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抓住

作品:《我的前男友是个奸臣

    张状元这张深得圣心的脸蛋,孟清熙前日没看够,如今又盯着瞧了许久才开口:“果真如传言般面如冠玉,貌比潘安。”


    夸得冠冕堂皇,更似讽刺,张状元微微垂首惶恐道:“殿下谬赞。”


    “你这样跟着我,可知男女有别?”


    孟清熙嘴上说着男女有别,气都要呵到张状元的鼻尖了。


    张状元微微倒吸凉气,后退一步:“请殿下恕罪,臣不敢冒犯。”


    孟清熙虽立于张状元面前,却一直用余光去觑旁边的柱子后头,见方才静静飘了半晌的月白衣角不见踪影,心知眼前人逗得差不多了。


    “好了,有事直言,免得你被人揪出错处。状元如今满堂瞩目,那么多人觊觎你的名衔,想要拉你下马,行事该谨小慎微为上。”


    “谨小慎微”四个字,从最不谨小慎微的孟清熙嘴里说了出来。


    不过这回事出有因,席间张状元光顾着领赏和坐立不安去了,孟清熙看得可是明白。


    前来参宴的人大多在朝为官,都听闻张状元受皇帝钦点,却不知圣宠如斯。


    不少人越听赏赐礼单,便越是眼红。


    张状元十分受教:“殿下教训得是。臣今日贸然叨扰,其实是仰慕殿下美名已久,特来瞻仰。”


    言下之意,我没正事,就是来打声招呼的。


    没事来打扰她做甚?


    孟清熙心里装着事,不想多作停留:“知道了。好好替朝廷效力,不要钻研权术,不要攀龙附凤。新科进士通常都入翰林,你也是吧?”


    “臣不才,任翰林编撰一职。”


    在翰林院,便是沈流采的部下。


    “那跟着沈学士好好干。”


    孟清熙本来已经没什么可指教的,提起沈流采忽而想到什么,复而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他,一脸惊悚问:“你这状元······不是她给你行了方便吧?”


    她惊悚,张状元更是吓得直接直摇头:“不敢不敢,圣上亲自批阅殿试文章,沈学士无法徇私。臣出身寒门,勤奋念书,这才考取的功名。”


    孟清熙松一口气。


    沈流采爱美,更爱美人,是早年京中流传的趣闻。


    她少时爱好装扮,对时兴妆面、服饰皆有研究,而京城女子皆知,城中风尚还看当时享负盛名的花魁娘子,她的一衣一饰皆为模范。


    某年灯会恰逢花魁巡街,平日里受家规所限,沈流采可没机会出入酒楼观瞻,难得美人上街,她拖着自家兄长便要去看。


    沈流采觉得拱桥位置高,与众人挤在运河中间。


    花魁出现时,桥上人头攒动,小小流采还嫌不够,让沈飞景扶着自己,一溜烟爬上石栏墙眺望。


    结果站在桥里的沈飞景被激动的人潮一推搡——沈流采便“噗通”一大声掉水里了。


    上岸后吐出水的第一句便是着急问:“花魁娘子呢?花魁娘子来了没?”


    岸旁的人哄笑,说娘子天仙下凡,跟一阵仙雾似的掠过,现下桥边连巡街队伍的尾巴都看不着啦。


    转日,沈飞景卧房墙壁的当眼之处,便被气坏的沈流采画上了硕大的一只乌龟。


    不过这几日上工撞见沈流采,竟都未施粉黛,孟清熙指着她眼下乌青,大叹吾友不易,结果换来沈流采更是黑如灶底的面色。


    孟清熙观张状元初出茅庐,眸有亮色,双颊丰盈,出水清荷般的气质,不见她与沈流采在朝摸爬滚打之后的沧桑,不禁有些神伤。


    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去吃读书的苦哇。


    念书时哪像如今,在外吃完五年干硬军饷的苦,回京吃项上领导年幼无知的苦,接着吃同僚横行霸道的苦,没完没了,苦不堪言。


    一想到她最最可恶的同僚沈飞景,孟清熙转回正色,挥挥手让张状元退下。


    挥到一半:“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回禀殿下,君珩,臣唤张君珩。”


    孟清熙在嘴里念了两遍,君珩、张君珩?


    她忽而展眉淡笑,珩乃美玉,君子当如玉,不错的姓名。


    “倒是衬你这般好样貌,去吧。”


    张君珩乖顺离去。


    孟清熙盯着他的背影,勾唇一笑,远离大殿拐入小道。


    今日筵宴宫里人多手杂,倒是方便她偷摸溜去御书房。


    不过,当守卫把孟清熙阻拦于门外的时候,她便不能如此想当然了:“从前我在御书房可是随便进出的!”


    她故作理直气壮的姿态。


    侍卫不言,只继续伸手挡在门前。


    孟清熙猛地作势要硬闯,只见左右握着刀鞘的手一缩,她正要满意地夸他们识相,结果侍卫对着后方行礼:“参加沈大人。”


    孟清熙回首,大氅罩着一袭月白衣袍,离她那么远。


    沈飞景?她方才分明拖着张君珩说话,以确保沈飞景已远去,怎么这人还未离宫?


    来者并未理会在此胡闹的孟清熙,径直走入将她拒之门外的御书房。


    侍卫的手旋即复位,交叉挡于孟清熙身前。


    “你们!”孟清熙不服,“他能进,我凭什么不能进?”


    “沈大人有圣上特批。”


    “我也有先帝特批······”


    孟清熙自己先丢了底气,一个当今圣上,一个故去先帝,原来她在宫中的依靠已经逝去了。


    没办法,她唯有佯装离去,然后不死心地藏匿在御书房周围,观察有没有机会像溜进沈府那般溜进去。


    皇帝不在其内,守卫相较而言略微松散,但也绝不是孟清熙能暗自进入的。


    观察了一会儿,孟清熙发觉右殿左数第三扇窗半启,只要她动作够快,趁侍卫交错而过,提起衣摆翻身跳窗——


    “殿下。”


    便能与似笑非笑的沈飞景在第三扇窗后四目相对。


    “沈府不够,殿下还要擅闯御书房。”


    孟清熙暗道不妙,夜探沈府一事竟然被他察觉。


    “你发现了?”


    “殿下襟怀磊落,不善此道,才至臣窗前,臣便知晓了。”


    孟清熙闻言,耳朵烧红。


    她再磊落也被他连着两次抓住偷溜进不该去的地方了。


    “殿下如此执着,意欲何为?”


    如果沈飞景早已知晓她潜入沈府,那当时沈维正被引开,让她能顺利逃脱出沈府,大概便是沈飞景的有意为之了。


    他仍在护着她。


    孟清熙看向面前这人。


    他们曾经抵死纠缠,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懂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信。孟清熙知道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他们那么深重的过往,如何都不能全然摒弃。


    如今他杀重臣、嫁祸于她,那既然抓住她的真正错处,又何必包庇于她。


    孟清熙发觉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清此人的复杂心思,可在他面前,自己总还是照镜子那般一览无余。


    “我们都不要继续装傻了,我才想问你,”孟清熙冲口而出,“三年前开始,我从塞北写给你的信,统统没有收到回音,是因为你未曾收到吗?”


    “臣,”沈飞景停顿,这让孟清熙心有一丝期待,“皆有收到。”


    孟清熙双眸顷刻被难以置信的神色淹没,艰难地从喉咙挤出:“那你?”


    这简单又难以启齿的二字好似在空中飘散。


    “意欲何为”四个字被孟清熙咽下,她话音已然不稳,唯恐再说便显露脆弱。


    沈飞景终究没有作答。


    但又在孟清熙愤然冲出御书房后,叫住了她。


    “殿下,臣请罪。”


    孟清熙已走出十步,四周静默,沈飞景俯身跪地一句请罪,将这十步隔出天地之遥。


    “你有什么罪?”


    “臣为私自调换殿下膳品请罪。”


    孟清熙真该笑他的荒唐,他宁可为那碗无足轻重的玉髓羹道歉,也不肯对她透露这三年的一点实情。


    她笑不出,只是说出的话显得疲惫:“沈大人就为这等小事向本宫请罪。”


    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不先允他起身。


    孟清熙向来没架子,对谁都自称一声我,沈流采唤得她的乳名,就连街上包子铺老板的女儿幼时不懂事,爱对她直呼其名,她也不觉有异。


    可偏偏自小对沈飞景摆谱。


    他们一起长大的时候,有谁那样嗤笑过:“飞景,你平日里搁我们面前嚣张跋扈那劲儿呢?就爱在公主面前装得低声下气,真叫人受不了。”


    沈流采声线还很稚嫩,不妨碍她啐对方一口:“人家的事,你管得着嘛。”


    他笑得恣意:“没办法,我喜欢公主对我颐指气使、张牙舞爪的模样。”故意没说好话,想逗逗他的小公主。


    至于在旁的孟清熙,她只是听到他讲“我喜欢公主”五个字,便已乐得双颊绯红。


    如今孟清熙望着眼高于顶的沈飞景照旧在她跟前装出卑顺的模样,继续陪他演这场若无其事的戏:“沈大人细致周到,何罪之有,起身吧。”


    沈飞景如今久跪容易晕眩,起身之时恰好身形不稳,孟清熙下意识搀扶,他便歪倒在孟清熙肩头。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几乎交融,孟清熙望向沈飞景眼底,那里从前是澄澈的湖,她每每望向他,便能看见自己青涩的笑颜,可如今只剩深不见底的幽暗,她什么也看不清。


    沈飞景站定后稳稳地拉开二人距离,唇角微微勾起:“谢殿下,殿下掌心灼热,看样子酒意尚浓,最好尽早回府休息。”一派明润端方。


    孟清熙收回手:“不用你管。”


    有那么一瞬,孟清熙几乎要相信沈飞景是关心自己的。


    她离去时,沈飞景嘱咐守卫:“适才我请长公主进殿商讨边塞事宜,不要让本官知晓关于此事有其他说法。”


    待孟清熙出了宫门,她依旧心跳如雷,半边身子麻木不能动弹。


    她听到了。


    方才沈飞景的唇擦过她耳畔时,那道气若游丝的警告:


    “离开,不要留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