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模糊的身影

作品:《你的新生

    自从张氏夫妇跟旭辉申请了转校,张俊云就没来上过课,待申请办理成功,出国的前一天,他才提着大包小包返校去和曾经的朋友、老师们告个别。


    来到学校时,高二恰巧是自习课,6班应该去上专业课了,老师也应该在开会,他只好先去办公室等着。


    余顾的失眠十多天都没好过,还老是忘记吃药,气色遭得可怕,再加上皮肤白的缘故,黑眼圈十分明显,与两个月前活力焕发的他是云泥之别。


    张俊云习惯性地先打开一条门缝,发现余顾竟在里面,生起坏心思要去吓一吓老师。


    于是他丝滑溜进去,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挪步前行,行至他熟悉的长桌旁时,跳起来,上手怕搭在隔板上。


    “嘿!”


    原本以为余顾会被吓飞,但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僵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张俊云看到那张瘦得快脱相的脸,心脏猛地一抽,“小鱼……你怎么了?”


    余顾先是一愣,而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回来啦?什么时候出发啊?”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怎么脸色……这么差?”张俊云放下礼品袋,抚住余顾的上臂关问到。


    “我……我不敢睡觉,也睡不着……”


    张俊云的眼眶变得温热,像是浇在他心头炽热滚烫的岩浆,疼得哭了出来。


    余顾像往常那样,不知是在安慰张俊云,还是在抚慰自己,但肯定是说不出什么能暖心的话语了。


    一瞬间,在所有看过的书中所领悟的那些“道”和“理”,都不见了,他身处的是获道之前的那种蒙昧。


    走廊另一头的交谈声渐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位老师走进来,“诶,张俊云,你怎么回来了?”


    张俊云吸了吸鼻子,抹去泪痕,将愁苦转为乐观,就像最初的那样,“李老师好,我回来看看你们。”


    语罢,他从礼品袋中挑出标着“李信哲老师”的袋子,递给李老师,“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你最喜欢的那种红茶,不知道我买对了没。”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啊?哈哈哈,我教你都没一个学期呢!”李信哲笑着拒绝。


    张俊云当面打下“面具”,道:“呵呵,你手都握得死死的,给我收下!”


    其他老师也都陆续归来,张俊云一位一位送给他们礼物,都是根据各自平日的喜好或者所需来选定的。


    而送给余顾的却不尽相同——那是一条张俊云自己织的围巾。


    张俊云说:“我跟阿姨学了好久呢,刚开始老出错,这里一个结那里一个洞。”他展开自己的十指,“我还戳伤了呢。”


    余顾调侃地吹一下,“痛痛飞走,怎么样?”


    十指蜷缩,张俊云傻乐道:“不痛了。”


    “你学多久才学成的啊?”


    “好像学了四天吧,别笑我啊,我本来织出了一条海带,都浪费了好几团毛线。”张俊云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


    余顾略感轻松,说:“抱歉啊,我都没给你准备什么。”


    张俊云摆起一个耍帅的poss,“鱼啊,让我遇见你,就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


    “噗嗤!”


    “别笑,真是的哈哈哈。”


    余顾看着那露出一对虎牙的少年,真像**点钟高挂天空的太阳,亮堂堂的。


    他所见证过的一切心酸与寂寥都好像是一场虚诞荒芜的梦,只要太阳一升起,噩梦就会消散,希望就会苏醒。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余顾再次问到。


    “上午10点的机票。”


    季菊英凑了过来,问:“那个机场啊?”


    俊云回答:“东区的,咋啦?”


    “那挺近的,我想去送你们。”季菊英道。


    余顾说: “我也去,刚好给自己放个半天假。”


    张俊云本想说不用麻烦,一听余顾也要来,激动得不行,“真的吗?”


    两位老师点点头,张俊云拥住他们,不仅拥住了感恩戴德的师生情谊,更凝结了心灵曾相汇时的结晶。


    经年之后,不知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位少年,或许印象仍深,抑或终于模糊,但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真正拥有过那样一段情分。


    曾经悟言一室之内的诉说与倾听,过去同面疑惑时的磕磕绊绊,都是他们一齐谱写下的故事,永远地镌刻在岁月的篇章中,即便会被印象所改造,但不会因光阴而消逝。


    翌日,余顾和季菊英跟张俊云在机场相拥而别,赠予他一大捧向日葵。


    余顾说祝愿他有一段灿似繁花的前景。


    季菊英到底是他一年多的班主任,难免千叮咛万嘱咐:“那边的时间和这边是相差的,你可得规律作息啊,不要年纪轻轻把身体弄垮了。”


    对这些劝告,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将别之际,张俊云才懂得它们是何贵珍贵,都一字一句地听着,不敢忘记。


    “还要啊,你平时别胡思乱想,我虽然不是完全懂你,但是你有事情的话一定不要再藏着掖着,去看看医生,如果可以的……”季菊英顿了下,继续道:“打个电话来跟我还有你小鱼老师聊聊也好啊。”


    “知道了,我会好的,英子放心。”张俊云再次给季菊英一个拥抱。


    真舍不得。


    季菊英也念情,哽咽着说:“怎么不担心,所有学生里我最头疼的就是你这个小鬼……”


    余顾在一旁嘱言安慰,后也想要跟张俊云说些什么,发现千言万语的交代已由季菊英道尽,他只好说说自己最想说的。


    他说:“不管你现在遇到了什么,就算你对整个世界都失望了,也不要对自己失望,你是值得被爱的人,爱是无辜的,你有爱的自由,但自由是有边界准绳的,记住了。”


    张俊云咬着唇听,“嗯,我知道了。”


    “我们都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容易,都会有无力的时候。好在我们还活着,还能往前走,那日子永远都会有盼头的,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动那些傻念头了,知道没有?”


    其实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时间不多,张俊云该走了。


    季菊英也止住哭泣,最后再抱他一次,说:“过去就能多点时间和爸爸妈妈待一起了,要好好相处啊。”


    “嗯。”张俊云应声,后也和余顾拥抱。


    余顾说:“相信你自己。”


    或许是因为贪恋,张俊云这次抱得稍微久一点,他埋着头,回到:“你也是,会变好的,小鱼是能跃龙门的。”


    初逢时并未想过太多,直到要分开才后知后觉到相伴的时日太过匆忙。


    “再见了,一路顺风。”


    “再见。”


    余顾和季菊英驻足在原地,目送少年拖着行李箱向前走,走进浪潮般的人群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小鱼:少年,后会有期。


    …………


    余顾和季菊英是打车往返的,因为身边有一个让他放心的人在,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刚好路上还堵车,他得以把这两个星期消耗掉的精力都补一点回来。


    回到旭辉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师生皆忙于上课,户外空旷无人。


    晚秋正当时,金灿灿的阳光铺盖整片大地,偶来的微风摇曳着道旁满枝的银杏。


    此时的校园图景不似春日那般温柔含羞,也不像夏天一样热烈躁人,这是一处静谧而神秘的梦境。


    梦再醉人也是要醒的。


    余顾生无可恋地摊回座位上时,看到桌上放着一盒再熟悉不过的水果糖,上面还贴着一张标签。


    上面写着:


    余顾,我想了很久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跟你解释,本来想跟你面对面说,又怕你不想看到我,所以就用这样的形式。


    3号晚上的事,的确是我太冲动太鲁莽了,是我糊涂了喝那么多酒,所以才失态的,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不会像陆南柯那样,我会尊重你的一切想法,只求你不要和我保持那种刻意的礼貌,好不好?我不希望你那么幸苦。


    我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可能是一早的事吧,无论你对我是怎么想的都没关系,我尊重你,别担心。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不管是怎样的,能不能别不理我【一个哭脸】


    余顾将那张便签撕下,翻了个面,沉思了许久,在上面写到:我们还是……


    刚写下四个字就又划掉了,换了个开头,还是划掉。


    这一面算是报废,余顾莫名其妙地揉成一团又展开。


    脸都被自己搓热了才想到手边的小本子。


    正要写时,姜黎进来了。


    笔尖牢牢地站在白纸上,洇开一小片墨。


    姜黎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余顾身边,不是很近,俯下脸看他,欲说还休。


    余顾说不上来姜黎那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反正都很差,差极了。


    “……”


    “……”


    “您……你有什么事吗?”余顾先行开口,问。


    见对方终于肯和自己搭话,姜黎一喜,但没在表面流露出来,道:“你……那个……”


    真烦,要开口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说来,余顾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伤害他的只有陆南柯,为什么和其他人有一定程度的接触也会有受那么大的刺激?


    不管他再怎么劝说自己,现实总不尽人意,他就是控制不住那股藏在深处的力量,任由它在自己的身体中撒野,把控自己的灵魂,以至于想说什么话,一开口勇气就随风而散。


    “对不起……”姜黎道了一句歉。


    余顾抿了下唇,把那张纸都抠破,道:“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是我自己太敏感了,不能怪你。”


    姜黎渐渐好受些,脸也没那么紧绷了,“那……我写的那些……”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哈……小顾……真想永远……哈……永远都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让你离开我……”


    地下室里的这句话,还在作响。


    余顾突然头疼欲裂,眉头紧紧一蹙,伤痕累累的纸张连同整个本子都攥折。


    见此,姜黎又开始着急,只是不敢向前一步,问:“你还好吗?”


    余顾深呼吸了一下,埋下头回道:“对不起,我恐怕……对不起,我们还是同事的吧,姜老师?”


    他端起桌上的那一盒糖,还给姜黎,“谢谢你的好意。”


    姜黎接过精致冰冷的铁盒,盯着它发愣,忘记是该回转身走,还是选择执着。


    母亲说的是对的,可是他不想就这样算了。


    这时,郭静纯在外面敲门道:“姜老师,杜老师找你要我们模拟联考的那个什么文件。”


    姜黎回神,再看一眼余顾就离开了。


    冬日即将来临,白昼愈早地结束,万千流浪的人们便也更早地褪去伪装,走进得以**、得以坦诚的黑夜。


    由于6班学生在12月有一次联考,这个月他们都会花第一节晚自习去画室上美术课,后面三节自习照旧回教室自习。


    今晚轮到余顾看管,第一节用不着他,他只好先窝在办公室里备课件。


    备到一半,饿了。


    想起来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晚饭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打算点份外卖,应该不会回回都能吃出蜚蠊吧。


    在饮食上,心理医生的建议是多吃富含Omega—3脂肪酸、维生素D和膳食纤维等营养物质的食物。


    他也不再是青年,没有叛逆期,十多天都没碰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就算某人会把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偷放在他桌上也不会吃的,至于其他又油又辣的东西更不用说。


    他饿得急,点了一份轻食,继续处理起工作。


    等到外卖员电话打过来,他才发现自己没考虑到一个问题——现在他根本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老师的外卖统一放在校门口,余顾要去拿,得先经过空旷的走廊、好几段装着声控灯的楼梯、一楼的连廊再加从教学区通往校门口间有好几个花坛的小广场。


    今天安凌懿不值班,办公室除了薛临澈和另一个一点都不熟的五旬老师外,其他留下来的老师都去看自习了。


    “前辈前辈,怎么了啊?你怎么盯着我看呀?”薛临澈撑起下巴问。


    真不知道那家伙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值班的时间根本不和余顾同日。


    好在今晚,他有用了。


    余顾忸怩开口:“那个……”


    “嗯?”薛临澈扬起嘴角,加之染了个头,眼睛还亮,活像只大金毛,如果真是的话,尾巴肯定得摇成螺旋桨。


    “嗯……你能不能陪我去拿外卖啊?”余顾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问出口。


    “金毛”一听直接起身,屁颠屁颠地朝余顾走去,“我们走吧!”


    经过几天的脱敏后,余顾不怎么抵制和薛临澈呆在一块儿,厌恶感只对陆南柯,隔应感只对姜黎。


    薛临澈和他清白,不仅熟还话多,要是有变态跟踪他们都得被烦跑。


    可余顾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就孤独的灵魂似乎缺失了一半,怎么补都补不完整。


    来到小广场时,他停下脚步,朝画室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即便凉风打在他脸上也没有转过身去。


    “前辈?”薛临澈叫他。


    “哦哦,不好意思,走吧。”


    薛临澈会答应和余顾一起来拿外卖的第二个原因是他点了杯奶茶,结果给忘了,一经提醒才想起。


    然而……


    “我靠!奶奶的,我外卖呢?我奶茶呢?”薛临澈崩溃了。


    余顾庆幸自己的外卖还在,他拿起晚饭,道:“可能是放这里太久,被人偷了吧。有的学生会偷外卖的。”


    “金毛”的心破成玻璃碎片,尾巴不摇了,“NO!我11月的第五杯奶茶没了呜呜呜!”


    “你大晚上还喝奶茶啊?别哭了,我给你点一杯吧。”余顾无奈道。


    “金毛”的心又重新拼好,虽然黑灯瞎火的他眼睛没亮,“真的吗?谢谢前辈,你真好!”语罢就作势要去抱余顾。


    余顾侧身躲开,薛临澈扑空,却撞到了另一个人。


    薛临澈连忙后退一步道歉,余顾可以看到那人的面容。


    “陆南柯?”


    “诶,陆老师?”


    陆南柯没有应声,视线对准余顾。


    昏暗的黄色灯光模糊了那人的脸,让人看不真切,在他身后的便是一团黑,一明一暗皆如一张欧根纱遮盖住他的真实。


    余顾懒得理他,微颤的手碰了下薛临澈,“我们走。”


    “小顾。”陆南柯叫住余顾。


    凉风在不知不觉间增大,穿过树丛时沙沙作响,流经建筑的角落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如鬼泣,独三个站在灯光下的人没动静。


    “小顾。”陆南柯再次唤到。


    余顾转过身去,努力站稳脚跟,道:“我说过的话,就不想再说一遍了。”


    陆南柯充耳不闻,自顾自靠近。


    啪!


    余顾的巴掌正中他的右脸,给薛临澈都给看呆了。


    这并非有意,纯属应激反应,余顾留下一句“对不起”拉着一脸懵逼的薛临澈快步赶回教学区。


    薛临澈没缓过来,“前辈你慢点啊,怎么了到底?”


    余顾从一楼狂奔上四楼,像恐怖片里被人追杀的角色,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追到,也不怪薛临澈回到办公室时气喘吁吁。


    “前辈?”薛临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怎么了这是?”


    “大人的事,啊不是,好奇心害死猫。”余顾说。


    薛临澈是狗,不怕,但是前辈都被吓破魂儿了,也不好再开口。


    怎么办呢?


    问表哥去!


    下课铃一响,整个教学区骤然爆炸,原本空荡荡的走廊上一瞬间什么样的人都有——站在其他班窗口找兄弟姐妹的学生、聚在一起鸡叫的猥琐男生、躲在暗处谈情说爱的情侣。


    为此,季菊英经过时还跟学生吐槽过:“走廊上怎么有那么多狗男女啊?”


    6班学生也兴高采烈地从一间监狱里被满刑释放,等10分钟后进去另一间监狱。


    姜黎今天的刑满,回办公室的路上雷厉风行。


    “余顾,你还好吗?”姜黎一进门就满面关切地问。


    余顾没听懂,“啊?什么?”


    “刚刚陆南柯找你了?”


    “嗯。”


    “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姜黎往前走几步,在余顾桌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余顾云里雾里地问:“你在……你在说什么?”


    姜黎顿了顿,道:“就是……你不是讨厌他吗?上次练操他就对你动手动脚的,我担心他再……”后面的词他没往下说,生怕多说一词都会成为要人性命的刃剑。


    薛临澈插嘴道:“陆老师刚刚的样子真的……还挺吓人的,我一转身他就在我身后,前辈当时……”说时,他无意间瞥到窗外。


    “我靠!”他当场尖叫出来。


    其他老师也顺着薛临澈的目光看过去……


    姜黎心生一股无明火,过去把窗户打开,极度不善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陆南柯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任何人。


    “说话。”姜黎推了陆南柯一把,“哑巴啦?”


    陆南柯一声不吭,自己溜走了。


    不用想,余顾的心理阴影因此变大,但考虑其他老师在场,他没有失控。


    可耿耿于怀的东西不可能说忽视就消失不见,直到看后面两节自习时他都还有余悸,时不时往走廊外瞅,就怕那个人又突然在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


    郭静纯察觉到他的异常,拿着试卷上讲台去向他请教题目,这样让他稍微放松些。


    “……所以下次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题,文言文就一个逻辑——去翻译,还是咱们的拆解、分论到联系分析三步走,知道吗?”


    余顾花二十多分钟给她复盘完题目,有点意犹未尽,期待还有其他题目要他讲解。


    但郭静纯并没有其他题要问,而是将一本刚刚就一直拿着的小本子给余顾,“这是给你的。”


    “嗯?笔记吗?”


    “不是我的,是姜老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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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