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年之死

作品:《你的新生

    之前在家睡觉的时候,余顾总是不安心,无论如何都不敢闭上眼睛。住院反倒让他安心得多,怎么说旁边也是有人守着的,不知连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就是星期天。


    这天早上姜黎带来亲自做给余顾的早饭——皮蛋瘦肉粥。


    “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是甜的。”姜黎谨慎地扶余顾起身,语气却轻快如云。


    “那是咸得要命喽?”余顾挑着眉问。


    “喂,我上学那会儿好歹也是个学霸好吗?就这儿,我跟阿姨一学就会了,你竟然敢这么看不起我。”


    余顾想去拿勺子,但被姜黎抢去。


    姜黎说:“你现在是伤员,我来喂你。”


    余顾不太乐意,说:“我手又没断。”


    “万一你手拙,不小心呢?”


    “你是怕我觉得难吃把勺子塞你鼻孔里吗?”


    “少废话,张嘴吧你!”姜黎盛一勺粥,喂过去。


    拗不过,真拗不过,这可不是余顾他自愿的哦。


    不知道是真痒还是患了多动症,他嘴运作给不停,手爪子还马不停蹄地挠耳朵。


    “你耳朵痒啊?”姜黎欲伸手替余顾挠。


    余顾拍开他的咸猪手,“唔唔唔唔唔唔唔……”


    姜黎憋住不笑,说:“食不言寝不语,你先把饭咽下去吧。”


    “唔……呵,你别意外我原谅你就可以得意忘形了,我……”


    “你怎么?”


    余顾顿时语塞,找不到一个搪塞的理由,他自诩坦荡直白,如今却羞于自欺欺人,不敢承认对姜黎的爱慕之意。


    “我……”他说,“反正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


    鬼知道是不是实话,反正姜黎相信,人蔫儿了


    余顾大脑一热,暗嘲自己抑郁把脑子抑没了。


    他后悔道:“哎呀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对不起。”姜黎嘴角严重下垂,“先吃完饭吧。”


    余顾想自杀。


    投喂之时,忽而响起起敲门声,顾盛季安薛五个人陆续走进来,手中各自捧着品种不一的鲜花,围站在病床周围。


    姜黎问:“你们这是来开花房了?”


    “呵呵,你们确定不是来看总统的吗?”余顾欣喜万分,玩笑道。


    薛临澈这只“大金毛”双眼汪汪地凑近余顾,想抱又不敢抱,嚷到: “前辈!我好想你啊!你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余顾尬笑摇头。


    “都怪我上次走得太早了,要是我和你一起走,我绝对把那个死变态打得屁滚尿流!”


    安凌懿看不下去了,把他推开,“一边去。小余啊,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伤口还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了。”姜黎帮余顾回答。


    安凌懿和顾辞晞阴阳怪气: “哟哟哟,谁问你了?这么了解,合着你俩天生神经都是连一起的啊?”


    姜黎一听撇嘴佯装生气,六人只觉得诡异。


    季菊英被逗笑,调侃道:“小姜太好玩了,没想到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快就恢复了,真好。”


    姜黎垂眸,勺子敲碰碗壁,“嗯,真好。”


    薛临澈道:“前辈我跟你说,那个变态啊已经被关进去了。”


    余顾突感沉重,淡淡应声:“我知道。”


    “那个死变态活该,这么快就遭报应。”


    “不快了,证据确凿,还有我这个人证。”姜黎说时,不忘喂余顾吃粥。


    薛临澈点了点头,“嗯。”


    顾辞晞接上话:“蠢人难防啊,他不是有心理疾病吗?结果他好像连药都不吃,本来还可以减刑的,现在肯定至少3年。”


    姜黎用勺子戳碗底,怒道:“3年都算便宜了他!我看到他那股得了瘟疫的样子就烦。”


    安凌懿斜挑起嘴角打趣:“咱们老姜比小余还恨他呢。”


    “我……我就是看他不爽而已,一天到晚装模作样。”


    余顾天性释放,上口就怼:“你可别说他了,你才是最大的装货。”


    “喂!你恩将仇报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盛璟曦突然开口,说:“这件事得怪我,我本来是想着——我刚接手旭辉,要是一下子就来个大搜查大革新的恐怕不太好。但我没想到絮雲原来都不怎么管,什么样人都有。”她呼了一口气,“之前都太忙,连学校的安保都疏忽了……看来接下来得花时间好好管管了。”


    定是相处的时日久了,姜黎也学着像余顾一样损盛璟曦,道:“看你是忙着谈恋爱吧?”


    顾辞晞赧然转过身,其他人也打起她们俩的趣儿。


    盛璟曦做人做事从不肯占亏,直接怼回去:“哎呀,真不好意思啊。不过呢,我怎么也有的谈,你——有——吗?”说最后三个字时还故意把脸往前伸以增强嘲讽力度。


    因此,姜黎的脸黑了一上午。


    顾辞晞说他守了余顾好几天了,今天和他交班。


    姜黎回到车上,正要发动引擎时,一个他都快忘记是谁的人发来一条信息。


    Confession:你在医院?


    Rebel:嗯


    Confession:生病了吗?


    Rebel:没,看望一个朋友


    Confession:我刚刚看完病出来,现在有空吗?


    Confession:我想和你见一面


    姜黎本想回“我们没什么好见的”,但又细想,如果把一些话当面说清楚或许还能断得干净些。


    于是,他循约来到一家咖啡厅,一进店门便看见左侧靠窗的一个位置端坐着一位身着黑色修身长裙的女士正在品一杯咖啡,对面空位前也摆着一小杯,定是在等人。


    女士注意到姜黎,朝他做手势,示意他过去,看来就是凌梦茹了。


    他向凌梦茹走去,将外衣一脱,坐下,“抱歉,让你久等了”


    凌梦茹轻轻放下咖啡杯,温雅浅笑,“没有的事,倒是我冒昧了,突然就约你出来,这一杯我请你,算是赔个不是。”


    姜黎瞥了眼桌上的咖啡,道:“不用了,不喜喝咖啡。我来见你,就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凌梦茹打断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听姜伯伯说过的。其实,我最初接到电话时也十分苦恼,你也会不舒服吧?但我今天主要是想和你简单说说话,就当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


    “我是IMMORTALITY的执行长,IMMORTALITY你一定略有耳闻吧?”凌梦茹又抿了一口咖啡。


    “知道,也是做首饰设计的。”


    “那真是太好了。”凌梦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现在你不是离开絮雲了吗?我一直都期待你能加入我们。”


    姜黎没接,说:“那姜世杰没跟你说过吗?我早就不做这一行了。”


    凌梦茹以为姜黎是恃才傲物,劝道:“我明白,IMMORTALITY确实没有絮雲好,可我们真的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给你的待遇未必不必絮雲好。”


    姜黎表面上不为动容,实际是踌躇不定,“我现在不太想做那些,而且没有时间。”


    “时间永远都不是问题,我知道你还在教学生,那我们等你。”


    姜黎不再回应这个话题。


    既是这样,凌梦茹也选择暂议他事,道: “说起姜伯伯,他平日里总跟我父亲和我提到你,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姜黎不以为意,心想一定是说他坏话,“他说了什么?说我叛逆?不孝?还是快把他给气死了?”


    凌梦茹抿嘴假笑,还用手遮一遮,“你看着是挺叛逆的,不过,恐怕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姜黎感到意外。


    “恰恰相反,我父亲说,姜伯伯每次提到你在旭辉教学,虽然嘴上可能会说‘教小孩子画画能有什么大出息’这类的话,但眼神里其实……嗯——有点骄傲,还有点……呵,抱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复杂的情感了。”


    “……”


    凌梦茹继续道:“他说有一次看到你新设计的产品成了全亚洲首饰市场销量的top1,高兴极了,时不时跟朋友同事们夸赞你,他还特意把你的海报收藏在抽屉里,跟我父亲喝酒时还‘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虽然一个外人随口说的话不大可信,但这是姜黎第一次了解到姜世杰对他会有这番态度,而细想想,虽然他从小学美术都不被姜世杰和慕仁慧认可,却还是一路学有所成,从未中断过。


    说实在的,他的心绪还是很复杂的。


    他怀疑地问:“他真这样说?”


    凌梦茹的神情从容真挚,能让他人自然而然地相信她的话,“你可让他自豪了,他还说过……”


    “说什么?”姜黎成功被激起了好奇心,更多的是一种关心与期盼。


    “他说之前都没能好好地去了解你,与令堂总是忽视你的想法,觉得挺对不住你的。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很坚定,天生带着一股倔劲儿,说这可随他了。”


    说时,凌梦茹语调起伏而自然,温婉的音色听着让人舒服。


    姜黎沉思不语,到底是经年以来都未被家人认可过的孩子,不尽的委屈跟自我怀疑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他。


    现在,有个人告诉他,在他与曾一度打击他的父母脱了轨后,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只是,为什么父亲要将这样的情感掩埋呢?


    见姜黎原本严肃的神色稍显柔和,凌梦茹继续说:“其实,姜伯伯和慕阿姨小时候和你挺像的——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说他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凡是认定的事情就决不妥协。可是你知道的,后来他因为追梦失败心情大跌,还损失了不少钱。这就算了,还被……”


    凌梦茹没有说下去,姜黎知道她要说的是姜世杰被祖父母逐出族谱、赶出家门,后来也是真的怕了,后悔莫及了。


    姜黎终于也端起咖啡一饮。


    太苦了。


    他往里面加了一块糖,希望能让它变得甜一些。


    凌梦茹轻轻叹气,道:“他们自己也是很典型的父母,总担心你在外工作太累,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又想着我们是要独立的,是需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姜黎突然问到。


    凌梦茹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嘴,轻微的动作便让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漫散在空气中。


    她不慌不忙,回答:“姜先生,我说这些,可不是想替姜伯伯辩解什么啊。毕竟他安排相亲这种方式确实让人头大。呵呵,我只是觉得……也许姜伯伯他们,只是不太会表达?”


    “……”


    这样的话余顾也说过。


    “或者你们之间……嗯——缺一个合适的沟通方式?呵呵,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感觉他对你的关心是真实的、无可厚非的,只不过都藏在那些强硬的话和安排下面。”


    姜黎还想听她多说什么,但被另一个人的声音阻断。


    “是你啊。”


    他别过头看去,是他许久没见过面的许逸梦。


    许逸梦遇见他的挚友,旧情难忘的喜悦与两月失联的恍惚并相涌现,最终往这边走来。


    即便是一时乍起的情绪也是根深蒂固的心性,姜黎一看见许逸梦迈着踏实自信的步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应该是助理或秘书的人时,眼神是躲闪的。


    他承认,他真的很羡慕,同时也害怕许逸梦。


    凌梦茹起身,礼貌招呼道:“许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许逸梦凛冽地瞥凌梦茹一眼,“你没事就走吧,我想跟我朋友单独聊会儿。”他


    凌梦茹还是方才的表情,仍旧保持礼貌,不过扫了许逸梦和姜黎一眼,点头道一声“愿二位尽兴”便离去。


    “姜黎。”许逸梦唤到,嘴角不经上扬,以为他们之间的友谊还是像当初那般纯粹,“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额……还好吧。”姜黎回应到,而后抿着嘴,没有回看许逸梦,不知所言。


    许逸梦也已经察觉到什么,悦色渐淡,添上一层忧郁。


    “你现在……”姜黎打破沉默,问:“在絮雲里还好吗?”


    “挺好的。”


    姜黎勉强咧了下嘴角,故作玩笑道:“是吗?那太好了,是不是都快成董事长了呢?”


    许逸梦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自然能够体会到他好兄弟话中的情绪,他面容彻底变掉,回到:“没,再怎么也是不可能的。那个,你……”


    他多想像大学时那样无话不谈,可惜,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情谊居然说淡就淡,那还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呢?


    许逸梦身后的秘书见此僵局,提醒道:“许总,我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嗯,好。”许逸梦回到,离走前对姜黎说:“那我先走了。”


    姜黎微垂着头,“嗯,祝你成功。”


    这个时代前进得很快,也诞生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好多人都极力追求成为最优秀的那个自己。


    天上的星星真的很耀眼,只是它们实在是太高了,就算姜黎跳得再高,终究也是望尘莫及。


    姜黎很讨厌自己这一点,他无法做到全心全意欣赏一个耀眼的人,有时会有嫉妒,更多的是惊羡,惊羡他们的光亮。


    真好啊,要是我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就好了。他好几次都这样想。


    儿时意气风发的逐梦少年,后来发现自己在对比之下是那么黯淡无光。


    他自嘲是小心眼儿却又难以压抑住那种卑微的想法和心理,对身边优秀的朋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