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吉日

作品:《我的前男友是个奸臣

    孟清熙回京不久,皇帝尚未交给她什么差事,但她闲不住,有事没事便写个折子找皇帝聊天。


    奏折主要内容围绕沈飞景其人如何陷害忠良与诬陷异己一题,进行全方位深挖。


    力求达致即便皇帝不罢他的官,也要看到他的名讳便厌烦的效果。


    不过写折子实在算不上有趣,孟清熙还是乐意出门四处串街。


    只是在她杀人魔头名声传扬的这段时间里,唯有不怕她动手乱来的军营还容她登门。


    于是边军头头与亲军统领于京中校场某处阴凉的树下,展开友好会晤。


    掌兵的难处大同小异,上头不给银两,下面养着一大批人,做什么都费劲。


    孟清熙与京军这些都督们,原本一方嫌对方天天张着嘴就会要粮,一方嫌对方在天子脚下高薪养贪,不知餍足。


    结果双方蹲在校场旁一盘对——天子年幼,朝堂里浑水摸鱼者愈养愈烈,贪赃受贿的行径不计其数,这才导致边军食粮层层盘扣,所剩无几。


    听得孟清熙是义愤填膺,她霍然起身,一撩衣袍。


    都督们蹲在树荫里不肯挪动半步,只抬头问她干啥。


    日头正晒,孟清熙站得挺直,他们去看她还得被猛烈的日光晃瞎眼睛。


    四周士兵列队齐步跑过,只见窄袖便服,显得很是飒爽利落的孟清熙双眸微眯,一仰脸:“回去写奏疏示上。”


    如此,偶数日她弹劾沈飞景,奇数日她叹兵防不足,奏请查弼军需,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


    就在孟清熙尚未收到皇帝处理任何一项事务的答复,赵御史出殡的消息率先到来。


    黄道吉日,赵府外,孟清熙素衣相送。


    她清楚赵家人仍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她找不出证据,沈飞景铜墙铁壁似的一个人,她的暗探皆无功而返,像那日夜探沈府的她。


    区别在于,她派出去的人未能如她全身而返,她不久便被逼得歇了查探心思。


    那些人身上的伤有浓重警告意味,孟清熙怕再探,沈飞景的耐性也会用尽。


    因此“罪人”只默默立于街旁,不去打扰赵家。


    赵府门前有人先撒纸钱,飞扬的纸片开始落到孟清熙头顶、眼前。


    赵御史在族内应当深受爱敬,爱之深切,望之安享,厚厚堆叠的纸钱盖住孟清熙目光可及之处。


    一位不速之客悄然来到她的身后。


    纸片飘落是没什么声音的,砸在那人身上却闻沉重闷响。


    待嘹亮的喇叭声一奏,孟清熙骤然有些鼻酸,她垂眸细听,哀乐里掺着哭号,男女老手,不绝于耳。


    她开口,不知对谁诉说,声音近似低喃:“他走时,我都没回来送送他。”


    “殿下奋战沙场戍守的,乃先帝竭尽一生治理的疆土,料想先帝在天有灵,也觉欣慰。”


    这人倒是懂她,只一个“他”字也明了她的所指。


    “三年孝期,我也未曾抛下一切为他守孝。”


    “先帝宽厚,大概不会拘礼怪罪。”


    先帝宽厚,孟清熙一直清楚自己父亲是个仁爱的好君王,但听到旁人赞美,她的内心仍受触动。


    “父亲当年本就不支持我离京,如今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他怎会欣慰,怎能不怪罪于我的不孝?”


    孟清熙十七岁那年,父亲在位,外敌鞑靼突然来犯,塞北边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节节败退,弃城慌逃。


    正当皇帝连日召见军政大臣,昼夜不停地紧密布防调令之际,京中得到消息,鞑靼带着三个条件表示愿意止戈休战。


    一乃边境十城,二为停止岁贡,三······则是和亲交好。


    和亲也讲究谁嫁谁娶,鞑靼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割地赔礼的孟氏王朝送出公主。


    宫中适龄公主唯孟清熙一人。


    鞑靼目标在谁,不言而喻。


    听闻此事的孟清熙当即拍案而起,直闯皇宫,皇帝大怒不见,她便于议事殿外立了一夜。


    所有人都清楚,孟清熙在皇帝的庇佑下娇纵半生,不会甘愿前往苦寒北地委屈。


    当今太后,那年已是后宫之主的皇后竟赶来苦苦哀求:“熙熙,你瞧瞧那殿中烛火长明,圣上为此夙夜殚精,我们身在后宫,理应奋身为圣上分忧,你不要再与圣上置气,要气便气我这个无能的皇后,没能为圣上多添子嗣,以至于、以至于要你······”


    皇后心疼得泣不成声,用自己温热的手去捂孟清熙冰冷的手,将自己身上的袍脱了拢住那时身量尚显单薄的她。


    皇后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孟清熙却知道一切与她无关。


    先后与皇帝伉俪情深,孟清熙六岁以前乃皇帝唯一的子嗣,后来先后故去,孟清熙的弟妹也不多,是以,她最大的妹妹时年不过七岁。


    放在从前,谁也不会想到,先帝对先后和孟清熙的独爱,竟成了如今将孟清熙拉入火坑的铁手。


    “母后,更深露重,您先回吧,我与父亲有事相商。”


    孟清熙的身子早已被夜风吹僵,连扭头一眼皇后的力气都没有,只定定地望向灯火通明的大殿,皇后的外袍顺着她不愿动摇的双臂滑落。


    “你再想想边城无数生民,他们都需要你的拯救,母后求你,不要让你父亲为难。”


    皇后在孟清熙面前哭得几近昏厥,险些倒地,已经快要立成石像的孟清熙立马伸手死死搀扶着软倒的她。


    “来人,扶皇后回宫休息。”


    皇后这一劝,虽未撼动孟清熙的意志,但引得宫人通报皇帝,他终于抽身走到殿外。


    他身后军务大臣皆出,想来是已有对策。


    沈维正走至孟清熙身侧,连日商讨军事对大臣的消耗,在他的面上便一览无余。他疲惫地吐出一句好消息:“公主不必担忧,圣上已决心反攻。”


    孟清熙从未担忧,她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开战,皇后的劝阻从头开始便是无用功。


    当时鞑靼以迅雷之势已然攻占五城,再拱手相让十座城池,于本朝疆土实在大伤,至于她这个公主点不点头,都已经被皇帝强势地挡回了。


    孟清熙来,是有她的打算。


    皇后、大臣离开后,孟清熙终于得以入殿,左右皆退,没人知道父女俩说了什么。


    只是当值宫人听到殿中不断传来器物掷地碎裂之声,他们只当公主怒极,毕竟大不敬的行径她从前没少做,但当着最宠爱她的皇帝这样发泄,确实是第一回。


    直到天光乍现,掷物的动静才将将停下,半晌,殿门哗啦推开。


    孟清熙脸颊一处血痕,急步走出宫门。


    宫人们看出,她面上隐有喜色,他们只能猜到,这大概意味着公主不用和亲了。


    一月后,破霄将军再现沙场,接下来半年,连下数城,鞑靼轻易能够夺走的城池,对于他们而言,同样没有那么好守。


    沈维正不知,和亲这条路从未在孟清熙和皇帝的考虑之中。


    皇帝不知,他亲手养出来的女儿竟会气他至此。


    那夜,他摔了手边一切物件,不慎擦伤她,她连头都没歪,只继续重复:“儿自请出征,迎战鞑靼。保护我国万千生民之责本就儿身上,既不和亲,便该由儿出战。”


    他的女儿,十四岁侥幸从战场全身而退,已然是神佛庇佑的结果,让她再闯回艰险的战场仿若割掉他的一块肉。


    多可惜他耗费心血教出她万钧意志,所以必须在此次对峙中成全她的坚持。


    皇后不知,父亲与边民、自己与家国,孟清熙都不会放弃捍卫,更不会安坐府中等待这一切从天降临。


    唯有沈飞景,在听闻孟清熙执意入宫面圣时,便已经知晓她的意图。


    他牵了一匹快马在宫门外等她。


    “一定要走?”


    两人都深知孟清熙这一走,不是十天半个月便会全须全尾地归来。


    “马都给我备好了,难道还不支持我走?”


    这两句问话万分多余,谁都知道对方心意,可他们分别在即,还是想说些什么。


    孟清熙上马,蓄势待发:“你说过的话,我还记在心里呢。”


    沈飞景笑,少年眉眼绝艳,灿于此刻天边初升的耀日,驱散笼罩在孟清熙头顶一整晚的阴沉夜色。


    “我知道,所以我不拦你。谁若拦你,得先从我沈飞景身上踏过去。”


    那年她爬树掏鸟还要坐在他肩头,如今她翻身上高马,已是行云流水之势。


    那年的她听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公主要的东西,得自己去拿才过瘾。


    她要旁人不敢再欺辱到她的头上,她要外族不敢再犯,于是,她决定自己去边关建功立业。


    孟清熙的决定大概没错,五年光景,鞑靼已彻底向孟氏俯首称臣,她向父亲证明了自己的成功绝非侥幸。


    可她也永远地失去了她的父亲。


    离京前夜,怒目而视的父亲、倔强不肯低首的女儿,一团杂乱的议事大殿,这些成了孟清熙与父亲最后一面的记忆。


    她其实,很是遗憾。


    孟清熙的遗憾随飘扬又沉重的引灵幡领着一众人等缓缓离开赵府。


    那些飘零远去白布麻衣不似送葬,倒像恨不得身相随。


    孟清熙弄不明白,如此悲切的黄道吉日,还当称作吉日吗?


    不过身后还伫立着一位摆明来蹲守自己的人,她没空胡思乱想。


    孟清熙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听起来情绪无异,甚至有余力嘲弄:“这般不巧,偶遇沈大人。”


    “确实不巧,”沈飞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臣有意找寻殿下。”


    孟清熙颇为意外,拿正眼去瞧沈飞景,等他下文。


    沈飞景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翘不动他唇角的模样,孟清熙直觉没什么好事上门。


    “太后相邀,请殿下即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