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锋
作品:《华裘之蚤》 太守府临街而建,三间兽头大门,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成色颇新,穿过前堂,转过屏门,乃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一座院落,雕梁画栋,轩昂壮丽,院中一株白海棠,两边筑室穿池,竹木蓊蔼,很是清雅。
“雷大人住祥园,离这儿不远。这座留园是新建的,还没有人住过。”范百康笑了笑,揖道:“大人连日辛苦,且在这儿将就歇歇,养养精神,待晚间为使君设席接风。”
晏修未语先笑,“劳主簿费心。”
范百康又客套几句,这才躬身作别。
“哇!”木欣欣身上披着青山的衣衫,手脚铁链尽去,伤处也已包扎,倚在柳襄身侧,小声惊叹道:“好漂亮的花花!”
“阿襄!”晏修穿过亲卫,走到柳襄面前,低声道:“你先歇息片刻,我晚间再来找你。”
“好。”
“那……我走了?”
柳襄点了点头,扶着木欣欣进了西厢房。
众亲卫从未听过晏修用这般声气说话,霎时就传出几声轻笑,青山咳嗽几声,向夏云递了个眼色:看!我说什么来着!
晏修面皮有些发烫,回身一拍他脑袋,端着架子,沉声道:“闲的慌?让你办的事呢?”
“办好了。”青山笑嘻嘻地,“原将军正在夜白楼等着呢!”
夜白楼一间僻静的阁子里,晏修与原化成见了礼,二人同坐吃茶。
“我与你爹同年从军,他尤善单骑入阵、夺槊刺敌,弱冠之年便已扬名军中。”原化成说着说着,怅然感慨道:“追怀往昔,旧识多半冢木已拱,回首平生,直如昨梦前尘,光阴易迁,岁月催人老啊!”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晏修眉峰一扬,“原将军丹心投诚,回上京必能佐助鸿业,大有可为!”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你爹也曾说过,大丈夫处世,当执鞭有为,不负为国为民之本心。你颇有乃父之风!”原化成叹罢,心潮澎湃,大声喊道:“拿酒来!”
酒保立即取来一个大酒坛,将泥封开了,提起酒坛倒了满满两大碗。酒香四溢,晏修举起碗来,朗声笑道:“干!”
“干!”
两人一连干了三碗,原化成哈哈大笑,“好酒!痛快!”
酒酣耳热,晏修定了定神,问道:“那十万新降军士,原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哪有十万!”原化成一嗤,“当年陈后主下令,让我们护送大祭司来幽都山,可军中多是京城子弟,越是远离上京,偷跑的就越多。刚来幽都山那会,缺衣少粮,常有兵厮窃财逃走,大将军千方百计从周围散居的部落征兵,这才勉强凑了八万人。这些降军,要我说,愿意留下的,就地改编,不愿留下的,就地遣散。”
“就按原将军说的办!”晏修嚯地站起身,拱手道:“劳烦原将军再回幽都山一趟,代我设宴,赏劳军士,不愿从军的,发放钱粮,许其还乡,剩下的编入边郡各营。若有作战勇猛、战力强悍的,收作精锐,由原将军统领,带回上京,各宫宫人,也都遣散了罢。”
“好!”原化成亦站起身,还礼道:“有我在,不叫降卒添乱!”
“还有一事想请教将军。”晏修负手而立,叹道:“我来时扮作行商,意外发现隆昌商行私贩铁器。原将军可知道这事?”
原化成颔首,“这些都是栾挚去办的,不知他从哪找到的门路,和隆昌搭上了线,借着买茶,运回来许多铁,得了羊舌歧赏识,予他诸多特殊待遇。”
“倒叫我钻了空子。”晏修微微一笑,“我藏在运茶的木箱中,竟一路没人盘查,混了进来。”
“也不是没人盘查。”原化成笑道:“早年也是查的,闹出许多乱子,后来才改了,栾挚在山下清点完货箱,贴好封条,再进山就只验人不验货,一则省事,二则货不露白,士卒便不会惦记。查人不查货,这就是你畅行无阻的原因。”
晏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道是我运气好呢!”
“你确实运气好,哪怕早来……”原化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晏景臣三年前去世,晏修该是守孝满了,刚出来做事,遂话锋一转道:“……晚来,都没现在这样好的时机。”
晏修笑了笑。
“栾挚身边有个小厮叫乔安儿,每回下山都带着,你要想知道他和隆昌的事,问乔安儿就行。”原化成斟酌道:“不过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隆昌把那么多铁运出威虏,城外有栾挚接应,城内……要糊弄过去可不容易,我猜,这太守府雷大人双手并不干净。”
晏修深觉此事棘手,闻言感激道:“多谢原将军提点!”
二人又聊了些交割事宜,晏修便拱手作别,径自回了太守府,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之后,去了西厢房。
东风袅袅,晴丝摇漾。晏修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抬手刚要叩门,呀的一声,门开了。
门框似画,框住了一个冰清玉润的美人。柳襄换了身藕荷色柔纱长裙,云鬓半拢,明眸细翦,竟是语言难以形容的瑰姿艳逸。
刹那间,晏修只觉得先前喝下的酒这会儿都涌了上来,醉意升腾,胸腔一片滚烫,周身也生了燥热。柳襄打量他两眼,见他红着脸,呆愣愣杵在门口,身上有极淡的酒味,问道:“你喝酒了?”
晏修哑着嗓子应道:“唔,喝了一点。”柳襄漆黑的眸子眨了眨,让开一步,晏修便走进屋里坐下。
桌上一套碧玉茶具,一只茶盏装着半杯香茗,晏修端起来大喝一口,味浓香永,正是红锦春。
柳襄盯着他手中的茶盏,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道:“你来找我,有何要事?”
经她提醒,晏修想起来正事,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道:“幽都山上的宫人都遣散了,估计过几日,边郡官吏会给他们重新登记造册,你没有户籍,正好是个机会。”
柳襄点了点头。
“只不过……”晏修起身踱步,“女子户籍多记在父户或夫户名下,你……可有婚配?”
“没有。”
“哦。”晏修悄悄松了口气,笑盈盈坐了回去,又拿出一只茶盏,持壶给柳襄和自己斟满了茶,“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柳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七岁时,母亲小产身亡,父亲再娶,我便离家独自生活。后来,我遇到一个叫柳明甫的人,他收我做了徒儿,教我读书识字,我这名也是他取的。”
晏修不防听到这些,茶盏举起又放下,想要安慰两句,又不知说什么。
柳襄见他局促,唇角略微扬起,她靠近了一点,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天地浩瀚,沧海无穷,我并无离家之思。”
晏修怔了怔,望着眼前这双琉璃一般的眸子,心尖被狠狠撞了一下。
“师父性情潇洒,游历普天之下四十载,临终时,托我将他归葬故里。”柳襄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手中茶盏上,“其实我用的,是师父的户籍文书,他刚好有个女儿。”
晏修顿时就明白了,“你去苑东乡,是为了安葬你师父?”
“是。”
“若你师父还在,文书遗失倒没什么,写封家书,委托家人在原籍再办一个新的就是,可你师父已经去世……”
柳襄记起来,她进城时,查验的士兵也说,她这文书盖的是前朝旧印,须得回原籍再办一份盖着当朝新印的文书,她眼眸转了转,见他皱眉不言,便轻声问道:“有何为难之处?”
“也不是为难。我身边都是男子……”晏修别过头,握拳轻咳一声,“女子同行,须得有个缘由。”
柳襄想了想,道:“就说我是你新收的婢女。”
“不行!”晏修斩钉截铁。
柳襄一愣。
“婢女是贱籍,行事多有不便,况且贱籍和良籍不能……”晏修说着说着,突然没声儿了。
柳襄眨眨眼,“不能什么?”
“咳……”晏修避开她的目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我、我是,我奉朝廷旨意,作为招讨使,北收碧梧,关卡对官吏家眷查验不严,我就说,你是我远房表妹,如此一来,你的户籍便可暂时附于我名下,木欣欣就扮作你的侍女好了。”
“表妹?”
“嗯!”
柳襄盯着他泛红的耳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想再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主子?”
青山和木欣欣站在檐下,待晏修拉开房门,木欣欣看一眼他,又和青山对视一眼,“噗嗤”就笑了。
晏修觉得莫名,问青山道:“什么事?”
青山咧嘴一笑,“雷大人回府了,请主子赴宴。”
“知道了。”晏修颔首,几步折返回去,在两目睽睽之下,与柳襄低语几句,才迈步出来,看了木欣欣一眼,“你进去吧。青山,我们走。”
宴席设在前厅,范百康领着府内一干幕僚,已迎在阶前,当先一人,年近半百,红光满面,一对眼睛精光四射,见着晏修,哈哈一笑:“下官雷预,有失远迎,请使君见谅!”
晏修也答礼相还:“久闻雷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二人逊谢数语,携手入堂,众人紧随其后,分宾主依次而坐,侍女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
雷预举起酒杯,说了一番客套话,而后才道:“下官略备薄酒,一则与使君接风,二则为使君贺喜,且酌三杯,庆祝使君兵不血刃,尽收碧梧!”
“哈哈哈,都是托圣上的洪福!”晏修饮完三杯,便有范百康带着幕僚前来敬酒。
晏修一一笑纳。
酒过三巡,雷预朝范百康使个眼色,范百康便笑道:“使君远道而来,在下特意备了薄礼相送。”说罢两掌一拍,立时丝竹盈耳,十余舞姬须臾而至,翩翩起舞,其中有一红衣美人,雪肤透过莹莹的轻纱,泛着奶白的光泽,五官分外妩媚,频频冲着晏修轻挑蛾眉。
晏修也眯着眼睛打量她,不时舔舔嘴唇,就着节拍喝了一杯又一杯。
范百康寻着个间隙,不经意地笑问:“使君何时来的威虏?”
“前日刚来。”
“边郡风俗与中土不同,使君多住些时日,也好细细赏玩。”
“嗐,久住不得!”晏修又干了一杯,醉眼惺忪地道:“圣上教我,隐藏身份,潜入碧梧大营,待时机成熟,和雷大人来个里应外合,歼灭碧梧。我假扮乡民,混出城门,刚进幽都山,就让原化成逮住了,我只好表明身份,原化成竟跟我说,他早有投诚之意,就盼着朝廷派人来找他了。我这跋山涉水,奔波千里,转眼又要回去复命,真是个苦差!”
闻言,范百康和雷预对了个眼色,正好一曲舞罢,众舞姬起身施礼。
满堂宾客轰然叫好,晏修盯着红衣美人,赞叹不已,“雷大人府中竟有如此妙人儿?就是堆上几千两黄金,满上京走遍,也找不着!”
“此女是我在一个宴会上所得,名叫珍珠,说是九岁时,梦与神通,受了神仙点化,歌舞妙绝,一曲《伊州》,直是赏心悦目,我练色知声,卜了个良日,就纳过来了。”雷预颇为得意,说完又对红衣舞姬道:“珍珠,你今日怎的跳错了《伊州》曲?使君大度,夸赞不尽,还不快去谢恩!”
珍珠俏脸绯红,步履盈盈,坐到了晏修身边,擎起酒壶,娇声软语道:“奴家得使君称赞,真是三生有幸,奴家为使君斟酒!”
晏修余光一瞥,见席上众人身侧皆有舞姬陪侍,便也愉悦一笑,倾身正要喝酒,忽然“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阁子:包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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