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宿怨
作品:《华裘之蚤》 殿内光鉴毫芒,羊舌歧眸光一闪,“晏家的二小子……是叫晏修吧?跟你哥长得挺像。”
晏修抿了唇一言不发。
“三年了,若你哥还在,也快到而立了。”羊舌歧眉目惝恍,仰天叹息,“可惜!当初松山之战,太子贪功冒进,被我擒住,这才引颈自裁,分明是咎由自取,却要你哥偿命,你爹跟着陆鼎新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却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不知咽气时可瞑目?如今晏家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啧,好不凄惨!”
“阿兄领兵以来,亲历六十余战,从未败北,除了松山之战……”晏修阖目苦笑,“你可知他临终前和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以身殉国,将复何恨?”晏修一字一句说完,抬目看入羊舌歧双眼,眸中一片明朗,“父兄虽亡,我今尚在!便是今日殒命于此,我也绝不辱没父兄清名!”
羊舌歧眉头一立,沉下脸来,“不识抬举!给我拿下!”
晏修和木欣欣对视一眼,木欣欣忽就掷出长剑,腾身而起,左冲右突,引得大半侍卫拦挡。
晏修接剑在手,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朝着羊舌歧一击而下,羊舌歧侧身让开,高喝一声:“剑来!”登时就有侍卫奉上佩剑。
羊舌歧吸一口气,长剑直进,晏修自上而下直劈下去,羊舌歧展动长剑,尽往他身上要害剌去,数十招过去,二人身形飘忽,攻势凌厉,交手越来越快,激得风声虎虎,剑光带过,发出一片闪闪光芒。
又拆得几招,羊舌歧一剑横削,晏修举剑一挡,长剑相接,发出丁一声清响,端的清脆悦耳。羊舌歧双目炯炯,自刀锋里看了他一眼,左手突然一掌击出,晏修不闪不避,挥拳来挡。
“嘭嘭啪啪”,拳掌相击,夹杂着骨裂般的闷响,烛火摇晃,尘屑纷飞,转眼已拆了二十余招。
两人僵持一瞬,羊舌歧忽然撤招,晏修也旋腰后撤,侍卫立刻蜂拥而上,摆出战阵猛攻,晏修单打独斗,难免露出破绽,木欣欣闯进重围,为他分担一部分缠斗之人,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速战,突围。”晏修横剑当胸,手腕一抖,剑招变得狠辣,疾风骤雨般朝一角猛攻,木欣欣紧随其后,行动如电,在空隙中穿来插去,擒拿点拍。
羊舌歧听得铮铮之声不绝,却是侍卫哀嚎遍地,心中怒气勃发,断喝一声:“放箭!”
危急之际,晏修回剑一撩,一个侍卫直向羊舌歧飞去,羊舌歧猛地纵起身来,飞腿回踢,晏修倒身闪避,砰的一声,侍卫背脊撞在门板上。喀喇喇一片乱响,殿门塌了半边,闪避不及的侍卫被砸中,骨折筋断,口吐鲜血。
“多谢大将军开道!”晏修一拽木欣欣,低声道:“走!”
两人趁众人注意力分散,从塌陷的角落掠出,守在殿外的侍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木欣欣就近扼住一人,用力往身后一搡,撞散一干冲上来的侍卫,步履飞快,没入沉沉夜色。
晏华宫一向静谧,时下已成纷乱之源,巡卫内侍惶惶奔走,火把缭乱,照得暗影幢幢。木欣欣看着走在前面半步的晏修,忍不住问:“宫门现在肯定好多人守着,我们往哪去?”
“北门。”
“北门出去就是长乐宫,你还想着劫大祭司?”
晏修不答,微一偏头,木欣欣就见宫门严兵摆列,甲胄森森,原化成正背着手走来走去。
青石板道上忽然传来铁索的响动,前方走来两道黑影,原化成倏地顿住脚步,立刻有小军上前查探。
“原将军!”晏修高呼一声,上前俯身行礼,“属下在东门发现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像是要遁逃,属下便擒了来。”
原化成走到身前仔细看去,认清来人,大是诧异:“是你!你又跑出来了?”
木欣欣“哼”了声,一眼不看他。
“来人!捆了送去长乐宫。”原化成吩咐完,目光在晏修身上掠过,见此人低垂着头,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心中闪过一种莫名之感,“你哪个队的?抬起头来!”
“回将军,属下是……”晏修慢条斯理地回话,忽的抬起头,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王九?”原化成愣住了,随即骇然色变,连忙后退,“不对……”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晏修抢步上前,一手反折原化成右臂,一手掐住他咽喉:“都别动!”
变故突生,侍卫愕然,不敢贸然逼近。
“你到底是谁!”原化成咬牙切齿。
“让你的人把刀都扔了,撤到十步开外!”
木欣欣见原化成梗着脖子默不作声,三两下挣脱束缚,从一旁侍卫腰间“噌”一声拔出刀,径自架在原化成脖子上。
刀锋森冷,原化成瞪圆了眼睛,咽了口唾沫,喝令道:“退后!”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侍卫们扔下长刀,往后撤了十步,晏修这才腾出空,挥手一弹。
鸣镝腾空而出,惊破万籁,继而金蕊爆闪,碎作流萤万点。浮光转瞬而没,四下里突然声息寂灭,似乎只能听到风过耳际,轻轻柔柔的声音。晏修望向无垠的夜色,蓦地心想,也不知柳襄跑哪里去了。
“这是什么?”木欣欣双眼晶亮,且赞且叹,“真好看!”
原化成一怔,皱眉道:“你是金陵的人?”
晏修清浅一笑,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淡淡言道:“原将军好狠的心,既在边疆平安无事,怎么也不寄封家书?”
“哼,要杀便杀,少废话!我如今独自一个,死也好,活也好,早就豁出去了!”
“怎么是独自一个,你不要家中妻小了?”
“我不是早就被夷三族了吗,哪里还有家!”
“原将军竟然不知?陛下自即位以来,封后、改元、立太子,多次大赦天下,原将军家人并未获罪,还在上京靖安街住着呢!”
原化成一下子愣住。
“原将军无子息,只一个令爱,年方及笄,德性温良,才貌出众,十皇子见了心喜,还请陛下赐婚呢!”晏修探手入怀,摸出一支莲花金簪递过去。
原化成甫一接过簪子,立时红了眼眶,喃喃道:“这簪子……这簪子是我给她备的笄礼!我走的那年……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她长大了……”
晏修看入他双眼,叹了一声,“人生如朝露,原将军何必守着这幽都山自苦!”
原化成半晌无言,忽然问道:“十皇子求赐婚,然后呢?”
“陛下说不知本人愿不愿意,十皇子遣人去问,原小姐答:‘婚姻一事,当遵父母之命,小女与父相去千里,音书隔绝,殿下垂询,不便私允,望殿下见谅’,陛下便笑了一句:‘老十这下要害相思病了!’”晏修静静看着原化成,不动声色道:“将军可还记得同乡杨赢杨大人?他早已归顺朝廷,如今官至中书令,家中公子皆尚公主,可谓富贵之极。陛下早就听闻原将军大名,也知道原将军的苦处,是真的想诚心相待,就是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原化成避开目光,看向地上凄惶的孤影,正要说什么,忽听迅疾的脚步声响起,他手腕一翻,止住不语。
北门顷刻间黑压压地聚集了无数兵卫,羊舌歧来得比想象中快,他紧抿着唇,看一眼地上的长刀和被挟持的原化成,目色里蓄起风暴,周身似凝了霜。
“大、大将军!”卸了刀的侍卫大骇,齐齐跪地请罪。
“废物!”羊舌歧紧紧盯着晏修,面露狠色,怫然怒喝:“弓箭手!”
“在!”
“放箭!”
“是!”
风劲弓鸣,霹雳弦惊!银华闪烁,箭矢如雨射来。
“等等!”晏修瞳孔一缩,错愕不已,眼见弦响箭发,飞矢直扑而来,他将原化成往一旁推去,仰首后倒,堪堪避开一隙。
耳畔破空之声再起,晏修足尖一挑,勾起一柄长刀,腾身接过,挥刃将周身护住。
羽箭如蝗,接连而至,晏修信手挥洒,拨挑拍打,将箭矢尽数挡开,木欣欣僵着身子,躲在他身后,虽也有样学样,却因锁链束手束脚,一个不慎,右腿中了一箭。
“你怎么样?”来箭极密,晏修转头的空当,被飞矢在肩头拉开一道血口子。
木欣欣闷哼一声,折断箭杆,却左支右绌,又添新伤。
羽箭如麻,进退维谷,看来今夜脱身不易!晏修暗自叫苦,沉下一口气,不慌不忙地问道:“大将军如此心急,就不想问问我来此做甚?”
“还能做什么?”羊舌歧肆意一笑:“你爹是晏景臣又怎样,我又不是非要留你活口!”
“困兽之斗,还不受降!”原化成突然大喝一声,拿了长枪,疾向晏修攻去。
弓箭手见那三人转瞬间已斗在一处,便犹犹豫豫,陆续停了射箭。
晏修登时心中略宽,却没能松下一口气,瞥一眼羊舌歧阴沉的脸色,看一眼木欣欣满身的血痕,心想再这般连番鏖战下去,大是不妙,他眼中精光锐闪,虚晃几招,绕过原化成,拖转长刀,散落在身旁的断箭被刀刃抛向高空,晏修凌空一揽,将断箭拢于掌中,随后伸手一掷,护在羊舌歧身前的侍卫刹时就中箭倒地。
一线之机!晏修飞身跃起,掷出手中长刀,利刃劈风掣电,直冲羊舌歧眉心激飞而去。
突然之间,凌空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纤指一弹,只听丁的一声,长刀远远飞开,刀刃斜插在地,刀身摇晃,嗡嗡轻响。
静了片刻,四面八方响起雷鸣般的呼声:“大祭司!”
“阿鸢?”羊舌歧剑眉微挑,嘴角弯起:“你怎么来了?”
月桂中天,清光皎皎,但见羊舌歧身前站着一个女子,绛纱袍,芙蓉冠,面容冷寂,明眸一晃,如静水微澜,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又望向木欣欣,声音淡淡的:“听见声音,过来看看,却不想还遇到个逃跑的小奴。”
木欣欣脸色一白,垂头一个劲儿往晏修身后躲。那女子突然反手为爪,呼的一声,势挟疾风,向晏修击去。
这一抓劲道甚是刚猛,晏修退无可退,正是情急,忽觉身旁一阵微风掠过,一道黑影拦在了面前,也挥掌直送过去。两人双手相交,衣袖翻飞,猎猎有声。
只一瞬,两道身影又已分开。
墨色身影如渊渟岳峙,清远之极。晏修还没回过神来,木欣欣就哇的一声,直扑了过去。
“阿襄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