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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说剑

    第51章 五十一章 切金 你刚才竟然是在突破境……


    “魏前辈与苏息狱海之人无关。”


    “那老夫怎么知道, 你是他学徒,勾结唐呼噜潜入伏魔殿引得蒲长老走火入魔, 众目睽睽之下,还敢狡辩?你若有悔意,便在此留影镜前招认魏鹤容是如何密谋篡逆的,老夫看你年轻,从轻发落。”


    李忘情扫了一眼四周。


    皇甫锟急着封住花圃,显然是没打算留她和魏鹤容的活口。


    她嗤笑一声:“前辈倘若真的想伸张正义,何不叫扫霞城修士来相助?莫不是怕惊动那位魏长老, 好坏了你趁机栽赃陷害、排除异己的意图吧。”


    “倒是个奸猾女子。”皇甫锟虽说作为炼器师并不擅长斗法,但作为元婴期修士,还是稳压了李忘情两个境界, 他并没有在意, 只觉得对方是在挣扎。


    “同你交涉是老夫不愿欺凌晚辈,倒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此阵法是云影阵, 到你死都不会有人察觉, 速速把老夫的炼器鼎与仙兽还来, 留你全尸!”


    说话间,皇甫锟便已动手, 两团真火“蓬”一声从掌心燃起,直接向李忘情投去。


    ……这老头斗法的手段好粗糙。


    李忘情一凝眉, 为避免波及魏鹤容, 身影掠出一道残影朝远处逃去, 而那元婴期真火连续追炸在她身后,所过之处尘烟飞扬。


    直至这般单方面的追逐绕场了一周,李忘情横跨了两个境界的炎力还是灼得满身狼狈,反手就是一道剑气向皇甫锟回赠而去。


    但落在皇甫锟身外, 却只是擦破了他周围的护体罡气。


    或许是李忘情狼狈的身影取悦了他,皇甫锟冷笑道:


    “躲?老夫就站在这里随你打,但你只要被打中一下,老夫必让你挫骨扬灰!”


    他纵然养尊处优不擅斗法,但身家雄厚,出手便是一面铃鼓,这铃鼓一晃之下,无形音波笼罩住李忘情所在的区域,一时间,周围青石地板、假山纷纷碎裂向李忘情包抄压来。


    轰然一声惊爆,烟尘弥漫处,却是一道虚无的翠竹将周围土石全数挡在外面。


    “哦,五色玉竹做成的法宝!”皇甫锟又惊又喜,“此五色玉竹早已绝迹于海桑国,没想到今日竟能落在老夫手里,却是不亏!”


    果然,比起先前毫无防备的皇甫绪,他二叔要难对付得多。


    只见皇甫绪一拍乾坤囊,数只闪着寒光的毒蜂飞出来,速度奇快,瞬间扑向五色玉竹镯形成的屏障,如同镰刀割麦穗一样,转眼间屏障便被削去了一小半。


    “你那五色玉竹镯属木,没想到会被我的‘锐矛蜂’所克制吧,我七日前才花了十万灵石收到此蜂,算你倒霉。”


    七日前,那不就是她还被障月坑掉运气的那三天?现在都还有遗毒吗!


    李忘情立时扑扑冒出邪火来,夹带着对死狍子的怨愤,开口道:“九不象,你价值十万的零嘴儿来了!”


    “嗷呜!”


    一道白影快逾闪电从李忘情袖中飞出,一口叼住一只来不及逃走的锐矛蜂,拿前爪扒拉掉它的尾刺,咔嚓一口嚼碎在嘴里。


    心心念念的九不象突然出现,还一口一个他的灵虫,皇甫锟顿时幻听到了自己的灵石“减一万、再减一万……”


    双重伤害下,皇甫锟绷不住了,他红着眼大声道:“我供你吃供你穿!你跟着女人就跑了,她区区一个小剑修,究竟哪点好!”


    九不象:“……”


    九不象:“咔嚓咔嚓。”


    脆响声里,李忘情此刻已经趁机完成了布防。


    五色玉竹镯再度开启护在周身,竹叶纷飞间,皇甫锟再度用铃鼓与真火打来,连续上百道攻击下去,都再难撼动它的防御。


    他脸色阴鸷下来,紧接着再度冷笑:“五色玉竹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想躲在法宝后面求饶,就太过看轻元婴期的手段了。”


    皇甫锟再度展示出了他的身家,从乾坤囊里拿出一朵流淌着粘液的怪异花朵,往地上一插。


    “此花名为腐水兰,是苏息狱海罕有的能与死壤母藤共生的异种,只要接触土壤,就会逐渐释放出毒氛腐蚀你体内灵力,老夫就坐在这里,和你比灵力底蕴!”


    腐水兰一落地,花朵下面就伸出千百条触须,插入土壤里,如同活蛆一样吞咽地上的生机,四周原本还有一些灵草,在腐水兰的侵蚀下,迅速灰败下去,而很快,就一蓬粉紫色的雾气不断从花朵上喷出来。


    一股恶心的香味弥漫开,皇甫锟已不打算再在攻击李忘情上消耗灵力,他盘腿一坐,直接倒出满地灵石,抓了一把在手心补充起来。


    “你们剑修灵力精纯,但论起吸收丹药、灵石中灵力的速度,还是我们术修更胜一筹,不止如此,老夫还有丹药傍身,熬到你支持不住物五色玉竹后,老夫便要活剐了你!”


    场面一下子僵持下来,李忘情担忧地看了一眼阵法边缘人事不省的魏鹤容,千羽弦飞过去一卷,将其暂时关进炼器鼎里,顺便往里面倒了不少灵石,使炼器鼎内处于灵气充沛的状态。


    “你这小贼竟也有些孝义,”皇甫锟嗤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你又有多少灵石足够撑下去呢。”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道:“前辈,我们不妨打个赌吧。”


    “什么?”


    “眼下你奈何不得我,我也杀不了你,就赌上一刻钟,一刻钟后,我若油尽灯枯,便自愿招出魏家与苏息狱海勾结之事。”


    “好!”皇甫锟所来要的正是这个,杀一个魏鹤容容易,他背后的四大长老恐怕不会放过他们,尤其是这位魏华薰长老,是四大长老中唯一的剑修,修为在藏拙境中期。


    御龙京强就强在蛟相,在三都中的副手里,只有蛟相修为至藏拙境大圆满,与她相对的行云宗肃法师,修为在藏拙境后期,故而御龙京才敢这般强势。


    一旦蛟相问鼎灭虚境界,在以强为尊的洪炉界,这位魏华薰长老继承相位是既定的事。


    皇甫家就是要确保,除了太上侯和太子外,他们永远是御龙京的头把交椅。


    “口说无凭,先立个心魔誓吧。”


    李忘情也不含糊,抬手指天誓日地说道:“若有违前言,叫我修为尽废,日夜受天魔扰心。”


    言罢,李忘情有样学样,也倒出满地灵石,细一数竟有十数万之多,盘膝坐在灵石堆里就开始疯狂汲取灵力。


    “……这小丫头身家倒是挺多。”皇甫锟也算身家丰厚了,见此情形也是眉头一跳,“如此浪费,倒不如想法子出手夺下。”


    只是他细数自己的法宝,作为攻击之用的刚才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其他的都很难攻破五色玉竹。


    倘若他的剑修,凭借本命剑之利,这死丫头早就不知道被他杀了多少回了。


    “当真可恶。”说着,皇甫锟一动手指,从乾坤囊里取出一瓶灵液,倒入腐水兰里,促使其快速生长。


    只是十来个呼吸的功夫,腐水兰得了养分,下方的枝条上扬,在末端又结出两个花苞,当花苞“啪”一下打开时,那股粉紫色的花雾之浓,连皇甫锟本人也不得不换了个更远的地方。


    “这死壤之地,邪物当真是轻碰不得……”


    皇甫锟也是头一次使用这腐水兰,他元婴期的灵力是李忘情这个开刃境的千倍之多,自然不怕被这独株腐蚀光,可令他意外的是,李忘情能撑的时间也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粉紫色的花雾已经将整个花圃弄得云里雾里,他的神识仅仅观察到李忘情仍盘坐在原地不动,倒是灵石被抽干灵力后化灰的动静再没停过。


    “同境界剑修的灵力要比术修精纯得多,但吸纳灵气化为己用则慢得多……此女最多再耗上小半盏茶的功夫,便与凡人无异了。”


    又过了一阵,皇甫锟吸纳灵气的速度有些跟不上腐水兰这无差别的腐蚀,灵力下降到一半,再一看李忘情,居然还盘坐在那里,五色玉竹的防护还是没有散去。


    “怪事,莫不是在虚张声势?”


    越是等,皇甫锟心里头越是起疑,腐水兰的花雾下,便是十个开刃剑修,也都耗光了,李忘情不可能还能坚持……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炼器鼎里的魏鹤容,她相当于还要分出灵力去护另一个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包围了他,皇甫锟思前想后,忽然听见九不象呜呜叫了一声,脱力地卧倒在地,而五色玉竹的防护微微晃动了一下,登时眼睛一亮。


    “小辈,撑不住了吧!”


    他忌讳就忌讳在这五色玉竹的防御,眼下见那竹影不稳,当即再搓了两团真火,连带着那铃鼓猛地一摇。


    真火将地上掀起的土石化作熔浆,如火流星般穿透重重花雾扑向李忘情。


    “轰!!!”


    烟尘飞扬中,大量灵石被抽干之后留下的粉尘飘扬着混入雾中,皇甫锟从头到尾都没把李忘情的攻击放在眼里过,当即一步瞬闪过去。


    “老夫可没发心魔誓,怪只怪你涉世不深,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皇甫锟狞笑着走上前,正要拍下时,蓦然一阵躁狂的剑气在花雾彼端荡了开来。


    “竟还有法宝?!”


    冷不防地,在极近的距离,皇甫锟正面横遭这剑气旋搅,一时间如同陷入了刀片组成的龙卷风中,周身的灵光、法衣瞬息被碾碎,拼着一口气用铃鼓一挡,自己趁机脱身出去。


    脱出一瞬,身后铃鼓便蓦然破碎,因那东西是他的本命法宝,当即便气息大乱。


    “剑气……”他脸上慢慢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不是法宝,是剑气,切金境的剑气?!”


    迷雾被剑气扫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口满补红锈的长剑,剑格上似有细细的锁链交错缠绕,那些锈迹随着持剑者起身,缓缓从剑身上剥落了一些,露出了内中如凝血般的剑锋。


    饶是皇甫锟再想极力否认,也不得不承认——


    “你刚才竟然是在突破境界?!”


    这个时机,生死之刻,她竟然在突破境界?!


    这几乎是所有修士都不能想象的,突破境界何等凶险,短则一时半刻,长则三天半月,甚至可以说……就在李忘情盘坐的那一小会儿,只要皇甫锟出手去打断,她很有可能就会因中断而走火入魔。


    大敌当前,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这不可能!世上无人能腐水兰的毒雾里突破境界!”皇甫锟大声否认,但很快,而李忘情随手一挥,那回敬与他的遇金即断的剑气却坐实了当下的情形。


    皇甫锟匆匆甩出高阶符箓组成一重重防护,可切金境的剑气却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那些障壁,穿肩而过时,他似乎找到了李忘情不受花雾影响的答案。


    在她身侧,有是一节漆黑的木块,一眼望过去,竟有一丝心神混乱之感。


    “那是什么东西!”皇甫锟捂着伤处大喝道,“你敢仗着法宝瞒骗老夫!”


    “法宝?亏你还是炼器师,连天底下排行第二的灵材都认不出来。”李忘情拖剑而出,抹去唇边已半干的鲜血,露出一个极轻慢的笑,“对了,我差点忘记,伏魔殿众人联手炼化蒲长老体内邪物时,你在一旁躲懒,难怪会蠢到拿腐水兰出来斗法。”


    听到她这么一说,皇甫锟直接呆傻了下来。


    “你手上那莫非是……”


    死壤母藤!


    苏息狱海但凡存活下来的邪物,又有哪个敢与死壤母藤匹敌!腐水兰的毒雾见了死壤母藤只有躲的份!


    “所以……从刚才到现在,就只有、就只有——”


    “对啊,从头至尾,就只有你一个人在空耗灵力。”


    这一句说得不轻不重,却宛如重锤般砸在皇甫锟心头。


    他瞬间失去了理智:“切金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对应结丹修士,我还是元婴期,仍然比你强!”


    一丝丝赤红的炎流顺着锈剑盘绕在李忘情手上,她此刻眼中已满是杀念。


    “你们御龙京两位太子,切金半年,可斩元婴。”


    “我师姐羽挽情,切金半载,可斩元婴。”


    “此皆世间天骄,非庸碌所能及。”


    “我素来是个没心气的人,但今日——”


    李忘情提剑便是行云六式,金铁幻声交糅在此,沉冷地宣告:


    “我不吃素。”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不熟 “老婆饼,过分。”……


    “俗言道, 因因果果,皆循天之道。有时为人处世, 自以为看见他人行于荆棘路,便自作聪明抄了近道,可又有谁料得到……今日之捷径,却往往是他日之艰途。”


    皇甫锟头颅飞起时,脑子里蓦然闪过蛟相这句对家族的训诫。


    他竟被一个修为低他一个境界的切金境剑修斩了。


    他可以找一万个借口,比如他刚入元婴法术还不甚熟练、或法宝尚未淬炼至元婴期……可说到底,对方也才刚刚晋升切金境。


    不, 不是他实力不济……这女子,这剑修,绝对是个怪物!


    皇甫锟拖着残破的元婴从尸身上猛然逃出, 作为元婴期修士, 虽然才没突破几天,但他还有两条命, 只要找到合适的肉身, 他便能以跌落一个境界的代价重修。


    可逃窜路上, 他发现自己刚才设下的阵旗成了阻碍……要收起阵旗,得十数息功夫。


    有那个功夫, 李忘情早追上来把他的元婴剁碎了。


    皇甫锟只能凭借元婴期稍快一线的遁速疯狂逃窜,一边逃一边求饶:


    “切勿下杀手!这里是扫霞城, 你放我一命, 我愿出全副身家买命!”


    “老头儿, 人牙子拐小孩都不会用这么蠢的说辞。”


    “我的本命玉符在我兄长那里,你下杀手,我兄长必定不会放过你!”


    “你倒是提醒了我。”李忘情停下来一剑削掉皇甫锟尸身上的安樨戒。“这东西虽是个邪物,但在不知情者眼里却是拿来互递消息的, 没收了。”


    皇甫锟绝望了,他哀求道:“我可以发心魔血誓,今日之事绝不外传!对了,你不是已至切金境了吗,那山阳国的三都剑会必定有你一席,我可以把蛟相府拍得的八百宝藏全图都告诉你!”


    “……”


    李忘情蓦然停了下来,手上凝着的剑招尚未放松:“你莫不是在唬我,世人皆知数百年前天灾后山阳国一片火海,早已是人鬼难犯的绝地,三都剑会怎会设在那里。”


    “是真的!”皇甫锟的元婴慌忙吐出一口灵气,“就在近日,山阳国数百年陨火已经熄灭,其中陨火下所藏古宝的陨石、灵材无数,此事三都和各地一流宗门早已提前知悉!我兄长给我看过一眼那藏宝图,你随便独占一座,不消百年,必能稳入碎玉境!”


    不消百年。


    倒也真是,剑修一至切金境,后面的碎玉、藏拙瓶颈期简直是炼狱之途,若不然整个洪炉界也不会迄今为止只有三个灭虚尊主了。


    她那师尊自不必说,太上侯据传也有剑器傍身,至于死壤母藤……那虽不是剑修,但其之强,却是不逊于灭虚境,故而一以概称灭虚尊主。


    李忘情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今日之后,这御龙京我也是待不下去了,三都剑会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举荐你成为皇甫一族的真传弟子!”皇甫锟道,“为表诚意,你现在就可以拿走我乾坤囊里的藏宝图拓本!我绝不食言!”


    李忘情反手用千羽弦将皇甫锟尸首身上的乾坤囊摄来手中,皇甫锟连忙喷出一道灵息解除乾坤囊上的禁制。


    “除藏宝图外,我乾坤囊内余下一切灵石灵材法宝,都可以归你所有——”


    乾坤囊内的确还有不少东西,因他是炼器师的缘故,内中灵材品质都极佳,而在正当中,一张用兽皮纸拓下的藏宝图吸引了李忘情的目光。


    “西北方有一十四处,正北位三处在一条线上……”


    李忘情当时在拍卖场默默记下的藏宝图位置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一番核对之下,她看到的一角正与这藏宝图上相吻合。


    这张藏宝图是真的。


    “怎么只有一半?”李忘情看着藏宝图余下的半边空白,“另外半边呢?”


    皇甫锟的元婴模糊了一下,道:“另外半边还在乾坤囊里被我封印了起来——”


    而就在李忘情低头查看时,皇甫锟猛然朝一个方向冲过去。


    他用元婴期最后的灵力燃起真火,将速度拉至极限,其目标正是……炼器鼎里的魏鹤容。


    “魏老儿,你欠老夫的,今日就用夺舍来还吧!”


    皇甫锟的元婴几乎带着入魔之兆,直接扑进炼器鼎里,但片刻后,他突然暴叫一声。


    只见原本恹恹的九不象化作一道流光回到炼器鼎里,随着鼎身一阵晃动,鼎盖开启,它一口叼着皇甫锟黯淡的元婴跳了出来。


    “死性不改。”李忘情摇了摇头,“我就晓得你的元婴逃出后会找魏前辈夺舍,早在炼器鼎里用千羽弦布下了网,这可是用死藤分枝淬炼过的,死壤七煞都逃不过,何况你。”


    她说着,抬起剑锋指向皇甫锟,剑锋发出欢悦的嗡鸣声。


    “你不能杀我!”皇甫锟嘶吼,“我是蛟相的亲族!你若动我性命,御龙京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届时我兄长必将你抽魂炼魄,叫你永世不得入轮回!”


    切金境的剑修是很躁狂的。


    到了这一步的剑,总想挑战一切,在搏杀中得到磨炼。


    而李忘情却感到,这种好斗里面多了一分渴望饮血的杀性。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约有些抗拒。


    这把剑不太对劲……或许,先用别的方法杀了他呢?


    “你莫逼我自-爆元婴!”这是皇甫锟最后的手段了,一股恐怖的灵气从元婴内部弥散开。


    杀机已定,就在李忘情剑锋缓缓落下时,身后被阵法封锁的花圃蓦然被什么力量一招轰开,紧接着皇甫锟的元婴被什么无形的手段封锁住。


    一道温淡的声音贴近她耳边。


    “他已经是你的了,杀了他,喂饱你的剑。”


    李忘情的瞳仁倏然放大,她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将剑锋抬起。


    而皇甫锟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傀儡线控制了一样,其元婴濒死的恐惧越来越浓,越来越——


    “饶了——”


    凄厉的嘶吼蓦然消失,四下的落叶放缓。


    分明是一个虚无的元婴,当锈剑剑锋穿过它时,却恍如邪神啜饮血肉,锈痕磨碎骨头……而身后的人好似很享受这段韵律一样,作为仿佛久别重逢的调剂,靠在她肩窝里慢悠悠地低语:


    “送人要送到西,不是吗?老婆饼。”


    “……”


    李忘情好一阵子没出声。


    她有预料到可能会在扫霞城里遇到障月,但没想到他是主动来找她。


    而且……


    皇甫锟的元婴气息彻底消散,李忘情立即挪步后撤,回头望向这多日不见的冤家,原本因积怨已久而想掐住这死狍子的脖子晃上几个来回的冲动在看到他情状的一刻却收住了。


    “你怎么浑身是伤?”


    “你说这个?”


    且不论他双手满是剑痕,连脖颈处都有一道绕颈半周的伤口……只不过,在李忘情询问的功夫,这些伤口的血肉正在缓缓愈合。


    障月指了指扫霞城上方:“简而言之,今日是我躯壳这个人的丧仪,你知道吧。”


    李忘情:“嗯啊。”


    障月:“他家里的人就打算在上面举办一个招魂仪式。”


    李忘情:“成功了?”


    障月:“成功了,但听他们的说法,招出来的魂缺失了一段记忆,只是空有其形。于是就有个女人让人魂幡引着空魂四处去寻。”


    李忘情瞬间想起了那条“光阴鮰”,代表着简明熄的一段记忆的光阴鮰……在她这里。


    她只能故作镇定道:“嗯嗯,然后你去干嘛呢?”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这把剑自行寻到了我。”


    李忘情这才看见他袖下有一口黑白相间的剑器。


    窥冥剑。


    “生吃了个人,我很抱歉。”障月总结道。


    言而简之,如昨夜的判断一样,扫霞城为大太子简明熄招魂,试图还原他死前的真相,但由于李忘情昨夜不慎触发其遗言,他的记忆形成光阴鮰被她所得。


    今日招出来的却是个空魂,而空魂有还阳之本性,于是连剑带魂在还阳的过程中直接就被障月融蚀了。


    她就被困住了半个多时辰,竟发生这么多事。


    两两对视间,李忘情后退了几步,道:“你没被当场打死吗?”


    “亲弟弟说他挡着,让我从藏宝阁的传送阵直抵龙首顶。”他拿出一块简明言的玉牌,“大概是想让我去救父亲吧。”


    救父亲?太上侯?


    李忘情支支吾吾道:“那、那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御龙京的大太子?”


    简明熄的遗言里有一条——他会尽力改变“祂”的认知。


    抛去别的不谈,李忘情发现她自己很介意这个,比她自己想象中要更介意。


    “唔。”障月探究地观察着李忘情的表情,片刻后,他仿佛看透了什么,笑眯眯道,“你在担心我。”


    “有那么一点儿吧。”


    “是吗,如果于你而言,‘一点’就有这么多的话,你不应该叫忘情,叫长情更人如其名。”


    “……不、不准读我的心!”


    日常撕扯间,忽然一道密集的飞羽剑气从后方袭来,目标直指障月。


    “哪儿来的登徒子!放开她!”


    这是第二次了。


    李忘情迷茫中推开障月,狼狈地躲开剑气余波后,发现那剑气并非对着自己,再抬眼一看,只见她的师姐,羽挽情带着一脸盛怒,折翎剑丝毫不留情面地对着障月飞来。


    “师姐——”


    轰然一声惊爆,附近还残留着的腐水兰紫雾里,障月身前一片黑白交错的雾气悬浮阻挡住了剑气,又玄之又玄地将折翎剑罡吸入其中,随后消解殆尽。


    哦,差点忘记了,他这幅躯壳属于碎玉境修士,师姐还没找时间突破。


    “李旺旺!你还在那里做什么,躲到一边去!”羽挽情扫了一眼满地战斗的痕迹,习惯性地要把李忘情护在身后时,蓦然察觉她浑身锐意,与先前大不相同。


    羽挽情整个人一怔,急忙道:“你是吃了什么以命换修为的虎狼药了吗?!怎么突然到了切金境!”


    李忘情连忙爬起来解释道:“师姐误会了,我没有吃药,只是这段时日遇上一些机缘——”


    障月施施然接话道:“这个机缘正是我。”


    李忘情:“……”


    障月:“老婆饼,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李忘情满眼凶光地瞪了他一眼,道:“师姐,听我解释,那边那位修士,是御龙京皇甫家的炼器师,正要追杀我——”


    她说一半藏一半,没把唐呼噜的事交待出来,只说自己是来找魏鹤容,碰巧救下了。


    羽挽情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半晌,她才瞟了一眼障月:“我刚才见他挟持于你,还以为与你交战的是他……不过见你二人甚是熟稔,我可未曾听说过你有和别宗碎玉境剑修有过往来。”


    李忘情本能地就怂了起来:“来御龙京路上遇到的,不熟。”


    障月:“老婆饼,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是淡得太快了点。”


    羽挽情厉声道:“我再问你一句,他是谁?!”


    李忘情:“我真不熟。”


    障月:“老婆饼,过分。”


    “你再多叫一声我就不带你去山阳了,去阴间。”李忘情瞪了他一眼,转而对着羽挽情解释道,“只是路上偶遇,结伴而行的道友,呃……刚才算是他救了我。”


    然后就英雄救美,趁火打劫是吧?


    这样的套路羽挽情见得多了,腰后折翎剑跟着嘎吱嘎吱作响。


    “你唬谁?他一直在叫你老婆,他都没有停过!”


    李忘情脑子嗡嗡响,万般无奈下,她只得一闭眼,道:“师姐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了,我们二人……现下是道侣。”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正事 啊对对对神爱世人,……


    道侣。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 羽挽情彻底呆住了,继而不可置信:“就这么半个月, 你就有道侣了?你……莫不是因为这个才晋升的切金境?”


    闻所未闻,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有高阶修士对李忘情见色起意,然后通过种种好处相诱助她得成切金境。


    一瞬间,羽挽情看障月的眼神就像看拐子一样,几乎要生吃了他。


    “他若有胁迫你,我必杀此人!”


    “不不不。”李忘情结巴着开始编:“当时……我在外落难,他见义勇为。”


    “不止。”障月跟着接话, “当时多少还有点见色起意。”


    羽挽情:“你看他说的什么刁话!此人岂能托付终身!”


    李忘情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找机会见异思迁。”


    “荒唐……荒唐!”羽挽情怒上眉山,“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岂能随便找个野路子的人结侣!剑穗没给他吧!”


    剑穗?


    李忘情连忙拿出血晶自证:“没有, 请师姐放心。”


    “……”羽挽情长吁一口气, 强破道侣契约还可养回来,剑穗给别人那才真的交了半条命出去, 连扯下来都会重创, 碎了那就只有等死了。


    所以道侣之间正式结侣后会交换剑穗, 以示忠贞不渝。


    “你既已进阶切金境,说明已有自保之力, 便随我回行云宗吧,司闻师叔那里我来说。”


    见羽挽情来拉她,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 后退一步, 拿出她给的乾坤囊与五色玉竹镯:“我知道师姐担心我,可道侣誓约已下,便不容更改。这些……还请师姐拿回去。”


    看见她还出的五色玉竹镯和灵石,羽挽情一时间也想起花云郡时, 李忘情被逐出师门的情状,道:“我虽未见当时情形,却也知道你受苦不浅。肃法师管不到四忘川的事,你与我回去,自有师尊决断。”


    “回不去了,师姐。”李忘情眼眸微暗,也不想瞒她了,“恐怕师姐不知,我已杀了……”


    就在此时,李忘情一眼瞄见羽挽情手指上的木纹戒指,她一把抓住羽挽情的手,“你怎么也戴了这安樨戒!快摘下来!”


    “什么?”


    羽挽情一时不解,但就在李忘情正要将那安樨戒往下扯时,她感到皮肤上蓦然一痛,只感觉那木戒内圈里,某种细小的牙齿伸出来死死咬住了她的手指。


    “这是什么东西?!”


    但见那戒指上的木纹如同细小的触肢一样直接扎入她指头里,转眼间,羽挽情神情一呆,然后一股莫名的邪异之感袭上心头,她捂着双耳痛苦地蹲了下来。


    “师姐!”


    “有什么东西……在我耳朵里笑。”羽挽情咬着牙,试图用自身意志抵抗,“它想控制我——”


    “意志不弱。”


    障月评价了一句,让关心则乱且保持镇定,看了一眼羽挽情手上的戒指,只见她手背皮肤下面青色的脉络正在往手臂上蔓延,道:“有点意思。”


    “可是中毒?”


    “不,是高维意志试图奴役她一阵子,服从之下其实并不伤她性命,可这个人素性刚烈,顽抗下可能会死。”


    他说着,看向李忘情:“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刺激到它使之提前觉醒了?”


    “是这个!”李忘情连忙拿出她手中那节暂且被封住的死壤母藤,“我刚才就是用这东西吸走手上的安樨戒,可能再用?”


    “……”


    当那节死壤母藤的残块映入障月眼中时,他幽邃的眼底莫名掠过一丝冷意。


    仿若,源自灵明深处的……无法解脱的憎恶。


    “怎么了?”


    “……无妨。”障月也没有问她何处得来的,接过来直接拿在手中时,李忘情正要提醒,却见刚才还凶煞无比的残块此时安静无比。


    他说了一句“姑且试试”,便咬破手腕,一泓血进入残块迅速被其吸收,从漆黑的变成了暗金色,随后将残块悬在羽挽情手指上方。


    刚才还正在渗入羽挽情手臂的安樨戒蓦然安静下来。


    “你做了什么?”李忘情问道。


    “我与它做了交易,原本戴了这个戒指的人如若被控制,其主会从那条干柴,换成信仰于我。”这一切做完,障月还摇了摇头,似乎颇有不适,“这些低维游荡神争来抢去的香火味儿还是这么难闻。”


    李忘情扶着羽挽情盘坐下来调息,道:“那现在怎么办?扫霞城里还有很多人戴着这安樨戒。”


    “没有办法,我猜应该是这条干柴本体不能随意移动,要依靠抽取这些人的力量以供其降临,至于过程中多少人被生生抽死,那就无以计数了。”


    死壤母藤,一定是死壤母藤!


    李忘情心中如同被重锤一擂,又连忙去检视炼器鼎里昏迷的魏鹤容。


    或许是因为她刚才并没有直接碰触魏鹤容的缘故,魏鹤容手上的安樨戒并没有被触发。


    这就说明,死壤母藤还没有降下。


    “安樨戒是蛟相府发下的,蛟相到底在做什么,勾结死壤母藤那等邪物降下,万一灭了御龙京……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忘情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这背后的谋算,思前想后,留下了炼器鼎和九不象,叮嘱其照顾好羽挽情和魏鹤容,然后一把拉住障月。


    “简明言给你指的那密道是不是在藏宝阁?”


    “对。”


    “为今之计,只有放出太上侯才能抵挡死壤母藤,挽救当前的局面。”


    “所以呢?”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商量去哪儿玩儿吗?”


    “啊对对对神爱世人,我们去干点儿正事。”


    ……


    扫霞城下层万象殿。


    与会的数百人齐聚殿中,俱都听见了伏魔殿那边传来的声响。鳞千古似乎受到传讯前去查看好许久未归,叫坐镇此地的泽蜃长老一时压不住局面。


    “扫霞城上方究竟何事?丧仪即将开始,为何太上侯尊主仍不露面?”


    “蛟相又何在?”


    “伏魔殿方向有巨响传出,有什么动静是鳞长老也压不下去的?”


    泽蜃长老被围起来询问,饶是平日里长袖善舞,此时此刻也是左支右绌。


    直到司闻叫成于思将泽蜃长老拉到后殿去。


    “究竟是何事,可需要臂助?”


    泽蜃长老知道司闻不是随便糊弄的,一时语塞,道:“不是我不肯直言,实在是事关御龙京名声。”


    司闻道:“你素知我为人,如今蛟相和死壤大祭司皆不在,可见丧仪已然出了变故,不妨实情相告,以免祸事扩大。”


    泽蜃长老只得长叹一声,道:“其实,大太子死因事有蹊跷,蛟相邀死壤大祭司前来,一则是为了还原事实,二则是为了救蒲幻容道友……”


    如此这般地说下了,司闻总觉得这也还不是实情,便与人交代了一番,随同泽蜃前往伏魔殿。


    远远地,便看见二人正在空中交战。


    一者是鳞千古,一者是蒲幻容,两位化神期长老一攻一守,打得四周尽成瓦砾,僵持不下。


    “泽蜃,快来助我!蒲幻容走火入魔已深!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鳞千古狼狈非常,泽蜃正要动手,司闻却抢在了他前面,一掌拍去,如同撞破浓云见天光,将发狂的蒲幻容擒了下来。


    “鳞兄!”泽蜃长老连忙上前扶住鳞千古,“蒲道友不是正被镇压着吗,到底发生何事?”


    鳞千古气急败坏地一把将瓦砾中的皇甫家主捉来:“是苏息狱海两个贼子进入伏魔殿,意图祸乱我御龙京!你就在当场,将此二贼的面貌画影出来与众人看!”


    皇甫家主适才与唐呼噜一战,因其擅长用毒,相持之下稍落下风,此刻毒得声音嘶哑,抬手打出灵光,描绘下二人形貌。


    “是、这两个女贼……开刃境的那个我派锟弟去追杀了,唐呼噜见鳞长老前来……逃往龙首顶方向了……”


    司闻按着蒲幻容,本来事不关己,但扫眼过去,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鳞千古皱着眉:“唐呼噜便算了,这小一些女子怎么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就在此时,皇甫家主蓦然脸色一变,他从手上一枚储物戒里放出一把碎玉,嘶叫一声:“锟弟!我锟弟被杀害了!”


    “你不是说那女子是开刃境吗,怎么可能?”


    “此女恐怕别有帮手,这才杀害我锟弟!”皇甫家主凄厉地喊道,“长老!务必即刻通令上下捉拿——”


    他正要详说时,司闻突来一掌将他打得吐出一口黑血,导致后面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就昏厥了过去。


    “你干什么?!”


    司闻面无表情道:“此人中毒已及元婴,不马上拍出毒血,他这条老命难保。”


    “我御龙京的人岂由得你管?!”


    “原来如此。”泽蜃长老上前打圆场道,“鳞兄,司闻道友素来表里如一,你错怪人家了。便是没有司闻道友热心相助这一节,咱们尽东主之谊,也该大气些。”


    “废话不多说。”司闻将发疯的蒲幻容扶起,道,“苏息狱海既敢在扫霞城行凶,大祭司步天銮责无旁贷,看那唐呼噜所去往的方向,应是与步天銮汇合,我等应即刻前往龙首顶支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太上侯 但行恶障,从不管……


    第五十四章太上侯


    “你这口锅里还能装多少人?”


    “不止装人, 这趟若是凉了,还能装咱们俩的骨灰。”


    扫霞城上下一片混乱, 李忘情收走皇甫锟的遗产之后将失去意识的羽挽情也安排进了炼器鼎里面收起来,随后便拉着障月凭着上一次的记忆去往了藏宝阁。


    四面八方时不时有修士飞遁,而门前有两个结丹期修士守在门前,眼下正好奇地站在高处打望伏魔殿方向的动静。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这般混乱。”


    “不清楚,城里各殿各阁都有禁制封锁,不晓得是什么修为的人在出手。”


    就在此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飞了过来, 扫霞城准入的金牌在腰间晃荡。


    “是谁?报上名来,不许靠近!”两名修士连忙上前阻拦。


    却见那女子慌里慌张地丢过来一样东西,惊恐地看了一眼身后:“快!快捡起来将其交给蛟相, 苏息狱海的人打过来了!”


    留下这句话后, 她嘴角溢血倒在了地上。


    “啊?”其中一名修士见状,脑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来者如此重视扔过来的东西, 丝毫没有防备, 弯腰一捡。


    “是什么东西?”另一个修士凑过来观看时,刚才那位弯腰捡拾的修士蓦然一僵。


    “哎我问你呢, 这女的拿了什么东西来呀?”那修士随手一推同伴,突然, 那同伴一把抓住了他, 手中的漆黑木块也贴在了他掌心里。


    那修士原本想反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随后这两人木呆呆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圈极淡的金芒,他们站起,恭敬地退到两侧,抬眼看向来人时, 眼里带上了一些狂热地双手奉还漆黑木块。


    “恭迎我主神降,太虚中所有的星芒终将匍匐与您的权座之下,伽蓝吠空尊者,混沌第七议席,文明记录者,天幕裁决官……”


    李忘情从地上被障月捞了起来,好奇地看向这两个被篡夺了信仰的人:“他们说的这些是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以前的尊号吧。”


    李忘情对他的认知已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一时间难以压抑好奇心:“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随口回道:“……或许是以前被我融蚀过的其他意志吧,神死了,牌位落我这里了,没想到这些‘香火’连这些都说出来了。”


    从刚才篡夺信仰开始,障月就情绪不高,大概是对所谓的“香火”有些反感,打开了藏宝阁之后,就拉着李忘情往里走。


    为什么?是因为太羞耻了吗。


    饶是还想再多听两耳朵,但想到还有正事要做,也只得先进入了藏宝阁。


    “香火就是信徒吧,就像我见有些凡人也会供奉灶神一样,这不好吗?”


    “被信仰就要负责,不信就不用负责。”障月头一次表露出不满,“而我的做法是但行恶障,从不管他人死活。”


    那不挺好的嘛!这不就是正神之路?


    李忘情心花怒放,当即以一种做作的腔调开哄:“喔~原来你是能这么厉害的呀。”


    障月停下来,眸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好不好奇,我这样的能耐,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李忘情微微一滞,简明熄的描述一瞬间闪过脑海。


    障月的出现,归咎于邪月老偷出的“神降”,落在了简明言的遗体上,导致其遗躯被融蚀……但或许,这个变化早在简明熄还活着时就被他所洞悉了,否则他活着时,其面貌也不会一直变化。


    或许简明熄说的都是真的,障月的真身本体困在某个不知名的所在。


    可他若是真身觉醒呢?


    以简明熄言语中透露出的恐惧,李忘情眼下还不敢赌。


    “……我想不到。”


    障月又笑了起来:“你的确不知情,对你来说还太远了,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探寻。”


    ……他是不是这几天又知道了什么新的内情?


    李忘情心神有些不宁,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这里是藏宝阁最上层,凭借简明言给的玉牌,一直到藏宝阁最高一层,所有的阵法禁制都没有构成阻挡。


    “下层金碧辉煌,怎么到了最高一层,反而是一间平平无奇的石室?”


    藏宝阁最上一层,李忘情踏入时,发现这里的一切和楼下大相径庭,甚至地上的石砖之古朴,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苔藓。


    相较之下,简直就是上古先民的石屋。


    而在这石屋当中,唯一的石台上所供者,竟然是一对剑鞘。


    “这莫不是太上侯那传闻中的双剑?”李忘情围着看了一眼,道,“师尊同师叔闲聊时,曾提到过太上侯的本命剑乃是双生剑,此剑剑鞘上刻着一个‘皎’字,应当是蛟相的真名。”


    “你怎么肯定不是别人的?”


    “剑修的剑鞘通常是道侣所赠,如果看到有剑修的本命剑连鞘带剑穗的,多半是已结侣的证明。既然是蛟相所赠,他们曾经又是道侣,反推之,这多半就是太上侯的本命剑了。”


    想到这御龙京的风云变幻,以及蛟相的作为,李忘情也只得摇摇头。


    “可惜眼下已然是怨侣一对,难续前缘了。”


    “什么叫怨侣?”


    “就是以前你侬我侬,现在你死我活的这种关系。”


    障月“喔”了一声,紧接着本着求知欲问道:“我们算什么侣?”


    李忘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的想出家做僧侣。”


    “那你就吃不了肉了。”障月道,“这么一想,做一对燕俦莺侣是不是还好一些?”


    “走了走了!”李忘情磨着牙,把他推进石台后面的传送阵,“……总有一天我得专门雇个人替你害臊。”


    ……


    一阵晕眩感过后,李忘情再睁开眼,先入眼中的便是一片黑暗,随后便是比外面浓稠数倍的灵气。


    刚一站定,就被障月扯到一侧。


    一根盘龙雕凤的巨柱后,李忘情屏息凝神,背后靠上了一座浮雕墙。


    她不敢举火照明,眼中覆上一层灵视,穿过黑暗,她先是看见一道巨大的剑痕,其下隐约可以看见熟悉的壁雕。


    雕刻中央是一株顶天立地的巨藤,其下根深蔓延至整个南方,右侧是一个髭须老者,双目闭合,只开天眼撑持苍天。而左侧有一个白发男子的侧影坐在高峰上,托腮俯视着壁画最中央手拉手围着一团火焰的上古先民。


    这壁雕极其眼熟,在行云宗的四忘川也有一面,只不过荒废久了早就被猫爪藤盖住了。


    “这是三位尊主的创世神话……可惜了,世上只有三座先民雕刻,这里先毁了一座。”李忘情对障月低声道,“所以我们这些先民后代,也算是他们三位的香火信徒。”


    “这样啊,那么,那条干柴的信徒有够倒霉的。”


    呃,是这个道理。


    不过恶人自有恶藤磨,死壤母藤压制苏息狱海的罪者倒是很有一手。


    李忘情再度环望这座大殿,因灵气浓稠,她所能看见的范围也极其有限,直到一串脚步声靠近,她登时紧张起来。


    “嘘,好像有人来了。”


    “你这样躲会被发现的。”障月道,“到太上侯那边去。”


    李忘情当然知道,收敛气息向另一个方向靠过去,不多时,她便看见了一道细小的紫光。


    不知为何,她感到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睁开眼正扫视过来。


    “这边。”已经来过一遭的障月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带着她加快了步伐。


    “你捂我的眼睛做什么?”


    “有些东西你看不到他就发现不了你,看到了他才会知道。”


    不一会儿,李忘情感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狭窄的地方,似乎有一层极其恐怖的气场笼罩了她,神识也无法探得,直到刚才的脚步声靠近。


    “障——”


    “嘘。”


    障月这才放下手,把她的脸扶到右侧。


    【你看那个女人。】


    李忘情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段银色的衣摆,看纹饰上的三爪蛟龙,当即判断出了身份。


    是蛟相。


    【是她打我,你要好好努力,以后替我打她。】


    李忘情:“……”你认真的吗?


    你堂堂邪神能不能自己努力,老是指望区区老婆饼努力是怎么回事。


    脑子迟钝了半节,李忘情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哪里。


    她在一座金色的龙椅后面,在她面前的龙椅上,正坐着一个人,再往上看,足足二十四支被银汉水包裹着箭头的燬铁箭正安静地降下,一层又一层地突破龙椅的防护。


    燬铁箭不能被灵力策动,故而整个过程都是无声的,可一旦它接触到了目标本体……那世上就不存在它毁灭不了的事物。


    即便是太上侯也一样。


    而造成这一切的蛟相,终于开口道:“想好了吗?简明熄已在外面被我重伤过了,而我也已封锁了扫霞城,今日他的丧仪算是没有白办。”


    “而你,也只剩最后一个儿子了,看在你还算宠那孩子的份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洪炉界的真相,简祚。”


    回应她的只是一声嗤笑。


    “你还不够知道真相的层次。”


    这声音几乎带着重音,在他说话的同时,龙椅上的雕龙仿佛活了一样,长须飘扬,龙鳞怒张,甚至引起了一阵风吹得蛟相衣袂飘扬。


    “好吧,你还是老样子。”蛟相无喜无悲地说道,“即便我已至轩辕九襄那般藏拙大圆满的境界,你还是认为我不够层次……好,很好,我今日就要带着整个洪炉界的眼睛看一看,所谓灭虚境,到底有多强。”


    她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拂袖又甩出一支燬铁箭,这燬铁箭上的燬铁比之其他燬铁,多了百倍暴-虐邪异的气息。


    “世上唯一可以稍微抵挡燬铁的之物,死壤母藤的主藤根枝所造的燬铁箭,配得上你灭虚尊主的地位了。”


    她说着,环望了四周,语调里含着一丝哀戚。


    “当年这座龙尊大殿是我悉心为你打造,没想到今日却也成了吸纳你修为的阴谋诡谲之地。”


    “你们这三位灭虚尊主,一个狂,一个痴,一个如你狠绝,真是没有一个有情人。”


    “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明言的吗?”


    “无知是福。”得到的只有这样一句冷淡的回应。


    “好,那就永别了……天上地下,勿复相见。”


    皇甫皎缓缓拭去眼尾的一滴泪水,她的容貌本应还是年轻的,却为了陪着眼前这位老者自行老去。


    她知道,她和对方如今的关系,即便是变回年轻的容颜,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皇甫家缓步走出这段她用双足在几百年间丈量了无数遍的宫道,直到她推开殿门,龙首顶外一片疮痍映入眼帘,而远方更有无数向这个方向的遁光袭来时,她才重新戴上御龙京蛟相那威势无双的面具,口出反叛之言——


    “今日,我皇甫皎,要问鼎灭虚!”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见证 “老婆饼,做个见证……


    行云宗。


    距御龙京千万里之遥, 罚圣山川以北,灵气至为浓郁之福地, 有三座巨山隐浮于云雾山霭之间。


    盘鹤飞鹭,吞吐云霞,一派仙门气态。


    巨山正当中,有一注飞瀑私是自天穹之顶飞落而下,坠入名为“四忘川”的深潭当中,而潭侧一如既往地架着数根鱼竿,大小不一, 甚至有的并非是竹竿,而是由金铁铸就,其上滚轴浮丝, 别有精巧之处。


    “素魄, 宗主今日可在?”


    正在修剪花枝的素魄回过头,连忙一路小跑前来迎接:“见过丹鼎师尊座, 宗主正在闭关。”


    登门的正是丹鼎师沈春眠, 他蹙着眉, 仿佛别有心事,道:“我有要事要禀告宗主, 不知他可否拨冗一见?”


    素魄看这位素性温善的尊座神色有异,不敢轻忽, 道了一声“我为尊座通报”, 便连忙去往了四忘川后山。


    沈春眠立于原地, 背着手来回踱步,有些焦躁。


    直到片刻后,四忘川里水花飞起,涌起的水慢慢形成一个人形, 闲坐在池畔,手里把玩着一杆做了一半的鱼竿。


    “少见你这般急,哪里的天塌了?”


    沈春眠忙上前道:“弟子回报,忘情违背三都盟约,被司闻当众逐出宗门了。”


    雪发男子把玩鱼竿的手一停,徐徐回首道:“忘情都做了什么?”


    沈春眠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道:“延误……天灾不报,以致火陨降下,被指认时还出手打伤同门。”


    “还有吗?”


    “……好似不止是打伤同门,内门来报,指认她犯事的弟子在寻她致歉时,本命玉符碎裂了。”


    杀害同门,除了苏息狱海,没有任何一个宗门能容得下这样的弟子。


    沈春眠谨慎地看向澹台烛夜,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所考虑的却不是门规如何,而是——


    “内门弟子,那就是开刃境。砺锋打开刃,开刃却死了。”


    “……”


    “也就是说——”眼前的四忘川水蓦然起了一阵波澜,直至波澜平息,澹台烛夜才慢慢接上后半句,“忘情,她开刃了。”


    “是,可是……”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沈春眠心中一沉,道:“宗主,忘情杀的是同门。”


    “驱逐废铁,她并未没做错什么。”澹台烛夜反单手掬起一捧四忘川的水,透明的水在掌心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随后映出了一口锈剑。


    剑上依然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锈迹,但锋芒却已尽出。


    沈春眠骤然失声道:“切金境?!”


    他惊骇出口之后,又觉失仪,道:“宗主见谅,我实没想到忘情这么快进阶切金境,简直……闻所未闻。”


    “……”


    澹台烛夜却未有言语,半晌,他松开手指,让谁水自指缝间落下。


    “砺锋开刃,切金碎玉,藏拙灭虚,终证不世。”


    他淡淡说了一句,身形逐渐变得模糊,化作雾霭消失。


    “先不必管她,我期待……燬铁成剑的那一日。”


    ……


    “蛟相!你这是谋逆!”


    龙首顶上,简明言站在中央,本命剑赤乌牙悬停在他身前,龙首顶上一条身披雷云的金紫蟒龙来回盘旋,其龙鳞张开,一道道鳞片似的光正不断打击着龙首顶上的龙尊大殿,试图击破封锁。


    在龙尊大殿的禁制结界下,蛟相皇甫皎伸开双臂,其臂上披帛化作一条银色蛟龙,直接卷住龙尊大殿的门匾,张口一吸。


    一缕缕带着浮金的血雾被银蛟吸入口中。


    即便离得老远,所有人也都感应到了那血雾中所蕴含之力量的可怕。


    简明言血脉瞬间震动,眼睛赤红:“蛟相!你这是要吞噬我父亲!”


    可任凭他再暴怒,也无法阻止皇甫皎修为的节节攀升,而那条银蛟的第四爪也正在缓缓成形。


    “蛟相的本命剑‘吞溟’已经有几百年未见了。”殿侧那头,两个人影丝毫不在意外面的大战,步伐随意地走上来。


    死壤大祭司步天銮双眼缓缓扫过龙首顶,尤其多注意了一眼上方盘旋着的蟒龙真灵,道:


    “常言道,三爪的蛟,四爪的蟒,五爪的真龙,从蛟至龙,其中修炼之艰,可见一斑。”


    “可终究还是归于我。”蛟相道,“死壤母藤命你助我杀太上侯,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袖手旁观的。”


    银蛟垂首,步天銮肩上一贯凶神恶煞的黑蛇受其压制,低着头钻进了其袖中。


    他笼起袖子,淡然道:“此前我们有约,我在此护法助蛟相进阶灭虚尊位,但太上侯所持的‘神降’则要归母藤所有,如今蛟相之夙愿已有九分把握,不知许以我苏息狱海的‘神降’又在哪里呢?”


    蛟相轻笑了一声,道:“还不是时候。”


    “蛟相要违约不成?”


    “我眼下正在进阶之关键,何苦在此时惹你。”蛟相道,“神降虽只是一些流金之血,但其质千变万化,世上也只有死壤母藤仗其威能,敢放心扔在死壤圣殿任人盗取——”


    “蛟相慎言。”步天銮一抬手,按住身后脸色铁青的万贯缺,道,“母藤乃苏息狱海的神祇,我等皆是母藤信徒,若再轻言侮辱,恕在下不得不捍卫母藤尊威。”


    “好吧,那我就据实以告——”


    蛟相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朝着天上的金紫蟒龙一指,上方银蛟的影子如同活了一样飞上空中,盘桓于空中的蟒龙骤然须鳞怒张,张口喷出一道闪电以因应。


    然而影子蛟龙虽只三爪,其威能却生生压了蟒龙一个境界,身形如幻在密集的闪电里飘然而过,缠上那蟒龙,登时逼得它发出一声痛吼。


    下方主持蟒龙的简明言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此地是龙首顶,二太子以其权能所策动的蟒龙真灵不下于化神大圆满!”


    “这就是藏拙境剑修的真正实力吗?!”


    然而更让他们绝望的是,苏息狱海的大祭司也在此时踏出了龙尊大殿,来到了龙首顶的交战之域。


    “二太子。”步天銮半蹲下来,五指触地,嘴上却如同闲聊一样,“不得不说,你们虽是兄弟,但和窥冥剑简明熄相比,你还是太幼弱了。”


    “你——”


    “不过,如此幼弱的你,竟然也是……”


    言未尽,步天銮余光瞥了身后的蛟相一眼,眼底似乎在等什么,片刻后,当他听到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动静时,这才动手。


    “安息秘域。”


    轻吐一句,步天銮五指指尖化作藤萝扎入龙首顶,紧接着四处生出巨大的藤蔓,如同弥天触肢般张扬着向简明言扑去。


    就在逼命时刻,简明言背后传来一声沉怒。


    “皇甫皎,步天銮,毁弃三都盟约,你们可有顾及天灾之下的芸芸凡生?”


    ……


    “轰——”


    一缕沙尘从龙尊大殿的殿顶落下,殿内壁画上虚无的蛟影停滞了一下,又继续潜伏在暗处,汲取着龙椅之上、这洪炉界最为鼎贵的尊主之一的力量。


    刚才的动静如同幻觉,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李忘情一时僵硬,没等她脑子里罗织起言辞,忽然感到身侧一空,再一回头,障月便不见了。


    殿内昏暗,她无法察知障月在做什么,但很快,那些伺机在侧不断抽取太上侯之血的蛟龙之影淡了下去。


    “喂——”确定了障月大概的位置,李忘情连忙传音过去,“你在干什么?”


    “我有一坏主意”障月理所应当地回道,“这个人大补,与其让别人吃了他,不如你先下嘴为强。”


    “……”


    “吃了他,只要你不疯,马上就能出去和刚才那个女人掰腕子。”


    李忘情:我&%¥&¥%……


    “不一定,你直面我本相时都没有发疯,何况他这个半神。”


    半神?


    幽邃的大殿里,只有龙椅四周有夜明珠从上方投下的光,李忘情这才注意到障月说的“吃”是什么意思。


    龙椅上的太上侯背影并不紧张,可这张龙椅上的扶手不知何时早已化作三爪蛟龙,死死咬住他的双手手腕,如同血槽一样,不断从他双腕处放出血来。


    那是一股淡金色的血,顺着龙椅流入地上精雕细刻的花纹凹槽里,继而流向黑暗深处,被潜伏在那里的蛟龙不断啜饮着。


    而障月现在在干的事,就是划开自己的手掌,也同样放出血来,代替太上侯喂进了那些蛟龙影子口中。


    而这在障月口中,称之为“大补”。


    “……”


    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李忘情人麻了。


    在他看来,是搁这儿贴秋膘来了?


    就刚才那番异动间,燬铁箭又下压了数分,最近的燬铁箭,已经离太上侯简祚的眉心不到一拳之遥。


    “出来吧。”


    逼命的当下,太上侯却仿若无事一样。


    他早就发现了有人潜入,还特地为躲在椅子后的人施加了掩护。


    李忘情自知藏不住,又怕障月开口乱说话,也连忙走了出去。


    “见过太上侯前辈。”


    她来到有光处,眉眼露出来时,龙椅上须发花白的威严老者瞥了她一眼,道:


    “孤还道是谁,原来是澹台烛夜身边的小徒儿。”


    李忘情斗胆抬头,只见光暗交错之下,太上侯还是如几十年前那般威严不减,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狼狈之态。


    “多年未见,晚辈没想到如今却是以这种境地再见前辈。”


    “你有了那么一点儿进境,变化还不算大。”太上侯的言语几乎称得上和蔼,他转过来看向障月,“不过,我的‘儿子’变化似乎不小。”


    李忘情紧张地回望了一眼,只见黑暗深处,一条曳长的影子违反常理地贴在地上,被影子触及到的太上侯之血如溪流遭遇大坝一样,被反卷了回去。


    障月悠然开口道:“你好像并不意外?”


    “孤的长子明熄,生来灵感凌驾众剑修之上,不听老夫所劝,弄得自己不人不鬼,眼下就是教训。至于你,无非是修士夺舍……或,邪神附体。”


    说到“邪神”二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雄压力在龙尊大殿里降临。


    好似障月只要妄动一步,就会被当即抹杀。


    可障月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视线穿过黑暗,仿佛洞察了什么:“你的口吻不像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或者,我换个说法,他是第几次被融蚀了?”


    “……”


    太上侯陡然沉默了下来。


    障月接着说道:“为了维持清醒,他应该在几十年间不断引导不同的意志降临在他身上,所以才会形貌混乱,即便他没有死,活到现在也会成为一头恶心的怪物。”


    “我来到这里之后,记忆里不断涌现出他作为你的子嗣、作为简明言兄长的过去,不得不说,很真切,我几乎以为我就是这个人了。”


    “这很有意思,他献出自己的身份,想让我变成人。”


    李忘情一怔。


    简明熄的遗言再度在耳边涌来——他所知的关于这位“邪神”的一切,都以光阴鮰的形式暗中给了她保管,余下的,在躯壳里的记忆会逐渐入侵障月,试图让他认可做“人”的身份。


    “这是个大胆的举动,试图让我降格为人类。”障月从黑暗里走出来,拉起李忘情的手,轻轻按了一下,眼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兴致,“我赞赏这份挑衅,相对地,做父亲的你,是否也要满足儿子的遗愿?”


    太上侯的三只眼睛悉数闭合,封心缄口的姿态未维持多久,开口道:“不如就打个赌。”


    “如果你最终未能降格为人,那孤便将你的一切告知于你。”


    “你想赌什么?”


    这一回,太上侯的三只眼睛同时睁开,一抹隐约的渴望在眼底浮现,那是经历过不知几千上万年,在修真界掠夺、搏杀炼出的本能。


    “赌你的神权。”


    “一段记忆,赌我的神权,这并不公平……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不公平。”


    障月侧眼看向李忘情。


    “老婆饼,做个见证吧。”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死壤母藤 邪神当如死壤母……


    一道白芒从眼前浮起又消散。


    李忘情回过神来时, 龙尊大殿里已经只剩下她和眼前的太上侯了。


    而障月……


    “孤这长子,性情顽劣, 这段时日难为你了。”


    长子?


    李忘情感到手心里有一阵古怪的感觉,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里浮现一段记忆。


    对,她是和障月来救太上侯的……然后这对皮囊上的父子相见,太上侯却认为是简明熄假死托生,前来相救。


    脑子里这段父慈子孝的场景,总觉得哪里奇怪。


    李忘情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缺了那么一段, 但不知是眼前的太上侯威压太重还是什么的,她混沌的意识一时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合理。


    “明熄曾试图向行云宗提亲,没想到你二人不是引见, 而是偶然相见。”太上侯摇了摇头, “不过,明熄此子性情恶劣, 你若反悔, 孤可以做主再让你去挑两个扫霞城的小辈们作伴。”


    “前辈言重了。”李忘情一阵无语, 四下打望,“障……大太子去何处了?”


    “他与明言各能召一头蟒龙真灵, 孤让他去后殿唤灵助明言去了。你若无事,可先出城避祸。”


    李忘情遥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后殿, 隐约感应到障月就在附近, 稍稍安心后, 正色道:“前辈受困,扫霞城危在旦夕,连行云宗的师长同门也遭死壤母藤分枝所控……若不看着他们脱离险境,我心中实是难安。”


    “你这小孩子倒是心善。”


    太上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李忘情, 像是看小孩儿牙牙学语一样,道:


    “可孤听说,你已被司闻那铁榔头逐出师门了,如此豁命相陪,可值得?”


    李忘情毫不犹豫地回道:“值!”


    干脆利落地一句回应,阅人无数的太上侯不难看出她所言皆出本心。


    “你叫李忘情是吧?”


    “正是。”


    太上侯点了点头,忽尔起了一丝惜才之心:“给你一句忠告,若有机会,和明熄断了吧。你这样赤子之心的小孩儿,和明言更相般配。”


    年届七十的李小孩儿道:“呃,前辈现在不是闲聊其他的时候……”


    太上侯又自言自语道:“……可明言年纪也还是太小了,做事轻浮好奢靡,得再历练历练。只怕到时你师尊不乐意放人。”


    李忘情:“前辈?外面已经打得昏天黑地了——”


    提及行云宗宗主,太上侯意见颇多,继续道:“你师尊这个人,师德半斤,棋德八两,有人模有人样,就是没有人品,劝你翅膀硬了该飞就飞,少与他为伍。”


    李忘情:“前辈,燬铁箭要掉下来了!”


    “你说这个。”太上侯终于听进来了一些,闭上双眼,他眉心一条血线缓缓裂开,内中金黄色的瞳孔里翻出一道濛濛紫光,被这紫光照射过的燬铁箭,其箭杆诡异地老化了下来。


    啊?这就解决了?


    太上侯道:“还没完,孤还想多聊一会儿才使了些手段,等会这些燬铁箭哪怕落下来一支,你就得找个骨灰罐带孤走。”


    李忘情:“……”


    李忘情长叹一声:“前辈是御龙京之主,总不忍看着死壤母藤降下屠戮扫霞城吧。”


    太上侯眉心的天眼闭合,正常的双眼复又睁开,眼底多有感慨:“皇甫皎做到这一步,也算有魄力,至于死壤母藤……它本体决计脱离不了苏息狱海,至多降下一个半步灭虚的法相来。”


    他话说得极其笃定,叫李忘情不免为之一怔,道:


    “请前辈指点。”


    太上侯再度打量了一下李忘情,道:“若不是眼前几支燬铁困束,我看你修为刚好到了切金境,便能让你借冠冕放出法相天地,在御龙京母藤的法相不是你的对手。它一退,死壤圣殿的人便不会恋战,皇甫皎一人必定难支。”


    法相天地。


    李忘情想起了自己乾坤囊里的轩辕九襄帝冕。


    原来这些大修士会在冠冕内寄存自己的法相幻影,便一再笃定了自己兜里那帝冕的用法。


    “燬铁箭。”李忘情又凝视着那箭枝首端的燬铁,“敢问,要设法取下几枝,前辈才能重获自由?”


    太上侯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之色,道:“小丫头胆色不浅,听闻你的本命剑是以燬铁炼制,怎么,刚入切金境,剑上锈纹还没褪,便想一试锋芒了吗。”


    她之燬铁锈剑的事四海皆知,当下便知道太上侯在考验她。


    这是个机缘,正好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体会一把如何开启法相天地,等用到轩辕九襄那顶冠冕时,不至于当场无措。


    “那晚辈斗胆,”李忘情上前一步,道,“倘若我能取下燬铁箭……”


    “取下三支,孤足以脱身。”太上侯道,“哪怕只有一支,看在你这般勤勉的份上,孤作为长辈,便指点你一式切金境剑法。”


    刑天师有言在先,不到碎玉境不授业,李忘情当下也只会行云宗的定式剑法。


    不过这些倒都是后话,李忘情把心一定,缓缓走上去,抬手去捉离她最近的一支燬铁箭。


    燬铁不能被打造成任何法宝、兵器,因为世上并无铸剑炉去融化它,唯一这样干过的她师尊,也只是炼出了一口废铁。


    而若以灵力驱使,那么在灵力所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又会因点燃它而被反过来追溯,使用者也会死。


    最常用的做法,就是用坚韧的灵材、辅以银汉水制成箭矢,依靠箭杆灵材为燬铁指一个方向,它会自行沿那个方向,彻底毁灭第一个接触到的目标。


    和上一次花云郡直面燬铁的感觉重合,李忘情越是靠近,反而越是冷静,手指接触到冰冷的银汉水后,箭头上的、拇指大小的燬铁骤然泛出红光。


    “你提剑,是想在接触到燬铁失败后,便自斩手臂吗?”


    “我提剑,是为了慑服它。”


    太上侯老迈的双眼里泛出一抹意外之色。


    这孩子,看上去十分拘礼,甚至有些怯懦,但骨子里绝非软弱。


    甚至可以说,杀性十足。


    “你刚杀过人?”太上侯问道。


    李忘情未答,因为她已经握住了燬铁箭头。


    箭杆颤抖起来,上面的银汉水不断蒸腾变薄,这一刻,换了世上任何人都会因窥见死亡的深渊而战栗。


    就在燬铁彻底变红之前,李忘情一咬牙,单凭肉身之力,一把捏烂了银汉水的封锁,接触到了行将点燃的燬铁表面。


    一瞬间,李忘情看到了一片无垠的黑暗。


    无论是人的喜怒哀乐,河山大泽,乃至亘古星光,都会被它彻底吞噬。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到自己行将消弭于世,好在,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你……”太上侯适才悠闲的姿态一去不复返,他脸上辨不出喜悲,直到看见李忘情掌中,化作灰砾的石块后,他才开口道,“能废去燬铁,你这样展示于人前,不怕被捉起来?”


    李忘情神色不改:“前辈既说了要传我一招半式,便算我的半师。倘若前辈真的做下迫害弟子的事,这师德恐怕连半斤都没有。”


    话里话外,都在拿太上侯刚才骂刑天师的话反驳他。


    太上侯嗤笑了一声:“伶牙俐齿。”


    “那晚辈就继续了。”


    李忘情揉了揉掌心,只有她自己晓得,刚才的情形不是“废去燬铁”而是“吸收燬铁”,恐怕连太上侯也很难想象会有人沾了燬铁的力量而不死的。


    依刚才太上侯的言辞,他算是个自持身份之人,即便将此异能展示在他眼前,他应该也不屑于用下作手段谋取什么。


    等到前一块燬铁呗吸纳完毕后,第二支燬铁箭也照样取了下来。


    直到李忘情的手伸向第三支燬铁箭时,脚下的龙尊大殿蓦然一阵剧烈晃动,一股邪异至极的压力从头顶上方降下。


    “退至后殿。”太上侯说着,手指微动,李忘情就感到自己后颈被提起来抛到了一侧。


    下一刻,龙尊大殿的殿顶轰然陷落!


    李忘情脑中嗡然一阵,双耳立即渗出血来,等到她勉强站定时,抬眼看向殿顶上的大洞,登时大惊失色。


    “前辈!”


    “不必管燬铁,去找明熄。”


    说话间,一条藤萝不知何时从天顶上伸出来,不同于被切分出去的那节主藤,这活生生的藤蔓,李忘情单是看了一眼,便觉双目刺痛,立即闭上眼。


    借着刚才被李忘情摘下的两支燬铁箭所打出的缺口,太上侯心念一动,无形传递中,殿中角落里的传送阵再度亮起,一口剑鞘飞来,落在李忘情手上。


    “不可睁眼,也不要以神识探路,见到明熄时,把剑鞘交给他。”


    死壤母藤还没有降临至扫霞城,李忘情就已经闻到了那股灼痛肺腑般的腐烂味道,哪怕有修为在身,她都有一种想找个被窝缩起来的冲动。


    邪神当如死壤母藤,障月?狍子尔。


    骂骂咧咧地一路摸着墙壁来到后殿,李忘情怕灵台受污,也不敢放出神识,就这么一路摸进一道门里。


    身后那邪异的气息有所减淡,她才睁开眼。


    只见眼前的明珠照耀下,一个人影伫立殿中,脚下有一道黑圈,内中似是布着阵法。


    李忘情刚要开口去叫障月,蓦然眉心一凝,身形后退的同时横剑在前。


    “……你是谁?”


    那人回过头来,不言不语地看向李忘情,比起他数息的相貌,更让李忘情倍感惊怖的是……这位死壤大祭司,眼睛仁化成了流金色。


    就像是,刚服用了“神降”。


    “不必慌张。”他双目无神地回应道,“我只是,换了一下信仰。”


    ……


    那外面本应是白天,此刻却浓云密布。


    并非是化神期修士短暂影响的天象异变……这天象以扫霞城龙首顶为中心,让天穹上的浮云如同被被搅入漩涡一般向天穹中央坍陷而去。


    万里晴空转眼间晦暗下来,比之更可怕的是,那深渊般的邪异漩涡里,垂落下了一条条生满了牙齿、眼球的邪异藤萝,它们垂落之处,扫霞城上方的大阵蓦然冒出阵光,上百层的防御光芒同时启动,但在那藤萝面前,就宛如逐渐融化的蜡膜一样。


    几乎没有人见过它的真身,但即便如此,当它几乎覆盖了整个扫霞城的邪异姿态降临时,也等同向世人宣告了它的威名。


    外面龙首顶广场上,本来有两位化神期长老联手,司闻正在大占上风时,骤然看到死壤母藤降下,神色首次剧变。


    他一剑扫开步天銮,朝着蛟相怒喝:


    “皇甫皎!让御龙京毁于一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而殿门处的蛟相仍是面无表情,她紧盯着苍天,眼里有着压抑了多年的无限渴望,看了许久,她回望向愤怒不已的司闻,独独对他传音过去——


    “洪炉界创界之处,有三大支柱撑起这悠悠苍天,几千年来这片大地才得以传承至今……司闻,我只是想看看,今天倒下了一柱,这天,会不会真的塌下来。”


    她在说什么?


    司闻不解,而与此同时,与他交手的步天銮倏然失神,眼底似有流金涌动,而本来与他并肩作战的黑蛇身体一僵,惊恐地逃窜至一侧。


    紧接着,他身形一幻,来到龙尊大殿之顶,看向天空上漩涡中心那可怖的藤萝,神色晦暗地开口道:


    “苏息狱海大祭司步天銮,请母藤神降。”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旧事 三百年,开一道天地……


    第五十七章旧事


    “师弟、师妹?!”


    成于思惶急地退到一侧, 手中的剑器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原本他是在与几个御龙京的修士偷偷小赌一些陨石, 中间运气太差,觉得安樨戒影响他运势,便随手摘了交别人保管。


    毕竟他认知里,就没有师父司闻处理不了的事,只想着师尊去去就会回来,岂料……


    死壤母藤突然出现在扫霞城上方,而他们万象殿里的人受其影响, 一个个突然发起疯来,只有元婴期与碎玉境大圆满的修士勉强保住了神智,其他元婴初期的修士即便反应过来, 也只能原地打坐调息, 根本摆脱不了手上的安樨戒。


    死道友不死贫道,化神期的修士带头冲出万象殿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后, 余下尚存理智的修士纷纷做鸟兽散, 只剩下他这个可怜的瘸腿切金境。


    此时, 便有一个发狂的修士抓着他的衣襟,口水差点喷到他脸上:


    “你信不信神圣的母藤!我问你信不信啊!”


    成于思:“……”


    成于思:“我信!”


    发狂修士:“我不相信你相信, 你要让我相信就证明你相信!”


    成于思崩溃道:“那我要怎么证明?!”


    一波修士围过来,绿幽幽的凶煞眼睛死死盯着他。


    “我们问你答, 答错就把你献给母藤做养料!”


    成于思:“……你问吧。”


    “问!伟大的死壤母藤最喜欢的养料是什么?!”


    成于思:“啊、嗯……年轻小伙子?”


    “算你蒙对了。那再问你!母藤迄今为止繁育了多少位圣子?”


    我他妈哪儿知道它生了多少个孽畜?!


    鬼使神差地, 成于思想起了打断他腿的荼十九, 试探着答道:“十、十九个?”


    发狂修士们非常欣慰:“很好,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从今日起,你就是母藤珍爱的子民了!”


    “走, 我等应该为母藤传道!将御龙京都献与神圣的死壤!”


    “……”


    成于思万万没想到竟是荼十九此贼救了他的狗命,眼睁睁看着那些发疯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飞了出去时,有个细小的声音从殿侧传音过来:


    “那边的前辈,这边有侍从走的小门,到这儿来。”


    成于思急着找司闻,当下听见个还算冷静的声音,忙不迭地退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便看见一个送茶的小侧门,出去之后,有个纤细的少女等在门口。


    “小女蒲宁宁,出身御龙京四大长老的宗族。”蒲宁宁脸色发白,道,“前辈可是行云宗肃法师的高徒?”


    “啊对,我师尊去了伏魔殿查看情况,现在还没有回来。”成于思苦着脸,看了看扫霞城顶上的漩涡,道,“谁能料到一个御龙京大太子的丧仪,竟成了这种局面。”


    “大太子没有死。”蒲宁宁神色严肃道。


    “哈?”


    此时蒲宁宁身后灵光一闪,一个双臂拖着锁链、浑身衣衫狼狈的老者出现在身后,一见成于思,他立即道:“死壤母藤与蛟相联手意图分食太上侯尊主,当下情形,非刑天师出手不可!速速把你的行云宗玉牌借老夫一用!”


    ……


    “洪炉界建立之初,三位尊主各自雄踞一方,以其伟力移山填海,在汪洋中造出一片广陆,此后上古先民便得以在此繁衍生息,几千年来,他们便如同三根支柱一样撑持天顶。”


    “人人口耳相传,所谓‘洪炉有界,天圆地方’,指的就是天顶是如同倒扣的大碗一般,而在天顶上,是流转不息的银河,倘若三根支柱断了一根,那天就会破开一个口子,银河倾泻而下淹没整个洪炉界。”


    阴暗的后殿,步天銮举着一盏灵石灯,其光所照之处,是一面面稍小些的“三尊开天辟地图”。


    李忘情皱着眉听他讲古到此,看了看身后那条拦在退路上的黑蛇,道:“前辈不杀我,也不放我走,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些人尽皆知的创界神话?”


    “活得久了,多少有些惜才,母藤想吞噬太上侯,不是你这种小辈能插手的,且安心留在此地吧。”他说道。


    李忘情出不去,看了一眼步天銮身后,有一座宝龛中正供奉着一顶紫金龙冕。


    这应该就是太上侯的冠冕了,只要带过去,哪怕太上侯一时半会还无法出来,她也能借着他的力量放出法相天地,届时或许还能救一救这扫霞城。


    这么想着,她也不急了,开口周旋了起来:“死壤母藤本体降临,大祭司不去相助,反而躲在此地,是否有所不妥?”


    不过,眼下这位死壤大祭司似乎神智有些不清醒,闻言居然老老实实地纠正她道:


    “母藤本体无法脱离死壤,来的仅仅是母藤分化出的蜕体而已,放在修士上就叫做‘法相’。”


    而已?这么大场面叫‘而已’?


    此时此刻,李忘情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为什么步天銮会出现在拍卖场,又为什么简明言当时也正好选在那个拍卖场,恐怕他们早就私底下有约定,正在密谋着什么大事。


    李忘情手里的雷云珠就没松开过,她不免又想起了简明熄的遗言……最后的言语中,他前往了死壤圣殿。


    再之后,过了几个月,邪月老将所谓的“神降”和这位大太子的尸体一起盗出,来到了花云郡打算召唤邪神。


    现在回过头来将这些事串联起来,总觉得有些刻意。


    “那么,前辈在这里,究竟是想助死壤母藤屠灭御龙京,还是……迷途知返?”李忘情大胆地发问,“依晚辈愚见,如果前辈没有趁机偷袭太上侯,那就是别有想法了,不是吗?”


    无论是邪月老还是唐呼噜,他们都并非发自内心地效忠于死壤母藤,不过是受制于它而已。


    倘若给他们机会,可能苏息狱海大部分修士都会毫不犹豫地背离而去。


    眼前这位大祭司,李忘情拿不准,只能赌一把他也不是真心效忠那条辣眼睛的干柴。


    “没有落荒而逃,你还有几分胆色。”步天銮接下那幅画,而后又想起什么,目光穿过黑暗看向李忘情,“那么你到底是谁?是蛟相府的人,是行云宗派来的细作……还是‘祂’的眷族?”


    “……”


    “也无所谓了,来到扫霞城,你注定会和我们一起见证洪炉界的历史。”


    这口气,就像笃定了接下来李忘情会了结在此。


    “请前辈示下。”


    “也好,多一个人知道真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步天銮将那幅画放在眼前,缓缓道。“在这个世上,凡人蝇营狗苟,修士追逐强大,一旦到了至强之境地,不免就会产生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天圆地方。”


    李忘情觉得耳熟,下一刻,她便想起了不久前障月也对这个“天圆地方”的传统说法产生过质疑。


    倘若在此之前,她理所当然地会反驳对方: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天地有尽头,古人所言都是至理。


    可现在,她姑且想听一听这个洪炉界土生土长的大修士的说法。


    “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蛟相年轻时,修至藏拙境,曾因燃角风原以东每隔十几年便有一头巨鲸作乱,沿海的村落、宗门有时会被其整个吞下。”


    “彼时尚未得封蛟相的皇甫皎听闻后便前去征讨,鏖战之下,蛟相击伤巨鲸后被其一口吞下,巨鲸不知怎么地,吞下她之后,便挣脱包围,向东一直漂游了数年。”


    不愧是三尊之下第一人,在鱼肚子里活了几年竟没死。


    “困于鲸腹数年,皇甫皎仍未屈服,直至有一日,她发现鲸鱼死了,压制她的妖核熄灭,便剖开鲸腹……此时,她看到了巨鲸的头颅血肉模糊,而其死因,便是撞击在了一座无边无垠的高墙上。


    “这座高墙,上下皆不可深测,蛟相便以为到了天地的边缘。坐在巨鲸尸体上恢复修为时,看着那堵高墙,便想着,‘吾剑号称‘吞溟’,未能手刃此妖鲸,往后何敢称利?’”


    “你晓得的,剑修的毛病,不分出胜负是不会服气的。”


    啊,是剑修第二步能干出来的事。


    李忘情自己也发现了,刚切金不到半日,她就已经像是老鼠磨牙一样,总想到处找点什么来砍一砍。


    “结果当然,她没能打破,只在墙表面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剑痕。蛟相认为这巨鲸未能撞破这墙,她若想彻底胜过巨鲸,必须打破这座墙来证明自己胜过它,立誓修为突破后再战。”


    “年年岁岁过去,蛟相每每变强一回,便来到巨鲸陨落之处,试图打破那堵高墙。”


    “从一开始的意气用事,到后面蛟相不断修为精进,如此三百年后,蛟相几乎将那道高墙开出了百里隧洞!”


    三百年,开一道天地之墙!


    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彻底消减,听到这里,李忘情终于严肃起来。


    这不是什么闲聊,或许就是蛟相为什么要杀太上侯、又为何要不顾御龙京万千生灵引来死壤母藤的原因。


    “或许,你会想要质疑她做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打破墙后会为洪炉界引来什么不可挽救的灾劫。”步天銮道,“会有这些疑问,是人之常情,当然,这也是因为你是修士,遇到火陨天灾这样的灾祸,你大可以御剑飞走了之。”


    没错。


    李忘情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倘若换成她自己,就不会冒险去那么做。


    但仔细一想,蛟相她是否当时想着……打破这堵墙,去墙外看一看,是否存在那样一个不会受火陨天灾侵蚀的天地呢?


    “很好,看来你已想明白了。”步天銮接着说道,“还记得那头带着蛟相撞击这座墙的巨鲸吗?说到这里,你应当有个疑问。”


    李忘情道:“那头巨鲸选择这里撞击,是否别有用意?”


    步天銮由衷感叹道:“你的悟性比荼十九高太多了,他只会关心巨鲸肚子里的人会不会被腌入味。”


    李忘情:“……”


    看来步天銮是拿这件事当个故事和不少人讲过,也恰恰说明了蛟相与死壤圣殿的私交不是最近才发生的。


    “没错,巨鲸撞死在那里,并非偶然。三百年的凿磨,连皇甫皎自己都怀疑,是否在洪炉界外,只有无尽的岩块。”


    “很快,她又说服自己既然能看见星河流转,那或许还存着一丝希望……直到有那么一天,她的剑划开岩缝,看到了一片人骨嵌在岩缝中,她取下来一看,上面有一句话。”


    “写的是什么文字?”


    步天銮沉默一阵,道:“骨片上写的是‘七百年后,火陨天灾灭世,众生需往天外寻活路,轩辕九襄书。’”


    他说到这里,忽而一阵剧痛袭击了他的神识,紧接着,他翻掌虚虚一推,李忘情身后的通道都被密密实实的藤蔓所封死。


    随后一阵暴戾的尖啸突然爆发,随着一阵巨大的响动传出,龙尊大殿内,太上侯所在的地方,李忘情似乎听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逐渐填满了整座宫殿。


    “让你留在这里,是不想让你送死。”步天銮面无表情道,“母藤的蜕体只有食欲,连我都认不出来,如果你不想变成它的一部分,就别乱走。”


    李忘情艰难地抵御着死壤母藤的压力,稍稍松开一点儿捂着耳朵的手,死后一阵铺天盖地的尖啸声从指缝里渗进来,她只能勉强在其中分辨出一段模糊的、好似男女老幼杂糅在一起的声音。


    这段声音词儿之际,哪怕不是对着她,耳朵里也好似被一千根针齐齐扎过一样。


    “简祚!我,饿了,快把你的‘神降’给我吃!”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抗命! “我力虽薄,也欲……


    荼十九, 你妈真的好凶。


    李忘情很难想象到荼十九是从这样的怪物肚子里生出来的,与此同时, 步天銮的情况也很不妙,他脸上的刺青仿佛活了一样,不断盘动扭曲,而另外半只眼睛,其眼仁已经化作了淡淡的金色。


    “你怎么了?”


    “……这就是,背叛母藤的代价。”步天銮按着那刺青,眼神不自觉地在李忘情的手背上扫了一眼, 道,“和邪月老那种藤种不一样,母藤给予我的是一种‘拘束’, 这既是信任, 也是枷锁。”


    李忘情呃了一声,道:“可你不是死壤圣殿的大祭司吗?只要拿到足够的母藤树汁, 逃出苏息狱海也不是——”


    “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了吗?天和地, 是有尽头的, 三尊分掌一方,你逃到哪里, 都会被他们抓回去。”


    “……”


    步天銮闭上眼缓解着苦痛:“不过,这里是御龙京, 母藤至少不会察觉到我正在背主行事。”


    说着, 他一招手, 身边的黑蛇游了过来,直接盘在他手臂上,张口便咬进了他的颈侧,随后腹部一收一缩, 似乎是在拼命喝他的血。


    背主。


    这就坐实了李忘情的猜测,她想了想,直接大胆问道:“所以你和蛟相联手,不是为了摧毁御龙京,而是——”


    “今天只有两个结果,其一,太上侯死,皇甫皎进阶灭虚,成为新的尊主。”


    “其二,皇甫皎进阶失败,死壤母藤的蜕体法相必会吞噬我补足其神智,和太上侯动起手来,扫霞城还是会毁灭……”


    他脸上痛苦的神情越发浓重,痛极了时,他反倒笑了起来。


    “谁都不想白白受死,不是吗?没想到祂会和我交换身份……代替我去直面母藤。”


    他?


    李忘情终于知道障月去干什么了。


    就在刚才!他跑来交换了死壤大祭司的身份,代替步天銮去成为母藤的点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步天銮看李忘情一脸空白,道,“可能现在说你也不会明白,这位御龙京大太子,祂……他和母藤,还不知道谁吞噬谁。”


    不,她完全明白!


    李忘情瞬间便想起了香火信徒口中那一长串障月的尊号。


    一个落难邪神,一个死壤母藤的树皮,真比起饭量来,还不知道谁吃谁。


    好家伙,放外面几天风平浪静,原来是想搞个大的。合着这死狍子平时不吃肉,是等着开全素宴啊!


    李忘情大为震撼,震撼过后又陷入沉思,她谨慎地问道:“那、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外面的死壤母藤吃完之后,发现好似卡了根鱼刺在喉咙里时……”


    步天銮:“对,它会想吃点人的压一压。”


    李忘情一言难尽:“……会死很多人。”


    “他不去也一样,我们可从未低估太上侯,哪怕有燬铁……”步天銮冷笑一声,“燬铁就差了一丝灵性,哪怕这世上的燬铁能有一丝灵性,便是我,也敢去弑杀母藤。”


    “太上侯不会坐视御龙京被屠,是不是他不认为那七百年后的灭世预言会实现,二人有所误会?”


    步天銮说完这句之后,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他半跪在地上,道:“从捡到那片骨头后,皇甫皎几百年来都在向太上侯要求,要他开辟一道天外通道,让洪炉界的人移居出去,免受那七百年后覆盖大陆的火陨天灾。”


    李忘情设想了一下,一处火陨天灾就能让那么多人束手无策。


    如果整片大陆上同时降下天灾呢?再强的修士,能挡得下吗?


    想想就很绝望。


    “到那时,就只有灭虚修士可以横渡太虚逃出去。”步天銮道,“我化神期寿元还剩下七百年,若赶得巧,也能一观灭世天灾是如何降临的。”


    “可太上侯为何不应允呢,是因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


    “如果是那样,你以为皇甫皎为何被逼到现在这一步,恰恰相反,太上侯不止驳回皇甫皎的请求,还不许在她试图进阶灭虚时亲手锁住了她的修为。”


    所以皇甫皎要的“真相”指的就是这个?


    “今日扫霞城里的所有人,都是太上侯应付的代价。”步天銮的声音冰冷下来,“当皇甫皎找上苏息狱海时,母藤怎么会放过这个吞噬太上侯的机会,而我只是受命行事。眼下和祂的交易,无非也是为了留条后路。”


    “……也就是说,除非蛟相失败,大太子吞噬死壤母藤蜕体成功,否则扫霞城上下都会死?”


    “或许这便是天命所排布的吧。”步天銮道。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死这么多人是造孽吗?


    在御龙京时虽日短,但简明言、魏鹤容、蒲宁宁这样的好人却也都是李忘情以往交游中十分难得的。


    也许他们各有立场,有的为将来,有的为求生……可凭什么天上打架,雷劈凡生?


    “哪怕是七百年后……代价也太大了。”李忘情沉声道,“那一日,轩辕九襄的法相现身扫霞城,你不是也听到了他曾说过有制止火陨天灾的办法吗?就在山阳国,难道不能再容一段时日……哪怕太上侯不管,我师——”


    师尊这两个字到了喉咙口,她又是一窒。


    “那的确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步天銮道,“如果是在动手之前,皇甫皎或许会犹豫一二,不过现在,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宫殿再次震动,厚实的侧殿墙壁上灵纹明灭不休,一道道裂纹从墙上浮现,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马上就会波及到这里。


    步天銮皱起眉心,一身雄厚的灵力随着刚才的一阵地动,骤然如泄洪般流失,仿佛沿着某种牵系流向了信仰的另一头。


    “母藤开始进食了。”他说道,“直到吞噬太上侯前,它什么都吃,我允许你躲进我墨虬腹中避祸。”


    墨虬便是那条留了蜕皮给李忘情的黑蛇,此刻它在步天銮脖颈上饮饱了后,朝着李忘情长大了嘴,露出了满口染血的尖牙。


    “恕我拒绝。”李忘情扶着墙站起来,道,“且莫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是如你所言,蛟相可能是想开天辟地为洪炉界另寻生路,可作为其中被牺牲的代价之一……我不认同!”


    对于她的反抗,步天銮稍稍感到意外,而下一刻,墨虬突然狂嘶起来,只见李忘情竟然趁他灵力被抽,迎面一口硕大的炼器鼎朝他兜头罩下。


    “不如前辈先进我这锅里避一避,至于外面的事——”


    她抽出太上侯给的剑鞘,直接砸向步天銮身侧的宝龛。


    宝龛上的禁制应声而碎,李忘情将那顶紫金龙冕抓在了手中。


    “我力虽薄,也欲一抗天命!”


    ……


    龙首顶上,随着死壤母藤的到来,战况彻底变成了一边倒的情况。


    唐呼噜鬼鬼祟祟地躲在龙首顶后,死壤母藤降临当然又让她好一阵头痛,不过这一回母藤所针对的并不是她,当她喝了两口树汁后,压力便缓解下来。


    “大祭司在干什么呐……”


    她屏气敛息,跨过已经蔓延到龙尊大殿外的母藤枝蔓,其身上苏息狱海人特有的死壤之气让这些藤蔓对她视而不见。


    “叫我去保护简明言,自己又站到了蛟相那边。”唐呼噜嘀嘀咕咕地爬上龙尊大殿殿后的龙鳞瓦。


    随后,她看见了殿顶破开的大洞边,有个人影正坐在那里,撑着脸垂眸看着下方死壤母藤将太上侯连带着龙椅一道死死缠住的情形。


    “大祭司!”唐呼噜觉得那身影较大祭司平日里更年少一些,一时觉得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远远传音过去道,“大祭司,咱们现在到底站哪边的?母藤都来了,要不别和简明言联手了吧,这单算我吃这个亏。”


    吃亏总比赔命好。


    而坐在那里的,自然不是什么死壤大祭司。


    障月堂而皇之地冒着步天銮的身份回道:“不急,机会难得,我看看这条干……母藤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


    唐呼噜低头一看就明白了。


    眼下这副母藤并非本体,是它所蜕下的树藤皮。


    而在死壤,母藤作为神祇一般的存在,一直以来享受供奉……简单点说,就是时不时会吃自己的子民,而这些子民又都是修士,修士身上那些消化不了的宝物久而久之就会嵌在其树皮里面,随着蜕皮脱落下来。


    可以说,母藤蜕下的树皮就是一座移动的藏宝库。


    啊,原来大祭司平日里侍奉母藤的时候,都在寻思着怎么薅母藤的树皮吗?


    唐呼噜顿时对大祭司的景仰又多了几分,她贪归贪,但去薅母藤是万万不敢的,想想都会害怕。


    “你也来帮我个忙。”障月指了指某个方向,道,“那条藤蔓上嵌着的‘天书’,你割下来给我。”


    唐呼噜:“……啊哈?”


    障月:“不会让你白忙一场,拿来之后,你就自由了。”


    唐呼噜:“咦耶?”


    唐呼噜一脸空白,呆呆地问道:“这个自由,是指……我被死壤削籍除名的意思了吗?”


    “对,你身上的藤萝,我会抽走。”


    好耶……啊不对!


    当着母藤的面放一名死壤七煞走,大祭司莫不是在诓她?


    “大祭司,”唐呼噜正色道,“我为圣殿流血流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天日可表,何须以此来试我。”


    “你不想去吗?”障月问道。


    唐呼噜:“我对母藤之心,如磐石百年无转。”


    “好吧。”障月转向另一个方向,对另一个人道,“那你受累多取一些,老婆饼会需要的。”


    唐呼噜这才发现在下面密密匝匝的藤蔓间,有个一脸狂热的同僚正疯狂对着母藤的树皮一阵开挖,怀里还抱着两页“天书”。


    是万贯缺。


    随着他拿到一页新的天书,他一阵弯腰呕吐,吐出了一条细蛇般的藤蔓。


    “多谢大祭司开恩!我老万算是开了眼了,没想到大祭司竟已能代行母藤解除我们体内的藤蔓,您还要找什么,我拼了老命也要帮大祭司找到!”


    唐呼噜僵硬了片刻,继而忽然暴起:“万贯缺,抢我生意!给我吃回去!!”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法相现 人们在这三寸剑锋……


    就在龙尊大殿里动作不断时, 外面更是一团乱局。


    先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为了抵抗死壤母藤的控制,不得不原地调息, 导致扫霞城的大阵只能凭借灵晶自行支撑,短短几十个呼吸,藤萝便已经突破了最上方的防护大阵,钻进了龙尊大殿当中。


    “尊主!”正在与鳞千古一道联手围剿蛟相银蛟的泽蜃长老高声道,“司闻道友,务必先救太上侯尊主!”


    “我知道。”司闻沉着脸,作为皇甫皎的劲敌, 他已很久未见对方动真格的了。


    没想到她的修为竟如此精进。


    “四十年前交手时,你尚在藏拙后期,没想到你竟把修为藏得如此之深。”他说道。


    皇甫皎缓缓步下台阶, 身后龙尊大殿便是与她一心同体, 她能感到太上侯的力量正在疯狂注入她灵窍当中。


    如果只是她一人吸收,无疑是找死, 所以她必须借助死壤母藤的力量分流一半出去。


    “的确, 倘若不使此手段, 我还要再修三百年才能到半步灭虚,可当下, 我已至此境。”皇甫皎脸上没有傲慢,无喜无悲地看着眼前的狼藉, “轩辕九襄当年也是到此境界, 却在渡劫时陨落, 前人未竟之事,我替他做。”


    言罢,她双手执起泛着深蓝幽光的吞溟剑,眼仁中灵光愈浓, 当剑上光芒最盛时,她附身将剑锋插入了身前地砖。


    “吞溟式·弥天倾海!”


    她说出这招的名号后,鳞千古慌忙大叫一声:“不好,快逃!”


    言罢第一个掉头逃走,而下一刻,大片如海潮般的银色波澜冲出龙首顶,沿着峰顶形成瀑布飞流而下,而正面所受冲击之所在,泽蜃长老头一个拉起简明言扔到半空,自己正面替他一挡这银色波澜。


    “泽蜃长老!”


    “二太子快走——”


    龙首顶上适才还混乱的战局一瞬间就被淹没得只剩下司闻和简明言二人,而龙首顶下,试图观望这里情形的诸派修士迎面受此冲击,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


    当银色波澜速度减缓,流淌至扫霞城最下方的万象殿时,那银色潮水已经被染成了淡粉色。


    “……半步灭虚,竟至于此。”


    司闻分神查看了一下玉牌,正好看见弟子成于思半截传讯,说的是御龙京发下的安樨戒使众人发狂,他万幸受蒲幻容所救,正在想办法拖延时间等行云宗本宗前来救援。


    看来喂了沈春眠的醍醐丹后,蒲幻容恢复神智了。


    “蛟相!你罪不容赦!”简明言此刻已然大怒,正要上去拼命,被司闻一把抓回去,“不要冲动,二太子,我当下向行云宗请援耗时费力,只怕太上侯撑持不住,你可还有别的后手?”


    简明言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看着龙尊大殿眼下的情况,也是心里一沉,艰涩道:“若死壤母藤未入侵大殿,尚有希望,可眼下……”


    他实在无法想象,里面的人要怎么活。


    都是他的错,简明熄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有死在除魔卫道,却折在自己的扫霞城。


    简明言双目微红,一时失语。


    “明白了。”司闻收起剑来,似乎下了决断,手中泛起虚无的涟漪,随后,他掌心出现了一颗尾指指节大小的、焰纹缭绕的黑石。


    燬铁。


    最终手段,只能赌这个了。


    “我去做!”简明言道,“我或许近不了蛟相的身,只要前辈为我牵制,我会把燬铁送进死壤母藤体内!”


    言语中,已存死志。


    “好志气。”司闻道,“我那不争气的师侄若有你一半担当,何至于此……罢了,三尊皆有撑持天地之大任,而死壤母藤秉性邪恶并无人性,不可以大义说服之,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太上侯被其所吞。”


    他说着,丢给他一只玉瓶。


    “你在死壤母藤下强撑至此已属不易,服下此醍醐丹,去找华薰或蒲幻容,疏散扫霞城上下,然后……”


    简明言急道:“那你呢?”


    司闻目光中已有了决断,他推开简明言,道:“藏拙三百年,当下出鞘,也不会落了名声。”


    藏拙境,剑在鞘中所藏年岁越久,出鞘时威力便越强。


    司闻一步瞬移上前,直视皇甫皎,开口道:


    “吾剑‘惟律’,藏拙两百一十七年,今日请了。”


    皇甫皎神情沉静,道:“司闻,我素来不喜你脾性傲慢,可也不愿杀你,御龙京之事与你无关,三息内离开,我不会过问今日之事。”


    “我不管你有何苦衷,扫霞城上下数万条人命,不该被你拿来冒险!”


    皇甫皎笑了一声,道:“简祚说过,无知是福,看到你,我算是明白了。”


    司闻轻轻摇头,他那口青芒八面剑横在身前,缓缓抽出时,其鞘中迸发的剑意刹那间冲天而起,分毫不弱于皇甫皎刚才那清场的一招,连其后的死壤母藤都为之一顿,略显疑惑地朝这边分出几条藤蔓前来。


    一身魔邪难近的建议涤荡四方,司闻目光坚毅地开口道:


    “洪炉有界,天圆地方。


    西极罚圣,燃角东荒。


    莽莽凡生,百朝辽疆。


    草木难孳,苏息死壤……”


    这是洪炉界口耳相传的天文地理书,也一向是天灾之下,三都并立、同道求生的信条。


    “……三都同约,劫难并济。百世千年,誓愿护生。”


    司闻的本命剑惟律出鞘的瞬间,四周风停雨歇,云淡雾眠,已浑然与惟律剑势于一体,口中所吟,亦遵律而发。


    “谓我同道,携手相将。


    谓我背道,刀剑相伤!”


    皇甫皎一怔,她似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好一个刀剑相伤……来!”


    随后,此界之中,灭虚之下两口最强的剑终于交锋出了近几百年最为铿锵的鸣响!


    ……


    当剑器的交锋在空中炸响时,在浑然如熔金的夕照下,这场从白天对峙到黄昏的斗法,终于在阴谋诡谲的迷雾里露出了其最狰狞的本相。


    汪洋大潮与金石玉律的正面相抗,背叛与质疑的对答已经在这一生剑鸣里彼此心知。


    “好剑。”


    漆黑的眼仁里映出那撕破天穹的焰火,哪怕是障月一贯对剑器这种兵器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它几乎是带着诗意的。


    好似人们口中的酒一样,越是陈酿的剑,当杀时,也越是欢飨。


    ——人为什么如此迷恋这种古老的兵器?


    ——人们在这三寸剑锋上,寄情太多。


    障月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问过这句话,却又忘了是谁来回答的,只记得不是张讨喜的面目。


    这时候,唐呼噜和万贯缺各拿了几张“天书”过来,脸上露出的亢奋让他们本来都快忘了这是在凶险万分的战场。


    直到外面那双剑交锋,剑器自带的浩荡天地之气扫来时,他们的神智才为之一清。


    “我滴乖乖,动真格的了。”唐呼噜连滚带爬地飞上去,脸上惊魂甫定,朝着下面的万贯缺道,“老万,快上来,你想喂母藤吗?”


    万贯缺怀里的天书哗啦一下散落了满地,捂着发痛的头愣了片刻,上来说道:“大祭司,天书皆在此。”


    连同唐呼噜的在内一共九页天书,他们体内寄生的死壤母藤祛除了一多半,至少三年内,不必依存于死壤就能在外活命。


    唐呼噜感叹道:“不知道邪月老和收尸鬼泉下有知,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万贯缺一把拉走,用尽全力逃离正在翻看天书的“大祭司”身侧,朝龙首顶外逃去。


    “怎么了?”


    “快走!那不是大祭司……”万贯缺脸色发青,口中喃喃道,“大祭司曾说过,不要与‘祂’做任何交易,我们刚才不知不觉间,已经做过一次了。”


    而在那边,死壤母藤饥渴的藤萝在龙尊大殿里似乎受到了阻碍,尖叫声中,它混乱的意识集中在障月身上。


    “我的,祭司!侍奉我,把你的力量给我!”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障月慢条斯理地将天书叠齐,看着眼前盘卷的藤蔓逐渐组成一张黑洞洞的巨口,他徐徐抬手抓住了一根藤蔓。


    刹那间,他接通了这死壤母藤蜕体的模糊意识。


    “你要吃了我?”


    “当然,我怎么会不愿意,你已经支付了这几页天书的代价。”


    “很好,那么我们的交易成立了。”


    幽邃的眼仁泛起了一圈鎏金似的光,障月给了一个讽刺又悲怜的眼神后,走进了死壤母藤漆黑的巨口当中。


    巨口闭合,扭曲的藤蔓吞噬了他的身影。


    “……难怪你不敢本体出来玩,原来你已经是第三次交易了。”


    在这段尾音落下后,死壤母藤的力量倏然暴涨起来。


    它像一团潮湿的绳子,硬生生地从天空的缺口处垂落下来,恶心的藤萝几乎覆盖了龙首顶,疯了一般往龙首顶里钻探,咆哮声也越发刺耳。


    “简祚!让我吃了你!快死,快去,死!”


    断断续续的诅咒灌注入其中,它正在拼尽全力将燬铁向龙尊大殿里的太上侯压去。


    只要燬铁先杀了他,死壤母藤就能凭借它本身的坚韧,在被燬铁彻底烧死之前吞噬了太上侯。


    就差那么一点的当口,一声怒喝从龙尊大殿前传来。


    “太上侯,接剑!”


    一口方剑如霹雳闪电般从司闻的剑鞘里飞出,穿过与他正交手的蛟相身侧,直接送入龙尊大殿之内。


    皇甫皎露出诧异之色:“剑影?!”


    她的吞溟剑之前,随着一阵光芒收束,竟发现司闻手中的“惟律”竟是剑影所化,而在这片刻间,司闻已是徒手接住了她的剑。


    “剑修进阶碎玉境时,剑影便是另一把剑,蛟相如今已是半步灭虚,竟忘了本吗?”司闻丝毫不在意被吞溟剑砍至腕骨的手。


    “可惜你错算了。”皇甫皎沉声道,“你没看见的是,简祚早已被燬铁封死,眼下已是自身难保,龙尊大殿里,根本无人能接你的剑。”


    “是吗?”司闻抬起头,“若无人能接剑,那又是谁。”


    皇甫皎睁大了眼睛,她的神色首度有了变化,一剑扫开司闻后,飞身来到龙尊大殿的殿顶。


    只见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出现在龙尊大殿上空,其头戴紫金冠,轮廓逐渐清晰。


    “不可能……”


    皇甫皎双目绽放出濛濛银光,很快,她锁定了这法相头部正中央的一个纤细身影。


    “那孩子,她是谁?”


    作为法相天地的载体,当头戴紫金龙冕的李忘情睁开眼时,她感到自己的双目恍如日月般,御龙京扫霞城尽收眼底,每个人仰望的目光也能被她所感知。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了死壤母藤刚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多少夹杂着点私怨的无名火腾地烧起来,她抬起手,太上侯的擎天法相也如影随形地动了起来,抓死壤母藤如抓起一把杂草,而她右手上与这份法相所匹配的惟律剑紧握掌心,割草般横剑一斩!


    “那是我一张张老婆饼养大的狍子精,给我吐出来。”


    第60章 第六十章 剑影分罡 “意志过人,可惜……


    “李丫头, 孤只教你这一次,看好了。”


    太上侯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在李忘情脑内传出, 她只觉此时自己的身与魂都处于一个玄之又玄的高绝之境。


    当真如同仙神俯瞰人间。


    只见法相虚影横斩一剑,死壤母藤蜕体并未当即断折,立即尖啸着又卷起大片藤蔓反朝李忘情袭来。


    然而太上侯的法相不慌不忙,轻吐一句:


    “绝影分罡式。”


    刚才看似已绝的剑式后,竟有一道剑影绕身一周,二度斩在猝不及防的死壤母藤之上。


    剑本体杀一次,剑影再杀一次!


    可怕的是, 比起剑身之利,那剑影如同隐藏在帷幕里的刺客一般,轮转一周, 双倍于刚才那剑招的力道重重斩在死壤母藤之上。


    整个龙尊大殿登时火花四溅, 那是母藤的藤身被锯断时发出的哀鸣。


    好硬的藤身!这还不是死壤母藤的本体,仅仅是蜕下来的树皮!


    三, 二, 一, 李忘情把心一横,法相竭尽全力一撕, 死壤母藤的核心终于被这一剑击破。


    而太上侯临时降下的力量也同时快用完了,在意识离开前, 给李忘情留下一句话:


    “自切金至碎玉的境界之差, 就在于此八字——”


    “巍岳千钧, 蝼蚁可移。”


    “鹅羽飞轻,刀剑难辟。”


    这八个字落在耳中,瞬间如同一道狂风,将李忘情多年以来修剑的迷惘轰然拂散。


    从砺锋至切金, 对剑的追求就在于极致的快与利,达到这两种,便是所向披靡,但如是这般,也最容易进入迷障,会认为力量就是剑道的一切。


    在进阶碎玉境时,这两种境界所追求的却是相反的。


    山峦重逾千万钧,却是实实在在立在那里的,虽然只是蝼蚁,只要持之以恒,都能将其搬开。


    而鹅羽虽轻,剑挥得再好,不懂其中机巧,便无法砍中。


    这就是……绝影分罡式。


    李忘情右掌发热,正跃跃欲试想以自身力量再试一剑时,眼前骤然有一道阴影笼罩而下。


    一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威严气场降下,李忘情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蛟相既惊又怒的面容。


    “竟是一个小姑娘……”皇甫皎看清李忘情之后,其眼中的杀机转瞬而散,吞溟剑倒转过来,用剑柄随手一击。“给我散!”


    这一击,如同重重敲在一口大钟上,而李忘情就是钟里的人,顿时被那炸裂的震响撞得头晕眼花。


    可死壤母藤尚未死透,她若此时散了法相,太上侯就会死,届时母藤还会死灰复燃。


    可以说,现在扫霞城的命便系在她身上。


    “小姑娘,把龙冕摘下!”皇甫皎见她还未放弃,皱眉道,“你不怕死吗?”


    “……”李忘情牙关里慢慢渗出血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恐泄了这口气,法相便会崩解。


    再者言,放手了就不会死吗?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李忘情回忆着刚才太上侯所授的剑影分罡式,全身上下的灵力倏然凝聚在右手的惟律剑上。


    皇甫皎从她起势便一眼便看出来这一招,道:“剑影分罡式?没有修出碎玉境剑影,何来这一式的后招?”


    她看见李忘情右手青筋迸起,经脉似是要裂开一般,摇了摇头。


    困兽犹斗。


    “意志过人,可惜了。”


    正要抬手了解了她时,皇甫皎忽然一皱眉,吞溟剑反手一挡,只见三道昊光从身后联手袭来,化作锁链直接顺势缠上皇甫皎双臂。


    “司闻道友,我等来晚了!”


    说话的是另外两道身影,一个是原本不在扫霞城的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魏华薰,另一个便是刚刚恢复神智的蒲幻容。


    一袭蓝衣的女长老魏华薰高声道:“蛟相,御龙京是你心血所立,为此城曾斩大妖、平天灾,其中汗马功劳谁人不晓,究竟是何故要招来死壤母藤?哪怕你与死壤母藤联手刺杀了宗主又如何,请神容易送神难,死壤母藤会把整个御龙京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她怎么没有手段,有的是手段!”蒲幻容怒喝道,“我昏迷期间,体内被种入的东西便会让我化身陨兽,届时火陨天灾降下,死壤母藤蜕体不会留多久,御龙京就是她的了!”


    火陨天灾?


    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的司闻终于被触及了底线。


    “皇甫皎!你还有何解释!”


    吞溟剑嗡然一声鸣动,皇甫皎环视众人,双臂一震,那刚才联手的锁链瞬息被挣断。


    “是啊,连你们都知道御龙京是心血所立……他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了。”


    言尽于此,皇甫皎吞溟剑抡起一圈,刺入身后的死壤母藤。


    一瞬间,整座龙尊大殿的阵法如同千丝万缕的极光一样亮起来,四周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身上的灵气都在飞速流逝,最终通过龙尊大殿疯狂灌注到皇甫皎身上。


    银色的蛟冠落地,皇甫皎黑白交错的长发散落下来,眼底既冷静又疯狂。


    “这座大殿一砖一瓦,我都未让他人经手,整座大殿几百年以来都是我的法宝,我又岂会让死壤母藤这等邪物夺走我的心血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和死壤母藤分享吞噬太上侯的修为!


    “我滴乖乖!”被万贯缺拽得逃到扫霞城边缘的唐呼噜傻了,“咱们家母藤大神被人虎口夺食了呀!”


    “完了,这回回去母藤肯定又要吃不少人泄愤。”


    “可咱俩不是不用回去也能活吗,都逼出来那么多藤蔓了……”


    “在理,我们都是打工的,管老板那么多。”


    ……


    在龙首顶范围之内,皇甫皎终于露出了她最后的布局,死壤母藤刚才所吞噬的一切都借由龙尊大殿的阵法向她流去。


    甚至连母藤的本体,在被皇甫皎吸纳之后,她的脸颊、脖颈、双臂表明也逐渐开裂,浮现出了一条条藤蔓般的东西,而之后众人拼命的攻击落在她体表,也都如同羽毛那么轻轻一拂。


    “太上侯的修为、死壤母藤的外甲……真让她进阶灭虚,恐怕连宗主也……”司闻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甚至已经想到了自-爆本命剑的手段。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说一定能重创皇甫皎。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皇甫皎蓦然面露痛苦之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右眼。


    “是谁……”


    指缝里她原本的黑瞳缓缓浮现出一圈淡金色,一时间,左右眼似乎分属于了不同的人。


    “是谁?!谁在母藤里面!步天銮,你做了什么手段!”


    她蓦然厉声大喝,但右眼处所见的光景却控制不住地沉暗下来……


    一眨眼的时间倏然变得无比缓慢。


    皇甫皎失控的右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而高渺的身影。


    祂沉静地立于镜子般的海面上,在映满星辰与诡丽符文的长袍下,金铁齿轮与骨架构成了双手,十指上悬着铁索,如同操控傀儡一样垂荡着一架天平。


    她就坐在天平的其中一端,抬头仰望时,祂斗篷阴影遮盖下的面容带着几分玩味与恶意,开口道——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


    幻觉?还是简祚的后手?


    皇甫皎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但她实在很难保持清醒。


    “你是谁?”


    【你不会知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的愿望。】


    【你想知道为什么洪炉界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你想知道分明是相许的伴侣,却要阻止你为这个世界探寻生路。】


    “我怎么相信你?”


    【你们已经没有七百年了。】


    皇甫皎瞳孔一缩,这一瞬间,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都被彻底撕了下来。


    “你知道真相!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非全知全能,我同样需要为我的权柄支付代价。】


    【你可以选择,这个代价又你来承担,而我,会在你消亡之前,允许你传承这项意志。】


    知道了会死去,将这件事交给后人。


    “我如果不愿意呢,我离灭虚只有一线之遥。”皇甫皎固执道。


    祂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预知到你马上会死。】


    【我是一个好心人,希望每段生命的最后都被利用殆尽……不对,我应该说得好听一些。】


    【死得其所。】


    祂说话的同时,皇甫皎便提前看见了她自己的死状,同时也看到了杀她的人……


    无比真实的未来,就在眨眼之后,它即将发生,无可避免。


    为什么是现在呢?


    皇甫皎眼底燃烧了数百年的不甘倏然安静了下来。


    她蓦然想起年少时,天书上有那么一句她很喜欢的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很喜欢这句壮烈而真实的话语,她曾无数次梦到,那在遥远的天外,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也与她看着同一片星河有感而发。


    为此,她从一个乡村捡稻子的小丫头,一路追着那有能力去往天外的灭虚尊上,到了这个位置。


    ——尊主,和我讲讲星河上有什么吧!是不是真的有神仙撑着渔船在星河上看我们呢?


    ——夫君,等我证得灭虚后,想和你一起去天外。


    ——简祚,别阻止我。


    漫长的几百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转动不休,皇甫皎沉寂了片刻,再抬头时,已下了决断。


    “告诉我一切。”


    ……


    “剑影——分罡式!”


    就在那么眨眼的瞬间,李忘情几乎是嘶吼般用出了这一招。


    单单是首轮剑招,她的右臂瞬间崩裂,手臂上的金色纹路蔓延到了小臂,更莫提第二轮的剑影。


    “李忘情!”离得最近的司闻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厉声道,“你没有修出剑影,越境用招会死的!”


    他已经顾不上疑问李忘情为何会在此,反正眼下乱局已经不能更糟了,只见那剑式回旋一周,惟律剑意料之中地被甩飞。


    但却有一道剑影从惟律剑下回旋斩出,重重斩过皇甫皎的身体。


    魏华薰大惊:“这孩子疯了吗,这是死壤母藤的外甲岂是轻易可伤,她一定会被反震而死的!”


    ……不对。


    司闻仔细一看,那火花飞溅的斩击中,所露出的并非是什么剑影……而是李忘情用她自己的本命锈剑代替了剑影。


    而剑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如同星光一样的液滴。


    那是……


    “银汉水!”


    众所周知,能用到银汉水来作为武器的,就只有燬铁。


    那一招剑影分罡式,不是为了杀皇甫皎,而是借着剑势将燬铁送入皇甫皎体内!


    等司闻的脑子回过神来时,一阵可怖的炎息传了出来。


    “李忘情,快离开那里!”


    话音刚落,皇甫皎的身形就彻底淹没在了一阵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炎流当中。


    李忘情看着扑面而来的火焰,浑身上下脱力的她根本无从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直到一个熟悉的、讨人厌的身影拦在了她身前,把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按。


    “别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仙女亲自来捞你,你不满意?”


    “满脸都是血,你们仙女都是这么救苦救难的吗?”


    轰然爆响中,龙尊大殿彻底坍塌,化作了一片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