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来故人寥几句

作品:《剑逐月行

    陈玄为方便咨议,命楚昭月暂住于宫外客馆。


    连日来,楚昭月明面上需应对陈玄就治疆、民生等事的垂询,暗地更要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与散落各处的旧臣元老联络,如履薄冰。


    纵使她心智坚韧,连日的周旋也使神思倦怠。


    灯下执笔时,也常常揉捻额边解乏。


    客馆戒备森严,明岗暗哨。想来也是,毕竟这献策之人,亲得皇帝召见,既需保护,也需监视。


    因而这日暮色沉沉,她拖着倦体回到客馆,推门刹那,竟蓦地一怔:


    那个绝不该出现于此的背影,正闲坐案前。


    挺拔,似携边塞的风和沙场落拓。


    座上那人听力极佳,闻声转首,左手随意托着侧颊。


    嘴角勾着的,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意,眸光却亮得灼人。


    许是太久未见人对自己露出如此鲜活的笑容,甚至带两分讨赏的孩气。


    楚昭月紧绷的心神堪堪一懈,连日戒备稍卸三分。


    或许是手握溃心散解药的缘故,若他未寻得解药,又甘于为她奔走办事,楚昭月倒也不介意将一点有限的信任,投注在这看似难驯的少年将军身上。


    她合门时眼风清扫廊下。


    两名侍卫依旧肃立,似未察到屋内异样。


    “今日你会来,实出我意料。”她声音平淡,不露情绪。


    此处管控森严,楚昭月从来不认为霍云飞竟敢亲身犯险。


    以毒为锁,固然可缚桀骜野狼一时。


    然他骨中之傲,岂甘长久俯首?


    他的顺从,总似真假参半、玩世不恭。


    “怎么?”霍云飞挑眉,语带夸张委屈,“您是责怪了我前几日没来?这可真是冤枉,我总得寻个时机,总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给您请安吧?”


    楚昭月不明白他跳脱的脑回路,方欲转身驳他,却见他忽俯身凑近。


    “但若您一句令下,我立时便做。”


    清亮的眼睛细审她的神色,似是在观察她是否真动怒,自己该不该赔罪……


    楚昭月指尖攥蜷住僧袍袖缘,移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问出最实际的疑问:“此处守卫森严,你如何进来的?”


    霍云飞顿时得意起来,如候多时:“你说这个?简单!前几日我可没闲着,就在这外围观察情况。”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形啊,明哨暗岗的位置啊,巡逻路线,还有他们换班的精确时辰,我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往后我便常能来您这儿走动了!”


    随即他不好意思地挠挠额角:“其实吧,撂倒几个最省事,但醒来盘问麻烦!我也不屑干那种威胁小卒的没品事儿。”


    “所以,就自己费了点功夫,今日……”他朝内室那扇高窗努嘴,“就从那儿爬进来了。”


    楚昭月循着方向望去,想起那扇窗确实处于一处视觉死角,外墙也略有凹凸可攀,只是风险极高。


    一顿话哗哗啦啦倒豆子般说完。霍云飞实在健谈,眉眼生动,蓬勃生气无意间也稍稍调动楚昭月紧绷的神经。


    她唇角极淡一弯,旋即压下。


    末了,她也只是淡淡颔首,行至案前:“我知道了。”


    她的神色,举止,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霍云飞自翻窗后就细观着她。


    她似乎仍是幼时的她,未曾改变。


    这冷淡反应,霍云飞也习以为常,毫不介意地跟着她的步子凑到桌前,自然执壶斟了两盏清茶。


    一盏推至她面前,另一盏则扶到自己唇边。


    他素来不喜饮茶,嫌其寡淡无味,涩口得很。


    这习惯京中人尽皆知,凡是请这霍将军过府,宴席间备下的绝非清茗,而是常人消受不起的烧刀子,后劲极烈。


    可今日,他看着垂眸凝思的楚昭月,竟也低头抿了一口。


    茶汤过喉,他却莫名觉得,这寡淡之物,在今日似乎也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冽甜。


    “委屈霍将军了。”楚昭月忽道,“本当备酒相待,然我出家之身,客居于此,实在不便沽酒。”


    霍云飞连忙摆手,浑不在意道:“无碍!今日我来有正事要同你商量,本也不宜饮酒误事!”


    谈及正题,楚昭月刚欲将这几日与旧部联络所得稍作整理、与他商议,眸光却倏地停滞。


    并非闻声,而是见门扉纸屏上的那道阴影,正无声无息地扩大。


    那脚步声极缓,融于窗外风声与隐约巡逻声中,若非全神贯注,绝难察觉。


    来者步履克制,每步皆若丈量,实在精准,令人心凛。


    这样的人,往往心思缜密,惯于在暗处行事。


    与她,是同类。


    霍云飞几乎同时注意到楚昭月的神色变化,以及她目光所及——门上愈来愈清晰的人形阴影。


    他毫无迟疑,目光疾扫过室内,最终落定在那一人高的木衣柱上。


    二人视线一触即明,心领神会,无需半句言语。


    霍云飞身形如捷豹般悄滑至床边,握住衣柱,将其轻巧移至床尾拐角——一个既能瞬间发力,又不易在进门时察觉的位置。


    他自己则顺势一矮,潜入床榻之下,气息全然不存。


    楚昭月也同时动作,并未惊慌,而是如同寻常起身,慢慢踱步至门前。


    她心跳平稳,呼吸绵长,眼底却凝着寒意。


    门外的影子也停下了。


    没有立刻叩门,也没有离去。


    静立廊下门前,融于夜色。


    一片死寂。


    门内门外,仅隔一板之隔,两种同样善于隐匿、同样敏锐的危险气息,在无声地试探、对峙、评估。


    这是一种同类之间才能感知到的对抗与审视。


    终于,那个影子缓缓抬起手,似是要循着礼节,叩响门扉。


    然而,未及他触碰门屏——


    楚昭月倏然出手,猛地从内将房门拉开。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预兆,带着一种反客为主的凌厉。


    门外夜色涌入,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来人似乎也未预料到门会从内里打开,抬起的右手还悬在半空,姿态却不见丝毫狼狈。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面容清俊,嘴角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周身儒雅气度,只是那双看向楚昭月的眼睛,虽弯捎笑意,却深邃无波,看不清底处。


    “温珣?”


    楚昭月面掠讶色,脱口低呼。


    对方颔首,楚昭月当即侧身,让温珣进到室内。


    温珣现居尚书右仆射之位,更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温家世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哪怕经前朝更迭,其势力仍盘根京畿,掌载舟覆舟之力。


    楚昭月之母和温珣之母乃远方表姊妹,却情同嫡亲。楚昭月和温珣也相伴长成,即便楚昭月身入空门,温珣仍常借香客之名至听云寺暗通消息。


    前几日温珣离京与地方官议事的消息,确曾派人传至楚昭月处,道是“归来必当亲谒”,连日忙碌竟令她暂忘此事。


    此刻重逢,故人之谊与谋国之忧交织心间。


    温珣步履从容,稍稍俯身,眸光如春景:“方才见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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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似有倦色,便邀其暂去偏厅品茶。区区薄面,尚算有用。”


    言辞轻巧,却与霍云飞的越瓦翻窗迥异。


    温珣含笑,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口,温声道:“京畿重地,眼线甚是纷杂,故交相见也应慎之又慎。”


    “表妹以为否?”他语罢落向楚昭月。


    楚昭月眸光轻转,却不接话,只问:“陈玄并未下旨,你如何能来?”


    他笑意更深,袖口显出一块手谕:“他们应是看不出作假,就算认出,又当如何呢?”


    楚昭月当然知晓寥寥几句运作起来如何难度。


    她想从他的笑意中看出什么,可惜无果。


    温珣忽正色,躬身一礼:“表妹当知道,家父临终前曾叮嘱国耻家恨,不可或忘。”


    “温家虽在前朝倾覆后得以存续,但温家多年来暗中助公主您联络遗臣,所为唯有助公主光复旧业。”


    “温家上下,皆愿为公主效死。”


    楚昭月细细端详眼前之人,想从那张温润面容中辨出几分幼时痕迹。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温家之情,我领受了。若他日功成,必不相忘。”


    温珣再次躬身:“此乃温家荣辱所系,若能成事,足可刻碑祖祠。”


    他语虽轻,却字字诚恳,叩醒寂夜。


    二人落座,案上两盏清茶余温尚存,茶香浸染四周。


    醒了楚昭月,自然也醒了温珣。


    这尚留余温的茶盏,分明昭示方才有人在此。


    棂外凉风阵阵,一室之内,藏着三人心跳。


    温珣几不可察地抿了唇边,眼见楚昭月面色沉静,余光却再次落向茶盏。


    究竟是何人在方才沾过这座椅,饮下这茗茶?据他所调查到的是,这宫寝可未曾有人来访。


    而此人竟能登堂入室,与楚昭月对坐品茗,关系绝非寻常。


    这些年来,楚昭月所联络的旧臣,他皆暗中派人留意,大多惧陈玄猜疑,未敢踏足此地半步。


    此人,究竟如何进来?


    而他与楚昭月既有亲缘,又是她少时最亲近之人。


    为何她半字不透露?


    他凭着方才初进室内景象,比照记忆中客馆布置。


    那木衣柱的位置似有移动……若楚昭月一人居住,实无必要。


    且其柱脚与地砖灰痕稍有错位。非留心者绝难察觉。


    “对了,你先前说有计划要商议,不妨此刻说说?”他恐沉默太久引她生疑。


    “你可知滕州及其周边百姓连年叫苦不迭?”


    “嗯,那边疆之地近年不安。近陈玄将重兵收归中央,是为防武将势大重蹈覆辙。异族侵扰不断,百姓受苦,无奈陈玄与彼方保持微妙平衡,只要不过分,便无力亦无心去管。百姓心生怨恨,这是自然。”


    温珣虽嘴上分析,但心绪仍系于那点疑虑。


    余光再度扫向衣柱所在的床尾拐角处。


    若有人藏匿,室内空空,唯有床底可容身。而若在床底,遇到不测便能及时握住衣柱自保,正是方便。


    他猜测至此,却不贸然发问。


    “故我欲借滕州及周边市镇民怨,点燃叛乱之火,动摇陈玄的统治根基。”


    “此计确实可行。”他收回余光,便撞上楚昭月平静无波的眸子。


    那眼神无端让他想起毒蛇——匍匐于他身后,冰冷洞察他所思所想,却令他兴奋而非畏惧。


    他再次瞥向床底,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昭月。”他轻声说道,似关切提醒。


    “既然藏,可千万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