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造梦
作品:《华裘之蚤》 冷风侵肤,露气蒙蒙。万籁俱静之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柳襄悠悠转醒,但见初月弯环,星河皎洁,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冰凉渍湿,再一细看,原来自己泡在湛湛涧溪中,晏修趴在一臂远的岸边,小半截腿没在水里,不省人事。
淡淡的月光铺在他脸上,白得似透明一般,柳襄心中一寒,猛地向他扑去,抓住他衣襟拖离水面,翻转了身子细细审视,见并无伤口,又伸手往他颈底下一按,顿时松了口气,坐倒在地。她定一定神,举目望了望,俯下身一把抱起晏修,迈步向林中走去。
黑夜独行,柳襄却视物分明,曲曲折折的行了一阵,静悄悄的乔木间,透出星也似一点亮光来。
柳襄精神大振,忙往深径里寻路,直奔那芥荳之微的星火处而去。来到近前,只见小小一个草庐,嵌在山凹里。
“笃、笃、笃。”柳襄轻叩柴扉。
呀的一声,柴门响处,走出一个年逾四旬的妇人,容长脸,眉高眼深,很是面善,她身穿素服,上边补着各色的补丁,足踏蒲鞋,开了门便问:“大半夜的,谁呀?”妇人身后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望着柳襄,汪汪的乱吠。
“大娘,夜暗迷路,可否借宿一宵,明早便走?”
妇人上下打量,见她抱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两人身上滴水不断,隐隐明白过来,“贪玩山水,掉池子里啦?可怜见儿的,进来吧!”
“多谢。”
屋内略微潦草,明烛下一张土炕,炕上铺满了芦席。柳襄将晏修放在土炕上,拉过褥子,给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妇人搬了个不带背的三条腿椅子坐着,顺口说道:“姑娘,你该先把他的湿衣服解下来。”
柳襄动作一顿。
妇人见状“嗐”了一声,把椅儿掇远一步,笑道:“少年夫妻,恁地怕羞也是有的,我不看你。”
柳襄指尖一颤,“大娘,劳烦您煮一碗姜汤。”
妇人一拍脑袋,“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恁地会忘事!”说罢自到厨下忙活去了。
柳襄坐在炕上看了晏修半晌,缓缓吸了口气,把心一横,掀开被子去褪他衣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衣衫松散开来,露出紧实精壮的修长身躯,劲痩有力的线条舒张有度,肩膀宽阔,腰腹细韧,踝骨分明;她的手难免会碰到他,掌心所触,不仅柔滑,还有温暖,柳襄不知怎的,想起一句“春逗酥融绵雨膏”来,蓦地心跳越来越快,她连忙掩好被子别开了头,只觉再多看一眼,脸就要发烧。
“咳咳!姑娘,好了没?”
柳襄稳了稳心绪,“好了。”
妇人蹼蹼踏的端进来两碗姜汤,“我熬得浓浓的,喝了保管没病没痛!”
柳襄搂着晏修头颈,接过姜汤,呷了一口,才一点一点给他喂下去,末了小心翼翼放回炕上,为他拢好被子。
“姑娘,你衣裳还滴水呐!”
“不打紧。”柳襄瞥一眼湿透的外衣,“我不怕冷。”
“你的姜汤都要凉了,快喝吧!”
“嗯。”
“恁地,灶上烧着热汤,你与我一同向火去。”妇人十分和蔼,“暖和些总是好的。”
柳襄点点头,用手背贴了贴晏修额头,又仔细掖了被角,才随着她去房里烤火。
妇人掇了条杌子,拿着烧火棍,拨了拨灶膛,“姑娘,暖和点儿没?”
“嗯。谢谢大娘。”
“姑娘和小郎君是从哪里来的?看着不似本地的。”
柳襄默了默,道:“上京。”
“我说呢!恁像读书人!”妇人拍手打掌,“你和那小郎君还是新婚吧?”
柳襄低下头,小口抿着姜汤。
“那小郎君好生有福,得了姑娘这般模样儿的细致人儿!”妇人一脸羡慕,“我跟我家那口子就没这福气。一起过了三十年,跟他吵了多少次,数都数不清。只有一回,我洗衣裳掉进井里,他把我捞上来,我们两个浑身**的,一道儿蹲在门槛上拧衣裳,拧着拧着,我俩都笑了,他说我就跟这口井似的,看着浅,较真起来能淹死人。”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妇人撇撇嘴,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孽嘴孽舌的笨货,到死都没给我做件新衣裳!”
“大娘也有福。”柳襄放下碗,拍了拍妇人手背,指尖触到她指节上的厚茧,“大娘衣衫上的补丁,针脚歪斜,一看便知是男子的手艺。”
妇人愣愣地看着她。
“我师父和师娘也总吵架,师父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师父弥留之际,还是最惦念师娘。”柳襄往灶里添了根柴,“他临终一定也是记挂您的。”
“他净记着和我拌嘴!”
“男子大多嘴笨,就像火,看似不好亲近,实际热气都往您身上扑呢。”
“哎呀,姑娘真是个伶俐人!”妇人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呀?”
“我叫……”柳襄正要回答,电光火石之间,脑中轰然如有雷劈,她一下站了起来,“不对!”
“姑娘,你怎么了?”妇人满面笑容,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反而显得异样可怖,“孩子,坐呀!”
柳襄不发一言,拔足便奔。
妇人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攥住她,力道大得出奇,“你去哪里!”
柳襄蹙了蹙眉,手腕一翻,径往她心口拍去,妇人眼见抵挡不了,松手回撤,一个筋斗着地滚开。
“哼!我看你能撑多久!”妇人有恃无恐,扭身摆腰,攻了上去。
柳襄伸掌与她相抵,却忽感手臂酸软,脚下也立不稳。
“哈哈哈!姜汤好喝吗!”妇人不慌不忙和她拆了几十招,呼喊道:“阿狡!”
“噌”的一声,哈巴狗儿从暗中窜出,蹬腿咧嘴,倏地长到半人高,身上现出豹文和牛角,眼睛碧油油的发光,口内流涎,疾向柳襄扑去。
妇人身法迅捷,打着呼哨和那狡兽一左一右,把她堵在屋角。柳襄和她对了一掌,身子晃了两下,猛觉一股风扑向前胸,急忙侧身相避,不想仍是慢了一步,竟被狡兽在右腿上,连衣带肉,血淋淋的咬了一块下来。
柳襄登时足下蹒跚,向后一纵,靠着墙壁喘气。
“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妇人声音尖细,口中荷荷地笑:“寒鸦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柳襄心念电转,情急智生,指着妇人,仰头道:“欣欣,砸她后脑!”
妇人果然分心。柳襄左足点地,斗然飞身而起,使了十成力,一掌击中妇人面门,这一招既快且狠,打得她口吐鲜血,哇哇怪叫。
“阿狡,上!”妇人捂着脸,“别让她离开这间屋子!”
狡兽弓起脊背,怒吼一声,一口獠牙寒光闪闪,猛向柳襄袭来。
一人一兽倏分倏合,腥风猎猎,骨骼爆响。
柳襄双臂运劲,连发五掌,狡兽拧身后跃,翻了个筋斗,掉头扑上。柳襄忙向旁跃开,堪堪躲过狡兽利爪,爪尖擦着她肩头扫过,顿时带起五道血痕。
柳襄只觉肩头有如火烧,还没站稳,狡兽已经旋身再扑,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紧牙关,将手伸进灶膛,抓起热灰,一把扬进狡兽眼瞳。
“嗷——”
惨叫震彻山林,狡兽身躯向后弹起,两爪按住面孔,掌缝中渗出血来,它狂躁地打转甩头,几点火星溅到它眼窝中,立马被泪水与血污糊住。
狡兽双目已瞎,再不能视物,只能漫无目的横冲直撞。
柳襄右手垂在身侧,指腹和掌心已泛起红肿,她直挺挺的站在房中,宛似一座石像,疾风拂过,将她一头长发刮得飘飘飖飖。
“阿狡!”妇人心下骇然,一时不敢冒进,展开身法,放慢进击,绕着柳襄滴溜溜地转,想以游斗耗她气力。
柳襄并不与她纠缠,挥手挡开偷袭,强自一步一步往正门走去。
妇人窜高纵低,额头见汗,却奈何柳襄不得,她斜眼一瞥,灵机一动,忽地奔到炕上,揪起晏修,扼住他咽喉,“你不管他了?”
柳襄脚步生生顿住。
妇人一声长笑,蓬蓬几拳,击在他脸上,打得鲜血直流。
柳襄猛地转过身来,两手紧紧攥了攥,双眸乍红乍黑,瞪视着她。
“你换他,怎么样?”妇人抓着晏修头发晃了晃,又拍拍他面颊,“小子,醒醒!”
晏修身子摇摇欲倒,他虚弱地张开眼,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绝望,“别走……救救我……”
柳襄嘴唇颤了两下,又紧紧抿住,她一瞬不瞬盯着晏修,忽然收回目光,头也不回,一口气扬长出门而去。
妇人气急败坏,撇下晏修飞奔而来,嘴里咕哝咕哝说着什么,却离她越来越远,听不清了。
阳光炽烈,柳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躺在满地绿叶上,是了,掉下山崖时,她聚了好多绿叶承托。
柳襄浑身酸软,脑门发胀,她揉揉额角坐起来,见腿上并无血污,右手也无烫伤,恍然醒悟道:原来真是一场梦!
晏修呢?柳襄举目四望,不见他踪迹,眼角忽然瞥见几片绿叶上,有暗红的血迹,还未干透,分明是刚留下的,她心下一惊:莫非在她昏睡时,被寒鸦抓走了?
方才动了个念头,柳襄再也想不下去,颤声唤道:“晏修?”
声音飘荡在密林里,只余些细碎的回音,冷汗打湿了鬓发,凉得人心里发紧。
“子殊?”柳襄边走边察,目光扫过每一处阴影,丛生的荆棘勾破衣袂,她也浑然不觉。
血迹断断续续,引着她往林子深处走,阳光几乎透不进来,风吹草隙,呜呜咽咽。
柳襄被树根一绊,踉跄两步,抬头看时,不远处的乔木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柳襄刚舒口气,却见他身形晃了晃,似乎有些站不稳。
“子殊!”柳襄朝他跑过去,裙摆向后高高扬起,她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晏修回转身,皱着眉头,歪着脑袋看她,眼底一片困顿迷茫,“你是谁啊?”
柳襄愣住了,仰起脸来望着他,这才瞧见他额头草草缠着布条,渗出的血迹将布条染成暗红,脸上也沾着血污,“你不记得了?”
晏修神情木然,平平静静,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柳襄脸色煞白,“我是柳襄!”
“柳襄?”
“嗯!”
“你以为……”晏修捏住了她的下巴,缓缓绽开一个邪气的笑容,“你梦醒了?”
“春逗酥融绵雨膏”出自《酥乳》。
寒鸦:吾好梦中杀人!
柳襄:大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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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