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真的就这样死去吗?
作品:《你的新生》 余顾犹豫再三,还是接过,“谢谢,你先下去吧。”
郭静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本子的封面印着橘黄色与洁白的繁花,很可爱,不像姜黎的风格。
余顾还挺喜欢这种画风的,他翻开,第一页写满了字,确是姜黎的笔迹。
内容如下:
余顾同志你好,我是姜黎!【一个笑脸】
我们从8月4日相识,到今天已经是第111天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你和我聊天的时候总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你的帮助下我还认识其他的好朋友,我的性格也因为你变得更加开朗,我是不是很厉害啊?【一个笑脸】夸我夸我!
但是和你相处久了,我渐渐地发现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曾经也让我很迷茫,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应该坦然地接受,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管爱谁都是要拥抱真实的自己。所以3号那晚我才没忍住,笨死了,居然喝酒喝醉了,又急着要跟你说我的心里话,却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能原谅我嘛?【一个哭脸】
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突然失去所有的记忆那一天,你一定很害怕吧?但你没有因此放弃人生,还是走过了这么多年,真的好勇敢啊!我想,走了这么远的路了,应该没有什么是能再困住你的吧?如果有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躲在酒吧里哭了,我们都心疼。【一个哭脸】
所以我希望,我作为你的朋友,也能成为你的港湾,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累了难过了,就来我这边靠一靠吧,我想保护你,而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哇!我一直等会你,能不能别不理我,能不能不要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言和我说话了?求你了【一个哭脸】我不强求你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也没关系,我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请相信我,或者说你不想当面和我说话也不想发微信,那我们就用这个小本本来交流吧。
好嘛好嘛?
我真希望你能够开心,你能够快乐。亲爱的,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不要再让自己难过了。【一个小太阳】
这页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最后那个小太阳那里,有一处水迹,余顾曾在自己的书上看见过无数回,那是他的悲悯、他的感动。
这次,他在别人的本子上,看到了别人的泪,也同样唤出他的眼泪。
前排的学生给他递纸巾,关心他:“小鱼,你怎么了?”
余顾接过纸巾挥了挥手,擤着鼻子道:“没事没事,谢谢你。”
或许,正因为是在深秋,下午斜照的灿阳才会显得暖和;正因为是在寒夜,有人同在的屋子才会让人安心。
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个驱寒散暗的太阳,但余顾却想要成为自己的太阳——他知道,自己必须需要好起来了。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究竟是什么在他身上划下这一道道疤的?
长久思索之后,余顾觉得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根源不在陆南柯,但那肯定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才坐卧难安、夜不能寐,以至于和其他人的交情都快毁灭。
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去上诉。
只是,他更进一步想——就算当初把陆南柯送进去了,那一晚播种下的阴影终究还是会扎根生长、不断扩大,至于腐烂生虫,一点点啃噬掉他的灵魂。
那么,是谁给了陆南柯可乘之机?是谁驱使他走到陆南柯的面前?
他复盘了整整两面A4纸,发现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根因——是心灵归依的缺失,自我归属的迷茫。
如同他每次跟学生讲的那样——写作文最难写好的往往是方法论,稿纸是你脚下的路,文字便是人生,当你耗尽心血好不容易才找到走下去的方向时,却发现路上的荆棘与坎坷让你寸步难行。
心无所归,即是在人生海海之间漂泊流浪,是商品社会繁荣之下的漠然,是快节奏时代躲在深夜的怅惘。
他还是找不到归途,还是在无止尽地踌躇。
唯有找到另一半丢失灵魂,他才能走出这座迷宫。
九点半的放学铃响起,余顾拎起早已整理好的背包就冲出教室。
自从甄德范被开除,放学后教学楼的灯和自媒体都是由值周老师关掉、检查,余顾可以趁学生们放学时人多赶到校区外打车。
人在慌乱中常容易出错,余顾偏生就是这样,他走到一半又想起来有样东西还放在办公室没拿,只好硬着头皮又跑回去。
好在办公室里还有人,推门而入,余顾心漏了一拍。
姜黎单肩拎起包,见余顾进来,微笑道:“好巧,还没走吗?”
余顾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放进背包里,并未直接回应,道:“你不是第一节下课就能回去吗?怎么还待到现在啊?”
“家里太冷清了,我想在学校里多待会儿。”说时,姜黎塞了颗蜜桃味的糖进嘴里,还不忘给余顾一颗,“来一颗?”
“谢谢。”
余顾拿到的是玫瑰青提味,入口即香,清甜不腻。糖是能让人产生多巴胺的,比起平日里吃的那些抗抑郁的药,这一颗糖能让他更愉快些。
“能一起走吗?”姜黎小心翼翼地问。
默然一刻,余顾点点头。
姜黎和余顾一起穿过长廊,下过楼梯,只是默默地走着,什么也没说。
所行之处,一步一明,人群中他们并着彼此的肩,保持着必要的距离,灵魂却在跳动。
直至走到小广场,姜黎才开口:“需要我送你吗?总是打车的话太费钱了。”
余顾仍然放不下犹豫,手紧紧拽着包带,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姜黎见状,道:“你可以坐在后座,我们一前一后,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别人都这么诚恳了,余顾轻叹一声后便答应,不过这并非是一种强制,反而是给在彷徨中的他一个明确的选择。
老师们大部分都住校,即便通校老师们把车开走了停车场还是会有很多车。
这也是余顾最近不再敢开车上下班的原因之一,他害怕经过哪辆车时,突然就窜出来一个人让他交代在这个晦气的鬼地方。
旭辉的停车区与旁边的初中部相并,这种时候人特别少,甚至没有人。
昏暗的路灯光盖在整个场地上,排排并列的车辆还遮挡住一部分,在地上印下一片又一片晦暗。
长风哀嚎而过时,月亮被荫翳挟持,老树上的枯叶散落一地,刮得柏油地哗哗作响,校门口的人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而这里是一个无人看见的地方。
太不真实了。
因为大部分车位总是会被住校老师们提前占用,姜黎的车停在里边靠角落的地方,需要穿过几排车辆才能走到。
余顾拽着包的手抓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开始警惕。是太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吗?他比以往都更加紧张,东张西望间便慢了脚步,和姜黎拉开一定的距离。
没有别人啊……
他好像一脚踏错,真就误入别的空间,竟然听不清任何动静,唯独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
不对!
他突然察觉到后面的车旁有人!
不好!
“余顾!”
“不!”
“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你!”
“为什么!”
“住手!”
“你不能这样对我!”
“……”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余顾起初连痛都没感受到,就看到自己的右腹被插进来一把刀。
他机械般地抬起头——四年前那张在落地灯下却罩着阴影的脸,终究还是重现了。
明明是醒着的人,却忘了发生过的事。余顾不记得他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了,也不记得姜黎和陆南柯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自然也不会知道身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说。
他只觉得自己好痛,痛得实在睁不开眼睛,连眼泪也忘了流。
干脆就这样死去吧……
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吗?
闭上眼睛,我还会醒来吗?
可是……
真不甘心。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场好梦了,可能就连上帝也觉得余顾的夜晚太苦了,至少让他能在梦里如愿以偿。
在梦里,他看见张俊云和爸爸妈妈在国外一起生活得很快乐;在梦里,他自己也终于和家人们欢聚一堂,就连哥哥也回到他身边;在梦里,他终于走出了那些阴霾,和姜黎、顾辞晞他们一起坐在船上遨游;在梦里,他和陆南柯还是好朋友,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像曾经那样彼此诉说……
但是活着的人终究是要醒来的,因为还有人站在前方等你。
当余顾睁开双眼时——姜黎、顾辞晞和季菊英都站在旁边看他。
顾辞晞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张开了眼睛,眼泪哗啦的一下流了下来,“顾宝,你……你终于醒来了……”
余顾的太后哭了,他想像之前一样为她擦去眼泪,告诉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却发现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姜黎不忍直视余顾丧失血色的脸,鼻头不禁发酸,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余顾没有回答,而是问他:“陆南柯呢?”
站着的三个人都沉默了,最终还是季菊英开口道:“他现在被抓拘留了,不过还没处理。”
顾辞晞嗓音颤抖道:“你就别管他了,先管管自己吧,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把你害成这样……”
余顾吃力地喘了一口气,看见姜黎的右手被绷带缠绕着,问到:“你的手怎么了?”
季菊英替姜黎回答:“还能是怎么样了,被陆南柯那个畜牲弄的呗!他那个人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
季菊英还未说完,一位护士进来查看余顾伤。
陆南柯那天是情绪激动下捅的刀,庆幸的是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并未造成重伤,需要住院15天。
护士跟姜黎等交代好须知就离开了。
“我待会儿跟公司请假,这两天留下来照顾你。”顾辞晞一边为余顾盖好被子,一边说。
余顾不同意,“你之前不是说这阵子很忙吗?”
顾辞晞蹙紧眉头,但很快就松开,道:“再忙哪有你重要啊,我就请这两天,好吗?”
姜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絮雲的新产品不是出了问题吗?你要是不去公司的话可能不太好。现在还很早,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他。”
嘱咐完想说的话后,其他人便先回去,房门闭上,姜黎失力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问:“伤口还疼不疼啊?”
不对劲,姜黎哭了,他攥紧拳头,说:“都怪我……如果我不那么冲动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我对不起……”
那么要强的他,彻底卸下伪装,向余顾袒露自己的怯弱。
纵使身负伤痛,纵使之前还躲着他,余顾还是伸出了手,刚刚没能为顾辞晞擦去眼泪,现在为他抹去了。
姜黎多想握住余顾的手啊,可是再难过他也不能,他不想让余顾害怕。
余顾无力地动了动干裂的唇,回到:“有一点疼,还好,多亏有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姜黎倔强地把泪水憋回去,他不想让余顾看见他这样。
“我说了,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余顾说。
于是,他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将平日的稳重成熟都抛下,变成一个迷路的小孩。
半个小时过去,姜黎总算平复好心情,可是仍旧低落,“我当时真的很怕,怕他下刀太狠,你就……”
余顾疲惫地闭上眼睛,道:“我都扛过来这么多年了,都没死。可能是……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吧,舍不得我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我们都舍不得你。”
余顾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凝滞,沉思着什么,片刻后又想起姜黎手上的伤,问:“陆南柯怎么给你弄去的?”
“我想去制服他,一争执,就不小心被刀划伤了。你关心我啊?”姜黎抬眼道。
余顾没说话。
姜黎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说:“你现在不能去工作了,这半个月就好好休养吧,我们都会来陪你的。”
不知是感动还是抗拒,余顾的眼神空洞洞的,一层薄朦胧遮盖他的情绪,“哈……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好的啊?”他问。
姜黎的双手互相磨蹭彼此的指甲,不容一刻回想,回答:“9月11号,那一天你救了我的命,不只是因为你把我送进医院,更是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重新诞生了一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个和我只有半个月交情的网友还在,就在我身边。”
余顾没想到姜黎会和他说这些,而且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懂身旁这个人,只不过看姜黎绕着一个死圈子颤颤巍巍地走,就抱着能劝一句就劝一句的想法才说出自己再寻常不过的思想。
他说:“我不是懂你,是懂得我自己,我只是把自己曾经得救时的感想说给你听而已,是你自己选择相信,是你自己让自己重生了一次,我……”
姜黎打断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成为懂你的人,我也希望有一个懂我的人。我知道你是因为陆南柯的事才……那天真的是我鲁莽了,对不起。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又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陆南柯……或许他之前也是无奈的,但这次……嘶……”
余顾的腹部还是有点疼的,躺在床上连稍微动一下都不行,生怕崩线漏血,可还是止不住矛盾的心理闹腾,把脸别过去,不让姜黎看见。
姜黎识趣,没再说什么。
热泪盈眶过后,余顾心中凝聚起一种决绝,欲图将之前所有的优柔寡断都斩断。
他察觉到姜黎的目光跟红外线追踪似的投在他身上,顿时心里发毛,忍不住吐槽道:“我看我不会被陆南柯捅死,反而快被你给看死了。”
一听和他刻意生疏这么久的人终于和他说了一句玩笑话,姜黎高兴得不得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是不看你又忍不住,要是把你看没了又心疼。”
“为什么突然好冷啊……”余顾翻了个白眼。
“那我再给你加床毯子?”
“你想压死我吗?而且压到伤怎么办?”
20天砌成的障壁在两分钟的谈笑间轰然倒塌,仿佛他们未曾有过一点儿隔阂。
姜黎问余顾他的心情为何突然间变得这么轻松。
余顾语气轻快地回答:“因为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恨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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