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还算开心吗
作品:《你的新生》 9月初的天气仍然像五年前那般炽热,就是分别前曾说过的话语,都那么刻骨铭心。
顺着脸颊滑落,印在地面上的不仅仅是泪,不仅仅是汗,还是无法填补的缺憾。
哥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就连想跟我说话,都要托别人转诉,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写清楚。
五年,有人在这样的时间里足以学会成长,有人却还站在原地,并不是他不想往前走,而是那儿还有他放不下的牵挂。
其他文化课老师有课皆走,办公室里仅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坐着。
姜黎上厕所回来,看他有些呆,打了个响指,“干嘛呢?”
他泪眼婆娑,抬眼时,夺眶而出的就像被酷热一点点消磨的冰锥不停滴落着的无色血液。
“怎么又哭了?”姜黎抽一张纸给他。
“我……”他声音哽咽难下,忍住逐字逐句诛心的痛,说:“我哥哥想让我告诉你——他一直记得你的爱。”
姜黎的肺腑像被猛地一搅,“小轩?”
余顾微弱地点头,“信里说的。”将信纸交给姜黎。
“信……”姜黎握住信纸,双手止不住地抖,直盯着最后一行——这是七年里来自前男友的唯一消息。
当然,余顾也并非毫无长进,不会让感性独自掌权,这封迟来的信又为找到哥哥开辟了一条路径,必然是要交给警方。
只不过,与希望相随的,是早已深根于心壤的忐忑不安。
但愿那封信能早些将哥哥唤回吧。
晚上学校的琴房得留给音乐生们用,周四,余顾和姜黎打算到KTV去练歌,为了防止尴尬,一个叫上了太后一个叫上了森姐。
“不是,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真就唱明白了?”两个人练过几遍后,顾辞晞为她的顾宝感到无比欣慰。
余顾得意晃着脑袋,“哼哼,被我的美妙歌喉震慑住了吧?”
姜黎嘲笑他一声,说:“其实是我教的好。”
这样说余顾又不服气了,“嘁,你教的也就那样吧,还不是我有些天赋在身上。”
顾辞晞和森姐不语,只是“呵呵”。
“你们别太过分了,我这就再唱首别的给你们听。”余顾叉腰道,就要去点歌。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另外三人异口同声。
余顾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顾辞晞满面春风地起身,从他手中夺过话筒,“你们去坐着,容哀家给你们唱上一曲。”
余顾没好气地挨森姐坐下,姜黎坐在他的旁边,静听太后演唱《带我走》。
“每次我~总一个人走~~……这次你却说带我走~~…………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顾辞晞唱得很好,技术与情感相得益彰。
姜黎听得有些走神,等回来时,视线不知何时已落在身旁随节奏摇晃的毛茸脑袋,看上去应该很好摸……
不对!察觉自己想歪,他深呼吸了下,抬头便与森姐的凝目相对,她脸上似乎写着“小子,你想干嘛”。
五分钟后,顾辞晞唱完,接下来是森姐上场献唱一首《老虎不发威》。
明明是燃爆全场的神曲,姜黎却没跟着一起燃,独自沉没在冷淡的世界中,脉搏却又慌乱地跳动,当看见余顾胸前的项链时才平静下来。
“姜黎,姜黎?”余顾唤到。
“啊?”他第二次回神,“怎么?”
“你咋心不在焉的?她们让你去唱一首。”
“哦,你们唱吧,我就不了。”
森姐绝对不会放过他,直接把话筒硬塞给他“你这小子甭装了,来都来了,别掉我们胃口啊。”
没办法,姜黎被迫点歌,既然要唱,就唱最喜欢的《后来的我们》——这也是余嘉轩高中时最喜欢的歌。
但不知怎的,唱着唱着,他的心思时不时在两个不同的人之间更替。
“无论是~后来故事~怎么了~~也要让后来人生~精彩着~~……”
一直到再次坐下,姜黎仍旧恍惚,顾辞晞和森姐也到了兴头上,合唱by2的《我知道》。
一曲又终了,姜黎说:“我们再练两遍吧。”
余顾说:“不急,她们正入佳境呢,先别扫了别人的兴。”
不过今天的太后属实不对劲,她歌单里的情歌都没多少首,从前也不屑于听,今晚怎么唱得这么投入?
“有事瞒着?”顾辞晞坐回身旁,他问到。
顾辞晞的眸子罩着淡淡的伤情,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唱歌的缘故,“哪有什么事?”
余顾靠近了些,“在想前男友?”
“牛逼,这你都能看出来。”顾辞晞向他竖起大拇指,“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唱这些歌触景生情而已。”
“你之前分手也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是……还没走出来吗?”他的语气十分小心,又十分心疼。
顾辞晞拿起酒杯一口闷,“唉,我好像有点受不了现在的什么情情爱爱了——今天交往明天就分手,快递也不能这么快啊。”
余顾没经历过,网上倒见过不少,赞同她所言。
“而且,下头男真的他妈多诶。哇,一个个给我恶心坏了,他妈的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比他们有素质!”
“你也交网友啦?”余顾不是很意外,顾辞晞本身就是个爱联谊的人,前几天就在她手机上看到过熟悉的社交软件。
顾辞晞连灌了两杯酒,“所以,老娘放弃爱情了。”
见她还想倒,余顾抵住她手中的酒瓶,“不许喝了,因为别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顾辞晞向后一仰,无力拍余顾的胳膊,“我感觉以前玩过火了,腻了。”她又坐起来,放下酒杯,“我也不知道自己现是咋了,反正就很烦,烦那些男人,烦那些狗屁爱情。”
余顾为她盛上一盘葡萄,把酒推得远远的,道:“宝,你可以对全世界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但‘爱’,是你自己的心事,是和你自己的一次相逢,可不能把她给抛弃了啊,要是把自己锁住了,那就再难迈开腿喽。”
森姐的嗓门很大,但姜黎到底是坐在旁边,隐约还是听见了余顾所说的话,听到他说——“爱任何人的本质,都是坦然地去拥抱自己,而不是强制自己、困住自己。”
“你的心有一道墙,
但我发现一扇窗,
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
但站在窗后的那个人,还是要自己去把它打开,才能够让爱在微光中盛放。
姜黎怕,也彻底想清楚了——余嘉轩真的已不再是能让他与自己相拥的人了。
包厢内的灯光迷幻、朦胧,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似乎也遮盖了心中的归途,不知谁会在前方唱一首歌,让歌声消散这浓厚的荫翳。
旭辉里的牛马和奴隶们活在信息茧房里被裹得死死地,也不知道老董平时究竟割了多少,反正升级寝室和食堂设施哭穷,建舞台搞活动又开始炫富了。
室内不便拍宣传片,晚会统一在大田径场上举行,一共搭建了三座台面,考虑到不同风格的表演,集中、西传统与现代日常风格于一体,每座台上还装配上无死角的升降摄影机,与展示表演的大屏相连通。
学校统一给学生们提前放学,但容许想留下来鉴赏老师风采者自愿留下,自己搬椅子到操场。
工作处理OK!服装妆造OK!零食饮料OK!
有一点就不太OK——高一组老师们编的一段小品角色中,一位化学老师中午失足从二楼滚到一楼进医院了。
他们找不到替补人选,索性当回恶毒前辈“欺负”新人,让余顾来代演。
余顾本来就为学校如此大势而怯场,临时让他去演什么小品简直是天方夜谭,不想应。
负责策划的老师说:“哎呦,这你就放心好了啦,这个角色只需要你念一句台词。”
“什么?”余顾洗耳恭听。
“咩咩咩~”
“什么东西?”
这个角色不是很突出,却又不可或缺——女主角家里养的宠物绵羊,起一个缓和气氛的作用。
为此需要余顾穿上懒羊羊玩偶服。
他提着一大袋零食从教学区穿梭到操场,一路上成为师生们围观拍摄的“大明星”。
他全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挺自信地转了几个圈,心说“我这么可爱,你们爱拍就多拍点吧”。
姜黎除了和余顾一起唱《心墙》外,还在后面加了一首《后来的我们》的独唱,身着自己设计的初秋礼服提前在操场上等待。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抬眸发现一坨羊杵在身前,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余顾摘掉手套,拿过姜黎手中的镜子整头发,说:“我被拉去当苦力了,待会儿得先去演一个小品。”他自知状态良好,照着全身臭美,还扭过屁股晃小尾巴,“咋样,我这身好看吗?”
“滑稽。”姜黎对这只小羊口不留情,却也觉得不失可爱,又怨自己多想,拧开一瓶矿泉水想浇灭在无形中躁动的火苗。
橙黄的天光泄漏下来,照得身后的树影屏风火红,亦遮盖住他颊上微泛起的晕。
跑道上有一群少年少女聊天散步,年少的他们如山野烂漫的繁花,总与末夏初秋的太阳相配。
而太阳并不独属于少年。
日月接替之时,“星光之夜,感恩有你”的晚会正式开始。
两个主持人交替念着AI味很浓的词稿,有十足的催眠效果。
第一场表演即是高一教师们编的小品表演——《我Man不Man》,讲的是一个被裁员的中年男人卑微求职而不得意,被妻子嘲讽不够man的故事,用搞笑的形式讲悲催的事实。
余顾戴上懒羊羊头套,什么都不用做,趴在沙发上被女主角挠来挠去就行。
姜黎和季菊英坐在最前排看,觉得搁他们前面坐地上的张俊云很碍眼。
张俊云唆一口冰淇淋,因狗血的剧情笑成哈巴狗。
台上,男主角质问女主:“你居然嫌弃我不够man?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man不man?”
余顾跳下沙发,朝着话筒:“man~~~”
全场爆笑。
张俊云随口跟季菊英开玩笑:“小鱼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
季菊英没太在意地附和,姜黎却汇生出一种剪不断亦道不明的情愫,张俊云这句话他怎么听都怪怪的,同时又暗嘲自己怪怪的。
季菊英和安凌懿的舞蹈编在第四场。
屏风光影摇曳如生,山水丹青相映成碧,两个身轻如燕的女人挥旋起洇染墨色的纱衣,以舞姿绎魂。
教书以来,季菊英从来都是随性流露喜怒哀乐,被自以为是的男同事嘈过是“泼妇”“没个女人样”,也被目中无人的女同事们集体孤立过。
之前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她这样的身姿——优雅、美丽,更在舞蹈中绽开她独有一份的魅力。
观众安静地欣赏,想必心中是一片哗然,因为她亲手将他们强加给她的刻板印象打破。
久过数年后,在衣袂偏偏间,季菊英将她曾被漠视了的热忱重新拾起,怀持于心。
舞蹈节目之后,是姜黎和余顾的同唱。
余顾刚才看前面的表演太入迷,懒得去换衣服,直接穿着玩偶服和姜黎去候场。
“你确定不去换一身吗?”姜黎问他。
“为啥要换?”
张俊云说:“别换了,这样上去超级无敌好看。”
“小嘴挺会说啊。”余顾被夸得美滋滋,奖励张俊云一根水蜜桃味的棒棒糖。
“谢谢小鱼!”
姜黎清了下嗓子,道:“至少手套摘下来吧?”
“哦,也是。”余顾听话地摘下手套,抛给张俊云,“小张,幸苦你了。别给我弄脏了,我待会儿要还的。”
张俊云把手套戴在自己手上,摆做敬礼手势道:“包在我身上!”
“她们还没结束,我们最后再来练一遍吧。”姜黎说。
余顾说:“等下。”
“怎么了?”
“你头发有点不太整齐。”说时,余顾从张俊云帮忙提着的包里拿出梳子,要给姜黎梳头。
姜黎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拒绝,也没有躲开。
两个人都是通讯录的事余顾心知肚明,尽量避免做出什么太亲密的动作,单手握着梳柄的最顶端伸过去给姜黎轻轻梳了两下,就好像在处理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
主持人的台词念完,他们该上场了。
一个是在上舞台,一个是在进火场,余顾好紧张!
姜黎一伫立在聚光灯下,在场的女同胞们瞬间沸腾,喧得他都害羞了,身后那坨绵羊上台赢取笑声一片,也换来他的松弛感。
反正他不是一个人,再怎么紧张也还有人陪着一起,不用害怕。
伴奏没有前奏乐,姜黎唱出的第一句,平静如风又猝不及防,若一场从未料定的相逢。
“海豚从眼前~飞跃~~我看见了最阳光的笑脸~~”余顾感应节奏,接得协调,看来姜黎苦心孤诣的指教没白费。
“从”字走音,却也瑕不掩瑜,毕竟一段相遇中难免会发生磕磕绊绊,如果心灵真的相通,永远都不会因这些坎坷就停滞不前。
人对自己不能确定的未来事多少会产生抵触,往往要在经历过后才把它视为最宝贵的财富——回忆。
同参加今晚晚会的许多人一样,姜黎原觉得这只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当活动走向尾声时却又是不舍。
余顾被张俊云拉坐在草坪地上一起狂炫零食,入戏太深,他真的变成懒羊羊了。
可能是凭借传说中的蜘蛛效应,他回头一望,果真姜黎在盯他的脑袋。
“有事?”他问。
姜黎问:“你头上这坨大便就一定要顶着吗?”
余顾瘪嘴,“嘿,文明点!这是造型,啥大便啊,你没看过喜羊羊吗?”
不好意思,这是姜黎幼儿园时最爱看的动画片,最喜欢的就是那只贪吃贪睡的小肥羊。
那个时候还没有心比天高,日子过得也真是无忧无虑,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纯粹地开心快乐过了,也没人问他是否开心,即便是余嘉轩和许逸梦。
练歌的这几天,他暂别繁琐的工作,重回已许久未有过的清闲,纵无法像人生初时那样无忧,能够在长久的殚精竭虑中稍稍歇一歇已是弥足珍贵。
余顾不知道吃到了什么,惊叹一声,跟姜黎推销:“嗯!这个这个这个,好吃的!推荐你。”
姜黎没在听。
眼看只剩下三位体育老师合编的舞蹈串烧,余顾问他:“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什么?”
“今晚还算开心吗?”
“……”
起风了,吹过姜黎的耳畔,掠过他的发梢,又把它们给弄乱。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我很开心。”姜黎说。
不知是脑子被什么堵住了还是怎的,他竟然问余顾:“你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问完后人又立马清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余顾根本没料想过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默然片刻,“你想知道?”
“不好意思,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我大学的时候喜欢过陆南柯……”余顾炫完一袋薯片,烦躁地揉捏空袋子。
“……”
这个答复可谓一顿晴天霹雳,舞台上刚好轮到陆南柯跳舞,好比往下面抛来一枚导弹——燃炸了。
零食吃得太撑,余顾嘴里干干的,张俊云给他送来一罐饮料,他一口饮下大半罐。
他说:“就大一的时候。不得不说,如果当初没有他,你们现在应该就见不到我了……”
姜黎将眸光挪开,“这样啊……那——你当时看上了他什么?”
“那个时候,他算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会感到安心,我就不会害怕了。”余顾将头偏向一旁,长吁短叹,“但是后来,他……罢了,不想提了。”
“是吗……”
“不过,你问我这个干嘛?”余顾再次紧盯姜黎,审问到。
姜黎紧张心虚,打开一罐饮料喝,“好奇而已……”
余顾玩笑道:“你可别对我打什么歪心思啊,我可不会替我哥放过你。”
“我喜欢的是小轩,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你配吗?”姜黎后半句自然也带着玩笑的意味。
就算是一个正常的答案,但这话也忒让人不悦了吧?
余顾的白眼再度上线,“犬吠都比你说的话好听。”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