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绕指柔014

作品:《如何优雅地气死前任[快穿]

    及笄礼的筹备比预想中更波折。


    柳氏托人打听了几位曾在京中任过诰命的夫人。但是她们要么称病推脱,要么说路途遥远赶不及,连当年的手帕交也只遣人送了份贺礼。


    柳氏看着礼单,愁绪万千:“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要让棠儿的及笄礼冷清清?”


    焦虑之下,她食不甘味,时常对着名册出神,连眼底下都添了一圈青黑。


    刘砚看在眼里,心中忧虑更甚。母亲多年前就因妹妹早夭而大病一场,精神便一直恍惚、时好时坏。如今,安宁进府后,眼见着母亲日渐清明。他本以为那病根早已祛除,如今见她为及笄礼之事耗神,曾经的担心不禁又浮了上来。


    安宁与刘砚从外归来,常见柳氏不是在与管家嬷嬷低声商议,便是独自对着一堆帖子蹙眉叹息。府中仆役脚步匆匆,皆是为此事奔波。


    安宁端着杯热茶走过去:“娘,及笄本就是自家的事,何必非要请外人撑场面?我想就在院里摆个小席,您做我的正宾不是挺好?”


    柳氏翻着《礼记》,叹气道:“按礼数,正宾得是族中尊长或是有诰命的夫人,我这做母亲的终究是不合礼。”


    “娘,礼书里还说礼从宜、使从俗。”


    安宁挨着柳氏坐下,“及笄是盼着往后顺遂,若是为了合礼请个生分人来,反倒拘着不自在,那才辜负了这份心意呢。这世上哪有比您更适宜的正宾?”


    柳氏替安宁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就你嘴巧。罢了,老祖宗的规矩是死的,咱们母女的心是活的。”


    ……


    傍晚,安宁在灯下翻查林惜晨给他的《肃州图志》。


    书页翻到肃州军备那卷时,夹在里面的纸张滑了出来。


    那是一张绘有牡丹花纹的图样,旁侧标注着机关术数。安宁只觉莫名熟悉,仿佛曾在何处见过。


    他心念一转,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簪,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试着轻轻一旋,簪头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缝,里面夹着张卷成细条的麻纸。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麻纸,展开一看,上面的墨迹已有些褪色:“非我功高,实乃骨血难藏。今将信物交予京华宋相。若我族有难,望他护稚子周全,勿让血脉埋于肃州黄沙。”


    骨血难藏?


    祖父一生谨言慎行,连军功都只敢报七分,为何会写下骨血难藏?


    安宁将麻纸重新卷好,塞回金簪夹层。他略一思索,像是窥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另一头,刘砚提一盏防风灯,带着连夜买的枣花糕回来。


    糖汁粘在食指上,他盯着指尖那一滴琥珀色,抬手抹在唇角,轻轻舔掉。


    甜味漫开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灯转过去照墙,仿佛怕灯影出卖自己。


    及笄礼,清晨。


    后院的小跨院被收拾得格外温馨。


    仆妇们在廊下挂了串红的灯笼,阶前摆了两盆正开得盛的,柳氏亲手绣了块礼帕,上面绣着岁岁平安四个字。沙枣糕装在青瓷碟里摆在院中的石桌上。


    安宁跪坐在蒲团上。柳氏立于他身后,用桃木梳轻柔地梳过他如墨的长发。


    空气中只有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和彼此轻柔的呼吸声。


    三次加笄,每一次的祝辞都并非古礼上的套话,而是她作为母亲最朴素真挚的祝愿:


    “一加素襦,愿我的棠儿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二加曲裾,愿我的棠儿行止有度,温良贤淑。”


    “三加大袖,愿我的棠儿前程远大,自在随心。”


    最后,柳氏取过刘砚新雕的海棠木簪簪入安宁发间,声音哽咽却满是爱意:“及笄而字,以示成人。今日,娘便为你取字——安宁。唯愿棠儿从此往后,多喜乐、长安宁。”


    安宁鼻子一酸,屈膝行礼:“谢母亲赐字。”


    ……


    及笄礼在温馨中落幕,但牡丹金簪的秘密像块沉甸甸的铅压得安宁夜不能寐。


    翌日午后,安宁理不清心绪的烦乱,习惯性地走向了府内的小型演武场。


    自从寄居刘府,他便偷偷地在这里练射箭。将门之风刻在骨血里,即便身为刘棠,他也割舍不下对弓箭、对力量的渴望。


    而刘砚,唯一知情的人在短暂的惊诧后选择了默默守护这个秘密。甚至,他为安宁寻来趁手的轻弓,始终替他掩盖着这不合闺训的行径。


    安宁搭箭开弓,纤细的身躯绷紧如弦,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草靶。


    与此同时,演武场旁的树丛小径上,柳氏正被春桃引着往这边走。


    “夫人,您就瞧瞧吧!三姨娘说那花开得少见,就在那边僻静处。”春桃的声音带着兴奋和急促。


    柳氏顺着春桃的目光望去,脚步瞬间停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


    安宁穿着窄袖束腰的利落短打,手持长弓,身姿挺拔如松。这景象已足以让柳氏心头巨震,颠覆了所有认知。


    然而,更让她血液逆流的是安宁身侧的刘砚。


    刘砚并未注意到远处的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安宁身上。他替安宁摆好草靶,自己退到靶后十步。


    柳氏清晰地看到,刘砚望着安宁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专注、欣赏,还有藏不住的迷恋,炽热又压抑,根本不是兄长对妹妹该有的模样!


    安宁松弦,羽箭稳稳钉入靶心,他唇角漾起一丝畅快的笑意,下意识地侧身看向靶子后方的刘砚。


    刘砚晃了晃神,下意识向前半步,却又在半途猛地顿住,目光愈发滚烫:“别笑了,再笑,我就躲不掉了。”


    一切情愫,昭然若揭。


    “孽子!”


    柳氏浑身剧颤,猛地推开春桃,冲上前狠狠掴了刘砚一掌,“刘砚!你竟存此龌龊心思?!她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啊!”


    刘砚不躲不闪,单膝跪落如同将士缴械。他生生受下一掌,甚至将另一侧脸也迎上,声音低到了尘埃里:“您尽可拿我出气,本是我一厢情愿,但……”


    柳氏第二掌停在半空。


    柳氏浑身剧颤,目光在刘砚炽热的眼神和安宁利落的短打扮间来回扫视,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两个孩子。她嘴唇哆嗦着,不住地摇头。


    “你们…你们…”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穿成这样!躲在这里!…这、这成何体统!刘家的脸面…往哪放?!”


    “我就是喜欢她!那又如何?”


    刘砚大喊出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破釜沉舟,“娘,她不是我亲妹妹!您明明知道的,您一直都知道!”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劈碎了柳氏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瞪大眼,像是从一场温馨的美梦里被狠狠拽出。


    柳氏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砚,又缓缓转向安宁,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捂住头,凄厉地喊了一声:“不——!”


    “你骗我…你在骗我!”


    柳氏指着安宁,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是你啊,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还活着,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偏偏是你活着?你是灾星!阿姐没了,唐家没了,现在又要毁了我们!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角落里,春桃低垂着头。


    夕阳将残留的暖意也收尽了,只留下一片死寂。安宁握着手中的轻弓,明明是初夏却感觉浑身冰冷。


    他不男不女,不容于世。


    他早已家破人亡,如无根浮萍。


    他是个骗子,顶着别人的名姓,苟延残喘地活着。


    视线渐渐模糊,他再不愿再多待片刻,转身奔逃而出。


    身后是刘砚的呼唤,却终是被柳氏的恸哭绊住了脚步,无人追来。


    安宁就那样一个人跑着,不知该往何处去,也无处可去。


    可他此刻只想跑,想逃离那莫须有的罪名,仿佛只要跑远了,跑快了,他们就能躲过唐家灭门的那场浩劫。


    他跑啊跑啊,风灌进衣襟,带着刺人的凉。心底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偏偏是你活着?”


    眼前的景致在泪水中晕染,天色急速暗沉,如同他的心境。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身上。


    他跑了好远,跑了好远,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跑到他在此地唯一熟悉的、没有别人的地方,一处位于锦州和肃州交界处的废弃的山神庙。


    雨势滂沱,他精疲力竭地倒在破庙门前的石阶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借着这漫天雨幕,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他已经太久没有哭过了,久到几乎忘了眼泪的滋味。自唐家灭门,他心中只剩滔天恨意,哪里还容得下眼泪。


    他明明,也才十五岁啊。


    哭声里,渐渐掺了些自嘲的笑。他哭自己的懦弱,哭自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哭自己还有那么多未竟之事,只能困在躯壳里承受这无尽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踏水而来,稳定、清晰、不疾不徐。


    油纸伞再一次为他倾斜,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他面前。


    “很伤心?”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再美的花,离了根,便只能任人攀折,零落成泥。”


    你没有归宿。


    你的归宿,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