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姜黎玩命

作品:《你的新生

    “绝望了,他奶奶的,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一文不值了吗?”已奔波两个星期的顾辞晞此时无望地摊在沙发上,举着自己的简历检查细节。


    余顾端进来一盘点心放桌上,“幸苦你了,新做好的雪媚娘,尝尝。”


    顾辞晞像搁浅的鱼摆首,“我真服了啊,现在找个工作怎么比爬珠峰还难,我都硕士了还不符合条件。”


    余顾献上一个雪媚娘给她,“先别想那些了,还有我在呢,找工作的事不要急。”


    “唉,你说我要不要去考个博?”


    “前途是你自己的,问我做甚?”顾辞晞不吃,余顾自己咬上一口。


    顾辞晞鬼嚎一声,吃力坐地起身,“诶,你小子不会是在旭辉里有什么关系户吧?”


    “姐啊,我刚到的时候人一个都不认识,何来的关系?”余顾跪在顾辞晞后面用艾草锤给她敲背,“哦,除了陆南柯。”


    “什么?”顾辞晞突变那英,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也在旭辉?”


    余顾无奈地“嗯”了一声。


    “这简直就是个噩耗!”


    “认命喽。”


    “那……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我警告过他,现在——额,就是有一点烦吧。”


    顾辞晞“啧”了一声,道:“顾宝啊,我一直都不是很认同你这一点啊,怎么能因为和他情义深就让他逍遥法外呢?今年应该是可上诉的最后一年了吧?要不……你就告他好了?”


    余顾停止敲击,艾草锤被甩置一旁,穿上拖鞋要出去,“我不想这件事闹得越来越烦。我做饭去了,你要吃什么?”


    “卤肉饭。”


    第二天,办公室里好生热闹,几个中老年老师都在讨论旭辉被收购的消息,就连絮雲集团的董事长胃癌晚期大限将至、新董事长已被选任之类的事都拎出来作论。


    “相亲相爱六班人”和安凌懿是不对这些感兴趣的。


    而余顾无意间听见后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姜黎:“诶,旭辉会被哪个集团收购啊?”


    姜黎正戴着无线耳机听什么,自是不闻窗外事,余顾碰他一下,他才摘下耳机抬头望去。


    这一望,余顾还以为他中毒变异了,“你……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姜黎满脸疲惫地捻眉心,“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一下啊?”


    “如果没什么大事就请不要烦我。”言罢,姜黎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工作。


    余顾只好识趣坐回座位,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姜黎很努力地让自己快速回到心流状态中,可最近每日只睡两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时间表总让他因为一些风吹草动走神。


    他又烦躁地摘下耳机,把电脑合上,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没了听到厌倦的“工作必听纯音乐”,其他人在说什么话全能听清楚。


    “唉——现在的社会怕不是要完了哦,没工作的人有就业压力,有工作的人又有竞争压力,反正不管怎么活都得提心吊胆。”一个老师如是道。


    余顾随口插话:“可不是吗?我有个朋友刚失业,到这里来找工作,加上之前在外地,总共找了快一个月都没结果。”


    “你朋友想做什么啊?”


    “她是美术专业毕业,想做服饰设计之类的。”


    姜黎由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想起絮雲大幅裁员再招新人才的计划,撑着桌面坐正,问余顾:“你朋友什么学历?”


    “中美硕士。”


    “那她可以投进絮雲试试。”


    “啊?那不是很难进的吗?”


    姜黎再次打开电脑,迅速找到一份文件发给余顾,“我们对学历的要求不大,只要是研究生就行,主要是看你综合能力,面试和试用考核比较严格,就看你朋友能不能应对得过去。”


    安凌懿闻言感概:“我的天呐,这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听姜老师当众讲这么多话。”


    季菊英打趣道:“就算是闷葫芦也是和别的葫芦长在同一条藤上啊。”


    一个男老师道:“小姜,平时别老这么闷嘛,没事也可以多跟大家聊聊天。”


    姜黎表示我可没那么闲。


    余顾趴在书墙上,“嘿,没想到你会想帮我们,替我朋友谢过啦。”


    “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了企业的发展而已。”姜黎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回到。


    “总之谢谢你啦。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太累了啊?我看你这状态不太对劲啊。”


    余顾话刚说完,姜黎还真不对劲儿了,突然倒在了桌上。


    余顾见这一幕直接慌了,喊到:“喂!你怎么了?”


    大家都围过来,季菊英差点没留住魂,检查姜黎的状况——不好!


    她让余顾赶快拨打急救电话。


    由于联系不到姜黎的亲属朋友,季余二人都请假在急诊室外等着他的急诊状况。


    “吓死我了,话都还没说完他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余顾对季菊英说。


    季菊英愁绪满面,在座椅前来回踱步,“啧,是不是工作太累的缘故啊?我看他在学校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还要花半天时间回公司工作,他刚刚那个样子,肯定是熬夜熬的。”


    余顾倒吸凉气,“天,他不要命啦?”


    季菊英自嘲地笑了下,说:“我刚工作时也把自己送进去过。”


    “你们以为自己是铁做的吗?”余顾感慨这些人实在太卷。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余顾闻得难受,轻轻扇了扇,却怎么也散不开。


    他无意地看护士们不停息的身影,虽在十分安静的环境,总弥漫着无法散去的疲惫感。


    太过压抑,太容易叫人焦虑。


    姜黎睁开眼时,好像并不意外自己会在这儿,毕竟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了。


    待护士通知可以探望,季余二人急着来到他床边。


    “怎么样?现在还好吗?”季菊英率先关问。


    姜黎虚弱地“嗯”了一声。


    余顾微微蹙眉,“真的吓死我们了,好好的人说倒就倒,还好有我们在你身边。”


    姜黎强打起精神,道:“谢谢你们。”


    他的情绪正处低落,二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触及伤情。


    医生告知他们姜黎情况无大碍即可回去,姜黎原本打算叫司机,余顾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他,没想到这个犟种又说要先回学校拿设计资料。


    余顾怼道:“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在通往姜黎家的路上,余顾按导航一边开车,一边罗里吧嗦地训他:“看到了吧,这就是不好好休息拿命玩的下场。”


    “嗯。”


    “姜大少爷,你可一点儿都不惜命啊,我们上班阳气阴气都没了,就剩怨气,你倒好,一个人干两份活,还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天,你是跟自己有仇吗?”


    “嗯。”


    “再说了,高二只有你一个带美术生的,不得专职吗?学校也不知道是咋想的,瞎安排。”


    姜黎未答只言片语,他打开一半车窗,让气流透进来。


    这段路有限速,余顾的车开得慢了些。


    姜黎随心地望向窗外路旁,兴许是天景尚好,可闻花木林间虫鸟轻语悦耳动听,可见稀疏人群零星散布于荡漾霞云,他仰望天际,似有徜徉于云端之遐想,面容舒展开如眼前之景般的柔和。


    突然,他问余顾:“我是不是有点……太逞强了?”


    余顾冷呵一声道:“何止是有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神仙呢。嘿,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和自己谈上了,结果另一个人格把你给甩了,想整死自己?”


    姜黎的两根拇指漫无目的地拨弄彼此,他垂头又沉默片刻。


    他叹道:“我原先以为自己也可以无所不能的……”


    “为什么要无所不能啊?”


    “我从小就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成为一个强者。”姜黎自觉难堪,顿了下,“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温煦的光辉打在余顾的面孔上,从窗外透进来的风梳动他的头发,它们自然地飘展,就像窗外自然行进的天造之物。


    余顾反问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强者’?”


    姜黎对此无定义,回答不出来。


    余顾继续问:“你觉得像你这样,就算能把事做好,但连生活节奏都乱套的人,算是强者吗?”


    “……”


    “世上的变数那么多,强势弱势谁说得定呢?如果你要将能力拿去和别人对比,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宽度,甚至我们走的路都不一样,怎么定强弱呢?”


    “我……”


    “我一直不喜欢拿这种相对而言的标准来划定一个人的价值,这个世界很大,但我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的生命有我自己的厚度。”


    此时的道路铺在一片平地上,一眼可望远方连绵的山丘。


    在大学期间,余顾为此写过一篇散文,著片段道:或许它们没有喜马拉雅山那般巍峨,但却拥有一片自己的生机与钟灵毓秀,共同守着东南土地上自然的秘密。


    余顾说:“也行……之前人们总会和你说——你已经很厉害啦,你已经很强了啊之类的。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真的有评判强者的标准,那他(她)一定能顺应自己人生的节奏。”


    “……”


    “不是那种……那种绝对的、了如指掌的把握,是不管这个社会的大势怎么走、人生的意外怎么发生,都能在这种大势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把持住自己的步伐。”


    “自己的步伐……”姜黎念了一遍。


    道路变宽,余顾的车行进得自在,他道:“嗯,不要担心,因为时代淘汰只有两种——一种是不循着它的人,一种是没有自己方向盲目往前走的人。但是我们既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如何调整自己的节奏就成了主题。”


    年少时的傲气与小时候的伤疤太深,太刻骨铭心,姜黎想要将它们丢掉,以为只要跑得足够快,那些嘲讽的话语就跟不上他。


    后来才知道,那话语是无处不在的。


    余顾说:“因为,你看啊,这个社会有很多让人们普遍遵循的规训,迷茫的人就会被框死,觉得获得救赎的办法就是要在这个规则中成为佼佼者。但是我觉得,人活一辈子,或者说真正活得有意义的不能是到生命尽头时还在说‘我’属于这个世界。”


    “……”


    “而是这个‘世界’属于我。”


    姜黎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你在拼命前总得知道自己的节奏是怎么样的吧?”


    呆坐在副驾上的姜黎仍旧无言,余顾偏过头去看,只见他的脸侧朝窗外,看不到他是怎样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懂没懂。


    车开进别墅区,余顾被震撼得呆若木鸡,又开始鸡婆:“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明明生活挺富裕的,还那么自虐,我要是有……”


    “你好吵啊。”


    “嘿——我又吵了?当时在软件上和我聊得可欢了,恨不得把你的一辈子都讲完,现在我……”


    忍无可忍,姜黎捂住自己的耳朵,佯装不听八婆言,却一字不漏地都听进去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自打和余嘉轩分开后,他的生活总是静悄悄的,已经好久都没有人真正陪在他身边吵吵闹闹了。


    他的嘴角浮现起微笑,很浅,却是真诚的。


    或许——姜黎想——他和余顾只是线下的初映像不太好,而自己也是个生人勿近熟人贴贴的阴阳人设,他只需敢踏出一步,就可以像最初在网上时那样相谈甚欢。


    将人送达,余顾再三叮嘱他要早点休息后就离开。


    回到家,他把姜黎告诉他的信息转告顾辞晞,并把那些文件发给她。二人讨论了半天,他们又在微信上向姜黎询问大量的信息。


    最后“死装货”发了一句:你放心吧,你朋友肯定能被录取的。


    每天都想die:这么肯定?


    死装货:我会帮她的,你只要保证她能力足够,这样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每天都想die:谢谢【“飞吻”表情包】


    每天都想die:对了,季姐交代的那个处理好吗


    死装货:已经没问题了


    每天都想die:好


    “好”字一收,就表示这段交谈结束,姜黎本想关掉手机,但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时,内心有说不上来的期待。


    他和余顾一样,都渴望能在当今这个冰冷的商品社会中索求到一些炭火,对每一次和他人的交谈都抱有一丝期待,可惜大多都以失望告终。


    即便说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我们的灵魂需要独立,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是缺了一半的,而不完整的灵魂又如何能独立于世呢?


    余顾有好多话想说,又怕对方生气,输了半天的文字最终全都删除。


    夜幕已落,这座城市里的人或已然入睡,或仍在前行,但他们的心魂都已褪去或想要褪去白日的伪装,重逢真实的自己吧。


    而这一缕缕心魂是否像夜空中的那轮月亮一样孤寂呢?


    在一栋高级公寓,张俊云独自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少年的身影在偌大的高楼中显得无比孤单,他试图拨通妈妈的电话,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妈妈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就再打给爸爸。


    嘟——嘟——嘟……


    电话拨通。


    “什么事?”爸爸的声音很大,听起来还有些急躁,“你那边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今年的生日,你们会回来吗?”


    爸爸不耐烦地问:“几号?”


    张俊云叹了口气,“10月3号。”


    “都跟你说了我们很忙的,可能过年都不一定能回去,10月我们更没空。”


    电话那边此刻响起妈妈的声音,“怎么了这是?谁啊?”


    “是小云,你来跟他讲吧。”


    接着便是妈妈接过电话,“小云啊,你最近身体还好吧。”昔日温柔的声音如今仍未改变,只是这样机械式的话不知多少次被作为她的开头语了。


    张俊云忍着哭腔,声音低沉地回答:“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们我生日的时候能不能回来。”他后半句的语速骤然加快,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生日在10月3号……”


    “对不起哦宝贝,爸爸妈妈会给你寄礼物的,但是……我们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啊,能不能谅解一下爸爸妈妈。”


    俊云的眼泪还是掉落了下来,哭腔也已经压抑不住,“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吗……”


    “对不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过后,妈妈好像在和谁谈论什么。


    “妈妈?”


    “宝贝听话,爸爸妈妈看过年应该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给你补上,好不好?现在爸爸妈妈有事要去处理,就先不说了啊,你也早点睡觉吧,拜拜。”


    电话已经挂了,那道温柔的声音已然消失,只剩鸣笛的喧杂与高楼之间源自黑夜的低吼。


    他酿跄地回到房间,从床头柜里抽出刀片,见手腕上已是伤痕累累,便只能在手臂上割下好几道口子,鲜血从手臂淌出,流动,滴落,浸入昨天刚换的地毯,洇出一块血红的印迹。


    他手掌紧紧捏着刀片,手心的血液也随之而出,伴着泪水与身体的颤抖流动,流进猩红的印记中,印在无端的寂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