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十载筹谋忆宫闱

作品:《剑逐月行

    宫车在森严宫门前停下,车帘掀起。


    楚昭月素面朝天,仅以一根木簪绾发。


    她步履从容,一身粗衣非但不显卑,反衬她寒梅淋雪,在这满目金玉锦绣中,竟如明珠蒙尘却难掩光华。


    几日前,听云寺。


    传旨太监嗓音尖利,毁掉古刹宁静:“献策者‘央玉’,陛下有旨,宣其即刻入宫觐见!”


    楚昭月跪接圣旨,低垂眼睫。


    终于,十载的筹谋,她等的便是此刻。


    她起身时,目光与霍云飞短暂交汇,隔着袅袅香火与肃穆僧众,两人几不可察地颔首。


    霍云飞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下,抱臂旁观,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像是等待好戏开锣的戏客。


    “仔细着点,踏这宫内金砖,别绊倒了自己,也别污了这宫内。”


    引路的太监总管腆着肚子,豆眼斜睨。


    周围几个阿谀谄媚的小太监听见,引来一阵尖锐而不加掩饰的嗤笑。


    楚昭月仿若未闻,却在余光中记下那谄媚面容。


    新帝陈玄在建新宫时,严令必和前朝宫廷建筑别无二致,仿佛如此便能彻底脚踩前朝,日日欣赏自己的杰作。


    所以,当楚昭月再次站在这几乎复刻的宫门面前,难免有一丝恍惚。


    那些宫闱秘事不会因宫阙重建而回溯,只会在刻意模仿中,被新主人一点点覆盖、遗忘。


    风掠过宫墙,吹动她单薄的僧衣和几缕散落的发丝,带着微凉的触感,竟像极了那些逝去亲人无声的拥抱。


    她还是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


    那太监总管见她沉默,以为怯懦,正要再刺一句,却见楚昭月忽然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双手合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阿弥陀佛,贫尼心中唯有为陛下献策解忧之念。总管大人心系宫室洁净,其志可嘉。只是……”她微微一顿,唇角似有若无地牵起一丝悲悯,“执念于外相,恐障了内里,望大人慎之。”


    那太监总管顿时气得脸皮发青,嘴唇哆嗦,却半个字也驳不出来!


    他只能狠狠瞪了那几个偷笑的小太监一眼,憋着一肚子邪火,一点点领着楚昭月走向议政殿偏殿。


    “这里面就是了。”太监总管在偏殿门口停下,勉强欠了欠身,语气怨毒。


    楚昭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当作谢过,姿态无可挑剔。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缓缓推开,浓重沉郁的龙涎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至高权力威压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殿内百烛幽幽,光线昏暗,气氛沉凝肃重。


    两侧,文武百官依品阶列坐,活像误入了神家殿。


    他们目光各异,他们窃声私语。


    只见武将勋贵席间,一袭朱红便服的霍云飞正斜倚在案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盏,仰头饮尽。他并未看向楚昭月,只是懒洋洋的抬眼,扫过那几个议论最大声的文官席位。


    那目光无实质威胁,却带着在尸山血海中拼出的煞气。无人不知这霍云飞,十六岁时便率六百轻骑于十万敌军之中斩落敌酋首级!


    被他扫到的官员,皆面色微白的低下头抿茶。


    楚昭月被百官视线尾随至御阶之下,其间从未斜瞥他人。


    毕竟这些官员的面孔,她早就在青灯古佛旁刻进脑海。


    而最清晰的,莫过于此时高踞于龙椅之上的新帝陈玄,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她闭着眼都能精准描摹出每个五官的轮廓。


    她抬眼,正对着的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惊醒的噩梦中。


    她早已在心底、在那些梦里将他千刀万剐!


    “你便是听云寺献策之人?抬起头来,报上名来!”陈玄沉郁的嗓音自头顶下压。


    她依礼深深一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贫尼法号央玉,今日斗胆,献拙策于陛下阶前……”


    她话音未落,文官席中便缓缓站起一人。


    楚昭月瞬间认出,正是兵部侍郎王成山,久闻其打压异己之手段。


    他俯身秉言,姿态卑恳:“陛下!其所献之策,臣已览阅。散谣、投毒、驱民为盗,称阴诡毒计都难掩其罪恶,绝非正人君子所为!与我朝仁德之心相向行之,恐惹百姓嘴舌!臣以兵部侍郎之位担保,望陛下严查其居心叵测......”


    声还未歇,霍云飞眉头一拧,搁下茶盏便要起身驳斥。


    既为楚昭月受辱,更为这只坐朝堂、不识人间的官员竟敢玷污救国于水深火热的策略。


    然而,就在他身体微动的刹那,楚昭月仿佛身后生了眼睛。


    她依旧面向龙椅,但拢在僧袍中的右手却极其轻微的向下一压。


    霍云飞知,这动作只有他的角度才能捕捉到


    他动作僵住,他自然明白这为何意。


    时机未到,她自有打算。


    他生生压下胸中怒火,重新靠回椅背。


    面对这话言下的指责和殿内汹汹敌意,楚昭月神色未变,她平静地扫过殿内一张张或激愤、或嘲弄的脸,最后落回龙椅上的陈玄。


    她原是不想将事情弄得复杂,可也料到朝堂上必定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待那蝇蚊嗡鸣稍歇时,她才开口道:


    “阿弥陀佛,该侍郎口口声声以‘仁德’立身,斥贫尼之‘阴诡’。贫尼斗胆,敢问诸位大人……”她声音陡冷,字字清晰,“可知何为真正的‘阴诡’?”


    她向前微踏一步,凛冽气势隐隐散发:“真正的‘阴诡’是坐拥高堂,享锦衣玉食,却对边关将士浴血苦战,百姓流离的惨状视而不见。”


    “是满口‘仁德’,空谈仁义道德,却拿不出半点退敌保民的良策!任由我朝疆土遭敌寇铁蹄践踏,任由我朝子民在饥寒交迫中哀哀死去!”


    她倏地转向王成山,话语恳切:“大人当驳斥贫尼之策,贫尼敢问,兵部年年耗费国库多少粮饷?胜绩几何?败绩几何?又有多少将兵曝尸野外?”


    多少粮饷钻进王成山之流的口袋,这些年的屡战屡败,节节败退,多少兵士死亡后被草草掩埋,众人皆心知肚明。但他面上仍无波澜,张口欲辩。


    楚昭月却不给他机会,带着一种悲愤的力量:“贫尼‘散谣’之论,散播谣言以离间敌国君臣将帅,使其内耗自乱,可不费一兵一卒,使我朝不战而胜。”


    “贫尼‘投毒’之策,敢问侍郎您,敌军屠我城池,戮我朝子民,可曾与我等讲仁义?投毒其水源,使其无力再犯,是为了让我朝更多将士不必战死沙场,我朝更多百姓不必家破人亡,此等救国救民之计,竟成您口中的毒计?”


    “至于‘驱民为盗’?”楚昭月浅笑一声,“侍郎您久在京畿,可知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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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苦?连年战乱,田地荒芜,他们为求活命卖儿鬻女已是常事,贫尼之策是给他们一条生路!更是激发其反刺敌寇!”


    她环视全场,只见百官交耳议论纷纷。


    然而她的声音更加有力,压下全场:“诸位大人!仁德并非挂在口上的空话!”


    “今日献策,只为求我边境将士能够平安归家!求我边陲百姓能够其乐融融!求我朝能够国富民强,万世永固!”


    “为此三样,贫尼甘担此‘阴诡’之名!纵下阿鼻地狱,亦在所不惜!”


    她最后的目光如同审判,落在王成山脸上:“大人既然身处兵部侍郎之位,想必也深谙兵法策略,那贫尼倒要请教,按照这样的边关危局,您有何良策,能够体现仁义道德?”


    她微微倾身,如同给予最后一击。


    “若无,您指责贫尼救人、救国之策,可有不妥?”


    楚昭月一番话,字字泣着边陲血泪,将王成山的虚伪无能剥得体无完肤!


    王成山面色晦暗,他没有想到,一个山野姑子竟敢有勇气驳他的话。


    至于献策之事,若是几年前想必是有几条的,可他久坐朝堂,兵法军术皆忘皆空。


    避开楚昭月的眼神,他只好嘴中轻哼:“央玉师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感谢兵部侍郎您的肯定。”楚昭月欠身。


    满堂哑口,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一声清脆的拍案声响起。


    “说得好!”


    霍云飞长身而起,脸上再无半分懒散,大步走到殿中,站于楚昭月身侧,对着龙椅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陛下!央玉大师所言句句肺腑!皆是末将等戍边将士及边民的日夜所思。”


    霍云飞几句话,用血淋淋的亲历为楚昭月做了最强有力的背书。


    同时,他侧眼瞥见,她的右手食指再次微微颤了一下。


    暗流无声,彼此心泛汹涌。


    在这各怀鬼胎的朝堂之上,他们默契已深。


    棋局之上,落子无悔。


    殿内百位官员皆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再无一人敢轻视那抹阶下灰影。


    龙椅上的陈玄沉默片刻,只低声道:“策留,日后再议。”


    楚昭月再次合十一礼,从容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退出大殿。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内里的龙涎香与污浊算计。


    楚昭月独自驻足于宫前空旷的广场,残阳晕上朱漆宫墙。


    她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在这里亲手将这君主佞臣之血洗刷这砖瓦。


    她脸上镀了层夕阳余晖,眼底的寒意却未曾融化。


    “它日,我必踏那龙位之上。”


    “要尔等……”


    “匍匐称臣!”


    字字穿透了十载沉冤岁月,直抵九泉之下那些至亲至爱的冤魂耳畔。


    这是誓言,更是宣告。


    语毕,她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登车。


    宫车辘辘,驶入沉沉暮色。


    车帘垂落,那个以佛门清冷示人的女人,终于彻底释放了那抹压抑已久的弧度。


    看似平静的宫殿,已被她掷入一颗火星。


    惊涛骇浪,已在暮色中酝酿。


    明日掀起的,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