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兰心

作品:《华裘之蚤

    转头一望,柳襄惊愕不已。


    木欣欣衣袖短得盖不住手臂,露出的肌肤伤痕累累,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手腕上套着铁镣,被磨得红肿一片,腿上一团血晕,还在慢慢往外洇染。


    原化成钻出头来看了一眼,表情僵住了,“你是方才那女贼?”


    此话一出,周围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中间那抹黑影。


    “女贼?阿襄姐姐?”红衣女子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你就是柳襄?”


    柳襄抬手轻拍木欣欣脊背,垂下眼眸小声说了句什么,木欣欣便用手背蹭去眼角的湿润,重新抬起头,弯起眼睛笑起来。


    柳襄的目光略过众人,停在了红衣女子身上,“魏鸢,放了欣欣。”


    “我要是不呢?”


    四目相对,便有戾气暗涌。


    众人微怔,讶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柳襄……”


    “阿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羊舌歧和晏修极快地互瞪一眼,才又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听过名字。”魏鸢顿了顿,又眼梢一挑,似笑非笑道:“你见了我竟然不躲,不怕我告诉万□□,把你抓回去煮了?”


    “咦,你不知道?”木欣欣探出半个脑袋,“万□□早死了!”


    “什么?”魏鸢蓦然色变,“怎么死的?”


    “我杀的。”柳襄面无表情。


    沉默良久,魏鸢胸腔中突然赫赫作响,似笑,又似哭,脸上一闪而过刻骨的恨意,眼睫濡湿,却低低地笑出声,“我说他怎么突然断了音讯,竟是死了?死了……”


    “阿鸢?”羊舌歧皱了皱眉,一只手轻轻搭上她肩膀,“你怎么了?”


    魏鸢站在一片细碎的火光里,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晃了两晃,噗地呕出一口鲜血,向前栽倒。


    “阿鸢!”羊舌歧大骇,跨步上前伸手一捞,才将人接住,就见蕙红和栾挚双双奔了过来。


    “大祭司!”蕙红惊呼,转头看见木欣欣,怒气难以抑止,“你把槿翠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木欣欣耸肩,举起满是咬痕的手臂,“是她说我的血能增进功力,是大补的良药,凭什么让你一个人独享,自己贪多失控罢了。”


    蕙红冷笑一声,伸手一招,衣袖里骨都都冒出红色丝绳,向木欣欣扑将过来。


    柳襄看得分明,眉眼一厉,抬手捉住红丝,用力一拉。


    “糟了!”木欣欣嘶声大叫:“阿襄姐姐,快松手!”


    静了一瞬,红丝忽而暴涨,蜿蜒游走,向柳襄卷了过来,在她身上绕了数匝,连手臂也绕在其中,动弹不得。


    红丝籁籁有声,越收越紧,柳襄正暗运劲力,却突然感到有细微滚珠般的跳动从指尖传来,她愣了一下,眼光转向蕙红,半是惊讶半是探询。


    晏修斗然见到红光迸出,丝绳乱冒,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圆了,见周围侍卫立在原地,见怪不怪,又是一惊,眼看着柳襄像是顷刻间就要被箍得腰骨折断,他蹬蹬蹬几步上前,摸出匕首割开紧紧缠绕的红丝。


    不料那红丝被割开后,两端微微抽搐几下,又密密接合在一起。


    “怎么回事?”晏修惊呼出声,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柳襄愣了一瞬,回头看到晏修,又呆了呆,她忽然退开两步,欲言又止,“你……快走,别过来!”


    话音刚落,红丝猛地跃起,如洪奔涌,向他卷了过来。那红丝如活物一般越蜷越紧,让人霎时动弹不得,失了抗拒之力。


    晏修挣了两挣,红丝只是略加延伸,并没有断,他面露诧异,揣度片刻,脑中灵光乍现,脱口道:“无逢山上那张红色的大网是你布下的!”


    “不错!”蕙红斜睨他一眼,“漏网之鱼,今天再不能让你跑了!”


    “那老太婆也是你?”


    蕙红下意识瞟了栾挚一眼,再看向晏修的眼神狠戾毕露,她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背后传来一叠声咳嗽。


    “咳咳……咳……”


    羊舌岐轻轻拍着魏鸢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吐出来就好了,你怎么突然气急攻心?别急,现在好些了吗?”


    呛咳一阵,魏鸢缓过神来,心头渐渐恢复清明,她擦去唇角血迹,站起身,推开羊舌歧的手,淡淡道了声“多谢。”


    一缕红丝悄无声息绕上了晏修脖颈。柳襄忽然对蕙红幽幽言道:“你怀孕了,不该如此情急。”


    “什么?”羊舌歧愠怒不已,当先看向栾挚,“她怎会怀孕?”


    “什么?”魏鸢不敢置信,急切问向蕙红:“你怀孕了?”


    讶声四起,在场的一众亲随面面相觑,随即使劲弯腰盯着自己脚尖,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


    蕙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指胡乱搅着衣袖,栾挚汗出如浆,硬着头皮答道:“小人不知,小人也是今日才知晓。”


    “我让你另择良配,你不听,我把你远远支开,你竟然……”魏鸢紧紧阖上了眼睛,浑身颤抖,再睁眼时,看着栾挚的目光一片冷凝,她手指突然微微动了动。


    “大祭司!”蕙红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几步,缓缓倾身磕了个响头,眼泪夺眶而出,“请您开恩!”


    “怀孕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蕙红紧紧抿着唇,眼里水雾弥漫。


    “你……”魏鸢盯着蕙红,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气恼地一抬手,右手高扬。


    蕙红呼吸一滞,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魏鸢极力自持,压下满腔气恼,收回手一甩袍袖,转向柳襄,“你的事容后再议,先处置眼前之事。”


    “是。”蕙红拂去腮边泪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蕙红,你不想知道……”柳襄眸光湛然,再次抛出一道惊雷,“你吃过蓇蓉草,身体亏损,早已绝育,却如何还能怀孕吗?”


    众人目光唰地投向蕙红,北门刹时鸦雀无声。


    “住口!”羊舌歧出言呵斥,面沉似水,“不要听她信口雌黄,她在拖延时间!”


    “蓇蓉草?”蕙红只觉耳边嗡嗡一响,心口怦怦跳着,睁大了眼望向大祭司。


    魏鸢眼风扫过,不妨蕙红竟下意识看向自己,她脸上露出茫然而震惊的表情,片刻之后,又变得铁青,双眼几乎窜出火苗,咬着牙愤恨地斥骂:“糊涂东西,眼瞎心盲的蠢货!你怎不去问问你的枕边人,倒怀疑我!”骂完又厌憎地瞪视栾挚,“还不快说!”


    空气仿佛凝固了,蕙红迟疑地望向栾挚,努力想从他眼中搜寻什么,可栾挚没有意外,没有慌乱,只小心觑一眼羊舌歧,垂首静默,一言不发。


    蕙红木然走了两步,忽就觉得两眼发黑,手臂发麻,登时头晕目眩,一交坐倒。


    柳襄眸光锐闪,屏息凝气,运力崩断身上的丝绳,再伸出手指竖着一划,束在晏修身上的红丝也整个裂开。断裂的红丝一半缩回蕙红袖中,一半飘转地上,蜷缩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晏修眼冒金星,撑起身躯,一下一下揉着额角。


    “枕边人……”蕙红嘴唇哆嗦,容颜惨白,神情恍惚,魏鸢忍着恼怒,一把撩开她衣袖,果然腕上皮肤发紫,青黑色的脉络顺着小臂攀延,一转头见柳襄右手掌心闪烁着湿润的红光,鲜血一滴一滴从指尖坠落,她眉头一竖,“解药拿来!”


    柳襄淡淡看着魏鸢,“放了欣欣!”


    魏鸢凉凉一笑,立即飞身而上,长指力抓,甲锋凶悍无比,顷刻已探至木欣欣面门。柳襄闪身相迎,挥掌挡住,饶是迅捷如电,木欣欣颈侧仍被撕开一道口子,伤口豁开,血喷如注。


    木欣欣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欣欣!”柳襄惊呼出声,格开魏鸢击向木欣欣的三爪,沉声道:“我教过你的,快止血!”


    “嗯,我记得……”木欣欣勉强提一口气,一手用力按在伤处,一手在地上摸索,捡起一缕红丝,手口并用,将丝绳裹住伤口,狠狠打结系紧,她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抬眼望了望,喘息道:“我没事……阿襄姐姐小心!”


    魏鸢愈逼愈近,柳襄听风辨形,侧身避过一记险招,看木欣欣涌泉般的血流止住后,不再分心,跃若惊鸿,凝神应对。


    众人只见一团红影和一团黑影急剧旋转,倏分倏合,发出砰砰啪啪的巨响,犹如雷震一般。呼呼风声,激荡不已,两团影子形如鬼魅,速度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


    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站得近些的侍卫时感凛冽寒气,细看襟摆袖口竟有丝丝缕缕的划痕,不由暗生惧意。两人战得正酣,突然火光一闪,夜空中传出一星光亮,伴随一阵悠远尖锐的哨声,南山口徒然窜起一束猩红的烟花。


    变故忽起,众军士望见南有火光,厮杀声隐约可闻,都面色大变,惊呼出声,只晏修微微一笑,登时心头如同放下一块大石。羊舌歧本全神贯注盯着那团红影,见着烟花远远炸响,心中惊怒交加,低骂一声,领着众亲卫就要往外离去。


    “哪里逃!”晏修大喝一声,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原化成手里的长枪,往前一送,直指羊舌歧。


    一柄长刀自半空中横过,羊舌歧手挥利刃,架住长抢,转瞬间两人战过数合,左右亲兵也团团围上相援。


    “将军!”原化成欠身,“事不宜迟,末将愿往,保南门无虞!”


    “好!”羊舌歧点头应了,绯衣翻舞,手中长刀从空中疾劈而下,攻向晏修,“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是!”原化成厉声高呼:“有人搦战南门,正好建功立勋,愿随我者便来!”


    众兵卫立时站定,见原化成说话间已去得远了,互视几眼,争先恐后追随而去。晏修再无掣肘,振奋了精神,长枪奋力挥舞,挟风贯日,直有石破天惊的气势。


    栾挚在旁安静地看了一阵,见这边厢刀枪相攻,那边厢指掌相撞,四人生死相搏,却势均力敌,互不能胜。眼光转来转去,瞥到木欣欣专心观斗,满脸关切,栾挚计上心来,就地捡起长刀,悄悄向木欣欣靠了过去。


    黑影踽踽,木欣欣乍觉骨寒毛竖,偏头一瞧,见栾挚不怀好意步步逼近,她紧咬牙关,挣扎挪动。


    “害怕吗?”栾挚在两步开外的距离蹲了下来,拿刀背在木欣欣脸上拍了拍,轻佻地笑:“喊吧,喊出来!”


    木欣欣用两肘撑着身体,一声不吭。


    “你挺漂亮的,我这一刀下去,你的脸可要血肉模糊,狰狞可怖了!”


    没力气了!木欣欣匍匐几息,气喘汗流,暗自反复念道:冷静,一定要冷静,快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脑子急速转动,木欣欣一眼扫到还在怔忪的蕙红,灵光大现,脱口问道:“蕙红中毒了,你不管她吗?”


    这回换栾挚一声不吭了。


    “阿襄姐姐天生血有剧毒,她在刚刚被绑住的时候,割破了手掌,那红丝和蕙红经脉相连,毒血早浸进去了,不信你看她胳膊,都变紫了!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中毒之后,恐怕命在旦夕了!”


    “你说什么?!”栾挚心下焦躁起来。


    蓇蓉草出自《山海经》: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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