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香

作品:《我的前男友是个奸臣

    随队马车本就是供孟清熙乘坐的,只不过她选择自己骑马,空出来的马车便用以放置祭品。


    现下沈飞景赫然端坐于大大小小的箱盒之中,甚至不问自取,泰然自若地享用孟清熙马车内配备的茶水。


    一切都那么谂熟,好似他本就是此处的主人。


    “殿下早安。”


    沈飞景对着从马车帘子外探进来的这颗脑袋问好。


    他手下不停,取一只新茶盏为孟清熙斟满。


    修长瘦削的骨,覆上薄至透血的肌肤,衬得他手中的白瓷杯盏都寡淡三分。


    “你······”


    孟清熙该赶他下车,可茶烟已袅袅飘至鼻尖,沈飞景将茶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下意识接过,刚倒出的热茶很烫,沈飞景的手背却冷凉至极。


    于是她朝前跨一步,彻底走入马车,不过帘子轻薄,不用她挑起也会呼呼往内灌风。


    事已至此,孟清熙扬声对外喊道:“马车慢些走。”


    她倒要看看沈飞景有何贵干。


    竟出动沈流采替他掩护,在她被沈流采长篇大论的嘱咐拖住时,悄无声息地上了这辆马车。


    车厢内空余的位置不多,孟清熙挤到沈飞景身侧,抱臂望着他。


    沈飞景从被孟清熙发现,到此刻,都未曾流露过一丝尴尬和窘迫。


    他缓缓抿了一口茶:“殿下对茶,仍旧不甚讲究。”


    “你喝我的茶还嫌弃上我了?”孟清熙瞪圆杏眼。


    “不敢嫌弃,”沈飞景抬眸,黑洞洞的像狐狸眼睛,“殿下的茶乃隔年正山小种,醇厚甘润,想必是万里挑一的茶叶,加之祛寒有效,实为上品。只是如今时节还暖,宜饮绿茶清热防暑。”


    沈飞景顿了顿:“今年的明前龙井,殿下府内还有不少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孟清熙斜他:“哦,你一直盯着宫里赏给我的贡茶呢。”


    沈飞景没有放下茶杯,而是一直握在手中:“殿下说笑,不过若能有幸一品,想必定是佳事一桩。”


    孟清熙仿若看到某人身后的狐狸尾巴一晃一晃的。


    “沈大人不是朝中重臣吗,怎么不让皇帝赏赐一些给你?”孟清熙凑近,故作好奇地问。


    “家父好龙井,更常以此茶待客,皇上赐予沈府的十斤已然耗尽。”


    孟清熙心里暗自咋舌,她的份例不过八斤,沈家在皇帝跟前竟受宠至此。


    她的目光从沈飞景的眉眼,经过他的肩膀,最后落在手上。


    “还清热防暑呢,”她坐直身子,淡淡道,“待你何时不用借热茶取暖再肖想我的龙井茶吧,正山小种驱寒暖身,正该你喝。”


    沈飞景的算盘没打响,可也不见懊悔,就这么望着孟清熙。


    从他舒展的眉目,孟清熙品出一分愉悦来。


    她心知自己方才的话太没脾气,立马硬邦邦地质问:“你还没说,闯我马车是要干嘛?”


    面对孟清熙的凶狠逼问,沈飞景没着急反驳,他手中的瓷杯在冷白的指尖转啊转,颇有一种“你发现了又能奈我何”的淡定。


    “你那日叫我离京,不会是将我调离京中好暗下杀手吧?我告诉你,周围都是我府里的护卫,你可没法伤我分毫。”


    孟清熙眼睛一转便是一种猜测。


    “在下从未说过是来伤害殿下的,”沈飞景侧目,目光似乎能透过偶然被风吹起的车窗帘看清周遭,“殿下的护卫都是生人,未必可信。”


    孟清熙离京太久,长公主府空置,原本府里得力的帮手被她交托给相熟的人。


    她的护卫随她驻扎塞北,暂未回府;厨子在老师徐言府中;唯有几位婢女,在沈流采身边呆了几年,于她回京之日便已归府。


    见沈飞景眼神里带着打量,孟清熙倾身按住窗帘:“拜托你搞搞清楚,我是去给我爹上坟,你要这些护送瓜果点心的护卫多可信?”


    沈飞景垂眸看向身前的孟清熙:“殿下知晓提防我,却不知晓这一路或许有我以外的危险。”


    “你是不是管得有些太宽了,我的安危什么时候轮到你指点?”


    此话一出,沈飞景什么也说不了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半晌,沈飞景开口:“殿下嫌我碍眼,我下车便好,不打扰殿下。”


    孟清熙没想到他老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现在已出京城一个时辰左右,你乘我的马车来,下车要如何回去?”


    “一个时辰罢了,殿下借我一匹马又何妨,好过留我在此阻碍殿下。”


    “你——遣你回去还要搭上我的马,你把马带走了谁背祭品,我吗?”孟清熙按住要起身的沈飞景,“好好坐着。”


    “谢殿下。”狐狸眼睛眯起来更显狡诈。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外面护卫离了一定距离,因此毫无察觉,拉车的马儿更分辨不出自己肩上的重担压了一个活生生的男子,只闷头走着。


    护卫们见孟清熙气冲冲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但对车内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孟清熙三步并作两步,追至前排,骑上自己的爱驹明珠。


    她允许沈飞景随行,却不想与他同乘马车,那车厢太狭小翳焗,她待着不舒服。


    出来后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觉还是外面好,没有车厢内那般茶香四溢,冲得她头昏。


    如今正是好时节,一路上,孟清熙见到不少郊外盛放野花。


    她心里一动,捡了一些刚掉落的,想凑成一束献去父亲面前。


    “沈······飞景,”孟清熙不习惯连名带姓地唤沈飞景,“替我看看,这样好看吗?”


    孟清熙捏着一大把花,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皆有,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回到马车求助。


    沈飞景没再喝茶,这么些时间,茶水都凉了,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本书,静静地看着。


    与出发的微蒙天幕不同,孟清熙再掀帘之时,天光已大好,随她动作撒入一片金灿灿的光线。


    沈飞景闻声抬首,隔着那丛杂乱喧嚣的花,孟清熙蓦然看到一幅沉静安和的画。


    她从前不敢想象沈飞景与“静”一字有关联。


    念书时,沈飞景总仗着自己早已将教习内容熟背于心,四处撩拨同窗聊天,孟清熙意志不坚定,总是上句“之乎者也”,下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摘桂花做糖好不好?”


    皇宫里有一棵硕大的百年桂花树,树干粗壮糙粝,树皮缝里都能发出小芽来。


    沈飞景其实不会制糖,只是在宫外吃过,宫里那棵桂花树一开便飘香百里,让他有些馋。


    孟清熙那时没尝过什么桂花糖,兴奋应好。


    两人下学后悄摸地走到桂花树旁,沈飞景二话没说爬上桂花树,让孟清熙用衣袍在下接着,旋即走上一枝稍粗壮的枝桠,在其上猛烈摇树枝。


    桂花簌簌砸在孟清熙的头顶和衣裙之上,她几乎无法睁眼望向沈飞景。


    “太多花,我看不清了,你小心些。”


    桂花树自主晃动并发出奇怪噪音,这到底是不可言说的诡异入住宫中,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前线宫女太监很快便来查探。


    “公主殿下,你们这是在做甚呀!”


    宫人看清树上有个沈飞景,树下落花里有个孟清熙也是费了不少眼力。


    “摘桂花吃呀,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孟清熙见后宫妃嫔有事没事便剪御花园的花回自己宫里。


    “宫里每晚都会用布垫在树下,收集掉落一夜的桂花,殿下若想要,成袋成袋地有,何必动这老树哟。”


    “啊,是这样吗?”


    “是呀是呀,快请树上沈家那位小公子下来吧。”宫人焦躁。


    孟清熙仰首去看,结果眼前一片黑暗。


    “沈飞景!”


    “咚——”


    孟清熙躺在柔软的桂花堆里,而沈飞景略带惊慌的面庞,近在咫尺。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异口同声的问话。


    “没事,没看清你在下边,贪快跳了下来。”


    宫人连忙拉着孟清熙查看,她的后脑勺被沈飞景在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护住,只是屁股和背部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幸好是在落了一大片桂花的地。


    惹出一点小祸,两人各被家中长辈教训。


    沈飞景被禁足,孟清熙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


    后来再见,孟清熙故作失落想要打趣沈飞景:“怎么办呀,你说要让我尝尝桂花糖,现在时令已过,宫里没有桂花咯。”


    无所不能的沈飞景,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结果他还真的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袋桂花糖,笑道:“岂能教公主伤心。”


    沈飞景右边脸颊正中有颗小痣,那回桂花树下意外扑倒孟清熙的时候,她便第一次注意到,从那往后,沈飞景每一次笑,这颗痣都会活泼地跳动一下。


    孟清熙对桂花糖一尝便钟情,可惜御膳房最好的点心师傅也未能复刻:“你这是何处得来的糖,为何我叫宫里的膳房做,都不如你的呢?”


    “宫外买的,公主喜欢的话,我时常带些进宫。”


    孟清熙搬出宫去后,才知道,这种桂花糖在与皇宫遥遥相对的城门口有卖,她吃到的温热糖果,是沈飞景次次策马买了送进宫中的。


    桂花糖实在不算什么非吃不可的珍馐,只是他的心意太好。


    此刻马车里照进的光线恰好打在沈飞景面上,让孟清熙看清那颗小痣。


    她现在觉得这颗小痣生得不对,破坏堂堂沈尚书号令朝堂的庄严气质。


    孟清熙想起自己清晨如何打趣沈流采喜爱吃糖却不能。


    其实爱吃糖的人,从来只有她自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