姐的吗?
李忘情想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停下步子观望,只见那自称葳蕤门的修士看了看自家要卖的比翼鸟, 大约是同在这观澜城竞业,脸上多少带着些不服气。
“我道是谁,原来是半夏学舍,贵门如今靠‘如意镜’此宝风靡燃角风原与百朝辽疆,弄得敝门的灵药生意不得不跟着降价,没想到都躲到罚圣山川了,贵门还是不放过我等。”
那半夏学舍的修士闻言, 正了正脸上的水晶镜,笑道:“道友说的哪里话,敝门一向都是些书呆子, 素来以和为贵, 只做些法宝生意,怎会打扰到葳蕤门的灵药呢?”
“真敢说啊!本来百朝辽疆以东的灵药都是我们定价, 你们那如意镜上消息传得这般广, 连那些小门小户的也敢拿低价的灵药过来抢客, 我……”
葳蕤门的修士越说越气,直到他同宗的人拍了他一下, 提醒他道“这人背后有靠山”,这才收起了脸上的怒意。
“总之, 这比翼鸟的啼血丝我等是取定了, 道友出多少灵石都不卖。”
原来是动了老牌宗门的大饼了。
众围观的修士一阵恍然, 窃窃议论起来:
“听说这半夏学舍半年前还只是一个快散了的小宗门,偏偏运气好,造出如意镜此宝,御龙京那边数月前就已经是人手一件了。”
“这么厉害, 就没人把这东西学过去吗?”
“有啊,照着抄的可太多了,可他们也挺果断的,直接傍上御龙京的二太子,人家一看这是个好东西,当即就把如意镜所用的灵材产地全买下来了,现在整个大陆,就只有罚圣山川的灵材还没有被买断吧。”
……头脑真好啊,哪怕是个凡人,也能成个身价不菲的富家翁吧。
李忘情如斯感叹了一下,又见那半夏学舍的修士听了听比翼鸟的哀鸣,脸上不禁浮现些可惜之色。
“若非我原本寻的白蹄乌不幸染病拿不出手,今日也不会为难道友。为了寻合适的伴手礼,在下已经在观澜城等了三日了……不知给道友这个数,可否再考虑考虑?”
他比了个二,这已是双倍出价了。
葳蕤门的修士也是高傲,当即沉下脸来:“你们这些底蕴薄弱的小宗门,别以为凭着一时得意就能跻身上宗。凭你还想拜见行云宗的少宗主,我葳蕤门和少宗主倒是颇有故交,人家可是百朝辽疆的十王贵胄出身,岂会因一对比翼鸟见你这下九流的宗门?”
倒也不是,师姐挺喜欢海桑国的旧物的。
葳蕤门修士继续道:“若是真有用,我宗少主早几百年就搭上行云宗少主了!”
哦,又是一家追爱不得的少主。
这洪炉界追求羽挽情的少主海了去了,不知道三都剑会上,又是怎样一副争奇斗艳的修罗场。
李忘情偶尔也会想着,要不然等师姐继承行云宗了之后,自己就搬出四忘川吧,也像御龙京扫霞城那样盖个宫殿,分个东宫娘娘西宫娘娘,让这些追爱的少主们替自己去孝敬师尊。
然后她自己远走高飞,当一个飘零浪客,再也不替钓鱼佬菜市场买鱼饵。
就在她悠然神往之际,半夏学舍的修士疑惑道:“道友此言过甚了,再者言,我要见的行云宗少宗主恐怕和道友所知的并不是同一个——”
“喔,原来你们就是那个少主在山门外用灵药摆求爱之言,结果被赶出百里外的葳蕤门啊。”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人群另一边响起,只见丹灵不知何时从人群里挤出来,“你们家少主求见不得,就到处说羽师……少宗主貌丑不敢见人,是不是因为这样,就拿这对比翼鸟出气呀?”
葳蕤门的修士一噎。
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头还真的猜中了,这对比翼鸟原本捉来打算送给行云宗羽挽情的,他们家少主大张旗鼓地用珍贵的白头槿摆满了山道,为表深情在山门前长候七日。
然后第八日的时候,被外出回来的行云宗肃法师像扫垃圾一样扫走了。
回来之后,少主心中不忿,觉得伤了颜面,便四处说人家其实长得丑,名不副实,还让他去把这对比翼鸟处理了泄愤。
大庭广众下,他当然不可能承认,手里原本要去斩比翼鸟的弯刀威胁似的对丹灵比划过去:“哪里来的臭丫头,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快滚!”
丹灵道:“还不止呢,刚才有人拿如意镜传言说百崎国飞花谷内乱时被人趁机走了一对比翼鸟,人家都告到行云宗这里了,还敢把赃物拿出来呐。”
刚才那些到还没什么,说到这一点上时,四周的议论声轰然炸了开来。
“你胡说什么!”那葳蕤门修士恼羞成怒,见丹灵修为薄弱,一掌向她拍去,“你找死!”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一道霁青色的身影闪至,随手接过他掷出的弯刀,在指间轮转一周,弹指丢了回去。
他反应不及,只见弯刀飞旋着擦过他的脸颊,在一阵惊呼声中精准地削断了比翼鸟的笼子顶。
下一刻,那对比翼鸟眼见笼子被打开,双翅一振,登时飞上天去。
“马管事!比翼鸟跑了!”同门的修士大惊失色,纷纷想御剑去追,无奈比翼鸟本就擅长遁速,一获自由便直接冲天而去,转眼间消失在云层中。
“大胆!谁敢放走我葳蕤门的鸟!”旁边的同门慢了一步,各自将法宝提在手中,但看清楚那挡在丹灵身前女子的修为之后,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
“切金境……”
丹灵刚才也有点害怕,看李忘情出来帮她挡住后,一时有些讪讪:“师姐……”
回应她的是一个不留手的脑瓜崩,打得她“嗷”地叫了一声。
她刚想辩驳,看见李忘情皱起眉来,登时惊惧地捂住了嘴。
李忘情平时不会生气,可一旦动怒,眉眼便凛如霜雪,甚至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这般焦躁易怒,三年内不会带你出门了,回去后自己反省去。”李忘情沉声教训了一句,不过看在丹灵还算懂得维护羽挽情的名誉,也没有多作计较。
言罢,她往前走了一步,同时葳蕤门的修士们也都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敝宗晚辈行事莽撞,我愿照价赔偿。”李忘情道。
听她自称“敝宗”,那葳蕤门的修士尽管只是个筑基期修士,平日里仗着葳蕤门的声威,也没少欺压一些小宗门,看李忘情客气,登时胆气又上来了,高声道:
“你又是哪里的野门野户?!今日你可闯下大祸了,别想善了,叫你们宗主来葳蕤门请罪!”
丹灵:“……”
素魄:“……”
李忘情想了想,道:“这不合适吧,又不是什么大事,私了不好吗。”
葳蕤门修士看那丹灵都不敢说话了,更加笃定已经吓住了对方,叫嚣道:“我宗老祖是化神后期大修士,你敢得罪我葳蕤门,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了你!不让你们宗主奉茶赔礼道歉,信不信葳蕤门踏平了你们的道场!”
李忘情眼神复杂地抬头望了一眼远天尽头,行云宗那隐没于云层中的五道浮山,有些为难道:“有点难,还是私了吧。”
“马管事,跟她说什么废话,让她留下名来,改日请少主出面为咱们讨回这口恶气!”
马管事觉得在理,刚要提出来,便听见身后半夏学舍的修士颤声道——
“敢问,可是行云宗的少宗主?”
马管事:?
这里是观澜城,没有哪个傻子敢在行云宗眼皮子底下冒充少主的。
李忘情已然默认找行云宗少宗主的都是来找羽挽情的,便道:“我不是羽挽情。”
马管事的心刚一放下来,便听李忘情补充道:
“那是我师姐,不过眼下她还在闭关,你们怕是见不到。”
“……”
“嗨呀!”半夏学舍的修士挤开葳蕤门众人,上前去热情道,“在下找的就是李少宗主,您如今已是切金境修士,还在御龙京名声大噪,在下险些不敢认出来!”
李忘情茫然道:“我们见过?”
“李少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若不是您半年前慷慨解囊,相助半夏学舍完善如意镜,哪有敝宗今日的光景!”他说道,“您哪怕不记得小人,也该记得带走的那两页天书吧。”
李忘情的瞳孔微微一缩。
脑内那熟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师姐?”素魄看她脸色苍白,又担心了起来,向那半夏学舍的修士小声道,“我师姐半年前修为提升太快,落下了心魔,有些旧事记不得了,还请让我们离开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原来如此!”半夏学舍的修士道,“上回见少宗主还在开刃初期,这么快切金确实闻所未闻,若蒙不弃,请到敝宗在观澜城开设的商馆小坐片刻如何?”
“倒是可以,但……”众人再回过头来看葳蕤门的修士,却见原地只留下那滚落在地上的笼子,人早就趁机跑了。
走了也好,省了好大一笔灵石。
她们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不多时,便来到了半夏学舍的商馆。
这里大大小小挂着各色如意镜,其中最大的如同一面匾额,悬在正堂中央,上面分门别类如同书册一样不停闪动着文字。
大到灵材报价,小到闲聊八卦,哪怕不是来买如意镜的,也愿意在这里多留一阵。
坐下来喝了一杯清心静气的灵茶后,李忘情好了许多,环顾这商馆四周,问道:“这几个月来,行云宗里面也逐渐泛用起来了,我只觉得方便,连出门都省了许多事,此宝当真是百年难得的巧思,不知是贵宗哪位器宗的大作?”
半夏学舍修士笑道:“敝宗那时哪里供得起器宗,若说为什么要做这如意镜,乃是本门喜好收集先民古籍,偶然得到的一页天书上,就写着有一样东西,能纳八方之言于一镜之中,门内上下觉得这样的法宝方便,一时兴起,没想到能让敝宗从一个连传送阵都养不起的小门小派,到如今的成就。”
他说着,又拱了拱手,道:“说来惭愧,上回少宗主相助我等劈开那死壤圣子的藤萝封印,我等却只给您了两页拓本,还不是全部的天书。今次前来有两件事,其一是请少宗主收下敝宗全部的天书原本。”
一共三页天书排在了李忘情眼前,其中两页她的乾坤囊里就有拓本。
半年前,她乾坤囊里多出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导致她自己也没办法否认半年前她那些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的战绩……就是那么牛逼。
而且加上这些,她手上就有足足十二页天书之多,已经算是很厚的一沓。
放眼洪炉界,几乎已经没有哪个宗门能无聊到收集这么多天书的了。
李忘情没有马上去接:“那‘其二’呢?”
他再度深深一揖,道:“敝宗与您有约在先,您先前以十五万灵石助我们完成如意镜之研制,今后如意镜三成所售皆归行云宗,当时是记在您名下。”
李忘情看着他拿出的一张纸,上面所写的数额,慢慢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可如今事态有变,御龙京二太子要求半夏学舍带着如意镜并入扫霞城,要用这个数买这当时约定的三成分成,我等没敢说是和您做的约定,考虑到马上三都剑会就要来了……敝宗怕行云宗误会,故而特地前来赔礼道歉的。”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铁芳菲 三个月拆散了几百……
李忘情捋了一下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按这位半夏学舍的朋友的话来说, 她曾资助过对方,并相约以后如意镜做出来后, 赚得的分成有她三分利。
只不过半夏学舍如今离御龙京近,御龙京那位二太子想要,便让他们把这份约定作废,以后如意镜从制作到外售全都归御龙京所有。
这事说到底是半夏学舍违约,又怕得罪了行云宗,以后在罚圣山川不好行走,便备足了诚意前来道歉。
“原本是该由敝宗的门主前来的, 门主如今还在路上,今日又遇到了少宗主本人,就……”他们说着, 拿出了一份契书, 上面所签的李忘情大名、手印俱全。
李忘情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多听少说,甚至还以为是人家哄她, 等这份契书出来, 才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她签的。
……真的是因为走火入魔才“帮”我除去了记忆吗?签个契书能算什么心魔?
好像, 也不是第一次了。
见李忘情微微蹙眉,那半夏学舍的修士诚惶诚恐道:“若少宗主不满意, 但凡有敝宗能取得之物,请少宗主尽管开口。”
“我明白了。”李忘情道, “你是怕三都剑会时, 御龙京二太子问起此事, 弄得你们面子上难做。”
“对对对。”他身子弯得更低,“何止是面子上难做,如今御龙京的大太子行为诡异,上下都说难以托付重任, 二太子便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许诺请一位器宗来敝门坐镇。敝门思前想后,若往后去了御龙京被人察觉出来曾想投奔行云宗,恐怕……”
“行为诡异?”李忘情还是没忘记她差点被留在御龙京和这位大太子成婚的事,好奇道,“他不是这一代修士中天骄中的天骄吗,为什么会行为诡异?”
“少宗主有所不知,那位大太子以前还多少管一些御龙京的俗务,现在是什么都不管,甚至也不修炼,前三个月一直在扫霞城里看些古籍,全都看完了后,就开始给别人算命,仙凡不拒,要价还很是随意。”
不知为何,听到“要价”这个词之后,李忘情拿茶盏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好像是听说过,御龙京大太子的窥冥剑与寻常剑修不同,有玄秘之能……他都算些什么?”
“算福祸吉凶这也都还好,就是偶有找他算姻缘的,算出来则全都是凶卦,而且十分灵验,三个月拆散了几百对道侣。”
李忘情:“……”这才是真正的邪月老啊。
李忘情:“为何会如此呢,难道以太上侯之能,就不能治治他?”
“太上侯尊主哪管这事。”他叹道,“所以现在御龙京都在传言说,怕不是因为他老婆跑了,人疯了。”
那个跑了的老婆,该不会是我吧?
李忘情没敢接话,强行抿了口茶水,转移回话题道:“所以,你们今次是来请求我收回契书,好去迎接御龙京的器宗?”
“正是。”他说着,脸上露出憧憬之色,“整个洪炉界只有十位器宗,敝门这种不以武力见长的宗门,只要有一位器宗,便能传承下去了。”
一个远在天边的少宗主,和一个近在眼前的器宗,孰重孰轻,这很好选。
“这里面的八十万灵石与各色灵材都是二太子的,我们半夏学舍愿意给少宗主凑个整,不知您意下如何?”
一百万灵石,都够买下一个小宗门了。
其实他都做到这份上了,李忘情也没打算为难他,毕竟她自己是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也没有什么被欺骗的感觉。
她正要开口时,一个飒爽的人影倏然出现,一脚踹在那半夏学舍修士的屁股上。
“好啊你个滑头,骗咱们打铁的不懂卖货的行市是吧?我倒是还奇了怪了,怎么突然找上我来套近乎,要不是看在你们送的那几十坛百日酣的份上,老娘明天就杀去百朝辽疆掀了你们的山门!”
李忘情定睛一看,身边两个小丫头先就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铁师叔你回来啦!一年多不见了,你又迷路去哪儿啦?”
来人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不同于大多数女修们的仙姿飘逸,她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间挂着一只刻着“铁”字的酒葫芦,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身后背着一口重剑。
这把剑,是洪炉界剑修当中裸重最沉的剑,名曰“钧岳”,正是行云宗百炼师铁芳菲所属。
李忘情连忙起身见礼,下一刻,酒香扑面而来,铁芳菲上来就是对她的胳膊腿一阵捏捏摸摸。
“师叔……”
“是真切金啊,不是假的?”铁芳菲放开她,拿起酒葫芦嘬了一口,道,“你该不是前几十年早就突破了,一直压着修为骗我们的吧?”
李忘情无奈道:“我若有那本事,师尊哪能看不出来。”
“也是。”铁芳菲道,“看来春眠给我传信说的这事儿是真的了……唉,我不在,司闻这老顽固又欺负你,别怕,此次三都剑会,就由我和你沈师叔坐镇。”
李忘情脸上的容光都焕发了几分:“那再好不过了,我也正好有个法宝,一直打不开,其他师叔不擅长此道,本就想找您给看看……”
“行啊,咱们一会儿回去再说。”铁芳菲扭过头来,对着那半夏学舍的修士道,“你怕得罪御龙京,难道行云宗便是好欺负的了?你们这如意镜是有些门道,可供给行云宗的如意镜,用料上却在耍小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被踹了的修士道:“敝门怎么敢?”
“如意镜的灵枢本应用拒霜晶才能周转流畅,却被偷换成了次一些的寒玉,倘若我们两宗打起来,都用如意镜传讯,对方的消息但凡比我们快上一息,便是足以扭转战局。”
她一番话说得对方无言以对,继而神色严厉道:
“或许你们还没敢做到这份上,但无论如何,对炼器求索之道心已不诚,我原本还看好你们,如今看来,便是器宗去了,见你们敢这么偷工减料,也是不会久留的。”
器宗非得是在纯粹的炼器之道上苦心孤诣多年,才能达成的一种境界。如铁芳菲所言,这宗门内已经很难养得住一位器宗了。
那半夏学舍的修士一时间羞愧难当,道:“多谢百炼师前辈教诲。”
“还没完了,忘了告诉你。”铁芳菲拍了拍李忘情的肩,“我师侄炼器之道上的资质是我铁芳菲平生仅见,我敢说,哪怕是现在,同在砺锋境,我的炼器术也未必如她那般精准。假以时日,她必是洪炉界第十一位器宗。你们急着撇清干系,却是丢了冬瓜捡了芝麻,真是愚蠢至极。”
行云宗百炼师是公认的刑天师下第一炼器大师,她说的话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半夏学舍的修士看着李忘情抹去契书上的名字,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
……
“师叔也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你咋不厉害,谁都说你废,可哪个废物砺锋境的真火能越阶炼化灵材?要我说,宗主的眼光绝不会错,无非是生不逢时罢了。”
闹了一场后,铁芳菲带着李忘情来到一处灵茶坊稍歇,用两碟糕点把丹灵和素魄打发到一边去之后,拍了拍桌子。
“你的法宝出了什么事了,来给我看看。”
雅间里面并无外人,李忘情打开乾坤囊,将炼器鼎拿了出来。
“这炼器鼎从我回宗之后一直处于自封之中,我记得里面似乎是有一头雪白异兽九不象,应当为器灵,这半年以来都在沉睡,毫无回应,我怕强行开启会伤了它,故而一直都没动。”
记忆时不时缺一块的感觉实在难捱,加上三都剑会快到了,李忘情想出发前正好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
铁芳菲接过那巴掌大的炼器鼎,凭她的经验,当即有所判断:“这是陨石中的古宝,看上面的兽纹,应该就是器灵原身……嗯,不像是外力所为,倒像是器灵胆子小,遇到了什么紧急之事,扔下主人把自己封印起来了。”
说着,她还在耳朵边晃了晃炼器鼎,意外道:
“里面好像还收了不少别的法宝,听这响儿就不是凡物。”
李忘情问道:“那可有法子打开?”
“那要看你要哪个了,若急着要里面的法宝作为三都剑会的助力。”铁芳菲将背上钧岳重剑咣当一下放在地上,砸得整个茶坊都震了震,“我就帮你砸开它。”
李忘情忙道:“不至于不至于,里面还有个器灵,多少也算一条……算半条兽命。”
铁芳菲可惜地摇摇头道:“……我还想看看这炼器鼎是什么材质呢,你要是不急,就用每日用真火以渗炼法喂一点进去,喂足七七四十九日,把里面的器灵烫醒了,它若还认你为主,自己就开了。”
李忘情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铁芳菲又问道:“你这小鼎哪儿来的呀,也是御龙京得的吗?”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非要说的话……”李忘情垂下眼眸,乌沉沉的眼底,飘过了一丝杂念,“我记得,九不象这个名字是有人告诉我的。”
……
千万里之外,御龙京。
简明言刚处理完一堆俗务,回扫霞城的路上,发现平日里喧闹的西城一个人影都没有,落下来一看,果然在万年槐下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哥。”简明言一脸疲惫,“你到底啥时候能恢复正常?”
被他叫住的人一袭灰袍,衣纹上错落点缀着星图,正抱着臂一脸沉思地看着万年槐,托腮的手腕上,一枚血红晶石贴服在腕脉之上。
“大哥?简明熄?”
随着简明言又叫了几声,他终于微微偏转过来。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一个人叫张三,是个因为老婆喜欢吃饼而去卖老婆饼的,又有一个人叫李四,是富家少爷但没老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自然产生了迥异的记忆。倘若这两段记忆同时出现在你脑子里,那么你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
简明言皱起脸来:“那当然是家里人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但是听家里人的话,就没有老婆。”
“……”简明言崩溃道,“没有老婆是件挺麻烦的事吗?”
“也能凑合过,但这里面的问题在于,老婆和家人总有一方是假的不是吗?”
他缓步走到万年槐前,起先还只是抬手贴在万年槐的树干上,感受了片刻后,手指突然插入树干中。
下一刻,整株万年槐震动了起来,被他手指插入的树干中竟流出了紫黑色的血来,一股求饶般的意志顺着树干传递出来。
“吃了几千年香火,早已成为游荡神了吧。”他的手指慢慢收紧,“你应该见过我吧,把那片写着我名字的叶子交出来,我就不吞噬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往事如烟 “以师叔之能,……
“对了铁师叔, 你回来应该有几天了吧,怎么不回宗?”李忘情狐疑地瞄了眼铁芳菲的酒葫芦, “不会又是图别人的酒香吧?”
百炼师炼器时与旁人不同,好饮酒乘兴、抡锤锻铸,按她的说法,半醉不醉之中,手上炼出的法宝就会多几分灵性。
“哪儿能呐……”铁芳菲又喝了一口,道,“我也不是成日里奔着酒东奔西走的, 是去提前巡视三都剑会所在山阳国去了。”
“喔?”李忘情立即摆正了态度。“三都剑会数百年一次,上一次举办时我和师姐还没出生,却不知到底是怎样的试炼?”
“早该和你们说, 又怕今年的情况不一样, 误了你们的判断。”铁芳菲道,“三都剑会名为剑会, 却并不是一对一地打擂台, 史上曾举办过的剑会仅有七次, 考验各不相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且说说我经历过的那一次。”
李忘情当即添茶、奉食、摆开玉简认真记录了起来。
“你随便听听,到时候随机应变。”铁芳菲伸手拿过丹灵手里头的点心盘, 摆在面前以作比, “我当时参加三都剑会时, 修为刚突破碎玉境,那一拨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了。彼时所定的三都剑会是在一个叫汐霞国的地方,进去之后,火陨天灾刚刚熄灭, 门内那时候的前辈们联手在汐霞国外围出一道千里屏障。”
李忘情疑惑道:“为什么要围起屏障?”
铁芳菲神情严肃起来:“因为不知道剑会结束后,出来的是人还是鬼。”
“……哈?”
李忘情不解,见丹灵和素魄都伸个耳朵凑过来,把她们拉来一起坐下。
“何谓人鬼?”
“在洪炉界有一个说法,剑修的本命剑是有前世今生的,它的名字在你开刃或切金时会自行传达给剑主,故而有人追索一个问题——那么这本命剑一开始的名字是谁给它取的呢?总不会是本命剑自己学会识字吧。”
铁芳菲又看了看自己的钧岳重剑,道:
“所以这世上但凡叫得出名的本命剑,它本身就是有灵的,这个灵,就是剑器的前世。”
“而在三都剑会当中,由于那是陨火之地,即便什么都不做,你的本命剑也恍如置身铸剑炉中,不断被剔除杂质,同时,你本命剑的‘灵’也在进一步觉醒,它随时会准备取代你。”
丹灵和素魄缩在了李忘情胳膊下面,紧张道:“这么危险!连自己的本命剑都不能相信了,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去?”
铁芳菲道:“当然值得去!在那里,你会发现你的修为进步飞快,哪怕是难熬的碎玉境,数月之中,便能一口气从初期冲到后期,这放在剑会之外的地方,可是要熬上几百年之久的……我要不是已入藏拙境了,去了只会让剑灵不稳,我也想去。”
数月,几百年,这差距太大了,没有剑修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不过忘情啊,你要是想找个安安稳稳的地方等着剑会结束,就别想了。”铁芳菲拿了两块点心放在刚才的空盘子里,“前面说过,常定的三都剑会之址都在被火陨天灾灭亡的诸国,在三都剑会当中,你会偶然陷入极为真实的幻境,如果你不能及时分辨,你就会被那些古国的幻境带走,永远困在旧时的历史当中……而你的躯壳,也将被本命剑的剑灵所占据。”
李忘情道:“这就是为什么要拉上屏障的原因?”
“对,不是所有的剑灵都承袭君子之风的,毕竟说到底,剑本身就是杀器,也有嗜杀为乐的剑灵,在他们冲出来为祸一方的同时,我们就会就地格杀。”
“那要如何判断到底是不是被剑灵所取代?”
铁芳菲咬了口点心,道:“大多数剑灵没有那么高的灵智,你问什么它就会答什么。也有例外的,那些本来就极厉害的名剑,像皇甫皎的吞溟剑就是极有灵智的,现身之后没有傻到夺舍,马上就逃跑,骗过守关的修士,直到皇甫皎追出来才被人发现。”
“竟还有这样的事?”
“听你沈师叔说,皇甫皎和她自己的剑灵打得横穿百朝辽疆,最后剑灵被打服了,自愿被她吞噬,所以进入藏拙境后,她的修为都要强过我们许多。”
……蛟相可真是个传奇人物。
李忘情也知道半年前的扫霞城大乱是这位蛟相的手笔,差点连行云宗的使团也一起祭了母藤……但不知怎么地,她就是恨不起来。
哪怕在她记忆里,蛟相最后是和死壤母藤的蜕体一起死在了太上侯助她显露的法相天地之下,至死都没有后悔她的作为。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她却忘记了。
“司闻师叔倒是也同我们说过,整个国度中并无活人,而陨火余烬之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倘若看到有村落城池之所在,那一定是幻影。”
铁芳菲又道:“但你们也未必要避之如蛇蝎,毕竟火陨天灾还会带来陨石古宝,要知道,山阳国可是古往今来最接近于‘王朝’的国度,比之我们那时候的零散小国要大得多,或许还有些不为人所知的好处,不容错过。”
李忘情点了点头,从乾坤囊里拿出一副做了一半的手套。
这手套由一层淡银色的薄膜组成,隐约有流动的灵力脉络浮沉显隐,因还未彻底完成,灵光断断续续,并未形成一件完整的法宝。
“师叔,这是我打算做的手套,您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死壤墨虬的皮蜕!”铁芳菲是识货人,拿到眼前对着光打量了一下,“这该不是死壤大祭司那条蛇蜕下的吧,他那条蛇精贵,没想到落你手上了。
“机缘巧合所得。”
“嗯……有这么一副手套,你剑上锐意能足足比同修为的剑修强上三成,我来看看……”铁芳菲闻了闻,又捻了捻,得出结论,“得用羽蛇筋或比翼鸟的卸羽,再把阴阳金炼成细丝作为导灵线便能成,这墨虬的皮蜕罕见,辅料用得也不多,我记得你沈师叔那儿还有些存货,正好我这回……”
铁芳菲向来快人快语,此时的迟疑让李忘情不得不提起了点注意。
“师叔眼下在观澜城徘徊,是因为和沈师叔有关吗?”
铁芳菲:“虽说,我是想说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李忘情把丹灵和素魄提到一边去:“她俩是小孩,我不小了,七十大寿都要在三都剑会过。”
铁芳菲打发两个不情不愿的小丫头去倒茶,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我这回不是去为了届时三都剑会上撑起禁制屏障,去山阳国先行查探吗?那里路过一个村落,正好是你沈师叔当年道侣的故乡,便顺道去看看。”
闻言,李忘情大为诧异,好奇不已:“我们可从未听说过沈师叔还有道侣的,这是几时的事?”
“要不怎么说你们是小孩呢,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谁见天儿挂嘴上。”铁芳菲翻了个白眼,道,“我虽然称春眠为师兄,但实际上他追随宗主的岁月,要比我和司闻久远得多。当年我入门时,有幸见过他与嫂夫人同进同出……嫂夫人可真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我要不是生错了性儿,也想有那么个老婆。”
李忘情:“……”人人都想要老婆,看来那位御龙京大太子老婆跑了后得了失心疯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叫缇晓,山阳国近郊人氏,大约是八百五十多年前入的行云宗,和你一样不擅长剑修之道,只喜欢丹药济世,和你沈师叔属于处久了水到渠成,那时可是人人羡慕啊。”
李忘情迟疑了一下,放轻了语气:“那后来为何?”
“山阳国火陨天灾,那是紧邻着缇晓的故乡之所在,她这个人啊……修了长生道,却放不下心家乡,照顾了家乡一代又一代凡人。那时候天灾降下,她一听故乡有灾,便急着前往相救。”
铁芳菲叹了口气,接着道:“山阳国火陨天灾是洪炉界千年以来最大的一场天灾,以山阳国当年之强盛,所有的藏拙境、化神期一起出手,都没能拦下那场弥天大祸,最终举国灭亡。”
“我还记得那一日,你沈师叔浑浑噩噩地拖着一口鲜血淋漓的剑回到行云宗……那是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本命剑,迄今为止,那是我听过的最为惨痛的剑鸣。”
李忘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她看来,沈春眠一直都是个和蔼的长辈,对他们这些晚辈极为关爱,从不藏私,以至于阖宗上下都以为他是个炼丹师而非剑修。
原来他是有剑的,而且剑上有这样一段苦痛的旧事。
“那这次三都剑会设在山阳国,让沈师叔前去坐镇,是否有些不太合适?”李忘情有些不忍。
铁芳菲摇了摇头:“没办法,司闻的惟律剑在扫霞城被死壤母藤污秽了,这两年不宜动用灵力,何况撑起山阳国的屏障耗不小。这一次我恰好路过缇晓出身的故乡,原本想去拜祭一下她在那里的衣冠冢,没想到那缇家庄却出了怪事一件。”
李忘情看她面容沉肃,道:“是何事?”
“缇家庄几乎就在山阳国的入口处,我的本命剑在那里感应到了陨兽,但以神识来回查探了数日,却丝毫没有陨兽的迹象,直到我发现村子里的人很是奇怪,他们那里家家户户门上贴的不是门神。”铁芳菲皱眉道,“画的却是陨兽。”
“怎会如此?洪炉界凡人闻陨兽无不望风而逃,怎会这么大胆,还供奉陨兽?”
“我自然也找了不少村民质询过,他们都说是个小孩儿的鬼怪在作乱,一到晚上他们入睡时,就会在梦里看到这个小孩在自家门上画陨兽,倘若有哪家村民将画擦掉、或换了门板,那当天晚上,这户人家便会消失。”
李忘情道:“以师叔之能,竟也不能除去此邪祟?”
“我专长于炼器,对这些奇术并不精通。离三都剑会时日五朵,我不想沈师兄去了之后再因缇晓为此事扰心,便想在三都剑会前,将缇家庄的事私下解决了。不回行云宗,来观澜城,也是为了收只能借法入梦的‘食梦貘’。”
她说着,手腕上的一只银镯中光芒一闪,隐约有一只缩小的沉睡异兽浮现,象鼻猪躯,浑身漫布着迷幻的纹路,正是一只罕见的食梦貘。
“这不才刚收到手,马上就打算动身去了。”
李忘情沉思了一下,回眸看了一眼远处的行云宗,一股奇妙的冲动驱使她想离开这里。
“那个,铁师叔……”
“怎么了?”
“反正十天后都是要去山阳国的,不然,我就跟宗内留个口信,提前跟你去缇家庄一趟吧?”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新的阴影 你杀了他,你杀……
行云宗三位尊座中, 百炼师铁芳菲最好带弟子出去鬼混,被李忘情磨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
不多时, 外面来了一个修士,要求见铁芳菲。
“……食梦貘罕见,愿意出手的修士不多,观澜城里面也只找到天机道的门人愿意租借。”铁芳菲向李忘情解释了一番,便叫外面约见的修士进来。
来者是个额上开有一条细缝的修士,修为在元婴期上下,见了铁芳菲, 便恭敬地深深一揖,双手奉上一个灵兽袋。
“见过前辈,听闻您要借用食梦貘, 晚辈特地发信至宗门, 差人调用了一只过来。”
“劳烦你了,不必多礼, 请坐。”
“哪里, 能帮得上前辈这等高人, 是敝门的荣幸。”那天机道修士这才抬起头,解说起来, “此兽昼伏夜出,前辈若要使用食梦貘, 须等到日落之时……呃?”
他说到一半, 看见李忘情时, 声音陡然一滞。
“怎么?”铁芳菲看了一眼李忘情,“认识?”
那修士连忙收回目光,道:“不、不认识。”
铁芳菲挑眉道:“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总不会是看我师侄人长得漂亮, 想认识一下吧?”
那天机道修士踌躇了片刻,刚坐下去的屁股怎么都不自在,索性站起来再次一揖,确认道:“眼前这位仙子,莫不是行云宗的李少宗主?半年前鏖战死壤母藤,于御龙京有大恩的那位?”
李忘情:“倒也没那么——”
铁芳菲突然高兴:“啊对对对没错就是她!年纪轻轻遇到死壤母藤不跑的翻遍整个洪炉界能数出来几个?厉害吧!”
李忘情:“师叔,那又不是死壤母藤本尊……何况出力的是太上侯前辈的法相天地,我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那也值得拿出来吹一吹,我们那一代像你这修为的时候八百里外闻到死壤母藤的味儿可只敢夹着尾巴跑路,你就别谦逊了。”
李忘情苦笑了两声,转而问那天机道修士:“您说的这位叛门弟子有些耳熟,我当时离开御龙京时,二太子曾告诉过我皇甫氏族的家主父子曾发布悬赏,其中便有一位天机道叛门弟子接了要追杀我,可是此事?”
“正是、正是。”那天机道弟子庆幸自己如是以告,慌忙道,“敝门那位叛门弟子乃是元婴期修士,修炼的是血屠禁术……近来得知,他要参加三都剑会,还请少宗主多加小心。”
“你说什么?”铁芳菲忽然神色一凝,厉声道,“血屠禁术?!”
她声量一震,那天机道修士被其威压震得脸色发白,道:“此人名叫孽影,正是因图谋这血屠秘术,还杀了他师尊,实乃十恶不赦之辈,只是因其精通幻容之法,门内追捕数年不得,极有可能出现在三都剑会。”
看铁芳菲大怒,李忘情问道:“师叔,何谓‘血屠禁术’?”
铁芳菲严肃道:“血屠禁术,是天机道开天眼的一脉邪路分支,炼此邪道的修士一旦开始就会不断杀人,堆砌自身血屠层数,当他杀的人数远胜于你时,他在神识上就能彻底碾压你……要知道,交手之前神识就被碾压,心神大乱之下,哪里还有胜算,只能任人鱼肉罢了。”
李忘情心里一沉,这个叫孽影的杀手恐怕不是皇甫锟那种不擅斗法的废物,此行又多了几分凶险。
铁芳菲皱眉了片刻,又对李忘情交代道:“你如今虽然已经切金境了,但不比在御龙京那时,在三都剑会里你绝不可独力遇上这样的敌手,到时你要跟紧挽情才能保全自己。”
羽挽情有十足的把握在这几日进阶碎玉境,到时便是她最坚韧的保障。
我也想帮帮师姐啊……
李忘情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向天机道的修士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提醒,我若遇到陌生男子搭话,自会提起几分小心。”
那天机道修士松了口气,掏出身上的如意镜,道:“如此便好,我会通告参与剑会的同门,若有孽影消息,会及时支援,请记下这是敝门的神识印记。”
好了,这回又多了个臂助。
李忘情心下稍定,与那天机道修士道别后,把丹灵和素魄叫过来一通交代——
“你们就去转达沈师叔,我和铁师叔出去找灵材了,到时候在山阳国相见。”
打发走了她们后,李忘情因还要采买一些东西,与铁芳菲约定一个时辰后相见,便独自出了茶坊。
在她的印象里,观澜城中比之凡人的市集,总是少了许多烟火气。
那是行人荷担行于天光初绽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短短几十年光阴,活得酸甜苦辣,活得冷暖自知。
这里每个人眼中所期待的,无不是长生与强大,好似并没有人仔仔细细地想去过过日子,或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短暂的莫名惆怅后,李忘情忽然步子一顿,停在一处摊位前,蹲下来向摊主指了指位置上的一枝瓷管毛笔。
“这是符笔,还是法宝?”
摊主抬了抬眼皮,道:“是件残缺的古宝,你若要,我吃点亏作价三万灵石。”
“残缺的古宝连法宝都不如,三万灵石?”
摊主冷哼一声:“道友一来就看中这笔,岂不知那笔端的毛絮是放了几百年的羽蛇筋,羽蛇早已绝迹,用一件少一件,三万收你已是厚道了。”
李忘情拿起那支笔来,在指尖转了转后,视线不自觉地从笔尖那看似昂贵的羽蛇筋转移到笔管上。
乌黑的陶瓷上点画着一幅看似寻常的山川水文图,好似在凡人的市集上也能随处可见。
但李忘情觉得眼熟……她在拍卖场上看过这张图的一角,那是山阳国的藏宝全图,里面的山峦与河川,正好和这瓷管笔上一角所绘制的一模一样。
这摊主也尽力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有价值的反而不是羽蛇筋,而是这幅作为装饰的山阳国地图。
李忘情神色不变:“道友,让些价吧,羽蛇筋放了几百年,上面的尘垢已堵死了筋丝,得请器宗的真火才能淬炼到能用的状态,你让我上哪儿去寻器宗?”
“那我可不管,这是我族亲之物,我只是被委托在这里售卖。”摊主丝毫不带商量,“羽蛇筋就这个价,一块灵石都不让。”
也罢,三万就三万,反正眼下乾坤囊里根本就不差这点儿灵石。
就在李忘情想找个自然点的话拿下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
“是……李师姐吗?”
李忘情回眸望去,只见一个俏脸苍白的女修站在一侧,甚是眼熟。
见了她来,摊主直接起身,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下来:“白霞,难得见你出宗,你们……认识?”
白霞定了定神,道:“那是我赌石所得的古宝,作价三万是开玩笑的,一件残品哪能这么昂贵,今日便送给李师姐了。”
李忘情见她神色游移,也没有去接她的东西,道:“你是内门的白霞师妹吧,无功不受禄,我还是按原价买好了。”
她可还没忘记,半年前自己被她指认违逆三都盟约,被司闻逐出宗门的事……说来也奇怪,都撕破脸成那样了,她怎么还敢来搭话的?
约是察觉出了李忘情眼中的意思,白霞的神情更复杂了,她说道:“我不要师姐的灵石,只想问师姐一个问题,师姐答或不答,这羽蛇筋笔都会奉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里是观澜城,李忘情修为又高出她一个境界,她应该不会主动找死……那就是真的有事。
李忘情点了点头,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巷子里,手放在墙壁上感应了一下,没有任何埋伏,这才问道——
“你要问我何事?”
白霞身形摇晃了一下,颤抖着说道:“李师姐,我说,我从未指认过你违逆三都盟约,你相信吗?”
“……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记得了,都说我是落井下石之人,但不是的……”白霞声音嘶哑道,“你还记不记得,门内有个弟子,叫郑奇?”
嘶……
一股尖锐的头痛骤然涌上来,李忘情眼尾颤栗了一下,忍着痛放轻了声音:“……谁?”
“郑奇,我和他一道入的行云宗,可以说他的一切我都记得。”白霞惊恐地咽了一下口水,“那天,宗主带你回来的时候,行云宗突然降下大雾,我看到很多鱼儿游向四忘川,我——”
话未说完,李忘情便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说出来。”她眼眸微沉,闭着嘴传音道,“如果你要说宗主的事,就不要在罚圣山川宣之于口。”
“……”
“他能摘除几年、数月的记忆,但却摘除不了一个人的一生。”李忘情眼底有一丝微弱的火光正在缓缓复燃,“现在告诉我,在你的记忆里,半年前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霞眼仁颤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你杀了他,你杀了同门,行云宗里所有人却没有一个记得这回事……”
……
死壤圣殿。
荼十九在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中醒过来,仅仅露出一条缝的视线中,一个活人正被死壤母藤的藤萝卷起来塞进树根的某张血盆大口里。
母藤的胃口还是这么好,就像从未损失过一个蜕体一样。
荼十九喜欢装睡,每次他回到母藤里温养时,只要装睡,就总能听到母藤和大祭司之间,平时不会让他旁听的对话。
“圣藤祭司,我的圣藤祭司……”死壤母藤那令人战栗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你是我最爱的一位祭司了……可你已经很久没有让我品尝到美味的食物了……”
步天銮安静地站在死壤母藤面前,在他脚下,母藤庞大的根系如同群蛇一样缓缓蠕动着,时不时从树皮上露出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恕我直言。”步天銮按着胸口单膝跪下,沉声道,“世间万物最终都为了母藤的繁盛付出一切,可这需要漫长的岁月,至少太上侯还未到衰落之时,您已经知晓了这一点。”
死壤母藤永不忍耐,祂又从不知名的远方吞噬了两个罪徒后,才断断续续地要求道:
“我太饿了……要填饱我的肚子……我不想再留在这荒芜的大地上,给我一双脚,一双能承载得住我的力量的……双脚!”
藤萝疯狂地摇晃起来,那些怒张的巨口中,带着腥味的血红涎水滴落下来,落在步天銮肩头时,当即烧烂了一块衣料。
“圣子到底还有多久能成熟?!”
“圣子还不足以担当重任,不过请您相信我。”步天銮神色未动:“当时来到死壤圣殿的两个叛徒虽然失败了一个,但这一回,我将亲自带圣子前往,相信第二个叛徒将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荼十九垂眸了片刻,又抬头向上看去。
十八颗头骨如同盘列的星辰一样围绕着死壤母藤的神窍核心,空洞的眼窝里泛起的幽幽血焰,正冷觑着他,好似正在等他加入其中。
荼十九知道,那是他的,十八个哥哥。
第70章 第七十章 出发 杀向新地图
死壤圣殿深层的大门缓缓阖上。
灯火晦暗的甬道中, 两段脚步声一前一后从幽暗处走到尽头,在踏出母藤沉眠的深层之前, 圣藤祭司轻轻叹了口气。
“十九,你应该听到了。”
九连环在指间哗啦啦地转动,荼十九一脸无所谓地回道:“是啊,耳朵都起茧了。”
步天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道:“历代圣子在突破元婴期后,便会献祭给母藤……自我接任圣藤祭司以来,已送走了五位圣子。”
“那你想说什么呢?”荼十九脸上既没有恐惧, 也没有震怒,反而十分古怪地看着他,“我从母胎里生出来, 最终回归到母亲肚子里, 这不是很合理吗?”
“不……”步天銮余光扫向深层之处,在听到母藤重新进入沉眠后, 他才缓缓道, “你虽生为人身, 却没有正常的父母,不知道寻常世人心中, 母与子本不该是如此。”
荼十九停下动作,皱眉思索了片刻, 还是不能理解:“可死壤这里的人, 谁不是凡人腹中生出来的, 又好到那样了?‘母亲’若是那么厉害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还要远离凡身,出来求这个长生。”
“……”
荼十九晃了晃手上的九连环,道:“你突然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历代圣子到了元婴期, 修为便会一路疯长,乃至于倒噬母藤,所以母藤一定会在你进阶元婴期后吃了你。”步天銮垂眸道,“我很意外,你竟不怕死。”
“怎么不怕,这不是逃不掉么。”
荼十九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半轮,皮开肉绽下,一条流动着金色纹路藤蔓如同锁链般附着在脖颈的皮肉之下,在他松手后,又飞速愈合。
“这是我出生时便附着的枷锁,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圣母拖回来,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倒霉了。”
步天銮自然知晓,他复又深叹了一口气,道:“倘若你不愿意,可以避开三都剑会。”
“那样被圣母吃掉的就是你了,难得你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满意的祭司。”荼十九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眼神淡漠,“我又不是你生的,送走了我,下一个更听话,早点让我解脱了吧。”
他步伐悠然地离去后,守在圣殿深层外的唐呼噜慢慢走过来。
“虽说这里的人都该死,但我也难得有点可怜他了。”她摸着下巴道,“上一任圣子死后我才来的死壤圣殿,却不知是怎么献祭的。”
“你想知道吗?”
唐呼噜忙说道:“我可不敢乱打听。”
步天銮看着荼十九远去的背影良久,对唐呼噜道:“告诉你也无妨,母藤吞噬圣子之日当夜,死壤会少三分之一的人,被称为‘大噬夜’,哪怕你修至元婴期,在那黑暗的夜晚,也只能任由母藤挑选吞噬。”
唐呼噜的脸色顿时惨白了下来。
“你想逃出去也没用,哪怕一时躲过大噬夜,当你再次回到死壤时,母藤会先挑你这种漏网之鱼进补。”步天銮背着手缓缓道,“现在你知道了,你能这么快做到死壤七煞之一,不全是幸运。”
眼底倒映出死壤圣殿深层的黑暗,唐呼噜听着那里传出的、微弱的濒死尖叫,双手都怕得发抖。
几千年了,到底有多少人想反叛死壤母藤,已然是无以计数,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了祂的一部分。
毕竟,人怎么能反抗神呢。
“对了。”步天銮意有所指地说道,“听闻这几日羽挽情已经在冲击碎玉境了,可见这次三都的少主们都是一个大的带一个小的。你带着圣子时,务必‘确保’他能平安回归死壤,不要误了‘大噬夜’。”
唐呼噜眼底露出了决断:“我、我明白了。”
……
观澜城。
“师叔,我回来了。”
当李忘情拿着一支古旧的瓷笔回来时,铁芳菲已然准备完毕,看了她手上的瓷笔,大为吃惊。
“羽蛇筋吗?看着都有七百年份的包浆了。”
李忘情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眨了眨眼后,恢复了正常:“有缘所得,请师叔看看是否得用。”
“得用,就是少了点。”铁芳菲将身后巨剑放下,坐上去悬浮在半空,拍了拍身侧,“走吧,路上我指点你用真火淬炼一番。”
李忘情点了点头,当她坐着铁芳菲的巨剑飞上云端、远离行云宗时,她再望向那巍峨的山门时,眼神已有了些不同。
——郑奇明明是你杀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别人疯了!
——还是说,你在宗主眼里就那么特殊吗,为了你,让所有人粉饰太平……
——我倒是也想忘……可我和郑师兄从小到大都是青梅竹马,或许这就是我没有忘了的缘由吧。
这是某种“偏宠”吗?
“铁师叔。”风声从耳边滑过,李忘情问道,“你连血屠禁术都知道,那你知道招引光阴鮰之术吗?”
“那个啊,现在倒是很少提起了。”铁芳菲道,“修士进阶时有心魔这一关,通常是一个人过去无法摆脱的苦痛记忆,如果能得大能修士将那段记忆化作光阴鮰抽出,那么心魔关就容易许多。”
“也即是说,它本身并不是一种邪术?”
“当然,何况此术触及大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的,哪怕是接近灭虚境界的大修士,史上也罕有能领悟出来的。”铁芳菲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是有心魔了,想让你师尊帮你?”
“……”李忘情收回目光,淡淡道,“是有些心结,不过我这些小事哪里烦得到师尊。”
铁芳菲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眼里,你可没小事。”
李忘情:“师叔……”
“都说凡人家里老人偏疼幼子,咱们宗里也不例外,挽情确实担当得多一些,又好逞强。你啊,难得能突破境界,往后姐妹俩一起继承行云宗,还是要多帮帮挽情。”
“师叔说的是。”
藏拙中期的铁芳菲速度自然不在话下,在天黑时,便跨越数千里之遥,来到了山阳国的边境。
一路上在铁芳菲的指导下,用真火淬炼羽蛇筋的李忘情睁开眼,比起眼前闪烁着星星般火光的大地,一股特别的烧灼味道先涌入了鼻腔。
铁锈、血、寂静的尘沙,这是陨火灰烬独有的味道。
凡人在这灰烬中待上数日,便会生出陨火疮,终身难治。
“这就是山阳国了。”
铁芳菲遥遥指向远方山峦的拐弯处,不难看得出,两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将一片燃烧着星点火光的大地隔在另一侧,而在山这边,是受益于火陨天灾而形成的矿湖,与依靠矿湖而成形的村落。
哪怕是时时刻刻饱受陨火疮的威胁,但这片大地上挣扎求生的凡人们还是选择了依靠矿湖活下去。
此情此景,再遥望向那沉没在历史上的、最繁盛的国度时,不免多了几分苍凉。
李忘情将淬炼到一半的羽蛇筋与真火收好,道:“以前巡狩时拨给我的地域只限于罚圣山川,倒是头一次到这山阳国来,那边两山之间的……是城墙吗?”
“是啊,说来也怪,史上那次最大的火陨天灾正好覆盖了山阳国城池以内的全境,一丁点儿火苗都没有漏到城外,靠近东边的也一样。”铁芳菲摊平手掌,吹了口气。
这口气形成一阵大风,刮向那山阳国的关口,吹散了那里的烟雾,露出了下面的焦土。
真的是焦土,一丁点建筑的残骸都没有,就是一片漆黑的大沙漠。
“现在的陨火还没有彻底熄灭,等看不到这些火光了,会有一场持续数年的大雾覆盖全境,其中的故国幻境也会降临。”
李忘情见识了一番后,忽然注意到,随着铁芳菲这一口风吹散灰烬,她隐约在山阳国之中、极为遥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接天贯地的巨大山峰。
它像是一根天柱般,突兀地立在国度中央,而灰色的陨火云刚好将其笼罩得严严实实,在天空下,并不能观出全貌。
无论是谁,在看到它时,不免都有些心潮澎湃,李忘情也不例外。
“师叔,那中间的巨峰,莫非就是传闻中的……”
“对,那就是‘神决峰’,也是洪炉界的创世天柱。”铁芳菲眸光明亮,“三尊创世之后,天柱归一形成这座神决峰,几千年来支撑着洪炉界众生的繁衍生息。它若是倒了,天就会塌,这片大地就会被上面倾流下来的星河淹没。”
“……”
“忘情,你对你师尊烦也好,恼也罢,无论如何他都是洪炉界的创主之一,也等同是你我的生身父母。”铁芳菲嘱咐道,“你要尊敬他。”
李忘情还以为她看出来自己的异样,正要解释时,铁芳菲又补充了一句。
“不能拿对待凡人的眼光去看他,挽情更需要知道这一点,明白吗。”
没发现在……不过好好地提师姐做什么,她不是向来很尊敬师尊的吗。
李忘情姑且将心里杂乱的思绪压下来,跟着铁芳菲御剑沿着山阳国的边境,在月上中天时,她们落到了一座寂静的村庄里。
“到了,这就是缇家庄。”
在天上看这村庄还算富庶,约有几百户人家,算是个山城。
铁芳菲的飞剑在城外落下时,整个山城一片寂静,石子铺就的街上,只有过路的野猫偶尔叫唤两声,穿街而过。
“每个宗门在三都剑会开始之前都会找个地方住下,这里到时候也不例外。我可不想出了什么乱子,尤其是缇晓的衣冠冢那边,春眠肯定是会来的。”
铁芳菲重新将钧岳剑背在肩上,带着李忘情穿过村子。
“用食梦貘需要摆个阵法,咱们先去缇家旧宅里落脚,那里百年前被一户寻常凡人住下,隔出座后山,就是缇晓的衣冠冢,咱们不要惊动人家。”
李忘情点点头,路上时不时观望向周围的屋舍。
或许是这附近矿湖物产丰沛的缘故,不难看得出,这里大街上的屋宅颇为富裕。不过诡异的是,家家户户门上都画着一头异兽。
这些异兽形态各不相同,有虎豹,也有牛羊,甚至有形容奇异的海兽,皆用鲜丽的颜料描绘得极为细致。
“师叔,这些陨兽为何都闭着眼?”李忘情的目光落在那些门上,一一数过来,“闭眼的,又一个闭眼的……”
她脚步不停,一路走,一路默念。
“闭眼,闭眼,闭眼……”
忽然,她停在一家门户前,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头四足恶兽,龙头雀爪,怒睁的双眼中,仿若有漆黑的一团火,还蕴藏着一丝熔金。
“它睁眼了,师叔。”李忘情猛然一回头,发现身前忽然空了,“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