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善言

作品:《我的前男友是个奸臣

    孟清熙私以为,太后召见她和皇帝是家事。


    谁来告诉她,这位沈姓外人杵在眼前算怎么回事?


    她方才下朝收到传唤,急哄哄换下常服前来。


    那身官服倒没什么大碍,只是穿在她这个长公主身上,便是碍了太后的眼。


    为显体面合礼,孟清熙发髻上丁零当啷地插着不少钗簪,面见太后前她抓住太后宫里的人问:“嬷嬷帮我瞧瞧这发簪,总觉着要掉了似的,太后会不会觉得我失了仪态?”


    嬷嬷尚未应答,一个人影幽幽地经过两人。


    孟清熙扭头,正好对上沈飞景斜斜落下来的目光。


    沈飞景敛眸,用不浓不淡、听不出半分情绪的语气道:“殿下不若尽早进殿,误了时辰更落人口实。”


    孟清熙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疑心他在讥讽她做无用的表面功夫,于是嘴上不饶人:“没人问你意见。”


    话落,抬步抢先跨入门槛。


    “哎对了,”孟清熙回身扒着门框小声叮嘱,“嬷嬷给我备盒雪花糕,别告诉太后。”


    末了她还四周张望了一下才安心,全然不顾沈飞景那个有耳能闻,有口能言的大活人会不会告密。


    尽管沈飞景确实不会,他压根不知道雪花糕的关窍。


    那位嬷嬷在太后宫里统管小厨房,孟清熙小时候来找孟清彦玩,偶然吃过嬷嬷做的一道雪花糕。


    那时孟清熙的母亲已病逝多年;如今的太后仍是皇贵妃;而孟清彦,也就是当今皇帝,还在搞不懂何为“姐弟”的年纪。


    明明,姐姐的母亲不是弟弟的,弟弟的母亲却要给姐姐当母亲。


    自从姐姐说过一次喜欢,他们宫里的小厨房便常备着那道雪花糕。


    弟弟唯一有点庆幸的是,一盘雪花糕端上来,姐姐往往也只能吃一个,旋即便会有人收走剩下的,任凭姐姐眼巴巴、水汪汪地求。


    母亲笑着拍拍姐姐的脑袋:“为了你好,不能多吃。”


    于是弟弟又开始不平,“为了你好”四个字他可没听过,母亲从来只为姐姐好,不为他好。


    “皇帝去哪了?”太后问。


    待孟清熙与沈飞景都在太后面前站定,这才发觉还少了一人。


    “回禀太后,陛下退朝后见头晕,想来近日勤政御朝,多有劳损,便回宫小憩了。”


    沈飞景似乎就是为了代皇帝说明此事而来。


    孟清熙狐疑,想朝沈飞景打个疑惑的眼色,但对方自进殿便未曾旁落一寸目光在她身上。


    这人今早自己都弱得要乘轿辇入宫,居然还有气力替旁人告假,这种事情打发个太监来不也一样。


    不过此时太后尚未问到她头上,她眼观鼻鼻观心,抑制住自己绝不多嘴。


    太后攥着佛珠的手一紧:“那宣了太医没?”


    沈飞景对答如流:“皇上不让,说休息三日便可,嘱臣有事向太后禀奏。”


    “三日?这般严重,哀家得去看看皇帝。”说着,太后已欲起身。


    孟清熙连忙上前要搀扶。


    沈飞景安抚道:“臣来时,陛下已然安歇,太后此去恐不方便探视。”


    太后重重叹一口气,又坐回去,喃喃:“难道哀家真的逼得他太紧。”


    孟清熙几乎开口,还是被沈飞景抢先:“太后多虑,是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我朝之幸。”


    太后稍显欣慰,却对召孟清熙前来问话的本意失了兴趣:“罢了罢了,明日再宣太医去替皇帝把脉。哀家头疼,你们都回吧。”


    孟清熙闻言还欲慰问一二,也被太后挥挥手打发走了。


    两人行礼告退,太后宫里的宫女见孟清熙这便要走,替小厨房问,雪花糕尚未蒸好,要如何是好。


    孟清熙仰天喂叹,她这是为弟弟做了嫁衣啊:“之后送去皇上那里,他醒来见到雪花糕,头晕之症能好大半。”


    待走出太后宫里许久,四下无人,孟清熙顿住脚步,对空说:“清彦是嫌起得太早,回去睡回笼觉了吧。”


    沈飞景立在她身侧,不言语。


    孟清熙不恼他的沉默,他为人臣,有些事不能从他的口里说出去,她只消看一眼他的神色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这小子,”孟清熙笑笑,自觉没什么立场指摘弟弟,“我十三岁时也起不来床,那时只是读书,何况他是要做皇帝。”


    沈飞景静静听着。


    孟清熙想到沈飞景的十三岁,远没有如今寡言。


    那时他们学一首诗,诗里有只鸟,孟清熙说这个字太难本宫写不好,沈飞景说那还不简单,窗外有树,树上有鸟,我们捉一只来给公主瞧,公主瞧明白鸟儿的形态,自然也知道这字如何下笔了。


    年方六岁的孟清熙怎么捉鸟?


    豆丁孟清熙指着某处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枝桠说,那里有个巢,暗暗示意伴读之中身量最高的沈飞景去够。


    沈飞景眼睛一转,呼啦一下将孟清熙举至肩头:“公主要的东西,得自己去拿才过瘾!”


    吓得一众宫人伏地作垫,生怕沈飞景一个扶不稳,便摔着孟清熙,一个个在地上求两人别闹。


    孟清熙呆了一刻,然后咯咯大笑起来,沈飞景的肩膀可稳,坐在上面比坐在书房学诗练字好玩得多。


    那日过后沈飞景挨了父亲好一顿抽打,有一下抽在下颌,带到嘴角,肿得让人以为都要说不来话,孟清熙看傻了。


    她爹养她从来没动过手,沈飞景父亲的手段隔着沈飞景抽到孟清熙心里了。


    但最痛的沈飞景还跟没事人一样,一扯嘴角便流血的他还是笑,悄悄凑到孟清熙耳畔:“下回教公主爬树好不好,爬到枝叶里就没人发现我们,就不会受罚了。”


    他有一张蛊惑人心的嘴,孟清熙恰好是他百发百中的目标。


    演练了这么些年,沈飞景替孟清彦称病告假,孟清熙还是能一眼洞穿的。


    毕竟不用太医开方、休息三日便可自行恢复的,叫懒病。


    孟清熙自说自话嫌无趣,又想起自己不该对沈飞景笑,立马敛了嘴角:“你们平白让太后忧心,还发作头风,却是实在不该。”


    她难得找到机会教训他,对方却不接茬,孟清熙转身去看他。


    沈飞景本就离得不远,复向前一步,孟清熙眼前景致只余他比十三岁时还宽阔的肩。


    他怎么到哪都披着件大氅碍眼?


    走近还不够,沈飞景抬手,孟清熙鼻尖霎时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沉香。


    沈飞景此人,说好听些是心如磐石,说难听些便是顽固不化,一种熏衣的香用了那么多年。


    孟清熙不用细想,十多年的熟悉告诉她这香名唤“返魂梅”。


    “看,她都没有发现,”沈飞景伸手将孟清熙垂落的一缕青丝缠上发簪,轻轻开口,“殿下何必在意。”


    他的语气动作都那么轻,像她脑袋上停了那只多年前没捉到的鸟一般。


    待那股香气渐渐远离,孟清熙的心魂才回体,这“返魂”二字不虚。


    孟清熙在原地愣了好久,终于想明白沈飞景是说太后没有发现孟清彦撒谎,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已错失反驳的良机,丢了气势,只好闷头朝前走。


    “皇上不过想休息三日,朝中奏章原也是我与父亲代批,出不了事。”


    沈飞景说这话,语气又带了一分骄妄。


    “你是觉得自己有能力一手蔽天了,”孟清熙觉得自己回京以后,眉头总也不能舒展,“沈大人这般专横,那赵御史,对你而言区区一个言官的命,何不能留?”


    沈飞景步伐很慢,悠悠回答:“他敢参殿下,却不止敢参殿下。”


    比孟清熙还参不得的人物,便是皇帝,参十三岁的皇帝没什么意义,大抵还是绕着弯说沈飞景与其父在君侧把持朝纲的事。


    言官的花花肠子,孟清熙这个多年受害者略微一想便明晰。


    “你就这般凛然不可侵犯?”孟清熙嗤之以鼻,“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是亏心事做多了,旁人疑你半分,你便同那见了狸奴的耗子一般惊畏。”


    “臣受不了旁人猜疑也任殿下疑了这一路。”


    他杀了一个她眼中的无辜之人,她便如此刨根问底,誓要挖他的心肝出来踩,赵御史泉下有知大抵也能快慰一二。


    “御书房尚有奏章要批,若殿下无事,恕臣告辞。”


    沈飞景今日本该乘步辇于宫中行走,不知为何屏退随侍,独身前往太后宫中,如今要去御书房,远得孟清熙怕他气虚倒在半路。


    丝毫不考虑是谁让他气得气虚。


    孟清熙忘了二人是何时走到如此偏僻无人之地,总之她还是跟在沈飞景身后,待见到有太监匆匆走过,安排好接应,她也不自讨没趣了。


    沈飞景分明从未回过头,却好似知道孟清熙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又要走:“太后今日召见,是告知殿下两日后乃恩荣宴,顺为殿下接风洗尘,敬请殿下出席。”


    “本宫知晓了。”


    他用秉公办事的语调,她也会用。


    转身的刹那孟清熙想起来:那句诗是“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读起来简单的一句诗,能教给六岁的孟清熙,说的是天差地别的鸟和鱼。


    他们都不过是做自己的事情,只是一个在苍穹,一个在深渊。


    注:“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出自《诗经·大雅·旱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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