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城

作品:《华裘之蚤

    笑过一阵,保哥忽然托着腮帮上上下下打量晏修,又一把搭上他肩膀:“燕二啊,我有个妹子,还没成婚,我看你挺合适……”


    晏修闻言连忙摇手:“不不不,保哥,你看错了,我不合适!”


    “哎,我刘大保就没看错过人!”保哥笑得亲热:“你就招小姑娘们喜欢,路过都多看你一眼。”


    “我……”晏修一下呆住。


    “你个子高,体格儿好,力气贼大!”保哥捏捏他胳膊,“不赌不嫖,酒都不咋喝,还认字儿,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我都看在眼里!对了,你喜欢啥模样儿的?”


    “我、我不知道……”晏修有些发愣。


    “我妹妹呢,脾气好,模样儿也还行。我跟你说,找老婆得找能踏实过日子的,那些不守本分的,家财都得耗光,咱可耗不起……”保哥嘴都说干了,一看晏修还在发呆,捅咕他两下:“你说是不?”


    晏修蓦地被打断遐思,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点头哈腰应道:“是,是。”


    “这就对了,你八字多少?”


    八字?晏修灵机一动,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我命不好,出生的时候就有乌鸦叫,屋子后边还突然起火,烧了大半个房子,村里老人都说,这是八字带煞!”


    “啊?”保哥表情讪讪地。


    “家穷,我爹给我定过亲,后来那家人不愿女儿过来受苦,就退婚了。”


    “唉!”保哥拍拍他:“你也是个苦命的娃……”


    碧梧落,金陵立。自打十余万碧梧残部盘踞极北之地的幽都山,金陵泰康皇帝便将金陵北方连绵的群山休整为天然的屏障,相继建起九个边城。


    威虏城是九边城中最大的所在,城里十几条大街,几百条小巷,处处人烟凑集,歌吹沸天。待来到北大街,出城的队伍已排了二三里地,温叔打马先行,领着众人径到城门楼前。


    “大人,隆昌商行温雪岩欲往钩吾城去,还望大人行个方便。”温叔下马拜了拜,递上文书。


    一个身着护甲的年轻军士肃立门前,闻言接了文书,点头应到:“原来是温掌柜,久仰久仰。”


    几个行商正等着守卫核查车马,听到“隆昌商行”几个字,眉来眼去一番,就有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出城门什么时候跟堆柴禾似的,后来居上了?”


    温叔捋捋袖子,掸掸灰尘,并不言语。


    年轻军士一目十行,转瞬已看完书贴,问道:“温掌柜此行可是有紧急的事?”


    “不打紧,还是原先的买卖。”


    “既如此,温掌柜请去队尾。文书我已验过,轮到您时,立刻就给您办。”


    那几个行商这才脸色稍霁。


    “大人!”温叔笑眯了眼:“小的最好结交朋友,早早便与雷太守相熟,太守盛德,常照顾隆昌,亲承金口,准允出城早些支放。”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悄悄递与他。


    对方看了一眼,并不接手:“青天白日的,温掌柜莫要为难在下。”


    温叔笑意更盛,又递过去一两银子:“些须微意,不成礼数,万望大人笑纳。”


    不料那军士朝身后一使眼色,便有两人左右持戟,走近前来:“温掌柜,请吧。”


    温叔的笑就僵在脸上。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们进出那么多次,哪回排过队!”晏修一个没拉住,大庆就嚷嚷开来,引得一片哗然。


    “出城都要排队,凭什么你们不排?”


    “就是,我们天不亮就来了!”


    “他们是谁啊?好没脸!”


    “那几个人怎么还堵着?”


    “啧,还要等多久啊?”


    “喂!前面的!磨磨蹭蹭半天了,干什么呢!”


    “哎?你怎么也跟着往前挤?”


    怨声四起,牢骚满腹,人群吵嚷间便有一些指指戳戳,扯扯拉拉,守卫又忙着劝解。


    大庆挨了一顿抢白,气得暴跳,忍不住大呼小叫,和人理论。


    晏修将一脸铁青的温叔拉到侧边,说道:“温叔,这才巳时,交货还早呢,要不就去后面等等?赶了那么久的路,权当休息。”


    “不能退!这可是隆昌的脸面!”保哥一努嘴:“今日这么多商队都看着,往后咱还怎么说得起话?只怕明日就要吃瓜落儿!”


    温叔嘴角一撇,面色越发黑沉。


    “那这回我去。我再和他们理论一番,温叔你先歇着。”


    晏修抢在头里,边走边想法子,正犹豫未决,忽而传来一声暴喝:


    “别吵了!”


    只见城楼上“噔噔噔”下来一个将领,看起来三十多岁,粗眉细目,一把大胡子,瞪着眼睛,甚是凶恶:“吵吵啥,要造反怎的!还出不出城了?”


    躁动渐渐平息,温叔咳嗽一声,把晏修招了回来。


    众守卫行礼,称道:“严大人。”


    “怎么回事儿?”


    先前拦人那军士,上前一步,如此这般,将方才之事,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


    “原来是雪岩老哥!”那将领听说,大踏步过来一把拉住温叔,满脸堆笑,极致殷勤:“好些时不见老哥来,新来的小子无知,冲撞了你,改日我备下一桌齐整的,给你赔罪!”


    温叔瞥一眼那些窃窃私语的行商,答得慢条斯理:“不敢不敢,是我今日相扰了,延年贤弟不必费心。”


    “哎,见外了不是?实不相瞒,正巧我有一事要请教老哥。”


    “贤弟尽管吩咐。”


    严延年搭着温叔,压低了声音:“下月十五是雷大人小公子的满月宴……”


    温叔了然:“我记下了,贤弟放心!”


    “你多次替我准备这些,辛苦辛苦!”严延年眉开眼笑,“没奈何,我是个粗人,哪有你在行。听说上个月你送雷大人那个,珊瑚,啧啧啧,我见都没见过,你从哪里找来的!”


    温叔“嗐”了一声,“也是机缘巧合,能得雷大人看中,是我的造化。”


    二人一通闲聊,守卫已隔开闲杂人等,腾出一条敞亮亮的出城之路。


    “今后遇着隆昌商行温掌柜,不得拦阻,早早放行!”严延年对着守卫喝了一声。


    “是!”


    “展勤,你拦人出城,误了温掌柜生意,还不过来赔个不是?”


    那名叫展勤的军士默然不应。


    “展勤?”严延年连叫两声,就怒将起来,抬脚便要踹人,“你他娘的又犯什么倔呢!癞狗扶不上墙!”


    “严大人!”晏修高呼一声,挤到近处,陪着笑脸向严延年说:“大人,货物箱子还等着清点呢,我们原想早点儿出城的。”


    “也罢。”严延年往地上啐了一口,“快滚!还等窝心脚呢!”


    展勤也不回应,将文书交给晏修,又对他躬身一揖,暗自离去。


    严延年一挥手,守卫便上前来开箱验看。


    晏修见那留了记号的箱子也被打开,心里一紧,正想阻拦,守卫却只草草一翻:“大人,并无异常。”


    严延年点点头,刚要放行,身后突然有人喊道:“明明我们先来,排了一早上,凭什么他先出城?”


    温叔扭头一看,是之前那几个行商,先遭盘诘,后被推搡,十分气忿。


    “凭什么?”严延年嗤笑一声,“就凭他每年几十万的税银子!你若想,一样交上来便是!”


    那几人一听,丧眉搭眼,不再言语。


    严延年拉着温叔,携手走了几十步,一路陪着送到城门口,温叔再三打躬辞了,方才回去。


    一行人逍逍遥遥,行经城外,但见青烟袅袅,云开天霁。再走一阵,路边有一长溪,澄波如练。


    晏修问道:“温叔,这里草好,水也清,青骢马走得都慢了,要不下来歇会儿?”


    温叔颔首:“这地方就叫歇马岭。”


    众人欢呼一声,各自放马,饮水,保哥还和几个车夫脱鞋挽裤抓起了鱼。


    晏修拿了水壶,走到寂静无人的上游,见溪中游鱼可数,掬水在手,隐隐有竹叶香,正觉满意,忽而清风骤起,一片花瓣,自空中荧荧飘落,在手中摇曳漾泊,随指缝流移而去,晏修心中一动,往身后望去,却只有竹树环合,木叶翻飞。


    好奇怪的感觉,晏修摇摇头,接好了水,才回去将车马赶到僻静处,解开缰绳,敲敲木箱:“柳襄,出来罢。”


    拎着水壶立了良久,不见动静,晏修一抬手打开箱子,里面哪还有人。


    怔愣片刻,晏修四顾茫然,“怎的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